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切影象都好似是夢。待心中漸漸清醒明白,恐懼霎時又起,猛然睜開眼睛叫道:「巧慧!」身旁立即有人答道:「奴婢在!」我心中松了口氣。

巧慧喜道:「小姐真醒了。」我看著巧慧憔悴不堪的面容道:「苦了你了。」巧慧話未出,淚先掉,急急擦去眼淚道:「巧慧鑄成大錯,萬死都不足抵償。只不過放心不下小姐,不然早就該去和夫人、主子請罪了。」

我忙示意她禁聲,巧慧低聲說:「梅香和菊韻煎藥呢!皇上早朝去了。皇上這段時間除了早朝外,都一直守在這裡,晚間也就歇在這邊。」我出了會子神問:「那我晚上迷迷糊糊要水喝,是誰服侍的?」巧慧道:「我們都在外間守著,裡面只有皇上。」

我問:「皇上可追究此事了?」巧慧臉瞬時又是恨又是怕,低頭道:「不知道。」我道:「我身邊就你一個貼心的人,難道你從此後也要拿假話蒙我?那我留你在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巧慧哭道:「我幫福晉傳話,已經害死了小格格,我……」我強抑住悲痛,伸手捂著她嘴道:「不關你事,很多事情終歸是躲不掉的,無因哪來果?你不明白其中曲折,所以一味責怪自己,其實不關你任何事情。」巧慧抹了抹眼淚道:「小姐病情一直不穩,皇上全副心思都撲在小姐病上。我看不出皇上的心思,皇上自己從不提孩子的事情,周圍也沒人敢說。我曾聽十三爺勸皇上,如果心裡難受就發洩出來,皇上卻說自己很好。十三爺倒是私下裡問過我話,我說我也不知道當日福晉和小姐所談內容,十三爺只是囑咐我以後不可再與八福晉有任何聯系,別的未多說。」

「皇上知道我見過八福晉嗎?」巧慧還未回答,就聽見腳步聲,忙低低道:「我不知道。」話音剛落,梅香和菊韻一人托著個木盤進來,見我醒了,都是滿臉喜色,一面請安一面道:「何太醫說姑姑今日就會醒來,讓我們備好飲食,真是神醫。」

菊韻半跪在床邊服侍我用膳食,一個個做的維妙維肖的嫩綠蓮蓬漂浮在湯上,聞著清香無比,吃著軟糯甘甜,禁不住多吃了幾口,床邊圍著的三人都喜笑顏開。

用完膳吃完藥,讓巧慧梅香幫我擦洗了一下,收拾停當,覺得身子輕松不少。兩人正在收拾,胤禛大步而進,巧慧梅香忙請安,胤禛未曾理會,只是盯著我看,兩人彼此對視一眼,低頭靜靜退出。

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緊走了幾步坐在床邊一下抱住我,「不過十幾日,竟象幾生未曾見過。」兩人相擁半晌,我道:「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這個孩子。」 他臉上閃過一絲傷痛,再看時卻只剩下微笑,「沒事的,你身子最重要。」

我凝視著他,那孩子,長大的話,是會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我?女孩子的話,像他會是什麼樣子呢?可終究是見不到了……心裡悲傷彌漫。「孩子都是折墮凡塵的仙子,上天不肯讓我們的孩子來世俗經歷種種磨難,才又把她帶回去了。她如今在一個彩雲飛渡、仙禽盤旋、百花吐艷的地方,會很快樂的。」胤禛的身子僵了一僵,語氣卻依然輕柔,「是!他會很快樂!」

「不要怨任何人好嗎?這件事情如果有錯,也是我的錯。」胤禛扶起我,把我鬢邊的碎髮攏了攏「你如今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子。如果你再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操心,我可就真要生氣了!」他語氣溫和,但在眼瞳深處,卻是夾雜著絲絲怒氣和徹骨冰冷。我心裡一哆嗦,腦裡迅速掠過『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只知道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的大概結局,可他們福晉各自的結局我卻一點印象也無,畢竟女人在古代不過是某某人的一個符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在族譜中留下,只是某氏就一筆帶過。以八福晉對八阿哥之情深,她怎麼面對最終的結局?心頭忽掠過『同死而已』。

胤禛笑說:「今日太陽很好,我帶你到外面走走。」我點頭道:「我也很想去外面呆會,憋在屋子裡,沒病也憋出病了。只是我走不大動。你命人搬兩個籐椅放在外面,我們就到外面坐坐吧!」 胤禛叫道:「高無庸!」

高無庸應聲推著個檀香木雕花的輪椅進來,上鋪著軟墊,把手處也特意用繡花軟布裹好。我贊道:「好精致的東西!」 胤禛一面抱起我將我安置到輪椅上,一面道:「好用才是正經。是否舒服?不妥之處再改。」

