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撼天情痴意蕭索

  晴川沒想到會再見四阿哥。她奉了僖嬪之命去尚衣坊看僖嬪新做的衣服,不曾想回來的時候卻在御花園迎面遇到了他。兩人已是許久未見,他依舊是身姿挺拔,眉目冷峻。晴川一時看得有些怔怔的,停了一停才蹲下身去行禮道:「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手中抱著把琴,待看清是晴川之後,唇角邊便掛了些許淺淡的笑容,說道:「晴川?正好,我新譜了首曲子,你也算是有耳福的,過來聽聽吧。」說著不容晴川拒絕,轉身向他經常彈琴的那個涼亭裡走去。

  晴川見他如此,也不好掃他的興,只得跟在後面進了涼亭。

  四阿哥已在亭中坐了下來,雙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動,悠揚的琴聲頓時如清澈的泉水一般流淌出來,泛出粼粼的水波,從亭中一波波蕩漾開來。晴川不由得心神隨之一蕩,又聽得四阿哥略顯低沉的嗓音從琴聲中緩緩響起: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待一曲奏完,晴川已是聽得魂遊天外,傻傻地呆住了,直到四阿哥衝著她淡淡地笑了笑,她這才回過神來,鼓掌道:「彈得真好聽。」

  四阿哥卻站起身來,笑道:「現下我還有事要辦,彈不成了,晚上皇上有個家宴要舉行,如果你陪僖嬪娘娘出席的話,說不定還能再聽一次。」

  晴川不疑有他,驚喜地問道:「真的?」

  四阿哥鄭重地點了點頭,又深深地看了晴川一眼,轉身走了。

  晴川心中突然莫名地歡喜起來。回到儲秀宮,僖嬪正在挑選送給太子的禮物,見她來了,便指了指一旁宮女手中捧著的白玉觀音,與她商量道:「既然說太子之前是被巫蠱所害,那你說本宮送太子一尊觀音可好?」

  那觀音足有尺餘高,玉質潔白無瑕、溫潤瑩透,竟如同凝脂一般,晴川知這定不是凡品,奉承道:「這白玉觀音一看就是絕世珍品,又寓意平安祥和,皇上看了定然高興。」

  僖嬪聽了面帶得色,打趣她道:「你倒是不傻。」

  晴川有心跟著僖嬪一起出席晚宴,忙上前幫著僖嬪梳洗打扮。眼見晚宴時間快到了,僖嬪那裡卻仍在不慌不忙地對鏡梳妝,晴川便忍不住催促她道:「娘娘,咱們是不是該去了,晚了別再惹得皇上不喜。」

  僖嬪卻笑了笑,對著鏡子左右照著自己頭上的珠花,慢悠悠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晚宴上人那麼多,去早了只能在席上老老實實地候著,皇上哪能看得見你!要去,就要去的正是時候才是!」

  她既存了這樣的心思,去得便極晚,直到晚宴就要開始了,這才帶著晴川裊裊娜娜地走進大殿,嬌滴滴地衝著康熙行了禮,張口就請罪道:「臣妾為了給太子爺準備禮物,來遲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才好。」

  康熙心情正好,聞言笑道:「愛妃有心,朕怎麼會怪罪呢?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僖嬪抿著嘴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手。一直捧著錦盒立在她身後的晴川馬上微低著頭走上前來,將手中的錦盒打開,露出裡面的白玉觀音。

  僖嬪笑道:「這是由西藏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加持過的白玉觀音,有了它,太子爺就再也不會受巫蠱所累了。晴川,拿給太子爺。」

  晴川應了一聲「是」,低頭把白玉觀音捧到了太子面前,輕聲道:「太子爺,請。」

  太子爺的目光卻沒落在白玉觀音上,而是一直盯著晴川,又驚又喜地叫道:「仙姑?真的是你?」

  晴川大急,忙沖太子使眼色,暗罵太子果然是個草包,這個場合怎麼能叫她仙姑!誰知太子卻對她的暗示視而不見,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轉頭求僖嬪道:「我不要白玉觀音,僖嬪娘娘把這個宮女給我吧!」

  僖嬪一下子愣了,也偶爾會有阿哥看中了哪宮的小宮女,可多是私底下去向那宮的主子娘娘討要,還從沒見過敢當著康熙的面就這樣要人的!

  御座上的康熙更是勃然大怒,拍案斥道:「大膽胤礽,才出宗人府,就貪戀女色,你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太子見康熙誤會了自己,忙跪下解釋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要她不是為了女色,是想更好地幫助皇阿瑪,她是個仙姑,能知過去未來,只要有她在兒臣身邊,兒臣就再也不會犯錯了。」

  康熙聽他說出這樣怪力亂神的話來,眼神更是陰翳,轉頭看向晴川,「仙姑?」

  僖嬪看得心中一驚,晴川是她儲秀宮的大宮女,有個不好就要牽連到她身上,她忙強自提了膽氣,笑道:「太子爺說笑了,她只是個尋常宮女,哪是什麼仙姑?晴川,你下去。」

  晴川巴不得有人來說這句話,聞言忙垂手躬身地向殿外退了下去。不想康熙卻是突然喝道:「站住!」

  晴川嚇得一哆嗦,立刻跪了下來。康熙凌厲陰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默默地打量了片刻,這才冷聲問道:「莫非你跟太子受巫蠱之術迷惑的事有關?」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心頭上俱一震,大阿哥是皇長子,康熙的親生兒子,都因巫蠱之事被削爵、圈禁,旁人若是沾上了這個,定然只有一個死字了。眾人齊齊噤聲,晴川更是嚇得臉色慘白如紙,急忙跪伏在地上,大聲叫道:「皇上,冤枉!奴婢並不知什麼巫蠱之術!」

  康熙沒有說話,只冷冷地打量著晴川。

  八阿哥雖一直沉默,心思卻轉動得極快。上一次查巫蠱之術,一直支持自己的大阿哥被圈禁,這一次,又落到了晴川頭上,明面上看著目標只是一個小宮女,實際後頭卻連著後宮最得寵的儲秀宮僖嬪和他這個最得聖寵的八阿哥。

  一箭雙鵰!老四這一手玩得真是高明!

