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又是疼!頸後很痛,連帶著腦袋都跟著木木的。
晴川費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光滑的青石磚地面上,眼前的環境很陌生,絕對不是在顧小春的鋪子裡,也不是以前她曾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老天,難不成她又穿越了?可這次穿到哪兒去了?
晴川心中忍不住又驚又懼,撐起身來默默打量這個地方。只見屋中的擺設很是奢華,竟比她在太子別苑中見的還要勝一籌。視線再轉,晴川卻被嚇了一跳,那邊的梳妝台前竟還靜靜地坐著一個女子,一身清朝宮裝打扮,正背對著晴川,對著鏡子呆呆地出神。
看這女人的衣著打扮,這麼說她應該還是在清朝,沒有再穿越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不知為何,這樣一想晴川心裡暗暗地鬆了口氣。
鏡前那女子聽見晴川的動靜,慢慢地轉回身來看向晴川。
晴川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張小巧的瓜子臉,皮膚白皙細膩,五官精緻動人,只是眼眸中似帶了些抑鬱之色,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晴川。
這女人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晴川心中忽地一亮,猛地記了起來,她不就是那日在街上只看不買的「深閨怨婦」嘛!當時自己跟她費了不少口舌,結果她卻一件衣服也沒買,晴川對她的印象可深刻著呢!
那女子輕聲問道:「你記起我是誰來了?」
晴川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上次那個想買衣服又沒買的貴太太。」
話音剛落,就聽得身後有個嚴厲的聲音斥責道:「大膽奴婢,僖嬪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晴川驚愕地回頭看去,只見一個旗裝打扮的中年婦女端著一杯茶從外面進來,先恭敬地將茶奉給了坐在鏡前的女子,又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晴川此時心中卻是萬分驚訝,僖嬪娘娘?古代被稱為娘娘的不都是皇帝的妃子之類的嗎?若這女子是個娘娘的話,那這裡豈不是……皇宮?她被自己的這個猜測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仰起頭向外面張望。這裡若是皇宮的話,那就是紫禁城了,她在現代的時候可沒少來遊玩,看著應該會眼熟吧。
那被稱作僖嬪的女子似是看透了晴川的心思,從鏡前站起身來,淡淡說道:「不用看了,你正是在皇宮大內,本宮這裡是儲秀宮。那天本宮的兄長領兵作戰立了功,皇上特准本宮回娘家探親,沒想到竟然遇見了你。」
她說著走近晴川,低下頭看向她,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本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進來?」
晴川聽得一愣,不禁奇道:「你弄我進來幹什麼?」
僖嬪在晴川面前蹲了下來,看著晴川的眼睛,緩緩說道:「你不是說要挽回一個男人的心並不難,只要動點心思就好嗎?現如今皇上的大壽快到了,那你就想個什麼法子讓本宮在皇上面前一鳴驚人、再獲聖寵吧!」
那天我是想忽悠你來買我的衣服好不好!晴川不禁有些憤然,只是因為這個就要打昏了她劫持到宮裡來?再說了,她怎麼可能做到嘛,她又不是月老!
僖嬪卻不知晴川心中有這許多的想法,她早先進宮後也曾被康熙寵幸過一段時日,一路風光地晉陞為僖嬪。可後宮嬪妃眾多,個個千嬌百媚,都挖空了心思討康熙歡心以邀聖寵,僖嬪的風光日子很快就過去了,慢慢地,康熙連來這儲秀宮都很少了,似乎已經忘了這裡還有她僖嬪這個人。
那日偶然在街上遇到晴川,她被晴川的幾句話打動了心思。後來又專門派人暗中去調查晴川,見那個顧記成衣鋪在她的經營下果然起死回生了,她便想著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好了,沒準老天厚待,叫她能藉著這個丫頭的助力重獲聖寵呢。
僖嬪靜靜地看著晴川,等著她的答覆。
晴川低下頭沉默片刻,答道:「我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只聽僖嬪輕輕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想不出法子來嗎?那可怎麼辦?你現在已是身在皇宮了,宮裡突然多了一個人,說出去本宮要冒很大的風險。」說著,轉頭吩咐剛進來的宮女,「金嬤嬤,既然她想不出什麼法子來,那留著也沒用,想個法子叫她消失吧,也省得給本宮惹下麻煩。」
晴川聽了頓時愣住了,不會吧?這女人的意思是想要將自己殺了滅口?
金嬤嬤應了一聲,上前就來拉晴川。
晴川立刻明白過來現在不是硬氣的時候,保住小命最重要,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別的了,連忙衝著僖嬪叫道:「僖……僖嬪娘娘,我幫你讓皇上回心轉意,我幫你!」
僖嬪輕輕抬了抬手,示意金嬤嬤退到一旁,緩緩說道:「這就對了,你慢慢想吧,萬壽節馬上就要到了,如果你能讓本宮在萬壽節上引得皇上注意,重獲聖寵,你的好日子就來了,不然你的小命還是留不住。」
看到晴川忙不迭地點頭,僖嬪滿意地笑了笑,吩咐金嬤嬤將晴川帶到乾西四所安置。
乾西四所就在儲秀宮北側,緊貼著御花園,住的正是前些日子新進宮的宮女。金嬤嬤領著晴川過去,一邊走一邊交代道:「娘娘給你新造了個身份,混在這屆新進的宮女名冊之中。你先住進去,這幾天只專心辦娘娘交辦的差事就行。」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晴川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只能老老實實地跟著金嬤嬤去乾西四所。走在宮中的甬道上,看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黃瓦朱牆,她不自覺地想起了在穿越前去故宮遊玩的情景,暗道這回進來倒是省下了門票錢,只是出去卻不容易了。
晴川忍不住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偷偷逃走是不可能的,還不如看開些,只當是來皇宮裡旅遊好了,只可惜來得太早了些,現在的皇帝還是康熙,如果再晚上個十幾年,沒準還能看到她的偶像雍正皇帝。
她跟在金嬤嬤身後進了乾西四所的大門,一進院門正好看到一個小宮女被人從屋裡搡了出來,在地上摔了個結實。一個圓臉的宮女緊跟著從屋裡出來,站在門口高聲罵道:「快走快走,別把我們乾西四所的地踏髒了。」
這一幕引得四周的宮女都圍攏了過來,卻沒人肯上前去扶那摔倒的小宮女,只圍在她周圍看熱鬧,不時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晴川正看得奇怪,就聽旁邊有宮女陰陽怪氣地說道:「哎喲,剛來了沒兩天竟然就敢去御花園裡勾引阿哥。你說怎麼還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啊?八阿哥是什麼樣的人物啊,她竟然也敢妄想!」
那摔倒在地上的宮女臉上一紅,忍不住小聲地辯解道:「我沒有,我只是給八阿哥端了杯茶。」
門口那個圓臉的宮女很是不屑地啐了一口,上前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那麼多的人,偏就你上趕著去端茶,你又不是伺候八阿哥的,打扮得妖裡妖氣地去獻這個慇勤,不是故意勾引八阿哥是什麼?難不成還是大夥兒冤枉了你?」
一聽說和八阿哥有關,晴川眼前馬上閃過了那個嘴角總是帶笑的男子來。切,那個八阿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乍一看像個謙謙君子,實際上嘴巴刻薄得很,不分青紅皂白就說她貪慕虛榮,還罵她輕浮。這宮女不過是給他送了杯茶,就落得被同伴欺負,他果然是個掃把星,誰見誰倒霉!
晴川有些看不過眼,忍不住走過去扶起那個跌倒在地上的宮女,沖那幾個欺負人的說道:「喂,你們別太過分了,憑什麼這麼欺負人?」
那個圓臉的宮女想不到有人敢出這個頭,不由得臉色一沉,反問道:「憑什麼欺負她?就憑她不要臉地去勾引八阿哥,惹得八阿哥不高興。」說著她又瞥了一眼晴川,見她十分臉生,便沒好氣地問道,「你是誰啊?要你多管閒事。」
一直站在旁邊置身事外的金嬤嬤突然開口替晴川答道:「她叫晴川,是和你們同一屆的宮女,之前僖嬪娘娘有事要問她,所以把她安置在儲秀宮住了幾天,現在搬回來跟你們同住。」
晴川幫那個受欺負的宮女理了理散亂的頭髮,輕聲問她:「你怎麼樣?走不走得動?要不要我扶你出去?」
正問著,旁邊的金嬤嬤卻上前拉開了晴川,將她拽到一邊,低聲斥責道:「剛才跟你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這宮裡不比外面,要懂得明哲保身。」
說著又對那個宮女道:「小顰,內務府那邊已經發落了,你收拾一下東西,這就出宮吧。相比發配到辛者庫裡去做苦力,這結果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小顰認命地點了點頭,抹著眼淚起身出去了。
金嬤嬤又指了那個圓臉宮女吩咐道:「心蓮,你領著晴川去收拾住處,暫時和她住在一起。」
心蓮應諾,帶著晴川回房。一離了金嬤嬤的視線,她便抱怨道:「地方那麼小,又多一個人,還讓不讓人活了?」
晴川乾笑了一聲,沒有接話,心中卻想:你當我願意來啊?要不是小命還攥在僖嬪手裡,我才不要來做這個伺候人的宮女呢!
