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奔走相救兩不欠

  承乾宮就在永和宮的西側,晴川曾經幾次從它門前路過,可每次都見宮門緊閉,裡面傳不出一點人聲,所以一直以為那是一座無人居住的宮殿,從未想過八阿哥的生母竟然會住在這裡。

  夜色很黑,甬道里明明是亮著宮燈的,可那燈光只照出不多遠便似被一層細紗罩住,暈成了朦朦朧朧的暗黃,再多走幾步,就連這點昏黃也沒了,只餘下濃重的黑。

  晴川提了燈籠,小心地上前,照了照那已有些破舊的宮門,思量片刻,還是恭聲叫道:「奴婢晴川求見良妃娘娘。」裡面依舊是毫無聲息,晴川停了停,又叫道:「奴婢晴川求見良妃娘娘。」

  院仍舊是沒有回應。她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推那宮門,觸感雖然沉重,卻不像是上了鎖的樣子。晴川咬了咬牙,手上用力將宮門推了開來,卻見一團黑影猛地從門洞中騰起,撲面而來,嚇得她一連後退幾步,四處躲閃,幾乎尖叫出聲,驚慌之中,手中的燈籠也掉在了地上,燒了起來。

  那團黑影卻撲棱棱地向夜空中飛了上去,分散開來。蝙蝠!這裡竟然有這麼多的蝙蝠!此地怎會如此荒涼?

  晴川遲疑了下,硬著頭皮向院內走去。月光之下,只見院中四處一片破舊之色,正殿前的空地上隨意地擺放了幾張桌椅,左邊架了幾根晾衣的竹竿,晾著一些紗幔帷帳,院子左邊竟然還開闢了一小塊菜地出來。

  這哪裡像是紫禁城裡的宮殿,反倒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

  晴川強忍住心中的驚訝,衝著殿內小心地問道:「有人嗎?屋裡有人嗎?」

  過了片刻,屋裡響起了一聲幽怨的嘆息。晴川嚇得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只見從屋內亮起了一點燭光,一個青衣女子舉著根蠟燭走了出來,問她道:「你求見良妃娘娘幹什麼?」

  晴川見這女子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身材高挑,眉目清朗,穿著十分樸素,便猜是良妃身邊的管事姑姑,忙蹲身向她行了一禮。晴川剛要開口說話,那女子卻是伸手一擋,說道:「等一下,你先幫我把這裡的草鋤乾淨。」

  晴川雖然奇怪她怎麼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可自己有求於她,不敢拒絕,忙拿了鋤頭去右邊的小菜地,藉著月色將雜草都細細地鋤乾淨了,這才起身說道:「姑姑,鋤好了。」

  那女子一直坐在院中等著,聞言便又說道:「再幫忙給施一下肥吧。」

  晴川又轉回身去施肥,便聽那女子讚她道:「這年頭像你這樣肯幫人的可真是不多了,說吧,你找良妃娘娘幹什麼?」

  晴川聽了忙說道:「皇上要殺八阿哥,奴婢特地來求見良妃娘娘,還請姑姑引見一下。」

  那女子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皇上要殺他嗎?」

  晴川難掩心中的焦急,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央求道:「求姑姑幫忙,晚了就來不及了。」

  想不到那女子卻是忽地一笑,很是輕鬆地說道:「八阿哥從小頑皮,我可沒少受他的罪,他被砍頭正好為我報仇了,我為什麼要救他?」

  晴川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愣了愣,才又小心地賠不是道:「當初他年紀小,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大不了以後我來替他報答您。我求求您,求求您好不好?」

  那女子嘴角含笑地看向晴川,突然問道:「你喜歡他?」

  晴川被問得一呆,急忙辯解道:「我沒有。」

  女子笑問:「還嘴硬?」

  晴川不由得有些羞急,又怨這管事姑姑這個時候還有心與自己開玩笑,可又不敢向她發脾氣,只得十分無力地解釋道:「我真的沒有,我只是想幫幫他。」

  那女子笑了笑,爽快地說道:「好吧,沒有就沒有,年輕人總是喜歡嘴硬,等到失去後你才會明白什麼是該珍惜的。我看良妃娘娘你就不用見了,你讓皇上到這裡來一趟,我保證八阿哥一定不會有事。」

  晴川聽了卻是心中一急,暗道,你當我是太后嗎?我叫皇上到這兒來一趟,他就會乖乖地聽我的話到這裡來一趟?可這樣大不敬的話她也就只敢在肚子裡過過癮,絕不能說出來,便為難地說道:「皇上怎麼可能來這兒呢?」

  那女子卻不管不顧地說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此地不宜久留,早點回去吧。」說完就將手中的蠟燭塞到了晴川的手裡,自己轉身回了屋內。

  「姑姑!姑姑……」晴川急得直跺腳,卻也沒法,只得轉身出去了。

  出了承乾宮,晴川的心情十分沮喪,求見良妃沒見著,卻見著這樣一個古怪的管事姑姑,還叫她把康熙帶到這兒來。她怎麼可能把康熙帶到這裡來,康熙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用塊糖就能糊弄走!

  晴川走了幾步,越發消沉下來,乾脆就在甬道邊上蹲下,抱著膝發呆,絞盡腦汁地想怎麼才能把康熙騙到這兒來。蠟燭被她隨意地放在地上,照亮了一小片地面,想是白日裡有人從此處路過,掉落了些許點心渣子,引了許多螞蟻過來,團團地圍在了那渣子四周,向蟻穴的方向拖著。

  晴川出神地看了片刻,腦中忽地一亮,頓時計上心來,一時連蠟燭也顧不上要了,起身就向乾清宮跑去。前兩日剛有新貢的百花蜜,李德全叫人都收在櫥子裡,用起來剛剛好!她來回跑了一趟,待把事情都辦好,已是快到了宮門落鎖的時辰,她不敢再耽擱,匆匆忙忙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第二日一早,待康熙下朝回來,在暖閣裡批閱奏摺的時候,就見李德全一臉喜色地從外面風風火火地進來,口中叫道:「皇上,皇上,天降祥瑞啊。」

  康熙抬眼向李德全看過去,問道:「什麼事?」

  李德全喜滋滋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剛剛有人來報,成千上萬隻螞蟻在承乾宮的牆上排成了一條龍的形狀,甚是壯觀。欽天監說,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是祥瑞,還請皇上移步前往瞻仰。」

  晴川正在康熙御案旁侍立著,聞言便忍不住輕輕地勾了勾唇角。

  康熙卻輕輕一哂,不屑道:「不過是些彫蟲小技,不值得一看。」

  晴川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才繪出了這樣的效果,卻見康熙絲毫不感興趣,生怕他不去,忙在一旁輕聲勸道:「皇上,螞蟻排成龍的形狀,一定有所預示,我們凡人看不出端倪,妄自猜測,只會弄得人心惶惶,但皇上是真龍天子,一定能夠參透其中的奧妙,還請皇上為了六宮中人移駕承乾宮吧。」