  又見晴川神色驚懼地跪在那裡,瘦弱的身子簌簌發抖,八阿哥心中的某處忽地一軟,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對這個宮女好奇,感興趣,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身影已經悄悄地佔據了他心中的某處。

  八阿哥抬眼,看向默默坐在對面的四阿哥。似是察覺到了八阿哥的目光,四阿哥也看了過來,目光相接之時,八阿哥忽然挑著嘴角挑釁似的笑了笑,然後從席上離座,走到康熙面前跪了下來,朗聲稟道:「皇阿瑪,兒臣和這個宮女很熟,她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宮女,兒臣敢擔保,她跟二哥的事絕無關係。」

  晴川怎麼也想不到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會是他,一時不覺有些愣怔,只呆呆地看著他,沒了反應。

  太子那裡卻已反應過來,忙在一旁跪下,說道:「兒臣也可擔保,晴川與巫蠱之事全無關係。」

  康熙聽了這話,目光反而複雜起來,從太子身上移到八阿哥處,又落到了晴川身上,最後冷聲道:「一個小小的宮女,居然跟朕的兩個阿哥有所牽連,這也太不簡單了。李德全,把她帶到偏殿去,朕要親自審理此事。」

  李德全應了一聲「嗻」,叫人押了晴川去偏殿。晴川已是嚇得有些腿軟,起身時踉蹌了幾步才站穩。她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四阿哥,見他目光低垂,漠然地坐在席上,彷彿這殿內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晴川只覺得心中似被利刃猛地刺了一下,倏然一痛。她用力地抿了抿唇瓣,轉過了視線,默默地跟著李德全出去了。

  四阿哥此刻才敢抬起頭來看向晴川的背影。一切事情都在照著他設計的方向發展,可是他的心中卻絲毫不覺喜悅,反而湧出無窮無盡的苦澀來。

  康熙看了一眼僖嬪,又吩咐道:「你也一同過來。」

  僖嬪不敢多說,只得小心翼翼地跟在康熙身後去了偏殿。好好的一個晚宴竟出了這樣的事情,殿中眾人一時議論紛紛。幾個阿哥過去把太子與八阿哥扶了起來。九阿哥更是忍不住地埋怨道:「八哥,你怎麼如此莽撞,別人躲這事還躲不及,你怎麼偏偏自己湊了上去!」

  八阿哥沒有解釋,只是沉默地走回席上,看向對面的四阿哥,舉起酒杯,含笑道:「四哥,老八敬你一杯。」

  四阿哥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既然早已做出了選擇,那麼不管是苦是痛,狠心嚥下便是了。

  偏殿裡,僖嬪與晴川都跪在康熙面前。康熙冷冷地掃了她二人一眼,喝問道:「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僖嬪乖覺,知道此事不能多說,一句話說得不對便會引來殺身之禍,還不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好,聽康熙問,便十分委屈地低下了頭,說道:「臣妾也是一頭霧水,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叫晴川說吧。」

  晴川此時已冷靜了許多,鎮定答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在入宮前曾在太子殿下的府上當過差,有幸幫太子處理了幾件事,實在是跟巫蠱之術無關。」

  僖嬪這才在一旁幫腔道:「是啊,是啊,她如果真的有巫蠱之術,早就把自己變走了,怎麼會留在這兒讓皇上審問呢?」

  康熙猜疑地看向晴川,問道:「真的只是這樣?」

  晴川忙重重地磕了個頭,沉聲答道:「奴婢不敢欺瞞皇上。」

  康熙心思極重,心中仍是有疑忌,又問道:「那八阿哥呢?他又怎麼會站出來為你求情?」

  晴川不敢把她和八阿哥之間的糾纏全盤托出,想了想,便答道:「在南苑的時候,八阿哥打了很多獵物,請奴婢幫忙燒烤,當時皇上在,皇上不記得了嗎?」

  康熙記得此事,點了點頭道:「朕記得。」

  晴川便又說道:「也許是八阿哥覺得奴婢為人老實可靠,不忍心見奴婢被冤枉,所以才幫奴婢求情的。」

  康熙緩緩地點了點頭,冷聲道:「說得倒是頭頭是道。」

  正說著,派去儲秀宮的小太監回來了,將一張畫交給了康熙,回稟道:「皇上,奴才查了整個儲秀宮,什麼都沒找到,只找到這個。」

  那畫上只畫了一片樹林,當中一棵大樹樹幹帶孔,樣子十分古怪,正是晴川剛入宮時畫給僖嬪的,與遺落在太子別苑的那張畫一模一樣。康熙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這……這不是跟太子府裡畫的那個圖是一樣的嗎?」

  僖嬪聞言心裡一驚,忙洗白自己道:「這是她畫來交給臣妾的,說是她的家鄉,托臣妾幫她找找這個地方,其他臣妾一概不知。」

  康熙冷眼看向晴川,問道:「你家鄉是哪裡的?」

  這話卻一下子把晴川問住了,這要她怎麼答才好?胡亂說個地方自然不行,康熙只需派人一查就知道真假,可若是告訴康熙她是從三百年後穿越過來的,那更是會被康熙當做妖孽直接燒死了!

  晴川一時語塞,「我……」

  康熙見狀冷哼一聲,「目光閃爍,言辭不正,若無心虛何至於此?既然不肯說,那麼就是來路不正。反常即為妖,來人哪!」康熙突然高聲吩咐道,「把她押出去,明日午時火刑伺候。」

  晴川沒想到康熙竟會不問青紅皂白就這樣判了她的死罪,頓時驚慌失措,連忙高聲叫道:「奴婢冤枉,冤枉啊……」

  這裡卻沒人聽她的呼喊,李德全更是訓斥上來拖人的小太監道:「還不趕緊堵了她的嘴,還想叫她驚擾了聖駕不成!」

  那兩個小太監忙用布團塞了晴川的嘴,不顧她的掙扎,強行將她拖出殿去。

  大殿裡,眾人都隱隱聽到了晴川的喊聲,不一會兒便有消息傳了過來,說皇上已判了晴川火刑,明日午時行刑。八阿哥心一緊,頓時便要從席上起身,卻被身旁的九阿哥與十阿哥死死地摁住了。

  十阿哥低聲勸道:「八哥!那不過是個奴婢,死了也就死了,你難道還要因為她再去惹皇阿瑪生氣不成?」

  九阿哥也低聲說道:「冷靜,這定然又是老四的詭計,八哥,你千萬不能上了他的當!」

  太子也坐不住了,他還指望著晴川這個仙姑幫他坐穩太子之位呢,哪裡願意叫她就這樣死了。他起身就向偏殿而去,想求康熙饒了晴川一條性命。人還未走出大殿,卻被德妃攔住了,德妃勸道:「太子,你別衝動,你這樣會害死晴川的。」

