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聽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來,她一面套衣服,一面問:「睡的可好?」我說:「挺好的。」還在炕上躺著的艷萍冷『哼』一聲,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話被人識破了。一直一個人睡慣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確沒有睡好,不過看來她昨夜也沒有睡好。

看著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頭暈。洗衣機!我願傾我所有,不惜代價換取一台洗衣機。想歸想,感歎歸感歎,活還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細看著旁邊姑娘的一舉一動,有樣學樣,放皂莢,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擺干淨,換下一件。然後發覺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漸慢。看著山一般的衣服,心中發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換左手;左手捶完,換右手。其他人都已經干完手頭的活,幾個速度快的,已經歇了大半天。只有我還在繼續。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還未來得及說話,艷萍就揚聲笑叫道:「春桃快過來。」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幾人,對我歉然一笑,起身過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時間早過,不得已只好餓一頓了。看著紅腫冰涼的手,不禁歎口氣,不出幾日,這雙手就不會再十指芊芊、蔥白如玉了。取出膏脂,塗抹於手上。

春桃笑說:「好香呀!」我遞過去,「要抹一點嗎?」她忙挑了點出來,湊到鼻端聞了下道:「真香,比我們平日用得香多了,可聞著卻不沖鼻。」

我看艷萍正盯著看,笑問:「你也抹一點?」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隨手收了起來。

第二日正在洗衣,張千英進來查看,邊走邊看昨日洗完正在曬晾的衣服,忽地指著其中一排冷著聲問:「誰洗的?」我歎口氣,上前行禮道:「奴婢洗的。」張千英冷色斂去,笑著讓我起來,「你第一次干這些活,洗得不干淨也不能怪你。」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吩咐道:「艷萍、蘭花、招男你們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張千英笑道:「你還有今天要洗的呢!她們洗慣了,多幾件也沒什麼。」說完不再理我,自轉身離開。

艷萍、蘭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著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會重洗的。」艷萍沖上來,從我手裡狠狠搶過衣服,冷笑道:「若讓張公公知道是勞動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軀,我們以後就什麼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過衣服就洗起來,嘴裡不斷地指桑罵槐。

我默默洗著衣服,張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專揀了三個最不好相與的人。

在『砰砰』的搗衣聲中,我已經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漸熟練,付出的代價是手上的凍瘡和經常餓著的肚子。

讓我操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張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徑。他對我時常挑錯,可又總是輕易原諒。他人犯同樣的錯誤,他卻重罰。一次我和艷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張千英對我只是叮囑道:「下次要留心。」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怒罵了艷萍,並且吩咐餓她一天、活照干以示懲戒。當時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紅地怒盯著我。如今我已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連剛開始對我友善的春桃也變得冷漠疏離。在艷萍、蘭花、招男三人的帶領下,浣衣局的眾位姑娘變得空前團結,矛頭一致對我。

正在埋頭洗衣,太監進來傳話道:「若曦,張公公要見你,你的衣物就由艷萍、蘭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話音剛落,艷萍就『匡當』一聲掀翻了水盆。我歎口氣,無奈地站起,去見張千英。

張千英笑讓我坐,我立著道:「張公公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我還有衣服要洗。」張千英道:「我不是已經吩咐別人洗了嗎?你未來前,王公公就來打點吩咐過,緊接著十四爺又派人來吩咐。說起來,我倒真該多謝你,要不然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入十四爺的眼。」

我笑道:「這段時日『真是多虧』公公『照顧』!」他走到我身旁,頭湊近,用力吸著鼻子喃喃道:「真香!難怪人都走了,王公公還這麼惦記,巴巴地趕來打招呼。你這麼個水蔥般的人,不說王公公這麼疼你,就是我也覺得該多疼點!」一面說著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離他幾步,心中大怒。強壓著想扇他一耳光的沖動,俯身道:「公公若沒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皺眉瞅了我幾眼,擺擺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卻不賞這個臉。回去吧!」

我轉身出來,心裡又悲又氣,宮裡一些太監宮女之間的齷齪事,我雖隱隱地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個遇上。張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膽收起來,我從無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會害人。轉而一想,十四既然打過招呼,他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強來。否則今日也不會叫來又放回。

從艷萍她們手裡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著。干了半日活,心中惡心之感方輕。

晚上用溫水淨過手後,拿出前幾日玉檀送來的凍瘡膏,細細抹在手上。膏藥色澤艷紅,氣味香甜,全無其它凍瘡膏的難聞味道。剛上好藥不大會功夫,忽覺得手火辣辣的痛,忙沖出屋子去打水。艷萍笑立在門口看我洗手,「這麼好的膏藥怎麼洗掉了呢?」藥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層漂浮著的辣椒面。

回房後,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臉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東西,辣椒面、鹼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滿面的艷萍,隨手把所有東西丟進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當值,她強拉我出來,一路卻一句話不說。我笑說:「別不高興了!最累的幾日已經過去,現在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辛苦。」玉檀道:「不是為這個。」我問:「那為什麼?」她躊躇了下道:「李諳達命我頂你的職。」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著就該是你。這是喜事呀!干嗎不高興呢?」玉檀眼圈忽地一紅,低頭道:「我原以為萬歲爺氣消了,興許就會叫姐姐回來。」

我心下感動,她對我真如對親姐姐一般,拉著她手歎道:「真是個癡丫頭!」玉檀臉色悶悶,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這麼一天休息,你怎麼光忙著不開心呢?」

玉檀整了整臉色,笑說:「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給姐姐泡壺好茶吧!」我不願掃她的興,點點頭。

兩人正在笑走,身後一把聲音,淡淡叫道:「若曦!」我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玉檀已經回身請安,「四王爺吉祥!」

我擠出絲笑,緩緩轉身行禮。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吧!」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禮告退。

四阿哥轉身慢行,我尾隨於後,行到僻靜處,他柔聲說:「過來些,讓我看清楚點。」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會問:「你到底做了什麼?是為老八說情了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他問:「那究竟所為何事?什麼事情能讓一向疼你的皇阿瑪發這麼大火?」我道:「這件事情我不想說。」他輕歎道:「罷了!不勉強你。現在過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還好!」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拽出來道:「這就是還好?給我說實話!」我道:「這就是實話!雖然每天從早干到黑,飲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懼少了很多。以前經常一睜眼,就會擔心今天又要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會把我賜給誰,如今我卻明確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著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等皇阿瑪過了氣頭,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深吸了口氣道:「皇上不會答應的。」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現在已是兩年多,皇阿瑪疑心應該盡釋。而且……你也知道,我現在頗得皇阿瑪歡心。求一下總還是有幾分機會。只是名份恐怕強求不了,不過即使只是讓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邊,我半點委屈也不會讓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會道:「皇上罰我到浣衣局是因為我抗旨不遵。」他眉頭緊蹙,疑惑地看著我。「皇上本想把我賜給十四爺。」

他臉色驟暗,「皇阿瑪想把你賜給十四弟?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微笑不語。他問:「你不是一直想著逃離紫禁城嗎?不是總想著找個小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嗎?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要!為什麼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眾,文才武略在我們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現在最得皇阿瑪倚重,對你又極好,你忘了大雨中他為你一跪就是一夜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道:「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