心蓮領著她進了後面的一間廂房,指著角落裡的一個床鋪說道:「你就睡那兒吧。」
晴川點了點頭,抱著鋪蓋過去鋪了自己的床,然後就坐在床上愣神,暗道若能像小顰一樣出宮去也不錯,總比留在宮中伺候人強吧,要是換成了她,她巴不得提了包袱就走呢!
一旁的心蓮看著晴川自從來了就呆坐著愣神,心中更是惱怒,塞了把掃帚到晴川手裡,不冷不熱地嘲諷道:「在儲秀宮裡住了幾日就真當自己是半個主子了啊,還不趕緊去掃院子!」
旁邊挽月等幾個宮女聽了幸災樂禍地低笑起來。
晴川不願意和她們計較,獨自拿了掃帚出門,認真地掃起院子來。剛掃了一半,金嬤嬤過來了,看到院子裡只有晴川一個人在打掃,心裡頓時明了,便叫晴川放下掃帚隨她進屋,然後當著心蓮、挽月等人的面說道:「晴川這些日子要辦僖嬪娘娘交代的差事,在此期間所有的活她都不用做!」說完,又指著她們對晴川說道,「你用心辦僖嬪娘娘的差,有什麼事隨時跟她們講,讓她們幫你做。」
心蓮等人不敢得罪金嬤嬤,連忙都應了「是」,可等金嬤嬤轉身出去,一個個卻都變了個樣,非但不肯幫晴川的忙,還故意聯合起來孤立她。
晴川看在眼裡,心裡卻不太在意,人活在世上本來就不可能討得所有人歡心,何必煩惱這個呢。再說了,眼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做,那就是得想出個能叫僖嬪在萬壽節上一鳴驚人的主意來。
這個主意若是想不出來,她晴川的小命可就要「死啦死啦」的了!晴川一想到這個,只覺得頭大,再沒半點心思去對心蓮、挽月等幾個宮女察言觀色、曲意討好了!
就這樣一連苦惱了幾日,晴川也沒半點靈感。
古典舞吧,僖嬪怎麼也比不上人家專業的舞姬;現代舞吧,且不說她晴川自己也不會,就是會,她敢教僖嬪袒胸露乳地在康熙面前跳麼?就是她願意,僖嬪也不幹啊!
可宴會上,除了跳舞還能做什麼?唱歌?現代歌曲的歌詞不是情啊就是愛的,在這個年代都算得上是淫詞豔曲了,她可不敢教僖嬪這些東西。
可到底要僖嬪怎樣出場才能吸引眼球呢?
晴川這裡正萬分苦惱著,卻不知和她同住一屋的心蓮、挽月等人也是萬分地看她不順眼。金嬤嬤說了晴川要給僖嬪娘娘辦差,可大夥卻總也不見晴川出去辦什麼差,只是整日裡坐著發呆,過著飯來張口的日子。
這一日,晴川又憋在屋裡冥思苦想了大半天,依舊沒有半點頭緒,便想著到院子裡去透透氣。心蓮、挽月幾個宮女正在打掃院子,看到晴川有些出神地從屋裡出出來,幾個人暗中使了個眼色。
心蓮偷偷地走到晴川身後,趁晴川不注意猛地撞了她一下。晴川絲毫沒有防備,一下子向前撲了過去,前面正在掃地的挽月卻好巧不巧地把掃帚伸到了晴川腳下。晴川本就保持不住身體平衡,再被掃帚一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心蓮偷偷抿嘴一笑,然後又假裝著急地衝了上來,口裡說道:「我不是故意撞你的啊,我正掃著地呢,哪裡想到你會突然走了過來。」
挽月也急忙上前作勢去攙晴川,埋怨她道:「哎呀呀,你看看你,走路都發呆,這地上剛灑了水,滑得很,摔狠了吧?」
晴川摔得齜牙咧嘴,暗罵這地上滑個屁啊,這兩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哎?滑?對了,僖嬪可以滑著出場嘛!晴川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主意!
心蓮與挽月幾個見晴川平白無故地摔了個跟頭,臉上非但不怒反而露出喜色,不由得十分訝異。心蓮更是心虛地把掃帚擋在了身前,戒備地問道:「晴川,你想幹什麼?」
晴川卻暢快地大笑了兩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對著心蓮說道:「我要謝謝你們!」
心蓮和挽月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傻了。
晴川又說道:「真的,因為你們剛剛這一撞,我想了很久的難題終於想通了。你們可不可以幫我找幾個木匠來?」
心蓮和挽月雖然不知道晴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金嬤嬤卻是早有交代,只要是晴川吩咐的都要做,兩人聽了便趕緊去稟了金嬤嬤,從內務府找了幾個木匠回來。
晴川關在屋裡也不知道和那些木匠講了些什麼,木匠便按照她的要求做起活來。金嬤嬤也過來看,只見屋裡鉋花紛飛、木屑嗆人,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些木匠在做些什麼。
直做了兩日,晴川才神神秘秘地把那雙木質的輪滑鞋送到了僖嬪面前。
僖嬪看著這帶著幾個小軲轆的木屐,臉上忍不住露出驚訝之色,問晴川:「你叫本宮穿著這個給皇上表演歌舞?」
晴川笑著點了點頭,忽悠僖嬪,「娘娘,您只要穿了這雙鞋,走起路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到時候皇上看到您,就會把您當做王母瑤池中的仙子。」
僖嬪聽了心動,卻又有些遲疑,問道:「真能這樣?」
真能這樣!不過,前提是你得學會輪滑!這話晴川自然不敢說,只拍著胸口保證道:「一定能,只要把裙子做得長些,遮住腳,別叫人看到鞋子就行了!」
僖嬪終於被晴川說動了,由金嬤嬤和晴川扶著去學輪滑。也虧得僖嬪曾學過舞蹈,有些功底在身,又下了決心要在晚宴上一鳴驚人,學起來自然十分刻苦,只過了沒兩日,她便能離開晴川和金嬤嬤的扶持,獨自在殿後的空地上熟練地滑行了。
既然會滑了,那麼剩下歌舞安排就不需要晴川來操心了。
萬壽節這天,僖嬪事先偷偷安排好了表演的事情,這才去了永和宮德妃處。後宮後位已虛懸多年,宮中事務一直是由已生育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兩位皇子的德妃暫理著。她是個中等身量、眉目清秀、性情溫婉的女子,處事向來公正,在後宮的口碑極好。
德妃見眾妃已經到齊,又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帶著眾人一同去乾清宮大殿門口候著康熙下朝。可眾人在殿外候了許久卻不見康熙下朝回來,也不知道前殿發生了什麼事,大夥等著等著都不禁有些忐忑起來。
德妃心思縝密,見此便悄悄地派了心腹宮女翡翠去前面的太和殿打探。不一會兒,翡翠便行色匆匆地回來了,湊到德妃耳邊低聲稟報導:「皇上還沒下朝呢,聽說是有朝臣奏請皇上重立太子,惹了皇上不高興。」
