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動不便,想著只能請玉檀不當值時,幫我整理東西。玉檀推門而進,手中拿著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幾分春色和喜氣,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隨口問:「四王爺來過?」
我心中抽痛,面上卻笑問:「沒有呀!怎麼這麼問?」玉檀側頭看我,吐了吐舌頭,笑著說:「我回來時遠遠看到四王爺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個彎走近時人卻已經不見了,我還以為來看過姐姐。」
我頭緩緩躺回枕上,你剛才就在院外嗎?凝視著牆壁,心內酸楚,這不厚的牆壁卻就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不過走十幾步就能相觸,但卻是難如登天的險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問:「好看嗎?」我看著她黑如點漆的雙眼,色若春花的容顏,笑說:「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嬌。」玉檀努嘴道:「人家讓姐姐賞花,姐姐倒來打趣我。」
我笑看了會杏花道:「你若有空,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她剛聽我說完,立即扭過身子,不言不動。我歎道:「如今是李諳達好心,壓而未發,容我在這裡暫時養傷,可這根本是遲早的事情,萬一哪天來人請我搬走,再整理豈不狼狽?」
她默立一會,開始忙活,從衣服理起,衣料較好的我都命她撿出先擱在一旁,半新不舊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這些衣服都沒怎麼穿過,給人也好,自個留著也好,隨你處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著這些,反倒糟蹋。最緊要的是那裡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這些,豈不是生生招人厭煩?這個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含淚看著我,一扭身打開了別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書籍。我笑說:「茶具就都留給你了。其它的你看著喜歡都揀去好了,別的,別的……」我一時也想不出如何處理。
「別的我幫你帶出宮,送到你姐姐處。」玉檀忙向立在門口的十四阿哥請安,然後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靜默了半晌,才道:「多謝!」他沉痛地問:「你為八哥求情了嗎?為什麼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還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氣,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麼好。我……我確是恃寵生驕,言行不當惹皇上生氣了。」他搖搖頭道:「若曦,我有時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腦袋破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
他問:「究竟所謂何事,告訴我實話,我也好想辦法幫你,看看在皇阿瑪跟前有沒有轉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確實我言行冒犯天顏。」他盯著我半晌無語,神色幾分寂寥夾雜著隱隱傷悲,「你還是不信我!不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懷疑我。只不過他們不會表露出來罷了!」
我道:「讓玉檀進來收拾東西吧!待會麻煩爺幫我帶出去。」他沒有說話,我揚聲叫玉檀進來。
玉檀一件件拿起問我如何處置,一路問過去,我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也是嘴邊帶著絲笑。玉檀納悶地看著我們,又看看自己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笑說:「不關你的事情!這些東西絕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給的,就是十四阿哥給的,看到它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輕歎口氣,我含著絲淡笑,示意玉檀繼續整理。
十四道:「十哥聽到你的事情,叫嚷著要去找皇阿瑪說理。我勸他打聽清楚再說,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聖旨,罰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結果好話說盡,怎麼勸都沒用。」我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十四問:「你就不擔心?」我道:「你沒有勸下,自然有人能勸住。」十四道:「後來十嫂出來一通臭罵,罵得十哥啞口無言,也不跳腳也不舞拳了,乖乖坐於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東西的玉檀轉身問:「這紅綢裡包的是什麼?細細長長的。」我忙道:「拿過來!」玉檀遞給我,我隨手塞到枕頭下,手在枕下輕輕摸過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難辨,吩咐道:「幫我把首飾匣子遞過來,你再看看箱子裡還有些什麼?」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著桌上的珠寶匣子,笑說:「上次托你帶走,你不願意。不如你還是帶給十三福晉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顧好自己吧!如今境況淒慘的是你,別人都比你強!」
我默了會笑道:「書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處理吧!銀票和銀子,我自己留著,首飾我也自個留著。那一匣子珠寶和這些零碎物件就麻煩十四爺幫忙帶給我姐姐。」
十四問:「你要給你姐姐寫封信嗎?我在八哥府中見到她時,她眼睛哭得紅腫。」我聞言,眼淚立即湧出,「我不知道寫什麼好,你就幫我轉告說『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讓她也照顧好自個。』」
十四點點頭,拿出一盒藥對玉檀道:「用法都在裡面清楚寫著。」玉檀忙上前行禮接過。他默默凝視了我一會,叫太監進來搬東西離去。