  太子焦急地說道:「德妃娘娘,我不能看著仙姑死!」

  德妃不願康熙與太子之間再生矛盾,忙勸道:「你想你不過是區區一個人,大內侍衛有多少?你覺得憑你一己之力能救得了晴川嗎?到時候皇上看到你為了晴川連父子之情都不顧,你以為皇上還會留她嗎?」

  太子聽了也遲疑下來,同時更覺苦惱,急道:「那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八阿哥也掙脫了九阿哥他們的壓制,從旁邊走了過來,到德妃面前鄭重一禮,懇切地說道:「還請德妃娘娘出手救晴川一命,她的確不是什麼妖孽之人,只是個品性單純、心地善良的小宮女而已。」

  德妃溫和地笑了笑,說道:「本宮和晴川見過幾次,對於她的為人也瞭解一二,知道她是個好孩子。」

  太子在一旁急道:「請德妃娘娘救救她吧!」

  德妃看了看八阿哥,略一沉吟,對太子說道:「這樣,你們都回去吧,這裡交給本宮,能不能保住她本宮也不敢保證,但是總比你們倆等在這裡白惹皇上生氣的好。」

  眼下看來也只有如此,八阿哥與太子兩人頓了頓,齊聲向德妃道了謝。

  德妃笑了笑,衝他二人揮了一下手示意他們先離開,這才轉身走向偏殿。走到門口時,德妃又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這才邁入偏殿。

  僖嬪仍在康熙面前跪著,康熙坐在座上,卻沒看她,只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德妃的腳步聲,康熙抬起頭看了過來。

  德妃溫柔一笑,向康熙行了禮。

  康熙面色依舊陰沉,口氣不善地問道:「你是受了太子和老八所托,來替那個妖孽求情的?」

  德妃聽了緩緩地搖了搖頭,柔聲答道:「臣妾是擔心皇上的身子骨,特地來看看。」她說著,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僖嬪,上前輕輕地扶起了她,笑著沖康熙說道,「僖嬪妹妹也跪了好一會兒了,臣妾可不可以替她向皇上求個情,讓她回宮去呢?」

  康熙沒說話,卻揮了揮手。

  德妃便衝著僖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離開。僖嬪雖心有不甘,可也知康熙對她已是心生懷疑,此刻多說什麼都是無用,不如先退下去,待康熙怒火消減之後再來彌補。這樣想著,僖嬪便向康熙行了個禮,沉默地退了出去。

  德妃看僖嬪走了,緩步走上前來,勸康熙道:「天色不早了,臣妾伺候皇上歇著吧。」

  康熙神態疲憊,卻說道:「朕睡不著。」

  德妃奇道:「事情都已經解決了,皇上為什麼還睡不著呢?」

  康熙沒答話,只是沉默地坐著。

  德妃想了想,輕聲說道:「讓臣妾猜猜看。第一,臣妾看得出那個宮女對太子殿下很重要,如果不顧太子殿下的感受,貿然將她處死了,皇上和太子好不容易修復的父子感情又將面臨考驗。第二,皇上宅心仁厚,從來不濫殺無辜,這次只憑著一張畫就斷定她是妖孽,皇上心裡也覺得不安。第三,這小小的宮女居然能叫八阿哥也出面為她求情,可見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子,就這樣殺了難免可惜。」

  康熙聽了沉默片刻,反問德妃道:「愛妃一向都喜歡把人心看得這麼透徹嗎?」

  德妃聽了卻是笑了笑,從容答道:「若真要揣摩人心的話,能不讓人發覺才是高手。臣妾只是關心皇上。」

  康熙輕嘆一聲,說道:「可是胤礽一直叫她仙姑,老八又出面為她求情,這太不尋常了。萬一真是妖孽,留在宮中後患無窮啊。」

  德妃一邊伸手輕輕地替康熙按摩著頭,一邊笑道:「若真是道行高深的妖孽,剛才早就施個法術跑了,要是道行不深,皇上是真龍天子,又豈會怕她?依臣妾看,不過是個機靈的小丫頭而已,絕對沒有皇上想得那麼嚴重。」

  康熙雖沒說話,德妃卻察覺到他的身體已是慢慢放鬆下來,她繼續幫他按摩著,嘴角邊上卻是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伺候康熙歇下之後,德妃才從乾清宮裡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大宮女翡翠忙迎了過來,低聲問道:「娘娘,皇上可改了主意?」

  德妃輕輕地搖了搖頭,一邊向永和宮走著,一邊低聲說道:「沒有,皇上什麼也沒說。」

  翡翠驚懼道:「難道真的要把那個晴川燒死?」

  德妃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輕聲問翡翠道:「你說是太子的威脅大,還是八阿哥的威脅大?」

  翡翠被她問得一愣,想了想才答道:「十四阿哥一直領兵在外,不得回朝,這段時間太子爺穩穩當當的才好,這樣才能把太子之位給咱十四阿哥留著。」

  「不錯,」德妃聽了輕輕地笑了笑,又凝神思量了片刻,低聲吩咐翡翠道,「你去阿哥所給八阿哥送個信,就說……本宮盡力了,可皇上不肯收回旨意,已決意要將晴川處死,若想要晴川活命,只能靠八阿哥自己了。」

  翡翠應了一聲便要走,可隨後又被德妃叫住了。德妃沉吟一下,又交代道:「告訴八阿哥,叫他千萬別怨皇上,眼下還是想法子儘量保住晴川的性命才是。皇上也是一時火大,待過了這兩天,也就知道是錯怪晴川了。」

  翡翠不明白德妃這是何意,忍下了心中的疑惑,轉身去阿哥所傳信。

  八阿哥聽了翡翠傳來的消息,良久沒有說話,只默默地坐著。

  九阿哥看得著急,忍不住說道:「八哥,德妃是老四的親額娘,她能向著咱們?她巴不得八哥和太子都被皇阿瑪厭棄才好呢,好叫老四上位!我看她叫人傳這話來,分明是不懷好意!」

  八阿哥淡淡地笑了笑,說道:「我卻不這樣認為,德妃娘娘若是有這個心思,在乾清宮外就不會攔著我和太子,而會任由我們去找皇阿瑪求情,然後鬧得無法收場了。」

  十阿哥困惑地撓了撓腦門,奇道:「那她是什麼意思?」

  八阿哥想了想,答道:「我猜她也是不想叫四哥上位的,她想留著那太子之位給老十四。」

  九阿哥聽了卻是懷疑,「雖然人們都傳著德妃偏心老十四,與老四是面合心不合,可他們畢竟是母子,她會真的對咱們好心?」

  八阿哥不語,他有意於晴川的事曾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眼下晴川被罰,皇上雖然沒有繼續追查,可那些事情卻都瞞不過他。如果他任晴川被處死而袖手旁觀,皇上心中反而更會起疑心,懷疑到他和僖嬪的關係上去。這樣一來,僖嬪之前在皇上面前替他說過的好話,都會成為他們兩個相勾結的證據,成為他爭奪太子之位的陰謀……與其那樣,還不如就叫皇上認為他老八是個情種!他從來沒有想過太子之位!