德妃原本是赫舍裡皇后宮中的一個宮女,後來因被康熙寵幸才一步步升到了妃位。幾十年的後宮生活,使她對康熙的脾性有著頗多瞭解,也知道康熙對赫舍裡皇后一直不能忘情,現在聽了翡翠的回報,她心中不禁一動,暗道康熙既然不肯重立太子,想必是心中還想著已廢的太子胤礽。
正這樣想著,康熙那邊已然下了朝,身後帶著一眾阿哥,跟著一大群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地往乾清宮這兒來了。德妃見了不敢分心,忙領著一眾嬪妃迎駕。康熙上前對幾個資歷老些的嬪妃虛扶了扶,轉身進了大殿。
康熙此時已經五十五歲,因自幼習武,身子倒是還健朗,不過這些時日因為廢太子的事情,他心神很是疲憊,面上也帶上了些許老態。
殿中的宴席早已擺好,就等著康熙來了好開席。康熙在龍椅上坐下,對著底下的諸位阿哥、公主和妃嬪們淡淡說道:「今日雖是朕的壽辰,不過家宴不比國宴,大家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必拘禮。」
眾人忙應了是。康熙與眾人同飲了幾杯酒之後,便有舞姬進殿獻舞。
僖嬪因身份不高又不得寵,座位便離得康熙遠了些。若是平時,她少不得又要計較一番,可今日她心中另有打算,倒是樂得如此,待殿中宴席開始了,便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地出了殿門。
偏殿廊簷下,晴川早就懷抱著舞衣和裝有輪滑鞋的箱子混在一群舞姬之中等著僖嬪,見她悄悄地從前殿溜了過來,趕緊迎上前去幫著僖嬪換裝打扮。
僖嬪裝扮妥當,心中終究有些沒底,臨上場前又忍不住問晴川:「這樣可行?」
晴川替僖嬪戴上了面紗,衝著她伸了伸大拇指,鼓勵道:「絕對行!只要記住了,別叫人看到你腳下的鞋子就行!」
僖嬪還是不放心,又命金嬤嬤好好叮囑了那些舞姬一番,這才混在其中前往殿門外候著,只等這一場歌舞結束了就上場。
先不說殿外的僖嬪與晴川等人,只說大殿內的宴席上,各位阿哥妃嬪一一向康熙祝壽敬酒。酒過三巡,德妃見康熙臉上雖笑著,不過那眼神中卻難掩不虞之色,想了想便掏出條帕子來,輕輕地擦拭起眼角。
龍椅上的康熙瞥見了,不由得有些納悶,問德妃道:「今日這樣的好日子,德妃怎麼忽然傷感起來?」
德妃聽了慌忙從椅子上起身,向康熙謝罪道:「臣妾該死,臣妾向皇上請罪。」
康熙知德妃進宮多年,是個德才兼備、賢良淑德的女子,聽了不禁問道:「起來吧,到底有什麼事?」
德妃看了康熙一眼,又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這才柔聲說道:「臣妾看到阿哥們個個神采奕奕,忽然想起了宗人府的太子爺。皇上,逝者已矣,太子爺也知道錯了,您看是不是可以網開一面……」
康熙聽著聽著面色便沉了下來,打斷德妃的話道:「這件事朕今日不想提。」
「皇上……」德妃還欲再勸,康熙卻已冷聲問道:「難道德妃想自請去宗人府照顧那個不孝子?」
德妃見康熙面上已帶怒色,嚇得忙噤了聲。殿中其他嬪妃阿哥們一直在小心地注意著康熙的言行,見此也都沉默下來,殿中氣氛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奏著的樂曲突然一轉,曲調忽變得悠揚輕快起來,兩隊身著明媚衣裙的舞姬從殿外湧入,翩翩起舞。歡快的曲調、柔媚的舞姿讓殿中氣氛頓時一鬆,康熙也不再理會德妃,抬目看起歌舞來。
那些舞姬體態輕盈、舞姿優美,個個似仙子一般,翩翩然在殿中起舞。眾人正看得興起,突然,那群舞姬從四處齊齊地聚在了一起,隨後又如分水般快速地向兩側散去,長袖舞動中,便似攪起了層層水波,那水波層層盪開,顯出當中一個女子來,被其他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明豔照人。
這女子隨著樂曲緩緩舞起,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輕薄的羅衣隨風而舞,長袖飄逸,若仙若靈。也不見她腳下如何行動,只覺身姿曼妙,竟如出水洛神,凌波而來。
眾人一時都瞧得呆了,連康熙也不禁拊掌讚道:「好,這舞跳得好!」
那女子舞姿不停,身子卻飄忽忽地滑行到御座前,這才緩緩停下,解下了面上覆的輕紗,對著康熙盈盈拜倒。
康熙此時才認出她是僖嬪,奇道:「僖嬪?」
僖嬪含羞一笑,嬌聲說道:「臣妾的所有都是皇上所賜,唯有獻上一舞討皇上歡顏。」
康熙聽了大喜,不僅對僖嬪大肆讚賞了一番,命其到自己身側伺候著,就連剛才殿中伴舞的舞姬們也均有賞賜。
晴川等在外面,也不知殿中僖嬪的表演是否順利,手心裡一直捏著把汗,直到小太監奉旨來打賞,才知道僖嬪已經重得康熙的青睞,頓時大鬆了口氣。既然僖嬪已經吸引了康熙眼球,那麼她這條小命就算保住了!
此後一連幾天,康熙都宿在了僖嬪的儲秀宮。僖嬪重獲聖寵,在後宮之中,一時風頭無兩。
不圖名、不圖利的晴川同志老老實實地在乾西四所待了幾天,只等著僖嬪能信守承諾把自己放出宮去。這一天,晴川終於等來了僖嬪傳她,過去了卻只是賞了她些珠寶,然後又命她想新的點子出來,好吸引康熙的眼球。
晴川這才算是明白,好嘛,這塊狗皮膏藥算是貼自己身上了,僖嬪這是壓根就沒打算放她出宮啊!
僖嬪見晴川對那些珠寶似乎不太感興趣,便問道:「你還想要什麼賞賜?」
晴川想,既然自己現在無法出宮,那不如求她幫自己找一找那片奇怪的樹林,萬一找到了,自己也能有穿越回去的希望。於是,晴川又趕緊把曾經給廢太子胤礽畫過的圖又重新畫了一遍,交給僖嬪道:「娘娘如果垂憐的話,能不能幫奴婢找一下這個地方?」
僖嬪看了看圖,奇道:「你不要賞賜,就要找這個地方?」
晴川答道:「是。」
僖嬪微微地笑了笑,說道:「好吧,只要你一直忠心耿耿地幫本宮辦事,本宮一定滿足你的願望。」
晴川忙應了聲「是」,又聽僖嬪接著問道:「對了,你還有什麼好法子,趕緊教教我。上次那個什麼鞋……」
「溜冰鞋。」晴川補充道。
「對對對,溜冰鞋,皇上已經看膩了,我怕再沒有新花樣,皇上又該去別的地方了。」僖嬪說道。
晴川暗道,好嘛,你前面扯了那麼一大篇,目的其實就這一個吧。可你當我是什麼啊?真把我當機器貓了啊?你以為我身前有個不見底的小兜兜,想要什麼都能掏出來嗎?那個溜冰鞋都是我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好不好?
