第 52 章

元宵節前,就把鐲子揣在了身上,可直到元宵節過完好久,眼看著已經要四月。八阿哥卻仍然綴朝在家。自個暗自琢磨了會,想他如此做,心情和身體的原因固然居重,但應還有其它因由。一則為了避嫌,畢竟一廢太子時,他深受其禍,這次精心布局二廢太子,他為了避免一招不慎又招禍患,不如索性綴朝在家,避開一切。二則,大清以孝治天下,八阿哥此舉也未嘗不是為自己博取賢名,以獲得讀書人的好感。

既如此,只怕他短時間內仍然不會進宮的。想了想,只好勞煩十四阿哥。一日留心看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忙急急追了過去請安。

請完安後,三人一面笑談,我一面給十四打手勢,示意他讓十阿哥先走,十四卻朝我直皺眉頭,表示無能為力。我只好討好地看著十阿哥,陪笑道:「你可不可以自個先出宮去,我有話和十四阿哥說。」十阿哥氣道:「用著我的時候,就和我有話說,用不著我的時候,就急著趕我走。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說著怒瞪向十四阿哥。

十四忙道:「和我無關!我自個都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要瞪就瞪她去。」十阿哥向我瞪過來,誰怕誰?我瞪著他道:「元宵節前,我遠遠地看著你和十福晉,還未及上前請安,你就帶著福晉溜掉了,你說,你為什麼要躲我?要算帳,那就一筆筆算個清楚。」

十阿哥臉色訕訕,洩氣道:「我不和你混說,反正總是說不過你,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一面說著,一面轉身快走了。

我看著他背影笑起來。十四阿哥笑問:「遠遠看到十福晉,不躲還要特意上前請安?」我笑道:「唬他的!當時正想避開的,沒想到十阿哥也看到我,忙擋著十福晉的視線,兩人走開了。」

十四笑搖搖頭說:「不知道十福晉的心結何時能解?你我都已明白十哥的心思,可他們自己卻還是看不懂。」我歎道:「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不過時候到了,總會明白。」

我從懷裡掏出包好的鐲子遞給他,十四接過後,隨手一摸,問道:「好象是個鐲子,什麼意思?」

我道:「幫我還給他,不過也不急,你瞅個他心情好些的時候再給他。」十四道:「干嗎讓我做這不討好的差事?自己還去!」說著把鐲子遞回來,我忙跳開兩步,哀求道:「自從去年娘娘薨後,他一直抱病在家,我自個到哪還去?再說,又不用你說什麼,他看到鐲子,自然會明白一切。」

他面帶猶豫地靜靜想著,忽地臉露笑容,看著我身後低聲道:「四哥和十三哥來了。」我嗔道:「別玩了!這招對我不管用。」十四收起鐲子,俯身請安道:「四哥吉祥,十三哥吉祥!」

我這才驚覺不對,忙回身急急請安。十三似笑非笑地挑眉看著我和十四,四阿哥說:「起吧!」我心下不安,只是低頭立著。十四笑看著四阿哥問:「出宮嗎?」

四阿哥道:「要晚一些,還要去給額娘請安。」十四笑說:「那我就先行了。」說完向四阿哥和十三行禮,又低低對我笑說了聲:「卻之不恭,多謝!」然後離去。

我心中哀歎,十四啊十四,走就走,為何還故做如此姿態,把誤會往實處落呢?

他一走,立即冷場,十三斂了笑意,轉身走開。我躊躇了會,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打量他的神色,面色淡淡,眼光隨意地看著遠處。

我復低了頭想,怎麼說呢?正在躊躇,他問:「沒有解釋嗎?」我猶豫了會,一橫心道:「王爺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只撂一句話,絕對不是王爺所想的。」

他嘲弄道:「我還沒審,你就如此痛快招了,原來你還真和十四弟有私。」我『啊』了一聲,他接著道:「我本想著,你和十弟,十四弟一直要好,彼此間互送東西也正常,可你卻斷然否決了我的想法。如此坦白利落,真正少見!」

我又氣又笑,嗔道:「怎麼老是戲弄我呢?剛才十四阿哥說你們來了,我還不相信,以為他也騙我呢!」

四阿哥道:「十四弟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們相互往來,送東西都隨你。不過我不想再看到以前那種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場面。」

這個要求很正常。我努了努嘴說:「知道了!」

兩人沉默了會,我向他躬身行禮,問:「還有吩咐嗎?沒有,我可走了。」他揮手說:「去吧!」

轉身走遠了,歎口氣想,他倒是比我想象的大方許多。沒有說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又想起十四阿哥,不禁恨恨地,他究竟想干嗎?

