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彷佛被火燒,又彷佛置身於冰窟,唇干舌燥,正在掙扎,玉檀輕柔地說:「姐姐,水來了!」原來無意識中,已經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地喂我喝了幾口。
我看著滿臉喜色的玉檀木了一會,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疑問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說:「皇上已經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松,想到十三阿哥,卻又悲傷起來。
玉檀一面喂我吃粥,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燙如火炭,真是嚇死人!」我驚道:「三天?」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暗啞,咳嗽好幾聲後才停。
玉檀點頭道:「不知為何,十四爺也被罰跪了。聽當時殿外值勤的太監們講,只聽到十四爺和萬歲爺爭執的聲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爺。十四爺在乾清宮外從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爺、九爺、十爺都去求了情,後來其他眾位阿哥也都去求情,萬歲爺才發了話,讓十四爺起來,也赦免了姐姐。我們去尋姐姐時,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們嚇得……」
我難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點點頭。我忙問:「他可好?」玉檀說:「十四爺是習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況且不比姐姐,跪了那麼長時間,聽聞只是稍微有些不適,估摸著也好得差不多了。」
玉檀放下碗筷,道:「太醫囑咐了,姐姐久餓又在病中,飲食要節制。」我向她隨意點點頭。
玉檀幫我擦洗干淨,梳好頭。我對玉檀道:「我膝蓋痛的厲害,你幫我拿熱水敷敷。」玉檀忙預備熱水毛巾,一面道:「已經叫人傳話去說姐姐醒了。過會子,李太醫會來看姐姐。」我驚道:「李太醫?」他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老太醫。
玉檀冷哼了一聲,一面擰著帕子,一面笑說:「那幫子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算是白熱乎了,萬歲爺親口吩咐的,宮裡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榮寵。」 我聽聞卻無半絲喜悅,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恩寵不見得就是歡心,責罰也未見得就是厭惡。
正在敷腿,聽聞敲門聲,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褲,半掩了帳子,去開門。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醫前後進來,我欲起身行禮,十阿哥道:「就這麼請個安就行了!」說完兩人側身讓太醫上前把脈。
我問:「十爺、十四爺怎麼和李太醫一起呢?」十阿哥道:「門口恰好碰上了。」說完,礙著太醫在,三人沉默不語。
李太醫把完右手的脈,要我伸左手,閉著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驚詫地對視一眼,問:「怎麼了?」李太醫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靜聲。過了半晌,才半睜眼問道:「姑娘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很好,而且覺得這一年來睡得越發少了,輕易響動就能驚醒,再入睡就很難。」他又問:「平日飲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經常覺得餓,可吃一點又很快就飽。」……
太醫一面把脈,一面細細問日常起居飲食的細節。最後閉目沉吟了會,緩緩道:「聽聞姑娘去年大病過一場,好似并未好生調養,以至氣血失調。從脈象看,姑娘長期憂思恐懼太過,每多損抑陽氣,氣郁化火,內耗肝陰,以至陰不能斂陽,脾、肝、腎三髒都傷及。這次又邪寒入侵,五內俱損,陰……」
我聽得不耐煩起來,笑著打斷他道:「李太醫可別和我陰啊陽啊的,我真聽不懂。直接告訴我,嚴重不嚴重?如何治?」他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姑娘正當盛年,如好生保養調理,花上兩三載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若不留心,現在年輕沒什麼,可將來……」他收了話,未再繼續。
我點點頭,道:「我膝蓋疼得厲害,什麼時候能好?可有什麼止痛的藥?」李太醫道:「這是『痺症』,因風寒、濕邪、痺阻血脈,致使血脈不通,關節酸痛,嚴重時行走都困難。姑娘久跪於青石地面,又長時間浸於雨中,這幾點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這個倒是聽得明白,就是風濕了。他接著道:「所幸姑娘年輕,如今不嚴重,貼上膏藥,緩幾日,輔以針灸,平日也就無大礙了,不過碰上濕冷天怕是還會疼的。而且這個也是要從現在起就注意保養,不然年紀大時,會頗為麻煩。我回頭給姑娘詳細列一張平日如何調理和應注意的事項。」
說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禮告退,他們忙攔住道:「李太醫年齡已大,不必行大禮。」李太醫笑謝了,轉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藥。
十四阿哥盯了我半晌道:「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麼?」我笑說:「太醫說現在好生保養就能好的。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多謝你了!」他淡淡道:「有什麼好謝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後欠了你兩次人情,論擔的風險,哪次不比這個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居然長期憂思恐懼!如果不是李太醫診的脈,我都要罵他庸醫,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我氣瞟了他一眼,我剛岔開話題,他就又給我拽了回來。沒辦法只得敷衍道:「這不是為了太子爺,十三阿哥的事情嗎?」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醫說的可是長期,這最遠的事情也不過大半年,你這沒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難受起來,不願再多說,悶悶地盯著地面。
十四阿哥等了會,見我只是低頭靜坐,氣罵道:「你就這臭毛病!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問你話不是顧左右言其它,就是索性沉默不語。」
十阿哥拍拍桌子道:「好了,她還病著呢!她不願說,就算了,越逼她越煩。不過今兒你也應該高興些,你要辦的事情,十四弟已經幫你辦妥了。」我驚異地看向十四阿哥,他撇過臉,沒有說話。
十阿哥道:「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伺候丫頭,只不過名字出身都得改。十四弟命自己府中的管家收了綠蕪做女兒,過幾日悄悄送到養蜂夾道,對外只說是十四弟府中的人。」
我喜出望外,難以成言,忙撐起,向十四阿哥磕頭。十四要攔,我已磕了一個。還欲再磕,十四扶住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讓你給我磕頭的。」說著擺好墊子,讓我靠好。
靠著墊子,心裡時悲時喜,眼角不禁浸淚,忙拿絹子拭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轉開了目光,屋內寂靜無聲。
過了半晌,心緒才慢慢平復。十阿哥道:「當日八哥怕我沖動闖禍,瞞著我,結果十四弟照樣由著性子做了,要不然我和十四弟一塊去求,也就不用十四弟跪那麼久了。」十四道:「這事可不是人越多,皇阿瑪就越心軟的。」
我瞅著十四問:「你怎麼求皇上的?」十四笑說:「沒提你,只是替十三哥求情,細細說了一遍養蜂夾道的淒苦,又道十三哥雖有大錯、有違兄弟之情,可因自幼失去額娘,對皇阿瑪卻更多了幾分依慕體貼,把往日十三哥對皇阿瑪細心孝順之事揀了些說,道皇阿瑪罰他是國法,是君臣之禮;可求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使喚丫頭,好歹十三哥身邊有個說話的人,全的是父子之情。」
我心歎道,這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人是他們送進去的,可如今此事也是他幫的。玉檀端藥進來,向他們請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欲走,我道:「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麻煩兩位爺。」
我示意玉檀將藥先擱到一旁,然後從褥下摸了鑰匙出來,讓玉檀去開箱子,吩咐道:「把裡面的三個紅木匣子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