晴川雖一肚子的不滿,卻不敢衝著僖嬪發作出來,她此刻又沒有什麼好法子給僖嬪,想了想,只能應付道:「娘娘,其實要留住皇上的心並不一定要用新花樣啊,你想,這些新花樣早晚有一天會用完的,用完了怎麼辦呢?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瞭解他的習慣,把你自己也變成他的一種習慣。」
僖嬪聽得怔忡,輕聲問道:「把我自己變成他的一種習慣?聽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要怎麼做呢?」
這一問卻把晴川給問住了,這個論調還是以前她在某本書裡看過的,具體怎麼說的她自己也早忘光了,現在僖嬪來問她,她哪裡答得上來,只能順口胡謅道:「比如……比如你先瞭解皇上的習慣,他愛去哪兒走動、愛吃什麼,然後就多去他愛去的地方走走,多吃他愛吃的東西。再然後……再然後以後再說吧。」
僖嬪忍不住問道:「這樣就可以了?」
晴川想反正這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怕露餡,於是便肯定地點了點頭。
僖嬪凝神想了想,突然衝著金嬤嬤叫道:「啊,我記得皇上愛去御花園走那條石子路,事不宜遲,快快快,我們也馬上去!」說著便由金嬤嬤及一群宮女簇擁著往御花園去了,反倒是把晴川給落在屋中了。
哈!這朝中大臣若是都有僖嬪這種雷厲風行的幹勁,大清國早該衝到世界前列了!晴川很是無力地捶了捶頭,算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求老天保佑讓僖嬪早點幫她找到那片樹林吧。
僖嬪沒交給她事情做,她便揣了僖嬪給的那些珠寶慢慢悠悠地往乾西四所走,路過御花園外面的時候恰好看到心蓮和挽月結伴從園子裡出來。
心蓮邊走邊低聲嘀咕道:「活該她被僖嬪娘娘看到,沒事就端著個果盤去御花園裡晃悠,傻子才看不出來她那點兒心事呢!分明就是想接近皇上嘛!這回好了,被僖嬪娘娘逮個正著,我看啊,有她好受的了!」
挽月連連點頭,小聲附和道:「就是,我早就看這個佟素言不順眼了,長得妖裡妖氣的,還總是顯擺自己,上次乾清宮的李安達來咱們乾西四所挑宮女,差點就把她給挑走了。虧得她那點心做得不好,不然就真去乾清宮伺候皇上了!」
心蓮聽了這話哧哧地笑了起來,拉了挽月的胳膊,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她那點心為什麼做得不好嗎?」
挽月搖頭。
心蓮得意一笑,說道:「因為我事先偷偷地往她的點心上撒了許多鹽!」
說完,心蓮與挽月都笑了起來。
晴川跟在她們後面,只能聽到她們兩個一直在嘀嘀咕咕的,卻不能聽清她們說了些什麼,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叫素言的名字,卻也不知道這個素言是誰。晴川想起金嬤嬤曾對她說過,要在這宮中生存,最重要的就是學會明哲保身,見了事情就要繞道走。於是,晴川遲疑了一下,故意放慢了步子,直等心蓮與挽月兩個進了乾西四所,她才跟在後面慢悠悠地進去了。
當天夜裡,晴川聽說那個叫素言的宮女沒有回乾西四所,而是被僖嬪娘娘帶去了儲秀宮。
晚上臨睡的時候,心蓮和挽月兩人還在低聲地議論著。心蓮幸災樂禍地說道:「要我看啊,素言鐵定要被僖嬪娘娘責罰的,僖嬪娘娘可是正得寵,她得罪了僖嬪娘娘,能不能活著回來還兩說呢!」
旁邊一個宮女忍不住插言道:「不會吧?不經內務府,就是僖嬪娘娘也不敢隨意處死宮女吧,再說素言又沒有犯大錯。我聽說今天皇上又翻了僖嬪娘娘的綠頭牌,沒準是僖嬪娘娘看著素言人聰明,又漂亮,調到身邊去伺候呢!」
「做夢吧!」心蓮不屑地嗤笑一聲。
眾人都不解地看著心蓮,就連晴川也聽得有些好奇,轉頭看了過去。
心蓮得意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是不知道這宮裡的事!三年前最得寵的是宜妃娘娘,僖嬪娘娘當時不過是個小宮女,就是在御花園裡唱歌,叫皇上聽見了,這才得寵的,從那以後皇上就再沒去過宜妃娘娘那裡。現在素言又想通過在御花園裡給皇上獻八色果盤引得皇上注意,這不就像當年的僖嬪娘娘一樣嗎?你們說僖嬪娘娘會不會給她這個機會,讓自己坐冷板凳呢?」
眾人聽了恍然大悟,不由得紛紛點頭。
晴川對這些嬪妃爭寵的事情不感興趣,更不理解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有什麼好爭的,只轉過身回到自己的舖位上去鋪床。宮女每天一早起來就要去當差,累死累活的,有這個工夫還不如早點睡覺的好。
第二日天還沒亮,晴川就被人拎了起來去做清掃工作。同屋的心蓮、挽月幾個宮女一直排擠晴川,經常把最重的活計分給晴川,所以常常大夥都做完了,收了工,晴川自己還在做著。今天又是如此,不過晴川已經習慣了,也不在意,一個人留在後面認真做完了,這才獨自回乾西四所。
剛拐上御花園的石子路,就看到金嬤嬤微低著頭從前面快步過來。路過晴川身旁時,晴川向她請安,可金嬤嬤竟然理都未理,神色慌張地走了,竟像身後有吃人的老虎追著一般。
晴川瞧得十分奇怪,正納悶金嬤嬤這是怎麼了,就聽見花園裡傳來男子的冷冷呵斥聲,「你是哪個宮的宮女?走路不長眼睛啊?」
又聽見另外一個男子粗聲說道:「這種不長眼睛的,留著眼睛也沒用,挖出來算了。」
晴川聯想到剛才金嬤嬤奇怪的行為,忍不住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了幾步,偷偷地看過去。前面不遠處的石子路上站著三個男子,一個滿臉塗了墨汁的宮女正跪在地衝著他們連連磕頭,嘴裡一直說著:「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晴川不禁皺了皺眉,只見那三個男子年紀都不大,當中一個身材頎長、面容英俊,竟是她在太子別苑見過的那個八阿哥。邊上那兩個男子她倒是都沒見過,不過只看腰間繫的黃帶子,就知道也應該是阿哥身份。
要說晴川還真沒猜錯,另外兩個正是整日裡和八阿哥混在一起的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這三人從外面回來一同回阿哥所,不想迎面卻跑過來個宮女,一頭撞到八阿哥身上。偏生那宮女還塗了一臉的墨汁,連帶著八阿哥的袍子都被沾上了墨漬。
九阿哥轉頭看向八阿哥,問道:「八哥,你說這事怎麼辦?」
八阿哥低頭看了看衣衫上沾的墨漬,還未開口,另一側長得濃眉大眼的十阿哥早已嚷嚷道:「這麼冒失,別留在宮裡了,去辛者庫做苦力吧。」
說著就命身後跟隨的太監去拖那個跪在地上的宮女。
晴川看得心頭火起,幾個大男人這樣欺負一個女人,也太沒天理了!她有心上去打抱不平,可轉念一想又趕緊把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這可不是二十一世紀,這是清朝,這是皇宮,她自己還是個小宮女呢,哪有資本和那些阿哥講理啊!再說這個八阿哥還認識自己,若是被他看到了,還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煩來呢。
算了!算了!還是眼不見為淨吧!晴川這樣想著,小心地往後退了下去。
那宮女眼看著就要被拖走了,拚命掙脫了太監的手,匍匐在八阿哥腳下,苦苦央求道:「八阿哥,奴婢是無心的,求求您饒了奴婢這次吧,求求您。」
八阿哥往後退了一步,淡淡說道:「你先起來吧。」
裝!又裝好人呢!晴川暗自罵道,她可沒忘了那天八阿哥是怎麼對她的,不也是一直淡淡笑著的麼,可是卻把她一個人丟在荒郊野地裡了。
一旁的九阿哥冷聲說道:「八哥你少心軟,這樣沒規矩的奴才,留下了才是禍害,小楊子,還不快拉走!」
那個太監忙拖了宮女就往前走,宮女一邊掙紮著一邊仍向八阿哥哀求著:「八阿哥,饒命啊,饒命啊——」
晴川聽著那哀求的聲音,腦門子青筋直跳,天哪,真是叔叔可忍他嬸子也沒法忍了!不管了,就算是清朝,也應該有天理王法吧?她腦袋熱血一湧,竟一時忘了害怕,不管不顧地站了出來,大聲喝道:「住手!」
此聲一落,石子路上的幾人俱是一愣,齊齊地看向她。
她定了定神,大步走了過去,朗聲說道:「宮女有罪,理應交內務府查明定罪,怎麼可以濫用私刑呢?」
八阿哥怔了怔,已認出了晴川,嘴角譏諷地挑了挑,嘲道:「是你?做不成太子的福晉,又混進宮裡來做宮女了?」
晴川被他說得心裡一虛,趕緊轉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一旁的十阿哥上下打量了晴川一番,問八阿哥道:「八哥,這是誰啊?膽子夠大的啊,竟然敢衝著咱們嚷嚷。」
八阿哥淡淡地笑了笑,答道:「她就是太子要納的那個小妾,我在太子別苑裡見過一次。」
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一愣,十阿哥更是驚愕地張大了嘴,「她就是那個非逼著太子娶她做嫡福晉的花魁?我還以為她是為了打抱不平才出來的呢,搞半天是為了吸引我們注意才故意這樣啊!」
吸引你個頭!晴川心中暗罵了一句,只裝作沒聽見,彎下腰去攙地上跪的那個宮女,低聲說道:「我們快走。」
十阿哥卻伸手攔住她們,故意問道:「喂,你口口聲聲說宮中的規矩,那你有沒有遵守宮中的規矩?我們是阿哥,你是宮女,見了我們不行禮就算了,還在我們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你說你該當何罪?」
晴川還未答話,後面的九阿哥已經冷聲說道:「老十,別說廢話了,把她們兩個一起送辛者庫得了。」
他話音一落,旁邊幾個太監就趕緊上前推搡晴川與那宮女。
晴川一下子被激怒了,這伙子阿哥個個都是恃強凌弱的渾蛋!明明是廢太子要強娶她,八阿哥反而罵她貪慕虛榮;現在她被僖嬪強行扣在了宮裡,他又想當然地認為是她貪慕虛榮才來做這個宮女。他是豬啊?他以為人人都想嫁太子,人人都想進這狗屁皇宮做伺候人的宮女啊?還沒事就把人送辛者庫,他們當自己是上帝啊?