去年十月就開始查「托爾齊等結黨會飲案」,在大家脖子都等長時,歷經六個月的查詢終於有了結果。一切如鎮國公景熙所奏,確有謀逆之語,特別是齊世武和托合齊,頗多鼓動眾人擁立太子登基的言詞。康熙怒斥道:「以酒食會友,有何妨礙,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康熙語意未盡,但下面的意思眾人都明白,他恨的是這些大臣通過這種方式,為皇太子援結朋黨,危及到他的安全和皇位。

察審『結黨會飲案』同時,戶部書辦沈天生等人包攬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也被查出,齊世武、托合齊、耿額等人都與此案有牽連,受賄數目不等。

牽涉在內的大臣紛紛入獄收監,康熙對臣子一向寬仁,對鰲拜不過是圈禁,對謀反的索額圖也未處以極刑,可此次卻采取了罕見的酷厲手段,對齊世武施了酷刑,命人用鐵釘釘其五體於壁,齊世武呼號數日後才死。康熙的態度令太子的追隨者惶惶不可終日,一時朝內人心浮動,風聲鶴唳。太子爺逐漸孤立,整日處於疑懼不安之中,行事越發暴躁凶殘,動輒杖打身邊下人。傳到康熙耳中,更惹康熙厭惡。

宮裡的人對太子爺如何不敢多言,整日偷偷議論著齊世武的死,明明沒有人目睹,可講起來時卻好似親眼所見,如何釘,如何叫,血如何流,繪聲繪色,聽者也不去質疑,反倒在一旁眉飛色舞、附和大笑,眾人樂不可支。直到王喜命人杖打了幾個太監後,宮裡的人才收了口,不再談論此事。

我偶爾聽到兩次,都是快步走開。瘋了,都瘋了!這都成了娛樂和談資。轉而一想也正常,六根不全,心理已經不健康,日常生活又壓抑,不變態才怪。心情本就沉重,想著和這麼幫變態日日生活在一起,更是僵著臉,一絲笑容也無。

四月的太陽最是招人喜歡,恰到好處的溫暖。我和玉檀在陽光下翻曬往年積存的干花干葉和今年新采的丁香花。

王喜經過時,過來給我請完安,湊到竹蘿前翻了翻干菊花,陪笑對我說:「我聽人說用干菊花裝枕頭最是明目消火,姐姐找人幫我做一個吧!」我頭未抬,一面用雞毛撣子掃著竹凳,一面隨口問:「你哪來那麼多火要消?平日喝菊花茶還不夠?」

王喜歎道:「姐姐不知道我前兩日才跟那幫混帳東西生過氣嗎?命人狠狠打了他們一頓板子。」我心不在焉地說:「是該打,也實在太不象話!不過人都打了,你還氣什麼?」王喜嘻嘻笑道:「姐姐看著了也不管,我有心不管,可怕事情鬧大了奴才跟著倒霉。如今姐姐是人人口中的賢人,我可是把惡名都擔了。」

你以為我想要這『賢人』的名?難道我就願意整日壓抑地過?想著就來氣,順手拿雞毛撣子輕甩了他兩下罵道:「還不趕緊忙你的活去,在這裡和我唧咕賢惡,倒好似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回頭倒是要找李諳達問問明白,究竟該不該你管。」

王喜一面跳著躲開,一面陪笑道:「好姐姐,我錯了!只是被人在背後罵,心中不順,找姐姐抱怨幾句而已。」

我罵道:「你好生跟著李諳達多學學吧!好的不學,碎嘴子功夫倒是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仔細我告訴你師傅去!」說著做勢趕了兩步,又揮了揮手中的雞毛撣子。

他忙一面作揖一面慌慌張張地側身小跑,忽地臉色一驚,腳步急停,身形卻未止,一個踉蹌,四腳朝天絆倒在地,我還沒來得及笑,他又趕忙爬起來,灰也顧不上拍打就朝著我們身後請安。我和玉檀也忙轉身請安,原來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站在屋廊下。

四阿哥面色清冷,抬了抬手,讓我們起身,十三和十四在他身後都是滿臉的笑意,

王喜行完禮就告退了。待他人影不見,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才大笑起來,我說:「趕緊笑吧!可是憋壞了!」 我看他倆都瞅著我手中的雞毛撣子,忙把它丟在了一旁的席子上。他們越發笑得大聲起來,我緊著嘴角,看著他們,過了一會,自己也繃不住,開始笑起來。

十四阿哥笑問:「你今日是怎麼了?這麼不小心,暴露了自個的本色,以後可是裝不了溫婉賢淑了。」我斂了笑意,淡淡說:「你沒聽過『物極必反』的道理嗎?」

他和十三阿哥都是微微呆了一下,隨即又都淺笑著,沒再說話。一直在旁靜靜看著我們的四阿哥,一面說:「走吧!」一面提步而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跟上,三人向德妃娘娘宮中行去。

我隨手撥拉著丁香花,吩咐玉檀道:「如果不費事的話,幫王喜裝個枕頭吧!」玉檀笑應道:「不費事的,枕頭套子都是現成的,填充好,邊一縫就可以了。」

晚上回了屋子,拿了繩子跳繩,卻總是被絆住,心思很難集中,不得已只好扔了繩子,進屋躺著發呆,聽得有人敲門,忙起身開了院門。小順子閃了進來,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一封信,我接過後,他匆匆而去。

捏著信在院裡發了會呆,才進屋,湊在燈下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極其干淨漂亮剛硬的字,這是他的字嗎?以為十四阿哥的字已是極好,沒想到他的字也毫不遜色。

一字字細細看過去,不知不覺間,他的字似乎帶著他特有的淡定,慢慢感染了我的心情,積聚在心頭的焦躁郁悶漸漸消散。嘴角帶著絲笑,輕歎口氣,鋪紙研墨,開始練字。

看看他的字,忍不住模仿他的筆跡,一遍遍寫著『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不知不覺間,心思沉浸到白紙黑字間,其余一切俱忘。

待感到脖子酸疼,抬頭時,夜色已經深沉。忙收了筆墨,匆匆洗漱歇息,不大會,就沉沉睡去。很久難覓的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