  眼下,康熙已對他們這幾個年長的阿哥多有猜忌,這種形勢下,「不爭」才是真正的爭!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晴川死!不想那個傻乎乎的,對誰都講義氣,唯獨對他敢橫鼻子瞪眼的晴川就這樣死去!

  八阿哥抬頭看向九阿哥,沉聲問道:「老九,你身上可帶著火器營的令牌?」

  九阿哥一愣,愕然道:「八哥!你難道還要劫法場?」

  八阿哥點了點頭,「不錯。」

  十阿哥驚呆了,叫道:「八哥!你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人不要自己的性命呢?我不讓你去。」

  八阿哥沒理會老十,只看著九阿哥,沉聲說道:「左右都已引得皇阿瑪猜忌,不如就豁出去了,我要置死地而後生。」

  九阿哥心中一亮,已是隱約明白了八阿哥的打算。他想了想,從身上掏出一塊令牌來,遞給八阿哥,笑道:「你去調火器營的人手來吧,不過事後我可不會認的啊,只說令牌是你從我這裡偷去的。」

  八阿哥笑了笑,接了令牌過去,答道:「放心吧,我這就連夜去準備。」

  這一夜,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宗人府的牢房內,晴川欲哭無淚。自從穿越以來,她一直努力地活著,不管環境多麼惡劣,不管周圍的人怎樣對她,她都不曾抱怨過,不曾放棄過,只想著要堅強地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到最後,她竟然要被當做妖孽活活燒死。老天爺,她算哪門子妖孽啊,她要真是妖孽,還犯得著在這宮裡當個伺候人的小宮女嗎?

  天亮時,晴川被人從宗人府的牢房內拉了出來。院子裡已架起了高高的柴堆,有人上前用布團塞住了她的嘴,把她綁在柴堆之上。就這樣一直等到中午,李德全帶了幾個小太監前來監刑。

  他看了看時辰,又看向身旁的小順子,隨意地問道:「還有一刻鐘,柴堆上的那位就要升天了,從她身上,你學到什麼了嗎?」

  小順子的臉上掛滿了忠厚老實之相,思量了半天,才答道:「不要跟主子們太接近,免得皇上不高興。」

  「錯!」李德全搖了搖頭,又看向被捆在柴堆上的晴川,說道,「一個人如果太聰明、太機靈,就一定要懂得韜光養晦,蓄勢待發。倘若事事強出頭,鋒芒畢露,就會遭人嫉妒,甚至被人懷疑。我看這位姑娘不像妖孽,但不是妖孽的話,一個小小宮女怎麼能令太子與八阿哥同時替她求情?這說不通啊!主子對於說不通的事,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快刀斬亂麻。」

  小順子忙恭聲說道:「兒子明白了。」

  李德全卻是嗤笑了一聲,「得了吧,這個教給你也沒什麼用,你生就不是個機靈人,就算鋒芒再露也露不到哪兒去,時辰到了,點火吧。」

  晴川見他們真的舉了火把來引燃柴堆,嚇得腦中一片空白。是的,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怕死,可從沒想過自己的死法竟會是被活活燒死。她驚恐地掙紮起來,只想高聲叫他們停手,可口中早已被人塞了布團,喊不出一句話來,只能困難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就在火把剛剛點燃柴堆的那一剎那,忽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怒喝:「住手!擋我者死,讓開,都給我讓開!」

  眾人齊齊地轉頭看去,只見八阿哥帶著一隊士兵從院外衝入,直撲向那已經燃起的柴堆。那行刑的太監急忙來攔,八阿哥一腳將他踢開,沖上柴堆,用劍斬斷了晴川身上的繩索,抱起她躍下了柴堆。

  柴堆四周,火器營的士兵已經與宗人府的侍衛打成了一團。

  晴川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愣愣地看著八阿哥。

  八阿哥咧著嘴衝她笑了笑,一把扯下了她口中的布團,說道:「走,我帶你出去!」他拉了晴川向外衝去,不想剛衝到門口,卻迎面看到康熙與德妃在一群宮女太監的擁簇之下從外面進來。

  康熙看到院中的情景一下子怔住,隨即一聲暴喝,「都給朕住手!」

  院中眾人被這一聲都喝停了手,急忙放下了兵器,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康熙臉色鐵青,緩步走到八阿哥面前,定定地看著他,寒聲問道:「老八,你想幹什麼?想造反嗎?」

  八阿哥聞言拉著晴川跪倒在地上,沉聲答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想請皇阿瑪饒了晴川。」

  康熙不語,心中的怒火卻是一觸即發。

  德妃見狀忙從後面走上前來,說道:「八阿哥,你實在太衝動了。皇上剛剛已經決定饒了晴川,要她去乾清宮當差,你怎麼就……」

  八阿哥錯愕地抬頭,看向德妃,「真的?」

  卻聽到康熙冷聲吩咐道:「李德全,把這個叫晴川的宮女帶到乾清宮去,以後就讓她在朕的眼皮底下當差。」

  李德全應了一聲,帶著太監上前押晴川出去了。晴川連連回頭,她不想就這樣拋下八阿哥,他是為了救自己才來劫刑場的,他的安危還沒有確定,她如何能就這樣拋下他一個人走呢!

  李德全是何等精明,見狀忙小聲勸晴川道:「姑娘,你這個時候要再惹皇上生氣,只能浪費了八阿哥的一片苦心,快走吧,他那裡不會有事的。」

  晴川聽了心中稍定,又想歷史上的八阿哥也是好好地活到了雍正朝的,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才對。她雖這樣想著,可還是忍不住又一次回頭去看八阿哥,正好看到八阿哥也向她望了過來,只見他嘴角隱隱地勾了勾,竟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對她笑了笑。

  晴川頓時無語,好吧,他這樣的人根本就用不著她替他擔心的。她也終於放下心來,轉身跟著李德全走了。

  那邊康熙已是環顧了一圈院內,問道:「火器營的令牌一向由老九管著,莫非這件事他也有份兒?」

  八阿哥聞言忙低下頭來,答道:「皇阿瑪,這件事不關老九的事,是兒臣把他灌醉從他身上盜取的。」

  康熙沉默片刻,語氣失望地說道:「老八啊老八,朕一向以為你是個能擔當大任的人,沒想到你……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來人哪,把八阿哥押進宗人府看管起來。」

  四周的人都面面相覷,卻是無人敢動手。眾人都知道八阿哥是康熙最寵愛的阿哥,誰敢上來押他?