  「承乾宮?」康熙的神色有片刻恍惚,沉默了片刻後從案後站起身來,淡淡說道,「那就過去看看吧。」

  晴川聽了大喜,忙同李德全一起跟在康熙後面往承乾宮而去。承乾宮外的甬道里已經聚集了許多的宮女、太監,正圍在一處宮牆旁邊看著什麼。李德全清了清嗓子,揚聲叫道:「皇上駕到——」

  眾人一驚,慌忙分散到兩旁,齊齊地跪倒在地上高呼道:「皇上吉祥。」

  康熙未理會這群人,上前看了看宮牆上由螞蟻密密麻麻排成的龍形圖紋,輕輕地嗤笑一聲,說道:「什麼天降祥瑞,分明是江湖術士的彫蟲小技。」

  李德全卻糊塗了,小心地問道:「這……奴才愚鈍……」

  康熙便指點他道:「你上去看看,螞蟻下面有什麼東西?」

  李德全疑惑地走上前去,仔細地看了看那些螞蟻,又伸手從牆上抹了下,將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驚訝道:「蜂蜜?」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竟然是用蜂蜜塗在牆上,引得成千上萬的螞蟻前來。

  康熙點了點頭,沉聲吩咐道:「不管是惡作劇還是妖言惑眾,立刻找人把它弄乾淨,不許再議論此事。」說完轉身欲走,卻忽見從宮牆那側輕飄飄地吹落一張宣紙過來。康熙怔怔地看了那宣紙片刻,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推開了承乾宮的宮門。

  晴川看到心中大喜,抬腳正要跟上去,卻被李德全一把拉住。她奇怪地看他,十分不解,「李諳達……」

  李德全輕輕地搖了搖頭,裡面住的那位,皇上遇見了還不知道是喜是怒,若他們就這樣貿然地跟進去,徒惹麻煩。

  就這麼一耽擱,康熙已獨自一人進了承乾宮院內。

  院內晾著許多宣紙,康熙在紙間快步穿行著,直到被一張茶几攔住了去路,這才看到白紙之後映出的那個身影。這是一個許久不曾見過、卻時常來擾他清夢的身影。

  女子隔著宣紙對康熙微微一福,說道:「皇上,請用茶。」

  那人的聲音依舊,雖柔和,卻帶著一股從不肯妥協的倔強之意。康熙默了一默,在茶几旁慢慢地坐了下來,輕聲問道:「是你使的方法把朕引來的?」那女子還未回答,他卻已自己否定道,「不,不會,你已發誓不出承乾宮一步。」

  良妃笑了一笑,並未理會康熙的話,而是輕聲問道:「皇上覺得我新做的宣紙怎麼樣?」

  康熙抬眼看了看四下里晾曬著的宣紙,苦澀地笑了笑,答道:「朕早說過,一生用過的宣紙數你做得最好。」

  良妃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惜如今臣妾就算做再好的宣紙也沒有人用了。」

  康熙聽了心中一軟,忍不住說道:「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倘若你願意……」

  良妃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地說道:「臣妾不願意!」

  康熙頓了一下,定定地看了那身影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卻透露出絲絲的蒼涼,他笑道:「看來是朕自作多情了。」說完,起身便走,卻又被良妃喚住。

  「皇上,你要處死八阿哥?」良妃問道。

  康熙轉身靜靜地看了那身影片刻,道:「你引我來,卻連面都不願與我相見,只是為了這個?」

  良妃聽了沉默片刻,輕聲說道:「臣妾不敢奢求皇上饒了八阿哥,只求皇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倘若八阿哥真的犯了死罪,請皇上即刻將其正法。倘若其中有所冤屈,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康熙冷笑一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其中有冤屈?你就這麼瞭解你的兒子?」

  良妃頓了頓,據實答道:「八阿哥自小不在臣妾身邊長大,臣妾不瞭解他,但臣妾瞭解皇上,皇上處理國事雖然井井有條,可是處理家事卻常常為感情所牽絆……」

  「不要裝出一副很瞭解朕的樣子,」康熙喝止了她的話,語氣中卻帶著苦澀之意,又說道,「你若是真的瞭解朕,當初也不會……知不知道這些年,朕……」

  「皇上!」良妃打斷了他的話,淡淡說道:「用茶吧,茶都涼了。」

  康熙心中一片冰涼之意,卻是越發惱怒起來,端起茶杯揚手就向著那張擋住良妃身影的宣紙潑過去,怒道:「你不見朕的人,朕也不喝你的茶,朕做出決定朕自有主張,不需要旁人多言。」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憤然離去。

  晴川與李德全還等在宮門之外,見康熙怒氣衝衝地從裡面出來,兩人都是一驚,不敢言語,忙跟在康熙身後回了乾清宮。

  一到乾清宮,康熙便把自己關入殿內,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李德全在外面急得團團轉,衝著晴川念道:「這都進去好幾個時辰了,不肯吃東西也不讓人入內,急死人了。」

  晴川不知道良妃是怎樣求的康熙,會叫他如此震怒,可眼下八阿哥還押在宗人府裡,她再沒有時間耽擱了,不管裡面多危險,她都要去試一試。晴川思量片刻,叫小廚房準備了一盤烤肉端來,對李德全說道:「皇上總是這樣不吃不喝的不是辦法,不如叫奴婢進去試試吧!」

  李德全看著晴川,有些遲疑。

  晴川便勸道:「李諳達若是答應,大不了死個奴婢,不然萬一皇上有什麼差池,乾清宮誰能擔待?」

  李德全被她勸得心動,終於點了點頭,放她進去了。

  晴川端了盤子,小心地邁入殿內,還沒走兩步,就聽得康熙寒聲說道:「朕不是說了嗎?任何人都不許來打擾,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晴川腿有些止不住地打戰,卻仍是故作鎮定地將烤肉端了過去,放到了康熙書案的一角,恭聲說道:「回皇上的話,奴婢愛惜生命,不敢有輕生的妄念,之所以敢放肆,一來知道皇上是仁君聖君,不會濫殺無辜,二來皇上身繫國家安危,奴婢雖然只是個小女子,也希望能幫天下蒼生看顧皇上的龍體。」

  康熙聽了沉默片刻,看了看盤中的烤肉,有些意外,「烤肉?」

  晴川忙說道:「奴婢看皇上胃口不太好,估計吃什麼都沒味道,忽然想起跟皇上一起烤肉的情景,覺得皇上或許能嘗幾口。」

  她是有心叫康熙記起那日在南苑時與八阿哥一同烤肉暢談時的場景,所以才這樣說,康熙聽了果然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和老八交情匪淺?」