晴川用力推開身前的太監,衝著幾個阿哥怒道:「整天猜這個吸引你們、猜那個勾搭你們,你們無聊不無聊!是阿哥就了不起嗎?你們不就是比我們會投胎嗎?除了有錢有地位,你們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真以為每個人都稀罕你們的地位和金錢?要治罪是不是?可以,我們去內務府,去皇上面前,想要濫用私刑就萬萬不能。」
晴川噼裡啪啦一頓狠罵,把老八、老九、老十等人一時都罵愣了,旁邊的那個宮女更是被嚇得目瞪口呆,直直地看著晴川。
八阿哥陰沉著臉走到晴川面前站定,定定地看了她半天,這才緩緩地問她:「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那些話會有什麼下場?」
什麼下場?大不了要命一條要頭一顆,總比被人罵了還要賠罪好!晴川的犟脾氣反而被激了起來,梗著脖子說道:「我不管有什麼樣的下場,你們這麼多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就是不對!」
八阿哥輕輕地挑了挑唇角,說道:「那好,既然你有膽子做,就該有膽子承受後果!」說著又沖九阿哥和十阿哥說道,「不用送她們去辛者庫了,走吧。」
晴川聽得一怔,八阿哥卻已轉身走了。九阿哥冷冷地瞥了晴川一眼,緊跟在八阿哥身後走了。倒是十阿哥惡狠狠地瞪了瞪晴川,臨走時還威脅道:「好!你等著!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待他們都走了,晴川與那宮女才回過神來,那個宮女轉過頭怯怯地問她:「怎麼辦呢?你為了我得罪了他們。」
晴川這時心裡也有點後怕了,不過事已至此,要吃後悔藥也沒地方買去了,索性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我就不相信,他們能隻手遮天。來,我扶你回去。我叫晴川,你叫什麼名字?」
那宮女想不到晴川如此豪爽,微微怔了一怔才輕聲答道:「我叫素言。」
晴川溫和地笑了笑,扶了素言回乾西四所,又取了毛巾、水盆等物幫她在水井邊上清洗臉上的墨漬。待素言把臉洗乾淨了,回過頭來重新鄭重地謝過晴川,晴川這才看清她的模樣,竟一時愣了,失聲叫道:「我見過你!」
素言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在夢仙居見過一次,上次選花魁娘子你贏了我。」
但晴川記得素言卻不是因為什麼選花魁娘子,而是在太子別苑見到她混在舞姬之中,還身藏火藥,她搖頭道:「不是一次,是兩次。太子別苑那把火是你燒的吧?我看到火藥從你的袖子裡掉出來。」
素言面色微驚,試探地問道:「你看到了?」
晴川想起了那場大火,還有因此被廢的太子、那些被抓的僕人丫鬟,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氣憤,質問素言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那樣會害死很多人?」
素言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澀聲說道:「我也是沒辦法,我的一家人都死在太子的手裡,我去選花魁娘子就是想接近他,殺他報仇。沒想到結果被你選中了,我沒辦法,只好冒充舞姬混進去……」
晴川不曾想素言會有這樣悲慘的身世,聽了一時默然,過了片刻才說道:「可是你最後沒有害死太子,倒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十八阿哥。」
素言垂頭道:「所以我心裡也很內疚,想了很多方法才進宮來做宮女,希望能替自己贖點罪。」
晴川仔細地打量了她半晌,見她神情悲慼,倒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又想到她全家都死在太子手上,忍不住有些心軟,嘆道:「原來如此,看來你也是個可憐人。」
素言慘淡地笑了笑,有些擔憂地說道:「我是死過好多次的人,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這次你為了我得罪了八阿哥,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放過你……」
一說到這個,晴川心裡也有些亂,想了想才說道:「沒事的,大不了鬧到皇上那兒去,我就不相信千古一帝,還會包庇自己的兒子。」
素言可沒有聽過千古一帝的說法,當下奇道:「千古一帝?」
晴川猛地想起來這是後世對康熙的評價,頓時有些心虛,忙說道:「就是皇上的意思。呃,不說這個了。對了,是誰把你的臉塗成這樣的?也太欺負人了!」
素言的貝齒輕輕地咬了咬下唇,答道:「是僖嬪娘娘,她誤會我要……勾引皇上,便把我帶到儲秀宮教訓了一番,又罰我出來跑圈,這才不小心衝撞了八阿哥他們。」
晴川想到剛才行色慌張的金嬤嬤,難怪她會如此模樣,想必是看到素言衝撞了八阿哥他們,怕被她牽連所以才要急著溜走吧。
素言還以為晴川是在為她得罪阿哥的事情憂慮,沉默了片刻,突然低聲說道:「我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求個人幫忙,若是他肯幫你說說情,八阿哥那裡或許能不計較。」
晴川聽了卻不抱什麼希望,她和八阿哥之間的疙瘩又不是這一日繫上的,哪是這麼容易就解除的。不過看到素言如此擔心自己,她還是有些欣慰,笑了笑說道:「那就多謝你了,咱們都是這宮裡最受欺負的,以後有什麼事只能相互幫一把了。」
素言看著晴川,重重地點了點頭。
晴川和素言分了手,回到自己房中,剛一進屋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其他宮女似乎在偷偷地打量著自己,可等她回頭看過去的時候,那些宮女卻又都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各自忙活著手裡的活計。
晴川不禁有些奇怪,暗道這是怎麼了?再仔細觀察各人的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麼來,就這樣滿腹疑惑地爬上床睡覺了。
半夜,晴川正睡得迷迷糊糊時,卻被人用力推醒了。晴川強撐著才撩開了眼皮,卻見是心蓮穿戴整齊地站在床頭。
晴川迷糊著問道:「大半夜的,你幹嗎啊?」
心蓮又用力推了推晴川,說道:「你快點起來吧,僖嬪娘娘交代了差事給咱們兩個做,你再貪睡耽誤了差事,小心要挨板子的!」
晴川頓時被嚇醒了,她可是聽說過宮裡的板子有多麼厲害,再不敢耽擱,趕緊穿衣起床,隨著心蓮出去了。因正是半夜,眾人都在睡覺,外面極為安靜。心蓮塞給晴川一把掃帚,帶著她出了乾西四所往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原本是康熙的原配赫舍裡皇后生前居住的宮殿,赫舍裡因生太子胤礽而難產去世,從那以後坤寧宮便成了紫禁城裡的禁忌之地。
晴川進宮時間尚短,哪裡知道這些舊事,不過深更半夜來打掃這個久無人住的宮殿,心中難免感到詫異,便問心蓮:「僖嬪娘娘叫咱們來打掃這裡?」
心蓮點頭道:「是啊,你要不信就去把僖嬪娘娘叫醒問問她。」
晴川自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去叫醒僖嬪來問,所以也只能認命了,問心蓮:「從什麼地方開始清掃?」
心蓮抿著嘴笑了笑,指著大殿東角說道:「你先打掃左邊,我打掃右邊。咱們兩個分開了做速度還快些。」
晴川沒多想,點了點頭,提著掃把往左邊去了。剛走了沒幾步,卻突然聽到身後有重重的關門聲。晴川愣了一下,急忙轉身往回衝,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大門已經被心蓮從外面插上了。
晴川又氣又急,用力地拍打殿門,怒道:「喂,心蓮,你搞什麼?開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外卻沒了回音。晴川拍了半天,震下來許多灰塵,嗆得自己連連咳嗽,到最後也只能放棄了,倚著殿門坐了下來。心蓮一直看自己不順眼她是知道的,只是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這樣整自己,半夜騙自己來這個鬼地方。
一想到鬼,晴川越發覺得此地恐怖。偌大的宮殿裡空蕩蕩的,因久無人打掃,各處都積了厚厚的灰塵,看上去更是荒涼,怎麼看都像是鬼片裡常見的場景。晴川越想越怕,到後來嚇得連眼都不敢睜了,只蜷縮在門後一分一秒地挨著等天亮。
可晴川卻不知道,就是到了白天這坤寧宮也是極少有人來的。
康熙與赫舍裡年少結髮,感情極深,赫舍裡難產死後,康熙極為悲痛,每次來這裡都會睹物思人傷心不已,後來便乾脆封了這坤寧宮,只在赫舍裡皇后誕辰那幾日獨自過來住上幾日,除此以外不許人隨意進入。
可不知晴川是幸運還是倒霉,平日裡人跡罕至的坤寧宮今天不但有人來了,來的還是乾清宮的總領太監李德全。原來過幾日就是赫舍裡皇后的誕辰了,每年到這個日子,康熙都會過來,在側殿裡住幾日,所以一大清早李德全便帶著人來坤寧宮安排。
李德全交代了小太監們去把側殿打掃乾淨,又囑咐眾人道:「不過不用管正殿,那裡是皇后生太子斷氣的地方,皇上說了,任何人都不能進入,進入者杖責五十,明白嗎?」