  康熙見竟無人敢動,怒道:「怎麼?莫非還要朕親自動手不成?」

  八阿哥抬頭看向康熙,沉聲回道:「兒臣錯了,不敢奢求皇阿瑪饒恕,兒臣自己去宗人府。」說完從地上站起身來,毅然轉身向宗人府方向走去。

  康熙望著他依舊挺拔的背影,滿腔的怒火只化作了難言的失望,蒼老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低聲喃喃道:「朕一個兒子才出來,另一個兒子又進去了,這樣的事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啊?」

  德妃看他如此,有心勸上幾句,還未開口,康熙卻已是先擺了擺手,說道:「不要說了,回宮吧。」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人群之中,康熙的背影顯得那樣的孤寂,德妃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

  再說晴川,被李德全帶到了乾清宮,安排了一個殿內打掃的活計。因是新來,又是這樣的緣由來的,乾清宮原有的宮女對她很是排斥,時不時地給她使個絆子。境況竟又像是回到了她初入宮時,晴川能做的只有沉默和忍耐。

  這一日,又有兩個宮女誣陷晴川偷懶,李德全懶得追究到底誰對誰錯,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罰了晴川去門口站著。

  晴川在門外一直站到腿腳麻痺,心中忽然一陣委屈。她一直想要與人為善,可不曾想這宮中根本就沒有「善」這個字,你高了,大夥就巴結你,你低了,就都上來踩你。

  這就是宮中,這就是宮中的人。正這樣感慨著,卻見素言從遠處偷偷地跑了過來,塞了塊點心到她手裡,低聲說道:「這會子沒人,你快吃點吧,還不知道要罰你到什麼時候,能不能吃上晚飯。」

  看著手心裡的那塊點心,晴川心中一熱,忍不住流下淚來。

  素言只道她委屈,忙替她擦了淚,勸道:「這宮裡向來都是跟紅頂白、趨炎附勢的,你多忍著點,我會設法多來看你的。」

  晴川感激地點了點頭,正欲說話,卻見僖嬪帶著人從外面進來。僖嬪看到素言在這兒不禁一愣,她看了看晴川,又把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素言身上,冷聲呵斥道:「佟素言,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本宮的吩咐敢私自到這兒來?你不要命了嗎?」

  素言忙解釋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只是想過來看看晴川。」

  僖嬪俏臉微寒,說道:「儲秀宮和乾清宮向來各司其職,你是儲秀宮的宮女,乾清宮的事輪不到你操心。」

  「可是娘娘,晴川在這裡吃不好、住不好,還經常受人欺負……」

  僖嬪一個耳光打在了素言臉上,這宮裡四處都是耳朵,她竟然敢在乾清宮外說出這樣的話來。僖嬪大怒,斥責道:「本宮說的話你還沒聽清楚嗎?乾清宮的人自有乾清宮的人照顧,要你瞎操什麼心?莫非在你眼裡,本宮不是主子,晴川才是你的主子不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晴川見素言為了自己而挨打,急忙擋在她的身前,替她辯解道:「娘娘,請你別打素言,她都是為了我。」

  因晴川的事情,康熙連帶著對僖嬪也冷落了許多,僖嬪心裡正惱著,聞言揚手又扇了晴川一個耳光,罵道:「才離開儲秀宮幾天,就不記得規矩了,什麼你啊我的,你是個奴婢。」

  晴川心中一寒,看著僖嬪那張因怒火而扭曲了的臉,用力地抿了抿唇,低頭答道:「是,奴婢該死,奴婢下次會注意的。」

  僖嬪火氣不減,正欲再懲罰她二人,忽聽遠處有人喚道:「妹妹。」她轉頭看去,卻見是德妃帶著貼身宮女翡翠緩步而來。僖嬪品級比德妃要低,只得微微蹲身向她行了一禮,口中說道:「德妃娘娘吉祥。」

  德妃看了晴川和素言一眼,輕輕一笑,轉頭對僖嬪說道:「妹妹治宮嚴謹,肯以身作則教訓奴才,自然是一件好事,不過乾清宮是皇上休息的地方,倘若因此驚動了皇上,對妹妹產生誤會,就不好了。」

  僖嬪本就一肚子怨氣沒地方撒,聞言冷笑一聲,說道:「姐姐你少唬我,皇上還沒下朝呢。你無非就是想救這兩個宮女,顯示你的賢德罷了,我偏就不讓你如意,我打她們怎麼了?奴才犯了錯就該打。」說著,又揚手向晴川臉上打了過去。

  德妃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綿裡藏針地說道:「妹妹教訓奴才姐姐怎麼敢攔?沒錯,皇上是上朝沒回來,不過這宮裡人多嘴雜,保不準什麼時候就傳到皇上耳朵裡。到時候萬一把妹妹傳成了張牙舞爪的潑婦,妹妹是不是也認為沒有關係呢?」

  僖嬪聽完愣了愣,停下了手,輕笑道:「好了,我不打了,怕打壞了手一會兒就沒法幫皇上疏絡筋骨了。還是姐姐命好,整天沒事幹,四處瞎晃悠,要是我有姐姐這點時間,也可以做這些奴婢們的保護神了。」說完又輕輕地嗤笑了聲,轉身帶著宮女離開了。

  德妃身邊的翡翠氣不過僖嬪如此態度,不忿道:「主子,她越來越囂張了。」

  德妃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算了,隨她吧。」

  一旁的晴川與素言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給德妃跪下了,謝道:「多謝娘娘出手相救。」

  德妃看著她二人,指點道:「在宮裡做事,受委屈是難免的,不是每一次都能那麼幸運,遇到人來救你們,所以要想不被人欺負,自己就要做到最好,明白嗎?」

  晴川與素言連忙應了一聲「是」。德妃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帶著翡翠離去。走了沒幾步,德妃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便聽得翡翠十分焦急地問道:「主子,您沒事吧?那野蜂蜜也吃了,怎麼也不管用了?」