  晴川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聽康熙語氣平淡地問道:「承乾宮門口的那個龍紋是你弄的吧?」

  晴川雖然不知自己是哪裡露了馬腳,卻也知此事不能抵賴,忙跪下來,坦然承認道:「彫蟲小技,有污皇上法眼,還請皇上治罪。」

  康熙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只是淡淡地說道:「你把百花蜜畫在牆上引螞蟻,確實是一個好法子,可是你知不知道這百花蜜在宮中只有乾清宮才有?而乾清宮能為八阿哥玩這些花樣的人只有你。」

  晴川恍然大悟,忙說道:「奴婢該死。」

  只聽康熙長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人一輩子能夠鍾情於另一個人,為他生為他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晴川意外地抬頭,見康熙靜靜地坐著,臉上有些恍惚之色,不知思緒已經轉到了哪裡。

  「皇上?皇上?」

  康熙輕輕地衝她擺了擺手,有些疲憊地說道:「下去吧。」

  晴川還想替八阿哥求情,忙又張口道:「八阿哥……」

  「下去!」

  晴川不敢再說,只得無奈地退了出去。剛到門外,李德全便迎了上來,擔心地問道:「怎麼樣?皇上沒有為難你吧?」

  晴川也有些想不明白康熙的態度,搖了搖頭,又問李德全:「李諳達,你覺得皇上會收回殺八阿哥的聖旨嗎?」

  李德全嘆口氣道:「天威難測,誰知道呢?」

  可歷史上八阿哥不是康熙處死的啊,晴川沒法向李德全說出這個理由,想了想,只好說道:「可是虎毒不食子……」

  李德全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帝王家的父子關係又怎能以平常論之?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晴川卻不肯離開,堅持道:「不,我不想睡,我想留在這兒守夜,等皇上改變主意。」

  李德全也知道晴川與八阿哥關係匪淺,想了想便點頭道:「好吧,成全你。不過別在門口擋著,免得叫皇上見了發火。」

  晴川點了點頭,走到廊下的一個角落裡,抱著膝坐了下來,望著夜空暗暗祈禱道:老天爺,請你保佑八阿哥能夠平安度過此劫。

  夜空晴朗,星光璀璨,一條銀河如同銀帶一般飄向天際。晴川靜靜地看著那漫天的星星,只求哪顆星星上真的有神仙可以顯靈,下凡來幫八阿哥一把,那個時而溫文爾雅、時而霸道強橫的八阿哥。

  因為……她不想他死。

  晴川自從昨日聽到康熙要處死八阿哥的消息之後便一直替他奔波著,心神更是緊張焦慮,昨夜更是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此時再熬夜,精力便有些不濟,只撐到了後半夜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是大天亮。

  她愣怔了一下,頓時驚醒過來,急忙起身向大殿門口跑去。康熙已去上朝了,她慌亂地抓住留守的小順子,急急地問道:「皇上昨兒夜裡有沒有下過什麼旨意?」

  小順子搖了搖頭,答道:「皇上一大早就去太和殿上朝了,沒有下任何旨意。」

  晴川心中一時驚慌無比,再顧不上許多,提了裙子就向宗人府的方向跑去。到那裡一問,卻聽說八阿哥一大早就被人押走了。她一下子呆住了,在宗人府外愣愣地站了許久,這才低聲喃喃道:「他就這樣死了?真的就這樣死了?」

  那個從太子別苑的水塘中將她救起,卻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罵她輕浮的人,那個輕笑著戲耍她的人,那個與她一同烤肉的人,那個在火場之上將她救出的人……就真的這樣死了?

  晴川心神有些恍惚,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住處,只覺得心中憋悶得十分難受,可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就這樣呆愣愣地坐了半天,她才沉默地起身,坐在桌邊疊了許多小紙元寶,剪了些紙銅錢,然後取了屋裡的銅盆,拿了火燭,獨自往御花園走去。

  挽月正好從儲秀宮裡當值回來,遠遠地看到晴川一個人低著頭進了御花園。她心中一動,忙悄悄地尾隨了上去,只見晴川找了處隱秘的地方,蹲下身去搗鼓著什麼。

  挽月躡手躡腳地走上前一看,見她竟然在銅盆裡燒著紙錢,上前一腳便將銅盆踢到一旁,叫道:「晴川,你好大的膽啊,居然敢在宮裡燒紙錢,你不想活了嗎?」

  晴川剛剛哭過了八阿哥,眼圈還有些紅,被挽月嚇了一跳,囁嚅道:「我……我只是……紀念一下親人,沒別的意思……」

  挽月卻冷笑道:「紀念親人……我告訴你,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天下,皇宮裡只能供奉愛新覺羅家的人,連皇后娘娘都不能在皇宮裡為娘家人燒紙錢,你這個小小的宮女居然敢無視宮規。走,跟我去見總管大人。我倒要看看,這次還有誰能包庇你?」

  晴川知道挽月說的是實情,心中一驚,忙向挽月說好話道:「挽月,你先別著急,有話好好說。」

  挽月一直對晴川多存嫉妒,現如今好容易逮到了她的錯處,如何肯放,只拉著她向外走。兩人正拉扯間,忽聽得有人冷聲說道:「放開她。」

  晴川與挽月兩人俱是一愣,齊齊轉頭看了過去,就見八阿哥冷著臉站在石子路上,目光微寒地看著挽月,重複道:「放開晴川。」

  挽月一驚,嚇得忙鬆開手,跪倒在地上,「八阿哥。」

  晴川卻仍是有些愣,抬頭看了看八阿哥,又低頭去找他的影子,樹影搖曳之中,倒是有個模糊的人影。她猶自不信,又抬頭去看八阿哥,然後又低頭去尋他的影子……如此這般幾次,八阿哥卻是忍不住先笑了,問她道:「看出來了嗎?我是人是鬼?」

  她這才確定了八阿哥沒死,不由得喜極而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邊挽月生怕八阿哥再受晴川蠱惑,又認為這次是自己佔理,急忙指了她向八阿哥告狀道:「八阿哥,您看看這個賤人,她居然敢在宮裡為她自己的親人燒紙錢,您說我是不是該把她……」

  八阿哥沒理會她,只走到晴川面前站定,看著她問道:「這兩天你一直在想法子救我,是麼?」

  晴川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想了想,坦然承認道:「我想救你,可是我人不夠聰明,又沒本事,沒能救了。」