身後跟著的一群小太監忙齊聲應「嗻」。誰知此音剛落,就聽得正殿那邊隱約傳來女子的呼叫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眾人皆嚇了一跳,宮裡的人都知道坤寧宮正殿是不能進去的,這個時候誰會在裡面?其中一個小太監嚇得臉色有些蒼白,膽顫心驚地問道:「不會是有鬼吧?」
李德全聽了斥道:「胡說什麼?大白天哪兒來的鬼?走,開門去看看。」
緊跟在後面的小太監是李德全新收的乾兒子,名叫小順子,聞言上前打開了正殿的大門,喝問道:「什麼人在裡面?」
就見昏暗的大殿內走出一個滿身灰塵的宮裝女子來,眾人一驚,已有膽小的小太監失聲尖叫起來:「鬼啊——」
這女子正是被心蓮鎖在大殿裡的晴川。晴川足足被困了半夜,開始的時候能喊幾聲,等到後來連喊叫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坐在殿內等著,好容易挨到了天亮,聽到外面遠遠地有人聲傳過來,一時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又拚命地喊叫起來。
這一喊,果然喊來了人,不過卻又因為外表狼狽而被人誤認為女鬼。晴川趕緊擦了擦臉上沾的灰塵,解釋道:「我不是鬼,我是乾西四所的宮女。」
李德全此時也看到了晴川被太陽照出的影子,知道眼前這人確實不是什麼女鬼,可剛才他也被晴川嚇了一跳,當下便十分惱怒地說道:「大膽宮女,膽敢未經允許就進正殿,來人,拉下去打!」
兩個小太監過來拖著她便走。
晴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大聲叫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公公,您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李德全豈會聽她一個小宮女的解釋,只衝著那兩個小太監揮了揮手。小太監得了令,不顧晴川的掙扎拖了她就走。旁邊那個叫小順子的太監卻偷偷地看了李德全一眼,見他並沒注意自己,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再說晴川已被摁在了長凳之上,眼瞅著木杖就要落到屁股上了,卻聽見有人突然叫道:「慢著!」
眾人都是一愣,齊齊望過去,卻見是乾清宮的小太監小順子疾步從外面進來。行刑的太監認得他是總管太監李德全新收的乾兒子,臉上便先帶上了兩分奉承的笑意,問道:「小順子公公,有何事吩咐?」
小順子瞄了一眼趴在長凳上的晴川,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宮女是我的一個老鄉,平日裡我雖然經常與她講些宮裡的規矩,可這丫頭有些蠢笨,今日裡還是不小心犯了宮規,我過來看看,公公你先打,待打完了我再好好訓斥她一番。」
這行刑的太監也是個人精,小順子只這樣一說,他心裡便明白了。因小順子是在乾清宮裡伺候的,又是入了李德全眼的,這太監便尋思著賣他個面子,當下便笑道:「那公公您先在一旁等一等吧。」說著便招呼其他人給晴川行刑。
長凳上的晴川卻是糊塗了,她壓根就不認識這個叫小順子的太監,何來的老鄉之說?正疑惑著,那板子已然落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驚叫一聲,卻意外地發現打得倒也不算很疼。
晴川不知道,在宮裡打板子也是十分有講究的,若是執杖的太監有心治你,這五十板子打下去,你的小命絕對保不住;可他們若是想放水,便是再多打上幾十板子,也頂多叫你落個皮肉傷。
這執杖的太監既然有心賣小順子的面子,自然不會下狠手打晴川,可即便如此,這足足五十大板打下來,仍是把晴川的屁股打了個又紅又腫。
打完了板子,小順子黑著臉領晴川回儲秀宮。
晴川一瘸一拐地跟在小順子後面,心裡卻十分奇怪,待走到無人處,便忍不住問道:「公公,我認識您嗎?」
小順子轉回身看了看晴川,答道:「我認得你,你是僖嬪娘娘宮裡伺候的宮女,僖嬪娘娘很倚重你。」
晴川聽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因為僖嬪才出手相救,不過即便這樣,她仍是謝小順子道:「多謝公公救我。」
小順子卻沒說話,只轉回身去繼續往前走,直到儲秀宮門外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晴川一瘸一拐地趕上來,低聲說道:「你回去吧,見了僖嬪娘娘別提我的事情。」
晴川聽了十分詫異,按理說小順子既然是看在僖嬪的分上才幫了自己,那更應該去僖嬪面前賣好才是,他怎麼非但自己不去,也不讓自己提他的事情呢?
小順子似是看出晴川心中的疑惑,臉上泛起一絲苦笑,輕聲說道:「僖嬪娘娘並不願意見我,也不願聽到我的名字,你就當我今天沒有出現過便是了。」
說完也不等晴川回應,逕自走了。
他這樣一說,晴川心中反而更是奇怪起來,暗道此人可真是怪異,也不知道和僖嬪是什麼關係。她滿心疑惑地回了儲秀宮,剛進宮門迎面就遇到了挽月。挽月手裡正端著杯茶,一見到晴川便十分著急地說道:「哎呀晴川,你去哪裡了?剛剛僖嬪娘娘一直在找你。」
「找我?」晴川奇道,好好的找她做什麼?
挽月滿臉焦急,點頭道:「對啊,你不是說要給娘娘泡製一些養生的茶水給皇上喝嗎?現下皇上已經到了,你的茶呢?」
晴川在坤寧宮折騰了大半夜,又挨了一頓板子,人都有些糊裡糊塗的,哪裡還記得泡茶這事,眼下聽挽月一說這才想起來,她前兩天倒是和僖嬪聊起過用茶水養生的事情,不過也沒說過要給康熙泡茶啊。
挽月見晴川一臉迷糊樣更是著急,乾脆說道:「算了,你趕緊進去梳洗一下,我去給你準備茶吧。」
晴川謝了挽月,急忙去側殿梳洗整理,待出來時,挽月已替她泡好了茶水,叮囑道:「快點送進去吧,僖嬪娘娘都等半天了!」
晴川顧不上許多,連忙將茶水端了進去。僖嬪早已等得有些著急,眼角瞥見晴川端著茶進了殿門,趕緊不動聲色地起身迎了過來,走近了才低聲呵斥晴川道:「你怎麼才來?皇上都等好半天了。」
康熙就在不遠處的美人榻上坐著,晴川也不知該如何向僖嬪解釋。僖嬪見她支支吾吾的,生怕她再說出什麼惹康熙不快的話來,趕緊從晴川手裡接過了茶,低聲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說完,自己端了茶裊裊娜娜地給康熙送了過去,柔聲說道:「皇上,請用茶。」
康熙雖下了朝來到儲秀宮,可心思卻還全在朝堂之事上,剛才只聽僖嬪說要給自己泡養生茶喝,別的倒也未留心,現在看僖嬪把茶端了過來,便隨口笑問道:「終於弄好了,看來這茶還挺費工夫的。」
僖嬪溫婉地一笑,輕聲說道:「只要皇上喝著好,臣妾就算再多費點工夫,又有什麼關係呢?」
康熙笑了笑,端茶喝了一口,表情卻有些怪異。
僖嬪一直小心地觀察著康熙的神色,見此心裡不禁一突,忙問道:「皇上怎麼了?不好喝嗎?」
康熙沒說話,只將杯子遞給了僖嬪。
僖嬪遲疑地喝了一口,只覺得這茶水入口無味,哪裡是什麼養生茶,分明就是一杯普通的白水。她心中一驚,臉上立刻變了顏色。
康熙卻誤會這白水是僖嬪故意準備的,不由得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白水為萬茶之源,僖嬪你有這個境界,真的挺不容易的。好了,朕要去乾清宮批閱奏摺了,回頭再來看你。」
說完便吩咐李德全起駕。
僖嬪一時分辨不出康熙是喜是怒,唯有淺笑著恭送康熙出去。待再回過身來,僖嬪臉上笑意全消,只冷聲吩咐身邊宮女道:「叫晴川進來!」
晴川不知殿裡發生的一切,聽聞僖嬪叫她便趕緊進來了,問道:「娘娘叫我什麼事?」
僖嬪俏面上似罩了層冰霜一般,啪的一聲就將那茶杯砸到了晴川腳下,罵道:「叫你煮茶你煮了半天,居然端了碗白開水來,看來是我平時太寵你了,才讓你學得這麼無法無天。還好皇上沒有怪罪,要是皇上怪罪下來,整個儲秀宮的腦袋加起來都不夠砍的。」
晴川怔了一怔,明明是挽月替她泡的茶水,怎麼會變成白開水了呢?她不由得向侍立在一旁的挽月看去,見她嘴角上竟然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晴川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忍不住分辯道:「娘娘,我……」
「好了,不用狡辯了。」僖嬪只當晴川是要狡辯,心中更火,怒道,「去儲秀宮門口跪著吧,不到太陽下山不許起來。」說完再不聽晴川言語,轉身回了內殿。
一旁的金嬤嬤過來拉晴川,低聲道:「還不快點去,再惹得娘娘不悅,你受罰更重!」
晴川既覺氣憤又覺委屈,強忍著才沒叫眼淚湧出來,一把甩開金嬤嬤的手,咬著牙去儲秀宮門口罰跪。
此刻正是晌午時分,外面日頭十分毒辣。晴川從昨夜起先是被困坤寧宮,後面又被杖責,直到現在還滴水未進,她只跪了片刻便有些熬不住了,連身子也止不住地有些打戰。
心蓮和挽月帶著幾個宮女捂著嘴笑嘻嘻地從晴川身邊走過,指指點點地說道:「看看,竟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頂撞八阿哥呢,活該她受罰!」
她們這樣一提,晴川頓時恍然大悟。要說心蓮與挽月兩人平日裡為人雖然尖酸刻薄些,可自己從不招惹她們,倒也沒有起過什麼衝突。現在她兩個突然來陷害自己,分明是受了八阿哥他們的指使!