  德妃搖搖頭,扶著翡翠的手臂走遠了。

  晴川看著德妃咳嗽的背影,心中很是不忍,野蜂蜜的那個方子還是她給翡翠的,現如今看來已是不大管用了,得換個法子。

  第二日,晴川便從太醫院又討了一包藥來,送到了永和宮。

  誰知這次翡翠卻不肯接她的藥,只是說道:「娘娘說了,她的病自有太醫料理,不用再給她送藥了。」

  晴川怕德妃懷疑自己別有用心,忙解釋道:「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報答娘娘的恩典。」

  翡翠卻不肯聽她解釋,只推她出去,關上了宮門。

  晴川一時有些愣怔,不知德妃為何不接受她的藥?難道也怕她的事會連累她嗎?可是德妃咳得那麼厲害,太醫們的藥又明顯不管用,倘若繼續下去,怕是就會轉成肺病,到時候就很難治了。

  晴川正苦惱著,心中忽地一動,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法子。她急忙又回去取了熬藥的砂鍋過來,直接在永和宮門口煮起藥來,手中也不停著,只賣力地揮著蒲扇,把藥味向門內扇了過去。藥香頓時在院子裡瀰漫開來。

  殿內,翡翠剛服侍德妃喝了藥,忍不住問德妃道:「主子剛才為什麼不接受她新進的藥呢?」

  德妃咳了幾聲,這才輕聲答道:「眼下皇上雖看著平靜,可事情並沒有完,晴川的事正在風口浪尖上,八阿哥、太子、僖嬪,個個都牽扯到了,本宮不想也捲入這場是非之中。」

  忽地一股藥香從外面飄了進來,德妃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喉嚨中的灼癢之感頓時減輕了不少,驚喜道:「什麼味道?聞起來真舒服。」

  翡翠也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搖了搖頭,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去看看。」

  德妃站起身來,笑道:「本宮和你一起去看看吧,這味道真好,只是聞著就沒那麼想咳了。」

  翡翠扶了德妃出去,院中眾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藥香。一個宮女指著宮門說道:「像是從宮外飄進來的。」

  德妃便向宮門處走去,待打開了宮門,只見門口處只有一鍋煮沸的藥湯,卻沒有人影。德妃看了看那藥鍋,嘆道:「以前看醫書說藥香能夠治病,本宮還有些懷疑,沒想到這次竟然在本宮身上應驗了。」

  翡翠見尋不到煮藥的人,便接口道:「這個煮藥的人連面都沒露,看來也是個懂事的人。」

  德妃緩緩地點了點頭,環顧了四週一圈,見不遠處的樹後隱隱露出一片裙角來。德妃會心地笑了笑,有心指點晴川,故意高聲與翡翠說道:「在宮裡生存光懂事不夠,還得懂人,就好比這煮藥一樣,對了症才能治病,否則就算把全天下的藥都煮盡了,又有什麼用呢?翡翠,你以前也在乾清宮當過差吧?」

  翡翠忙應道:「是!」

  德妃又說道:「本宮記得當初你也沒少受欺負。」

  翡翠看出德妃心思,聞言忙大聲答道:「多虧主子給奴婢出主意,讓奴婢好好伺候皇上,結果皇上一高興,就把奴婢賜給娘娘了。」

  德妃笑了笑,又怕晴川聽不明白,解釋道:「是啊,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宮是皇上的皇宮,皇上眼裡有你,你便是雲,皇上眼裡沒你,你便是泥。能在皇上身邊伺候,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至於是雲是泥,就得看各自的修行了。好了,這藥香本宮也聞夠了。翡翠,你把藥渣子揀出來,讓太醫照著給本宮配藥。本宮乏了,先進去歇了。」

  翡翠端了藥鍋進去,宮門又重新在她們身後合上。

  晴川這時才從樹後走了出來,便衝著宮內拜了一拜,低聲謝道:「多謝德妃娘娘提點。」

  德妃的話她是聽明白了,是雲是泥得看自己的修行,所以在這宮中只想著平淡度日是不可能的。只有叫康熙這個大老闆看重你,別人才不敢欺負你,就像以前在儲秀宮一樣,做小宮女時,心蓮與挽月等人時不時地就要欺負欺負她,可自從她成了管事姑姑,非但再沒有人敢欺負她,人人還都開始巴結奉承她。

  這就是現實,雖然很無奈,可是卻不得不面對。晴川忍不住用力地握了握拳,既然這樣,那就繼續努力吧,再重頭做起,不但要消除康熙對她的成見,還要成為康熙身邊的頭等大宮女!

  回到乾清宮,管事姑姑正在低聲教訓兩個宮女,「你們怎麼伺候的?又惹得皇上生氣,小命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挨訓的一個宮女忍不住申辯道:「姑姑,是皇上嫌天氣熱,叫我們用力打扇,我們這才用力扇的,沒想到會吹亂了奏摺。」

  管事姑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氣道:「還敢頂嘴!」

  那宮女雖覺得十分委屈,可卻再不敢說什麼,只默默地低下頭去。管事姑姑滿意地點了點頭,眼角瞥見晴川從外面進來,心中一動,叫道:「晴川,你過來。」

  晴川不知是什麼事,忙小步跑了過來,蹲身向管事姑姑行了一禮,問道:「姑姑有什麼吩咐?」

  管事姑姑有意為難晴川,便吩咐道:「今兒天氣熱,皇上身邊得有人打扇,她兩個剛剛惹了皇上生氣,不好再去殿裡伺候,你去給皇上打扇吧。」

  晴川剛才多少聽到了她們之間的談話,知道康熙正因打扇的事情發火,這個時候卻叫她進去伺候,分明就是想把難事推給她。她雖想明白了這些,可又不能違命,只得輕手輕腳地往殿內走去。

  一進殿門,便看到大殿角落裡擺著的用來給室內降溫的大盆冰塊。晴川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主意,她先用小銅盆取了幾塊冰,擺放在康熙的案頭,然後才用小扇子輕輕地對著銅盆扇起風來。

  風雖不大,可卻帶著冰塊的涼氣,吹到人身上只叫人覺得神清氣爽,頓時解了不少暑熱之氣。正在批閱奏摺的康熙感受到了陣陣清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是晴川低眉斂目地站在邊上,微微一怔,這才又回過頭去批閱奏摺來。