  八阿哥卻笑了,問道:「若是沒能救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呃?」晴川一愣。

  八阿哥笑了笑,拉了晴川的手轉身就走。

  旁邊的挽月一時傻了,結結巴巴道:「八,八阿哥?」

  晴川也十分意外,急道:「八阿哥,你這是做什麼?」

  八阿哥不說話,扯著她大步往前走。他腳下走得極快,步伐又大,她走兩步就要小跑幾步才能跟得上,又因手還被他牽著,樣子便更顯得狼狽。眼看著就要出了御花園,晴川又羞又急,忙叫道:「你鬆手,這麼多人看著呢!快放開我!」

  八阿哥聞言只彎著唇角笑了笑,非但沒有鬆開手,反而把她扯得離自己更近了些,低聲笑道:「是皇阿瑪叫我過來找你的,誰敢說三道四?」

  晴川一時傻了,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說什麼?」

  出了御花園,就見康熙在李德全的陪同下在甬道上背身而立。晴川一愣,下意識地就想轉身而逃。八阿哥手上攥得更緊了些,拉著晴川在康熙身後跪了下來,朗聲叫道:「參見皇阿瑪。」

  晴川也忙磕了個頭,輕聲叫道:「參見皇上。」

  康熙回過身來望著他二人,溫和地笑了笑,對晴川說道:「朕查過了,原來老八在牢中口出狂言,全都是為了你。」

  晴川嚇得一個哆嗦,立刻想道:完了,這皇帝老子不忍心殺自己的兒子,所以就要找我來做替罪羊了,既然口出狂言都是為了我,那豈不是要把我處死?這樣想著,晴川忙伏在地上,連聲叫道:「奴婢該死,奴婢有罪。」

  康熙見她嚇成了這個樣子,不由得也笑了,說道:「你不用害怕,朕不是來怪罪你的。這世上能夠找到一個自己喜歡又喜歡自己的人是非常難的。晴川,你出身低微,本來沒有資格指婚給老八,不過朕看你們倆生死相許、榮辱與共,實在感動,就破一次例成全你們,將你指給老八做側福晉。婚後你一定要恪守婦道,多學習宮裡的規矩,別讓其他福晉比下去,明白嗎?」

  晴川聽傻了,「啊?」

  一旁的八阿哥笑著看向她,低聲道:「還不快謝過皇阿瑪!」

  晴川仍有些反應不過來,她不知康熙為何會突然給她點起鴛鴦譜來,為什麼要將她指給八阿哥做側福晉,就因為她試圖救他?

  八阿哥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便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晴川這才回過神來,給康熙磕了一個頭,略一思量,鎮定地說道:「皇上,奴婢不願嫁給八阿哥。」

  八阿哥一怔,意外地看向晴川,「晴川……」

  康熙臉色微沉,抬手打斷了他,說道:「聽她說完。」

  晴川不敢看八阿哥的神色,只用力地抿了抿唇,沉聲說道:「男女兩情相悅貴在兩情,奴婢與八阿哥萍水相逢,並無過多的交往,實在談不上一個『情』字。奴婢感激皇上抬舉,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康熙卻很奇怪,不禁問道:「既然不喜歡八阿哥,為什麼要拿命來救他?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晴川平靜地答道:「八阿哥也曾拿命來救我,奴婢只是報恩罷了!」

  康熙靜靜地打量了晴川片刻,又問道:「你有心上人了?」

  晴川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沒有。但是奴婢以為兩個人若要天長地久地在一起,必須有一個瞭解的過程,只有彼此都知道對方需要什麼,才能更好地在一起,否則只會讓彼此都感到痛苦……」

  一直在康熙身邊侍立的李德全聽她越說越離譜,只怕她再惹了康熙發怒,忙厲聲喝道:「放肆!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賜婚是多大的榮耀,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晴川閉了嘴,不敢再說,重又伏下身去。

  一時間誰都不敢出聲,連空氣都彷彿變得凝重起來。

  康熙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很久以前,也曾有一個女子在他面前這樣大膽直言,只是當時的他只當她是在說笑,從未將她的話真正地放在心上。康熙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算了,她說得很有道理,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麼跟朕說過,兩情相悅貴在兩情,強扭的瓜不甜,如果硬把兩個沒有感情的人拉在一起,這日子也一定不好過。」

  八阿哥低著頭,微微抿著唇角,默然不語。

  李德全忍不住出聲勸道:「皇上……」

  康熙打斷他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他們沒來過,朕也沒提過。」說完便轉身走了。

  李德全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晴川一眼,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八阿哥仍跪在地上,沒有動靜。

  晴川心裡有些發虛,小心地瞥了他一眼,試探地叫道:「八阿哥?」

  八阿哥轉頭看向她,卻問道:「晴川,只因我救過你一次,所以你才捨命來救我?」

  晴川看著他,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八阿哥卻輕輕地笑了笑,接著說道:「想不到你倒是個有恩必報的義士,竟是我猜錯了你的心思。晴川,你每每都能叫我感到意外,難得,難得。」

  說完他便從地上站起身來,再不看晴川一眼,轉身走了。

  晴川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了,這一個兩個的都是怎麼了?她只不過是說了一句不願意嫁給八阿哥做側福晉而已,這皇帝、皇子怎麼都這個反應?她要救八阿哥的確是因為想要報他之前的救命之恩啊,難道這也錯了嗎?

  康熙一路沉默,路過承乾宮時步子便停了停,遲疑了一下,轉進了承乾宮外的甬道之中,靜靜地望著承乾宮出神。跟在後面的李德全不敢驚擾康熙,想了想,便退到甬道外面守著。

  德妃帶著翡翠等幾個宮女從永和宮裡出來時,看到李德全守在此處不禁有些意外,她想了想,還是緩步走了過來,輕聲問道:「李公公怎麼在這兒?」

  李德全忙向她請了個安,那邊康熙已是聽到了,問道:「是德妃麼?」

  李德全一面對著德妃悄悄地指了指承乾宮,一面高聲答道:「是德妃娘娘。」

  過了片刻,康熙從承乾宮前的甬道中走了出來,看了看德妃,又見她身後的翡翠手中還抱著一籃柚子葉,便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臣妾想去阿哥所看看八阿哥,」德妃笑了笑,指著翡翠手中籃子,說道,「他剛從宗人府裡出來,最好用這些東西去去晦氣。」

  康熙聽了,眼中便多了一絲暖意,吩咐道:「這事叫翡翠一人去就行了,你陪朕走一走吧。」

  德妃遲疑了一下,應下了,又轉身細細地交代翡翠道:「你把這些柚子葉交給八阿哥,告訴他切碎了用來洗澡;玉佛壓在枕頭底下,有驅邪的功效;還有這些《心經》,都是本宮親自抄寫的,加持過的,叫他都要放好。」