剛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來命我收拾東西過去。玉檀忙找了兩個太監幫我拿好東西,我讓她留下,我自個過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發,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浣衣局主事太監張千英見我和玉檀一前一後進來,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請安行禮,他一面笑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坦然受了一禮。玉檀一時臉色頗為不快,向張千英草草行了個禮問:「屋子可安排好了?」
張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當。」說完叫了人進來,吩咐領我過去。
「什麼東西?架子端得這麼快?」玉檀低罵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請安,如今我向他請安,都是宮規而已。你一向聰明伶俐反倒連這個理都不明白?你若連這都受不了,就趕緊回去吧!」玉檀滿臉不喜地盯著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處打量了下,笑道:「很干淨,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著臉讓人把東西搬進來擱好。她正幫我整理被褥,兩個姑娘嘻笑著進來,看到玉檀和我,都斂了笑容,肅容向玉檀請安,玉檀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挽起一個笑道:「兩位姐姐請起,我往日過於懶惰,不怎麼到這邊走動,看兩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卻叫不上來。」
瘦高個,兩頰張著幾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邊個頭適中,容貌還算秀麗的笑回道:「奴婢艷萍。」玉檀拿了兩份銀子出來,笑說:「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二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兩人推劇一番後,都帶笑收了。玉檀笑問:「這院子裡住了多少人?」艷萍笑回道:「一共四間屋,每屋三人,總共十二人。」玉檀含著絲笑未語。
艷萍陪笑問:「姑娘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嗎?」玉檀笑說:「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謝你。」說完回身牽著我的手出了屋子,艷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腳剛踏出院門,臉就垮了下來。
我笑說:「好了,該見的都見了,能打點的也都打點了,回吧!」玉檀悶悶地問:「姐姐可能習慣?以前在家裡就不用提了,就是剛入宮時,屋子雖狹小,可也是一人一間。」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浣衣局又是什麼地方?」她癟著嘴道:「我知道我不該老招姐姐煩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聽一下平日都是什麼情形。」玉檀長歎口氣,道:「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姐姐。」我點點頭。她轉身離去。
屋內春桃和艷萍正在說話,隱隱聽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腳步放輕,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們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賞的。」聲音微尖,這是春桃。聲音甜糯的艷萍說:「人家是萬歲爺眼前的人,你我進宮這麼多年,就遠遠地見過一兩次萬歲爺的身影,連臉面都看不清楚。你看著她賞我們的多,可娘娘阿哥們賞她時,肯定比這多多了。」我笑搖搖頭。
春桃問:「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艷萍冷哼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如今還不如我們,我們到年齡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們洗衣服吧!」我側頭一笑,看來以後日子不是那麼容易相處,看她說話行事,見識是有,可心思還淺。
春桃說:「聽聞她父親是總兵,她姐姐是八貝勒爺的側福晉。」艷萍笑道:「不過是駐守西北荒涼之地,在外面也許還能唬唬普通百姓,可這是天子腳下,紫禁城隨便哪個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禮請安的主。皇親國戚又怎樣?八貝勒爺如今還能顧及她?所謂『樹倒猢猻散』,她只怕也就是因為大樹倒了,沒人照應了才被皇上罰到這裡來的。」
話說到此處,再往下聽,也沒什麼意思。我輕輕退了幾步,有意推了下院門,加重腳步走進屋中。春桃見我進來,忙立起,艷萍坐於炕上未動,低頭專心磕著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問:「有些事情想問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說:「姑娘問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說:「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點點頭。
兩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聽平日幾時起床,幾時歇息,都該留意些什麼。春桃頗為健談,經常是我一個話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雜七雜八地都拉扯出來。我微微笑著細聽,也不去管她早就離題萬裡,反正多知道總沒壞處。兩人說了大半晌,艷萍不耐煩地打斷,問春桃:「你還去吃飯嗎?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著我說:「回頭我再告訴你,如今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點點頭,隨她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