  見康熙並未有不喜之色,晴川心中大定,更加用心地扇起風來。直到待天色漸晚,康熙批閱完了奏摺,這才吩咐她下去。晴川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小心地退了出來。李德全還在門外候著,衝著她點了點頭,低聲讚道:「姑娘聰明。」

  晴川忙向著李德全行了個禮,說道:「晴川不敢當李諳達的贊。」見她如此謙遜懂禮,李德全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吩咐道:「也伺候一下午了,下去歇著吧。」

  只不過才做好一件事情討了康熙的歡心,眾人的態度就大有變化,晴川心中也有了數,自此以後更加用心地討好起康熙來。

  因康熙每日裡政務繁忙,勞心費神,所以睡眠很不好。太醫院的太醫看了只會給開方子、熬藥湯,康熙喝了兩回不管用,便再也不肯喝了。乾清宮的眾人都愁得沒法,那些值夜伺候的人更是每夜都要提心吊膽,生怕康熙一發怒,自己就要受罰。

  李德全無意間與晴川提了一次,她便記在了心裡,琢磨了兩日後,找來些薰衣草放進了康熙的寢殿裡,又請人在偏殿裡彈奏一些輕柔舒緩的曲子以助催眠。果然,那天夜裡,康熙入睡便比平時容易了許多,睡得也很踏實。

  從那以後,李德全再見晴川,越發和顏悅色起來,有什麼為難的事也願意與她商量一下。眾人見李德全如此看重晴川,對她的態度也是大變,漸漸地,敢對她使臉子的人越來越少,倒是不少人都和她交好起來。

  晴川這才鬆了口氣,更加理解了德妃所說的「是雲是泥全看自己修行」。

  只一件事還叫晴川十分掛心,那就是八阿哥一直被關在宗人府裡。康熙既不說罰也不說放。晴川暗暗著急,幾次想從李德全這裡探聽些消息,可還沒等開口,李德全便已看透了她的心思,話有所指地勸道:「晴川啊,說到底,這是皇上的家事,不是咱們這些奴才可以插嘴的,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想想怎麼把皇上伺候好。」

  晴川無奈,只得低聲謝道:「多謝諳達教誨。」

  李德全看著晴川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個丫頭聰明伶俐,沉穩踏實,什麼都好,就是心太善了些,怕是早晚要受這個的拖累。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身往殿內走去,看時辰皇上馬上就要下朝了,殿裡的一切都要準備好才行。

  他剛邁進殿門,小順子就從外面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連聲叫道:「乾爹,乾爹!」

  李德全停下了步子,轉身低喝道:「什麼事這麼沉不住氣!虧得皇上不在,否則有你好受的!」

  小順子嚇得立即噤聲,垂手站住了。

  李德全這才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順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答道:「前面大殿裡叫我給乾爹傳個信過來,說是皇上今天又因太子爺的事發了怒,叫乾爹趕緊去前面伺候著。」

  李德全聽了心中一緊,一邊往乾清宮大殿那邊趕,一邊低聲問小順子:「朝會上出了什麼事?」

  小順子緊緊地跟在李德全身側,聞聲答道:「說是太子爺這些日子一直發奮苦讀,還特意做了一篇文章背給皇上聽,皇上便叫他背了,結果只背到一半,皇上就火了,還罰太子爺回去抄《史記》。」

  李德全聽了心中疑惑,便問道:「太子做的什麼文章?」

  小順子苦惱地想了想,答道:「兒子也沒記住,前面說是治國之道,在於民為重,君為輕,皇上當時聽了還挺高興,可後面太子背到什麼女子小人難養的時候,皇上就火了。」

  李德全也聽了個糊塗,猜著可能是太子不學無術,又不知扯到什麼歪理上才惹得康熙發火。到了大殿,康熙已下了朝,卻沒回乾清宮,而是去了御花園。李德全伺候康熙時日已久,知他定是心情十分煩悶,才會去御花園,於是伺候得更加小心起來。

  康熙在御花園裡站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太子雖然秉性忠厚,可是論學問卻差得十分遠。德全,你說朕的兒子中怎麼就沒有一個文武雙全、能當大任的?」

  李德全心中一驚,想不到康熙會問他此事,聞言便謹慎地答道:「奴才久居深宮,不瞭解各位阿哥的秉性,不能為皇上分憂,奴才該死。」

  康熙本是隨口感慨一下,也沒想叫李德全回答他,想了想,又說道:「其實老八倒是挺像朕的,就是性子過於不羈了些。對了,他在宗人府一切還好吧?」

  李德全忙小心答道:「奴才不知道,不過八阿哥是皇子,相信宗人府不會虧待他的。」

  康熙停了停腳步,忽然轉身往宗人府方向走了去,並吩咐李德全道:「走,去看看他。」

  康熙本是心情煩悶才想著去看看八阿哥,沒想到這一看卻看出了更大的怒火來。原來,八阿哥已被關押在宗人府多日,康熙以為多少能磨一磨他的性子,叫他也有些悔改之意,不曾想到了宗人府,卻見八阿哥正在院子裡與幾個獄卒們圍坐一團,搖著骰子玩得正樂呵。

  康熙知道八阿哥在宮中有平易近人的口碑,可從未想過他會如此的「平易近人」!

  八阿哥似是不知康熙已到門外,一反往日裡溫文爾雅的模樣,捲著個衣袖,就如市井中的混混一般,搖著骰子高聲叫道:「買了,買了,趕緊了,爺我身上就只剩下這一塊紫龍玉珮了,看看你們誰有這個運氣得了去!」

  一個獄卒就笑道:「八爺,你贏了不拿錢,輸了還給我們東西,不覺得太吃虧嗎?」

  八阿哥笑道:「不吃虧,不是說好了,你們輸了要幫我辦事嗎?辦事跟拿錢是一樣的。快快快,買了買了。」

  「我買小!」

  「買小!」

  幾個獄卒紛紛壓了小,八阿哥很是熟練地搖著骰子,啪的一聲扣在了桌上,叫道:「買定離手,買定離手,開,四五六小,糟糕!我又輸了,這塊紫龍玉珮歸你們了。」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贏了的獄卒拿了玉珮便要走。八阿哥忙叫道:「哎哎哎……還沒賭完呢,回來,回來……」

  有個獄卒笑著回頭問道:「八爺,您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了,還賭什麼啊?」

  八阿哥一時也被問住了,旁邊一個獄卒便起鬨道:「除非八爺答應,將來萬一有一天你做太子,就封我們做官。」

  八阿哥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口應道:「好,個個都是大官,繼續賭,繼續賭……」

  門外的康熙再也看不下去了,怒聲喝罵道:「混賬!」

  眾人被這突然的一聲吼得有些愣怔,回過頭去卻見康熙帶著大太監李德全就站在門外。眾人一驚,忙都趴伏在了地上,連聲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八阿哥卻是不急不忙地跪下,毫不驚慌地向康熙請安道:「皇阿瑪吉祥。」

  見他如此,康熙更是氣得肺疼,指著八阿哥怒聲道:「你——膽大包天,罪該萬死!」說完便甩袖而去!