  翡翠一一應了,辭了康熙離去。

  康熙讚許地看了看德妃,說道:「你有心了。」

  德妃陪在康熙身後慢慢地走著,說道:「他額娘不在身邊,怕是沒人替他操心這些,臣妾總算是他的庶母,多少也該盡些心的。」

  康熙聽了便回頭看了德妃一眼,轉過身去嘆息道:「若是宮中的人都像你這般,朕也不用這樣煩心了。」

  德妃輕聲說道:「皇上是心累了。」

  康熙嘴角上泛起淡淡的苦笑,「老八是個至情至性的孩子,這次確實是朕錯怪了他。不過不利於太子的傳言一直都在,朕覺得身邊暗潮洶湧,總有那麼一對眼睛在盯著高高在上的寶座……其實這寶座哪是那麼容易坐的?踏上去就是一條不歸路。這千斤重擔挑得起來會一生辛苦,挑不起來就會把身子壓垮。」

  德妃想了想,說道:「可是很少有人能看到這一點,臣妾前幾天看一本書,書上說凡事都有兩面性,有壞的一面必然有好的一面。依臣妾看,外面對太子之位有所傳言也並非完全是壞事。太子為人忠厚善良,只是缺了點靈氣,要是能通過這件事讓他感受到壓力,從而奮發向上,豈不變成了一件好事嗎?」

  康熙嘆道:「希望如此吧。」

  兩人再無話,就這樣一前一後地緩緩行著,可落入六宮人的眼中,卻各有思量。很快,宮中便有人在私底下議論,雖然宮中數僖嬪最年輕貌美,可皇上卻是個念舊的人,還是德妃娘娘最得聖寵。

  這流言傳到儲秀宮中,僖嬪聽了不由得冷笑,說道:「沒錯,皇上最近是比較念舊,很少來咱們宮裡了,不過這『舊』也未必念在德妃娘娘身上。八阿哥可是良妃娘娘求了情才放出來的。」

  一旁伺候的挽月奇道:「良妃娘娘?」

  僖嬪冷笑道:「你們入宮晚,不知道這些以前的事情。要說皇上對良妃娘娘的情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德妃娘娘也是因為打扮成良妃娘娘的模樣才重新獲寵的。真不知道皇上每天對著她的時候,心裡究竟想的是誰?」

  這些宮廷秘聞,挽月等人自然不知,聽了均是十分驚訝。僖嬪卻不願多說此事,停了停,轉而問挽月道:「心蓮還沒回來?」

  挽月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忍不住問僖嬪道:「娘娘,為何要心蓮去給太子爺送禮?」

  僖嬪說道:「經晴川這事一鬧,八阿哥那裡是靠不住了。偏偏咱們之前與他走得太近了些,若是有心人到太子爺那裡說上幾句閒話,難免太子爺心裡會多想。叫心蓮去,就是叫她去探探他的口風。」

  挽月恍然大悟,忙奉承道:「娘娘真是聰明。」

  僖嬪得意地笑了笑,「在宮裡過日子,而且還要在宮裡過好日子,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懂得看風頭,借了東風才好飛得更高。」

  正說著,便聽外面有人稟道:「心蓮回來了。」

  挽月詢問地看向僖嬪,見她點頭,忙傳心蓮進來。一會兒,心蓮抱著幾個錦盒從外面進來,回稟道:「娘娘,奴婢給太子爺送了去,太子爺叫奴婢轉告娘娘,娘娘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是東西不能收。」

  僖嬪望著心蓮懷裡的錦盒,冷冷一笑,問道:「太子爺真的什麼都不肯收?」

  心蓮答道:「太子爺說皇上最討厭結黨營私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他不收任何人的禮物,也不跟任何無關緊要的人見面。」

  僖嬪聽了更是惱怒,咬著唇不說話。

  心蓮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僖嬪的臉色,試探地說道:「娘娘,不過這次奴婢去,卻發現了一件事情。」僖嬪向她看了過來,心蓮忙討好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奴婢去的時候,太子爺正在看一幅畫,畫上的人是……晴川。」

  僖嬪神情一怔,問道:「你是說太子爺在看晴川的畫像?」

  心蓮點了點頭,說道:「奴婢特意打聽了,說是太子爺專門叫如意館的畫師們畫的,口口聲聲叫晴川『仙姑』呢。要我說那晴川也真是了得,先是勾搭了八阿哥,現在又去迷惑太子爺,簡直是不知廉恥。」

  一旁的挽月奇道:「晴川現在就在御前伺候,太子爺也常跟著皇上處理政事,明明是可以見到晴川的,為何還叫畫師去畫晴川的畫像?」

  僖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靜了一會兒,突然問挽月:「你說本宮若是把晴川送給太子爺,太子爺會不會念本宮一個好?」

  挽月與心蓮兩個偷偷地對視一眼,都低下頭來,挽月答道:「奴婢不知。」

  僖嬪笑了笑,一個謀劃漸漸在心中成型,一個既可以討好太子,又可以打擊到德妃的法子!

  再說太子這裡,自從復立之後,為人行事都沉穩了不少,也對政務越發地上心起來。康熙心懷欣慰,只道他是受了一次教訓,長進了,卻不知道他那裡存著多得康熙幾句誇獎,好向康熙討了晴川過去的心思。

  康熙雖未察覺出太子的心思,晴川卻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因為她發現只要是離開康熙的視線,太子的目光就總是黏在她的身上。這目光叫晴川如坐針氈一般的不自在。有了這麼幾回之後,她便開始想方設法地躲著太子,只要是太子過來向康熙稟奏政事的時候,她都儘量避出去,或者乾脆就與別人換班。

  沒想到就這樣,還是被太子逮到了機會。

  寧壽宮裡的一位老太妃去世了,因為康熙一直提倡以孝道治國,所以特意召了太子與幾個大臣來商量寧壽宮老太妃的喪事,吩咐道:「朕已經命欽天監看過日子,十日後送葬東陵。老太妃生前囑咐過,想要幾個八旗女子自願在陵墓裡為她守陵三年,內務府看看如何安排?」

  守陵是十分清苦寂寞的事,普通人都不願去,更何況是八旗的貴族女子。底下一位大臣有些為難地說道:「臣當盡力而為,不過自願的話臣恐怕……」

  康熙說道:「朕也知道會令你十分為難,盡力找就是了,大不了把撫卹增加,」說著又交代其他人道,「爾等也都幫幫他。」

  眾人忙都應下了。

  晴川正當值,低著頭端了茶進來,小心地放在康熙面前,輕聲道:「皇上請用茶。」

  康熙隨意地說了一句:「放下吧。」

  晴川放下了茶,轉身的時候,卻看到太子衝著她眨了眨眼睛。她嚇得頭皮一緊,微微怔了怔。幸好康熙並未察覺,只是吩咐眾人道:「好了,沒有旁的事都回去吧。晴川,送太子和各位大人出去,把安南進貢的西洋參分給大家。」