素言從外面回來,走到宮門前時腳步有些遲疑,幾經猶豫後還是低下頭避開了晴川的視線,貼著另外一邊的牆根繞了過去。
晴川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嗤笑,她轉過頭,就見八阿哥從甬道那頭緩緩走過來,一直走到她近前才蹲下,輕笑著看她,嘲弄道:「你為了她得罪了三個阿哥,又是關黑屋子又是挨打又是罰跪,她卻連走到你面前安慰一句的膽量都沒有,怎麼樣,這滋味如何?」
晴川冷哼了一聲,不屑道:「枉你還是個阿哥,竟然如此小肚雞腸,我一個小小的宮女也勞八阿哥如此上心,倒是榮幸。」
八阿哥卻是輕輕地笑了笑,問道:「你當是我叫她們欺負你的?」
晴川雖沒回答是,卻冷哼一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八阿哥輕輕地扯了扯嘴角。
晴川恨得牙癢癢,雖然對眼前這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卻不願意在他面前示弱,索性抬頭衝著那邊躲閃的素言高聲喊道:「素言,我沒關係的,你不要過來,你過來的話他們也會對付你的,我不想你跟我一樣受罪,你千萬別過來。」
素言的身影頓了頓,仍是沒有回頭。
八阿哥笑了笑,嘲弄道:「真是姐妹情深,值得感動,可惜只是你一廂情願。」
晴川咬著牙看向八阿哥,眼中都快要噴出火來了。
八阿哥反而衝她揚了揚眉,故意把嘴湊到晴川耳邊,低聲說道:「好啊,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神讓我很是佩服,不過我倒要看看你能夠堅持多久。」說完站起身,又挑著唇角沖晴川笑了笑,邁步向前走去。
晴川怒極,一時忘了害怕,只衝著八阿哥的背影大聲喊道:「我不後悔我做過的每一件事,永遠都不會後悔!」
八阿哥的背影頓了頓,轉頭唇角含笑地看了晴川一眼,又轉身走了。
晴川在儲秀宮門口一直跪到太陽下山,一雙腿幾乎都廢了,這才跪夠了時辰。她強忍著僵痛從地上爬起來,扶著宮牆慢慢地挪回乾西四所。金嬤嬤她們剛吃過飯正收拾桌上的餐具,晴川看了看桌上光滑如鏡的菜碟,再看看一旁已經空空如也的飯桶,不禁有些傻眼,問道:「怎麼一點飯菜也沒剩下?」
金嬤嬤淡淡地瞥了晴川一眼,答道:「宮裡的規矩一向都是按時吃飯,一旦錯過了時辰就是有功者留飯不留菜,無功者飯菜都不留。」
晴川從不知道宮裡還有這個規矩,聽得有些呆愣愣的,轉眼看到一旁幾個宮女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心裡也便明白了,不用說,一定又是因為她得罪了那幾個阿哥的事情。
不吃就不吃!大不了就當自己在減肥好了!晴川恨恨地剜了那飯桶一眼,拖著腿往房間走,誰知進了屋剛往自己床上一坐,立刻就從床邊跳了起來。
濕的!床鋪竟然是濕的!晴川有點不敢相信,伸手又去摸了摸,果然,被縟上都被浸透了水,就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心蓮與挽月從屋外進來,看到晴川站在床前發呆,兩人對視了一眼,挽月走上前來問她道:「怎麼了,晴川?」挽月彎腰摸了一把晴川的被縟,驚愕地說道:「天哪,好好的怎麼都濕了啊,可不能睡這樣的褥子,會落下病的!」
挽月招呼心蓮來幫忙收拾被縟,說是要晾到屋外去。
晴川才不信她們兩個會有什麼好心,見她倆在那裡忙碌,便也不說話,只默默地站在一邊戒備地看著她們。
挽月瞥了她一眼,把褥子塞給她,催促道:「你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晾褥子。」
晴川警惕地看了看挽月,抱了褥子往外走,一直走到門口了還有些不放心地回頭,偷偷地瞥了眼挽月與心蓮,見她二人仍低著頭幫自己整理床鋪,沒看出有什麼異樣來。
這兩人是怎麼了?怎麼又突然發起善心來了呢?晴川心裡疑惑著,用胳膊肘頂開了房門,抱著褥子往門外走,誰知走了沒兩步,只覺得腳下一滑,仰面就向後摔了過去。
這一下子可好,非但她自己摔了個四仰八叉,就連懷裡的褥子也丟了出去。褥子本就是濕的,又落到地上沾了土,立刻成泥褥子了。
身後傳來挽月與心蓮的哈哈大笑聲,其他屋子裡的宮女也都從窗戶裡探出頭來瞧熱鬧。
一個宮女從別處跑了過來,沒好氣地抱怨道:「哎呀晴川,地上剛灑了水,很滑的,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晴川坐在地上,抬起臉看那宮女,平靜地問她道:「我和你們有仇嗎?你們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有意思嗎?這樣做就能討好那幾個阿哥了嗎?討好了他們你們就不用做宮女了嗎?」
那宮女被晴川問得啞口無言,漲紅了臉看著晴川。
晴川低下頭深吸了口氣,從地上爬起身來,一瘸一拐地向院子外面走去。剛出了院門,又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晴川回頭看,卻見是素言從後面追了上來。
素言左右看了看,拉起晴川就往外跑,直到把晴川拉到院子外面,這才停了下來,從身上掏出一個饅頭來塞到她手裡,低聲說道:「給你,快點吃吧。」
晴川手裡拿著饅頭,愣愣地看著素言。
素言見她這個樣子,低下了頭,愧疚地說道:「你都是因為我才被害成這樣的,可我卻不敢當著她們的面幫你,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怪我。可是我,我……」
「欺負我的是她們,又不是你,我不怪你!」晴川突然說道。
素言有些意外地看著晴川,驚喜道:「真的?」
晴川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你不過是個小宮女,怎麼能對抗得了宮裡的阿哥,就是站出來幫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頂多是叫她們多欺負一個罷了!」
素言眼圈紅了,哽咽道:「你不怪我就好。」
晴川往回推了推素言,強笑著說道:「你趕緊回去吧,叫她們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你也會受牽連的,到時候就連一個給我偷饅頭的人也沒有了!」
「那我先回去了。」素言臨走還不忘囑咐晴川道,「你在這裡吃完了再回去,不然她們還會想別的法子欺負你。」
晴川點了點頭,看著素言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湧了出來。她趕緊用力地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拿著饅頭走到御花園裡一個僻靜處,尋了一叢花樹旁席地坐下,發狠地咬了一口饅頭,一邊用力嚼著一邊鼓勵自己道:「我才不怕你們!不就是仗著權勢欺負人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告訴你們,不管你們怎麼對付我,我都不會屈服的,我永遠都不會屈服的!」
正這樣自我催眠著,花樹後突然傳來一男子清冷的聲音,「宮裡不得喧嘩,就算有怨氣就也要埋在心裡。別人越看不起你,你就要走得越好,越是被遺棄,就要越爭氣。」
完了!這裡竟然還藏著人!