胤禛一路推著我隨意而行,丁香花開得正好,香氣遠遠地已經聞到,我笑說:「今年我又要錯過花季了,去年這個時候……正忙著采花呢!」剛說到一半,就想起玉檀伴我一起摘花曬花,強抑住聲音方才語氣未變的把話說完。

胤禛推我到丁香樹下,笑說:「花謝了還會再開,明年再采吧!」我從椅上站起,走了幾步,撿了串紫色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會,又側身放在胤禛鼻下,他笑說:「很香!」說著從我手裡拿過花枝,在我髮髻上穿繞了幾下,插綁好,「這樣我只需一低頭就可以聞到了。」

我舉袖聞了下笑說:「身上的藥味把花香都蓋住了。」 胤禛俯頭貼著我肩膀道:「我只聞到藥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欲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摟著緊貼在一起,他沿著脖子一面親吻著一面道:「還是你最香!」

胤禛往日也喜逗我,但從未在外面如此忘形過,我一急推又推不開,只得伸手到他腋下呵癢,一面道:「還不放開?要被人看到了!」 胤禛大笑著,反手來癢癢我,「最怕癢的人也敢使這招,也不怕引火燒身?」

未幾下,我已經笑軟在他懷裡,只知道一面喘氣,一面求道:「你可是皇上,如今這樣可不象話。」 胤禛看我有些氣短,不敢再逗我,半摟半攙住我道:「皇帝就不許和妃子取樂了?再說,高無庸他們在四周隨著,誰敢來偷看?」

他後面說什麼我都未聽清,只第一句話在腦裡不斷盤旋。胤禛看我突然不笑了,淡淡道:「我已經命人准備冊封禮,等你身體再好利落些,就形禮冊封。」我強笑道:「你以前不是不願意讓我受封的嗎?後來是因為孩子,可孩子……,現在沒必要的。」

胤禛凝視了會我道:「我以前沒有現在的害怕。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次都不許你再拖延。」

「小姐,想什麼呢?半日都一動未動?」我向巧慧搖搖頭。如今我對胤禛的心思半絲把握也無,難辨喜怒。本覺得為了孩子之事,他定要大發雷霆,我心下甚至做好為了保住巧慧不惜一切的准備,他卻無一絲動靜。知道此事的人本就不多,現在更是無一人敢提,就連承歡也應該被特意叮囑過,再未問起任何關於『弟弟』的話題。彷若孩子的來去只是一場夢,夢醒了無痕。

「巧慧,我們出去走一下。」我不想再琢磨,急欲把心思從雜亂紛紜中抽出。巧慧笑說:「過會子就該用晚膳了,不如等用完膳後,我再陪小姐去散步。」我一面從榻上下來,一面道:「過會再說過會的話。」巧慧忙服侍我穿鞋,又隨手拿了件月白披風,上以水墨筆法印染一株紅梅。

巧慧攙著我慢走了一會,本以為借著四月傍晚的微風可以讓自己心神舒展,但卻心中越發不安、似乎習習晚風中吹來的全是恐懼。猛一扭身向養心殿行去,巧慧道:「不如休息會再回走。」

我道:「我不累。」巧慧未在多言,隨我快步而行。守在東暖閣外的高無庸見我忙行禮請安,裡面隱隱傳來說話聲,我低聲問:「誰在裡面?」高無庸回道:「十三爺。要奴才稟報嗎?」我正欲點頭,裡面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胤禛道:「老八還未遵旨而行嗎?」十三道:「還未!皇兄,八福晉雖確有罪過,可畢竟是皇阿瑪當年冊封,而且和八哥相守多年又有了弘旺,可否換種方式懲戒。」 胤禛道:「朕意已決。你再去看看老八是否遵旨。」十三叫了聲:「皇兄!」 胤禛卻不肯再多說。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

我向高無庸搖了搖頭道:「皇上和十三爺既正在議事,我就不進去打擾了。」說完轉身就走。待行遠了,手才簌簌而抖。巧慧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休息吧!」我摁住她手,示意她別再說話。

兩人靜靜站在暗處,天色黑沉下來,十三低著頭,拖著步子一步步向外行去。因為他全身有風濕,時常骨節酸痛,胤禛特許他轎子隨意進宮。我低聲對巧慧吩咐:「你自個先回去,我有話和十三爺單獨說。」巧慧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十三爺!」十三正欲上轎,回頭見是我,忙回走幾步道:「怎麼不好生休息,立在這裡吹風呢?」我問:「皇上下旨做什麼?」十三沉默了會道:「命八哥休妻。」我掩嘴驚叫道:「不!」緊抓住十三胳膊問:「八爺可休了?」十三道:「昨日下的旨意,今日我進宮時八哥還未尊旨。現在不清楚。」

我立即轉身向養心殿行去,緊走了幾步,又迅速回身向十三行去,「不能讓八爺休福晉,會鬧出人命的。你去阻止八爺,我去求皇上。」說完轉身而行,走了幾步,又返回道:「不行。若八爺心思已定,他絕不會理你的,反倒只怕認為你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帶我一起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