  晴川應了諾出去,帶人去庫房裡取來西洋參分給了太子與幾位大臣。那幾個大臣都道了謝走了,太子卻沒走,只堵著晴川的去路,說道:「仙姑,你再忍一忍,等再過上幾天,我趁著皇阿瑪高興的時候,就向他討了你。」

  晴川嚇了一跳,還未拒絕,就聽得不遠處有人冷笑道:「難怪不肯嫁給八哥,原來是想著攀上更高的枝呢。」

  晴川與太子都是一愣,太子轉頭看過去,奇道:「老九?」

  「二哥。」九阿哥草草地向太子請了個安,轉頭又看向晴川,見她沒理會自己,卻一個勁兒地往他身後望著,便冷笑道,「別看了,八哥剛才看到你和太子拉拉扯扯的,早已走了。」

  晴川一怔,問道:「八阿哥剛才也在?」

  九阿哥點了點頭,嘲諷道:「看不出來啊,你一會兒四哥一會兒太子的,可真會撒網撈魚啊!」

  太子聽得奇怪,忍不住問九阿哥道:「老九,你說什麼呢?誰要嫁給老八?」

  九阿哥便指了晴川,冷笑道:「就是這個女人,二哥,你千萬可別被她給騙了,她手段高明著呢,引得八哥為她動心,她卻一甩手走了。」

  晴川一直在忍耐著脾氣,此刻終於忍不下去了,冷聲道:「九阿哥說話也請注意些,別上來就紅口白牙地污衊人,奴婢每日裡老老實實地在乾清宮當差,什麼時候去招惹過八阿哥?」說著又轉身向太子屈了屈膝,說道,「奴婢還在御前當值呢,太子爺、九阿哥,奴婢先告退了!」說完,也不理會他們兩個,轉身便走了。

  回到正殿外,聽人說八阿哥正在裡面向皇上回話。晴川想了想,找到李德全告假道:「李諳達,我頭有些不舒服,怕在御前失了禮,想先回去歇一歇。」

  李德全知道康熙待晴川與別人不同,也不為難她,便准了她的假。

  第二天,晴川再過去乾清宮當值的時候,就有個小太監偷偷地遞了一串佛珠給她,低聲說道:「昨日裡八阿哥給你的,南海的檀香木,有安神的作用。八阿哥說你老是在乾清宮守夜,睡不好,戴了這個會好些。」

  這個八阿哥,到底什麼心思?晴川愣愣地看著那佛珠半晌,卻沒戴上,只籠入了袖中。

  李德全從殿內輕手輕腳地出來,叫了晴川過去,吩咐道:「皇上一大早就召了四阿哥過來談給老太妃祭陵的事,現在還在暖閣裡呢,怕是肚子裡早就餓了,你想法送點吃的進去吧。」

  晴川聽說四阿哥在裡面,不由得一愣,想了想,去小廚房裡端了兩碗熱奶子過來,送進了暖閣裡。就聽康熙說道:「老太妃沒生育子女,一直視朕如親生,朕不能沒有良心,她的喪事定要辦好了。老四,你也要多用些心。」

  四阿哥沉聲答道:「兒臣知道,每日裡也都去老太妃的靈前祭拜,一定會督促他們把老太妃的後事辦好,皇阿瑪放心便是。」

  晴川輕手輕腳地將玉碗端到了康熙面前,輕聲說道:「天氣涼了,皇上喝一碗熱奶子暖暖胃吧。」

  康熙點了點頭,看著晴川把玉碗放到了案頭,又隨意地與四阿哥說道:「早上過來得這麼急,一定沒來得及吃飯,你也用一碗吧。」

  晴川便將另一碗給四阿哥端了過去。四阿哥趕緊起身謝過了康熙,這才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又將玉碗放回了托盤上。晴川不敢抬頭看他,低著頭小心退了下去,直到退出暖閣,這才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四阿哥從殿內出來,走過晴川身邊時腳步不自覺地遲疑了下來。當初他狠下心來設計陷害她,本想著就此除去她,誰知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的意料,她非但沒有死,反而來了乾清宮,成為深受康熙寵信的宮女。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不禁抬頭去看她,見她低眉斂目地立在那裡,姿態恭敬而謙卑,露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他一時也有些疑惑了,是他猜錯了她,還是她隱藏得太好?

  四阿哥頓了頓,低聲說道:「多謝。」

  晴川眼觀鼻、鼻觀心,淡淡說道:「奴婢的本分,四阿哥客氣了。」

  四阿哥默默地看了她兩眼,卻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晴川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他的背影,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感覺。那次晚宴上,她被康熙誤認為妖孽要被處死,她以為出手相救的會是他,沒想到他卻一直沉默,連句話都不曾幫她說過。

  也許,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吧,還以為自己在他那裡是有些特別的,原來,在他眼中,她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宮女。

  四阿哥大步走在宮中甬道上,眼前卻總是閃過晴川剛才低頭沉默的樣子,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他一眼,還有那一句淡淡的「奴婢的本分」,不知為何,他心裡莫名其妙地有些焦躁起來。

  正要出宮門時,後面卻追來一個小太監,叫道:「四阿哥請留步!」

  四阿哥停下來轉回身去,淡淡問道:「什麼事?」

  那小太監顯然跑得很急,氣喘吁吁地恭聲答道:「奴才是德妃娘娘宮裡的,娘娘叫您去她那裡一趟。」

  四阿哥聞言微微一怔。德妃雖是他的親生母親,可母子之間卻總像是隔了些什麼似的。德妃待他一直客客氣氣的,遠沒有對十四弟那般親近。這次怎麼會想起來突然找他過去?四阿哥看了一眼那滿頭是汗的小太監,卻沒問什麼,轉身去了永和宮。

  永和宮裡,德妃正在院中的花叢前坐著,見四阿哥來了,叫他過去坐在自己身旁,說道:「老四,太子受了僖嬪的鼓動,來額娘這兒求額娘幫他向皇上討了晴川過來。可你也知道,老八曾為了晴川劫過刑場,額娘心裡很是為難,想與你商量商量。」

  四阿哥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垂下視線,說道:「這件事可真難辦,順了哥情失嫂意,倘若幫太子娶了晴川,老八心裡必定憤憤不平。額娘也知道,太子的資質不高,若是老八鉚足勁跟他爭太子之位,他是萬萬不是對手的。」