晴川身體一僵,緩緩地回頭看過去,就見花樹後面站起一個人來,身量甚高,穿一身暗色長袍,英姿挺拔,面容極為俊美,但眉目之間卻難掩冷漠之色。
晴川怔住了,這人她見過!就在太子別苑被抄之日,她曾親眼看到這人帶著一群侍衛押著別苑的管家等人出門。
那人銳利的目光在晴川臉上一掃而過,問道:「你認識我?」
天!晴川哪裡敢說在太子別苑見過他的事情,急忙擺手道:「不認識,不認識,我只是意外這裡怎麼會有人,嚇了我一跳。」
聽她這樣解釋,那人面上的神色略略緩和了些,微微地點了點頭。
晴川藉著月光小心地打量了他一下,見他腰間並未系黃帶子,想必不是阿哥宗親什麼的。可大晚上的還能在御花園裡待著,他是侍衛還是太監呢?
那人見晴川偷偷打量自己,眉頭隱隱皺了皺,問道:「你在看什麼?」
晴川聽他嗓音低沉,立刻排除了他是太監的可能,那些太監的聲音都是尖細的。侍衛,剩下的只能是侍衛了,又想到他曾帶人搜查太子別苑,看來此人還不是普通的宮內侍衛,應該是能在康熙面前說上話的御前侍衛統領之類的了。
晴川心思飛快地轉著,口中卻答道:「沒什麼,我就是在想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坐在這裡。」
那人不答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麼會坐在這裡呢?」
晴川想起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不由得心中酸澀,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輕聲答道:「我最近總是被人欺負,有時候實在受不住了,覺得在宮裡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的時候,就躲到這裡待一會兒。你呢?可是也受人欺負了?」
那人愣了一愣,停頓片刻才淡淡答道:「沒人欺負我。」
晴川心想自己也問得奇怪,他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御前侍衛,誰還能欺負了他去?她不禁笑了笑,說道:「我覺得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不過既然沒人欺負你,你躲在這裡做什麼?總不是來偷懶吧?」
那人默默地看了晴川片刻,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開口道:「我過來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什麼事情?」晴川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話一出口卻有些後悔了,她和此人並不相熟,貿然地問他這個問題顯然很不禮貌。想到這兒,她又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
「京城裡有戶人家,」那人卻緩緩說道,「家裡的老夫人有兩個兒子。因大兒子從小交給別人撫養,直到大了才回到老夫人身邊,所以與母親之間的感情一直不深厚。大兒子為了討母親的喜歡,一直很努力地進學、做事,可是無論他做了多少事,老夫人偏愛的還是小兒子,對他還是一直很客氣、很冷淡。」
背著月光,晴川看不清他的面色,只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無限的悲涼,她忍不住輕聲問道:「那個大兒子,是不是就是你?」
那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微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眉心舒展開來,才轉過頭來看晴川,冷不防地問道:「你可嘗過心痛的滋味?」
晴川有些怔,想了想才答道:「我爸爸……我是說我爹去世的時候,我心裡就很痛,一直哭了好幾夜。」
那人又問道:「那你知不道怎樣才能叫心不那麼痛?」
晴川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人沒說話,只低下頭脫了自己的鞋襪,光腳踏著園中尖利的小石子路面向前走去,走了一段才停下身來,回頭看向晴川,說道:「看到了嗎?就是這樣,腳上痛得狠了,就覺不出心痛來了。其他事也一樣,只要你想要,朝著那個目標堅定不移地努力,我相信總能做得到。你明白嗎?」
晴川點了點頭,「我明白,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那人又問道:「那你現在還怕她們欺負你嗎?還能在這深宮裡活下去嗎?」
晴川的眼圈有些發熱,她用力地點頭,也把自己的鞋襪都脫了提在手裡,踏上了那條石子路,忍著腳下的刺痛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那人的身前,才看著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能!你看,我已經做到了,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晴川說完,復又轉回了身,沿著那小路一步步堅定地向前走去。
不就是罰跪挨板子嗎?不就是關黑屋子嗎?她不怕,不管他們用什麼手段,她都不怕!
回到乾西四所,被縟還都濕淋淋地在床上堆著,晴川都抱了出去在屋外一一晾好,回房看了看光禿禿的床板,乾脆從櫃子裡翻了條換洗的床單出來,抱著出了屋門。
同屋的心蓮與挽月幾個看得奇怪,等了半天又不見晴川回來,便低聲議論道:「那丫頭到哪裡去了?不會一直不回來睡覺吧?」
心蓮離窗口近,忍不住爬起來往院子裡望了一眼,頓時愣住了,過了片刻才回過身來對其他幾個幽幽說道:「大夥別猜了,人家早就睡著了,這會兒估計正會周公呢!」
眾人聽了驚訝,齊齊爬起來湊到窗口去看,只見院中的兩棵樹之間多了一個床單系的吊床,晴川在吊床上睡得正香呢。眾人不由得嘖嘖稱奇,挽月更是嘆道:「真是服了她了,這都能睡著。」
誰知叫眾人想不到的還在後面。
第二日吃飯的時候,晴川到得極早,坐在桌邊二話不說就開吃,米飯添了一碗又一碗,直把眾人看得都傻了,才放下飯碗,摸了摸肚子說道:「吃飽了,幹活去!」
金嬤嬤照例又給她安排了最重的活,晴川也不叫苦,也不叫累,用心盡力地去做,同時又提防著別的宮女陷害她,叫人找不到絲毫罰她的理由。就這樣一直做了半個多月,乾西四所裡的人們不由得都對晴川刮目相看了。
十阿哥聽了金嬤嬤的匯報卻有些不信,濃眉一揚,粗聲問道:「你說現在找不出那丫頭丁點兒的錯來?」
金嬤嬤恭謹地低下了頭,答道:「回十阿哥的話,是的,不管給她派多累多重的活,她都毫不抱怨,只拚命去做,奴婢找不到理由再罰她。」
十阿哥與一旁的九阿哥對望一眼,都樂了,十阿哥更是朝著書案前的八阿哥叫道:「八哥,你聽聽,那丫頭不簡單啊!」
八阿哥的視線仍放在手裡的書上,眼前卻晃過晴川那倔強的面容來,聞言淡淡說道:「夠了,老十,你和一個小宮女鬥什麼氣!」說著又轉頭吩咐金嬤嬤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金嬤嬤趕緊衝著他們三人行了個禮,小心地退了下去。
十阿哥卻不依不饒,叫道:「不成,咱們狠話都撂出去了,要是連個小丫頭片子都治不了,咱們三個的臉往哪兒擺啊?」
八阿哥唇角含笑地看十阿哥一眼,說道:「你可別掛上我,我可沒想和一小丫頭置氣。」
十阿哥聽了便指著他朝九阿哥嚷嚷道:「九哥,你聽聽,八哥這話說得多沒良心啊,咱們可是為了給他出氣才教訓那丫頭的,得!從他這兒還不落好!」
八阿哥輕笑著搖了搖頭,沒再理會十阿哥。十阿哥直了脖子正要再說,一旁的九阿哥卻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衝著門口努了努嘴,然後率先向門外走去。
十阿哥不知他這是何意,偷偷地瞥了八阿哥一眼,見他仍專注地看著書,便也悄悄地追了九阿哥出去。
屋外迴廊裡,九阿哥正等著他,見十阿哥出來便低聲笑道:「你和八哥爭那些做什麼?想要收拾那丫頭還不簡單。」
十阿哥奇道:「九哥,你有什麼法子?」
九阿哥陰陰地笑了笑,卻賣關子道:「這你就別管了,你只去找金嬤嬤,叫她尋個藉口帶著那丫頭出宮一趟,剩下的我來安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