  天子突發雷霆之怒,眾人都被嚇得伏在地上隱隱顫抖。八阿哥卻緩緩地揚起了頭,輕輕地笑了笑,暗道這齣戲做得可是太足了些,千萬別一時過火把他的命再搭進去。

  康熙的一腔怒火回到乾清宮還是滿滿的。晴川捧上茶來,康熙接過茶杯順手就砸在了地上,怒道:「為什麼?為什麼朕的兒子一個個都是這樣?不是蠢鈍不堪,就是放浪形骸?你瞧見沒有,瞧見沒有,這個老八,朕只是對他稍假辭色,他就敢覬覦太子之位,還公然拿官位賭博,簡直該死!」

  李德全忙上前來勸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康熙腹中怒氣如何能息。太子生性忠厚,卻過於愚鈍;老四雖做事精幹,卻有些喜怒無常;老九性子過於陰沉;老十則又太大大咧咧了些,唯獨老八看著行事穩當,雖性子稍有不羈,不過待人溫和寬厚,他本有心要放老八出來,沒想到卻會看到這樣一幕,實在是傷透了心。

  康熙越想越怒,冷聲道:「要是再仁慈就掀翻天了。傳旨下去,八阿哥胤禩行為乖張、忤逆不孝,著宗人府……究其罪證,明日賜死。」

  晴川一下子愣住了,就連李德全也是怔了一怔,有心要勸,「皇上,這……」

  康熙怒道:「還不快去,莫非想朕也治你的罪嗎?」

  李德全此刻哪敢接康熙的怒火,忙應聲向外退去,路過晴川身邊時,見她仍呆愣愣地站著,忙扯了她一把,低聲訓道:「皇上在氣頭上呢,別在這兒杵著,走走走!」

  晴川不由自主地被李德全拉了出去,到了殿外才回過神來,忙低聲問他道:「李諳達,這是怎麼了?皇上怎麼突然發了這樣大的火?真的要處死八阿哥嗎?那可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啊!」

  李德全急忙擺了擺手,示意她快走,低聲說道:「晴川啊晴川,平日裡看你也是個聰明的,這會兒怎麼這麼糊塗!這是咱們能摻和的事嗎?一個弄不好就是掉腦袋的罪過,皇家的事情主子們自會處理,我們這些奴才只要聽話就好了!」

  晴川無奈,只得往自己住處走。到了院外,卻見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在院門口轉悠著,見她回來便迎了過來,問道:「可是晴川姑娘?」

  晴川並不認識此人,點了點頭,問道:「我是,你找我?」

  那人笑了笑,說道:「我是宗人府裡當差的,八阿哥在宗人府開了賭局,贏了的人可以在他身上拿走一樣東西,輸了的人必須幫你做一件事。我輸了,所以來兌現承諾。乾清宮的管事姑姑是我的親戚,我已和她打過了招呼,她會對你多加照應的。」

  晴川聽了卻是愣住了,問道:「你是說八阿哥叫你過來幫我?」

  侍衛笑了笑,點頭走了。

  晴川心裡頓時十分複雜。八阿哥本就是因為救她才被關進了宗人府,現在又是為了她開賭局惹得康熙發怒,竟要賜死他。他這樣對她,她如何能見死不救!可若要救他,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如何能救得了他?

  僖嬪那裡是指不上了,她現在只怕牽扯上八阿哥,躲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幫自己。可除了僖嬪,她還可以去求誰呢?晴川心急如焚,在原地轉了幾圈,腦子突然靈光一現,想出一個人來——德妃!德妃可是宮中有名的好人,對她也曾多有指點,若去求她,會不會讓事情出現轉機?

  晴川不敢耽擱,忙向永和宮跑去。到了那兒卻得知德妃不在宮中。守門的宮女認出晴川是乾清宮的人,口氣上也客氣了幾分,說道:「德妃娘娘陪皇上去欽安殿佛堂了。」

  晴川想追到佛堂去,可又怕被康熙看到,只得強自按捺住急躁,在永和宮外等著德妃。直到天色黑透了,德妃才由一群宮女簇擁著從外面回來。晴川見了,趕緊撲了過去,跪倒在德妃腳下。

  未曾開口,便聽得德妃嘆了口氣,問她道:「可是為了八阿哥的事情來的?」

  晴川向德妃磕下頭去,央求道:「八阿哥是為了我才這樣的,請德妃娘娘救救八阿哥。」

  德妃面上現出為難之色,說道:「這……本宮剛剛在佛堂已經勸過皇上了,可是聖意已決,本宮實在無能為力。」

  晴川聽了心中更是惶恐,連連磕頭道:「娘娘,求求您了,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八阿哥吧。」

  看她如此,德妃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之色,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本宮也不想看著八阿哥枉死,這樣吧,你去承乾宮走一趟,把八阿哥的事告訴裡面的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晴川一怔,不禁問道:「承乾宮裡住的是什麼人啊?」

  德妃頓了一頓,這才答道:「是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娘娘。」

  「良妃娘娘?」晴川入宮已有段時日,卻從沒聽說過這個良妃娘娘的事情。

  德妃便說道:「你不用打聽,只管去做就好了。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了。」

  聽她這樣說,晴川也別無選擇,只得向著德妃重重地磕了個頭,起身離開。待她走後,德妃身邊的翡翠低聲問道:「娘娘,良妃娘娘不是跟皇上說過,她終生都不再踏出承乾宮一步嗎?」

  德妃說道:「事急從權,興許她會為她的兒子破例一次。」

  翡翠卻有些擔憂,「可是皇上那麼恨她,會不會火上澆油啊?」

  德妃有片刻的失神,沉默了片刻,這才答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命這東西誰都不好說,或許皇上明兒一醒來就念及父子之情放了八阿哥,或許皇上看到良妃姐姐不但不肯饒恕,反而殺念更重了,這都是有可能的,總之死馬當成活馬醫,一切就看八阿哥的造化了。」說完便長嘆一口氣,轉身向永和宮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