  德妃憂慮的就是這些,聞言點頭道:「是這個理兒。」

  四阿哥又說道:「可是要是順著老八,回絕了太子,額娘想,倘若有朝一日他做了皇帝,會怎麼對我們母子呢?」

  德妃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母子的生死是小,可是把國家大事和私人情感糾纏在一起,就不好了。」

  四阿哥眼前就閃過了晴川的面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狠下心腸來說道:「關鍵就在於這個叫晴川的宮女。」

  德妃臉上也顯出些埋怨之色來,「這個晴川也是,本宮看她挺聰明伶俐的,還以為是個明白人,怎麼偏偏和太子和老八牽扯到一起去了呢?」

  四阿哥想了想,說道:「只要她還在,這個矛盾就永遠在。無論額娘怎麼保持中立,總有一方會恨您。既然如此,額娘要保自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她消失。」

  德妃聽了卻遲疑起來,「不管怎麼說,總是一條無辜的性命,本宮實在是……」

  四阿哥說道:「兒臣言盡於此,不管額娘做什麼決定兒臣都會支持的,兒臣還要去處理老太妃的喪事,告辭了。」說完便起身走了。

  出了永和宮,卻見素言一個人悄悄地在甬道的角落裡站著。四阿哥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輕聲問道:「怎麼在這兒站著?」

  素言淚眼盈盈地望著他,目光中滿是深情與委屈,卻沒有回答。

  四阿哥心中微動,卻問道:「我叫你除去晴川,你為何遲遲不肯動手?」

  素言愣住了,問道:「為什麼要除去晴川?她是誤打誤撞被人送進太子別苑的,她不但沒有揭發我縱火,還在宮裡處處維護我。我看得出來,她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子,人很好,從來沒有想過要捲入這場紛爭。」

  四阿哥聞言默了一默,他之前只把晴川的行事目的往複雜了考慮,卻從沒想過結果竟是像素言說的那樣簡單。可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管晴川是善良單純也好,是心智深沉、詭計百出也好,為了他的大業,也只能除去她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答道:「很多人的命運都不是自己能選擇的。」

  素言聽了只覺得心中一片冰涼,卻還是忍不住求他道:「可是你在幕後操縱這一切,你可以選擇饒了她,就算不為她,至少也為了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四阿哥不動也不說話,臉上神色十分冷漠。

  見他如此,素言知道他主意已定,是如何也改不了的,不由自嘲地笑了笑,低聲道:「瞧,我多傻,我居然會要求高高在上的四阿哥來顧及我的感受?我真是太傻了……」她苦笑著,轉身離開。

  四阿哥卻突然從後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素言回頭看著他,又聽他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為何從那次之後再沒去催促過你?為何要自己親自動手設計除去她?」

  素言心情複雜,頓了頓,退開幾步,跪下來向他磕了個頭,謝道:「那就謝謝四阿哥了。」

  四阿哥眼中透露出痛苦之色,他閉了下眼睛,這才看向素言,緩緩說道:「素言,不要這麼跟我說話,會傷我的心,因為……不管你我之間的結局怎麼樣,你在我心裡始終都佔據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這一點誰也取代不了,明白嗎?」

  素言看他說得如此真誠,心中更覺酸楚與委屈,小聲說道:「能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了個繡工精美的荷包出來,輕聲道,「我守在這裡,就是想……見你一面,想……把這個給你。」

  四阿哥接過荷包,聞了聞,笑了,「我會一直帶在身邊的。」

  他這樣說,她心中明明是極歡喜的,可是不知為何,卻又忍不住流出淚來。素言忙擦了擦眼淚,低聲道:「她們看得緊,我先回去了。」

  四阿哥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來,低聲交代道:「別和那個晴川走得太近了,現在太子與老八都在爭她,額娘已經有心除去她,你不要受了她的牽連。」

  素言聽了一呆,抬頭看向四阿哥,見他神色堅毅,便知此人一向心硬如鐵,自己求他也是無用的,索性也不再求,只是點了點頭。

  回到乾西四所,素言拉了晴川到房中,一口氣把太子爺與八阿哥都看上她,想要求德妃娘娘娶她,而德妃娘娘為了誰都不得罪只好選擇除去她的事情都說了。晴川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說道:「就因為這個,德妃娘娘就想要除了我?」

  素言知道晴川心思單純為人坦誠,耐心地向她解釋道:「幫了太子就要得罪八阿哥,不幫太子就要得罪太子,為了自保,德妃只能暗中除了你。」

  晴川沉默片刻,還是無法理解這宮裡的人為何都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這是人命啊,為何會說得如此輕巧?為了不得罪太子與八阿哥,她就要枉死?她忍不住問素言道:「所以,就要犧牲我這個小小的宮女,是不是?不管我有沒有犯錯,不管我是否真的與太子和八阿哥兩個糾纏不清,是不是?」

  答案雖然殘酷,可素言還是點了點頭,答道:「不錯,恩怨既然開始了,就沒辦法結束。只要你還在,你就會成為他們爭奪的籌碼,不死不休。」

  可他們之間的爭奪,又與籌碼何干?晴川忍不住苦笑一下,問道:「那我就只能等死了?」

  素言想了想,咬了咬牙,低聲說道:「晴川,你逃了吧,我去幫你聯絡那個顧小春,叫他再想法運你出去,你們兩個逃得遠遠的,隱姓埋名也好,浪跡天涯也好!總是條活路。」

  晴川卻搖了搖頭,「太冒險了,我不能去害小春。」

  素言急得無法,問道:「那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等死吧?」

  晴川想了想,面上露出了堅毅之色,說道:「我去找德妃娘娘,我非要把這一切問個清楚,就算死,我也要死個明白!」說完不顧素言的阻攔,起身向外跑去。

  永和宮中,德妃見晴川竟然自己找來不覺有些意外。待晴川說明了來意,她沉默了半晌,這才淡淡說道:「晴川,我知道你心中對本宮定然有怨,可這事就算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也一樣會處死你的,他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兩個兒子為了一個女人而爭鬥不已。」

  這算什麼?難道這就是中國男人的陋習嗎?不管什麼樣的錯誤,最終都要歸結到女人身上,所以亡夏的是妺喜,亂商的是妲己,周幽王也是因褒姒而烽火戲諸侯……禍國的從來不是那些朝堂主宰政事的男人,而是困在深宮中女人,那些所謂的紅顏禍水。

  晴川愣愣地跪了片刻,不甘心地說道:「可是……我並沒有做什麼啊。他們想要我,問題在他們,不在我。難道除了讓我死,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德妃娘娘,你救救我,救救我。」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沉吟了片刻,叫晴川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這樣好不好?寧壽宮的老太妃剛剛去世,需要人前往東陵守陵,不如你去稟明皇上,說你願意去,有皇上撐著,這兄弟二人必然不敢輕舉妄動。等哪一天事情過去了,本宮再安排你回來。雖然守陵的日子會辛苦些,但好過成為他們兄弟倆鬥爭的籌碼,你覺得呢?」

  能活下去已是幸運,晴川別無他求,聞言忙又跪下向德妃磕了個頭,「只要能活著,奴婢聽娘娘的。」

  德妃輕輕地嘆了口氣,取下脖子上的珍珠項鏈給晴川掛上,安撫道:「這是以前太皇太后送給我的,這些年來本宮都沒拿下來過,現在送給你了,希望能保佑你一切平安。」

  晴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伏在德妃膝頭哭了起來。

  德妃輕輕地撫著她的背,低聲嘆道:「好孩子,難為你了。」

  乾清宮裡,康熙正在為找不到自願為老太妃守陵祈福的八旗女子而惱火。他合上奏摺,氣惱地對李德全道:「八旗家的女子那麼多,居然沒有一個肯為老太妃守陵祈福。可是這種事朕又不能逼她們,眼看太妃入葬東陵的時日快到了,你說這……」

  晴川在外面聽得仔細,聞言緩步走了進來,在康熙面前跪下,沉聲說道:「皇上,奴婢請求前往東陵給太妃守陵。」

  康熙沒想到晴川會主動請纓,不覺一愣,「你?」

  晴川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堅定地說道:「奴婢心意已決,請皇上成全。」

  康熙定定地看了晴川一眼,目光中頗多嘉許之意,點頭道:「好,既然你有這份誠心,朕封你為三品女官,去東陵為老太妃守陵祈福,賞賜全部比著公主來。」

  晴川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能磕頭謝恩,平靜地跟著李德全出了暖閣。剛出乾清宮,就遠遠地看到前來給康熙請安的八阿哥等人,她不想再與他們多糾纏,只恭敬地道了一聲吉祥,便低著頭避在了路邊。

  八阿哥卻是故意落在眾人之後,走過晴川身旁時停了停,低聲問道:「那佛珠可還管用?」

  晴川用力地抿了抿唇,抬頭看過去,視線卻不敢在他臉上聚焦,只虛看著前方,淡淡地說道:「奴婢已經決定去東陵給老太妃守陵祈福,皇上也已同意了。」

  八阿哥臉上的笑容一滯,定定地看著晴川,二話不說拉起她就向乾清宮走。

  晴川忙用力掙脫他的手掌,低聲驚呼道:「你想幹什麼?」

  八阿哥冷聲答道:「我去求皇阿瑪收回成命。」

  晴川聽了卻是苦澀一笑,他肯為她出頭,她不是不感激的,可是事已至此,就算他替她出頭又能怎麼樣?一旦康熙知道了她與太子及八阿哥之間的糾纏,怕是她會死得更快一些。

  她平靜地看著他,問道:「然後呢?再惹皇上生氣,再進宗人府?夠了,八阿哥,我累了,你饒了我好不好?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

  八阿哥沒回答,只繃了嘴角伸手去拉她。

  她卻把雙手都藏到身後,一步步向後退縮著,哀聲求他道:「我很感激你上次救了我,可我也救了你,我們一人一次扯平了。八阿哥,我只是個平凡的人,我不想攀龍附鳳,也不想糾纏在你們兄弟倆的戰爭裡,我不是金枝玉葉,沒有身份背景,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弱小卑微,甚至連個身份來歷都不清不楚,皇上殺起我來怕是連猶豫一下都不會。沒人會護著我,也沒人能護住我,你為何還非要我捲入你們阿哥之間的爭鬥?這種遊戲我玩不起啊,我沒別的奢求,我只想活著,好好活著。你可以放過我嗎?可以嗎?」

  八阿哥定定地看著她,終於緩緩地收回了手,嘴角上泛起一絲苦笑,輕聲答道:「好,我放過你。」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

  晴川呆呆地立了片刻,神情恍惚地回了自己的住處。素言聽到她要去太廟的消息已是哭成了淚人,一邊替她收拾著行李,一邊不停地擦著眼淚。

  晴川不想看她如此,強打起精神笑問道:「怎麼了?捨不得我?」

  此話一出,素言索性哭出聲來,轉身抱住晴川,哭道:「我捨不得你。」

  晴川強忍住眼中的酸澀之意,勸她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捨得也好,捨不得也好,到了緣分結束的時候,誰也沒有辦法。」

  素言哭得鼻頭都紅了,說道:「我聽說東陵很苦,還要陪著那些死人,不知道你熬不熬得住?」

  晴川卻咧著嘴樂了樂,笑道:「熬不住也要熬啊,死人總比活人好,至少不會耍心眼害你,也不會讓你費盡心思地去猜。比起活人來,我更願意跟死人待在一起。」

  瞧她這般沒心沒肺的模樣,素言不禁氣道:「晴川,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笑不出來怎麼辦?難道還敢在宮裡哭嗎?哭了又有誰能憐惜她呢?晴川笑嘻嘻地替素言擦了擦淚,答道:「因為我要活著。人活在世上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除了樂觀地去面對之外,我們還能怎麼樣呢?快樂也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如果什麼事都往壞裡想,那這日子還怎麼過?」

  素言聽得有些怔怔的,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人總是要懷揣著希望,才能逼著自己走下去,即使……希望不一定會來。」

  晴川笑著站了起來,走到桌旁解開自己的包袱,回頭對素言說道:「好了,不要這麼傷感了,說點高興的事吧。你看,皇上賜給我那麼多東西,我一個人也用不完,你看看你喜歡什麼,送給你。」

  素言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她搖頭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跟你在一起。」

  晴川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又不是生離死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笑一個好不好?不要讓我的腦海裡只有你的眼淚。」

  素言聞言趕緊擦了擦眼淚,對著晴川勉強地笑了笑。可晴川卻看得心中一酸,自己忍不住掉下淚來。

  三日後,晴川一身盛裝,由四阿哥胤禛送往東陵替老太妃祈福。

  再見四阿哥,晴川不由得苦笑,說道:「真沒想到,皇上會派四阿哥來送我。」

  四阿哥心中也是有些複雜,帶著盛裝的晴川慢慢向外走去,淡淡說道:「這也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緣分。」

  是啊,她與他的那點緣分,也終於要緣盡於此了吧?這樣一想,心中對他的芥蒂反而少了許多。她暗自嘆了口氣,忽而輕聲問道:「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聽四阿哥的琴音?」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來,微微怔了怔,這才垂著眼簾答道:「琴音記在心裡,什麼時候想聽都可以。」

  晴川便輕輕地點了點頭,低聲嘆道:「是啊,記在心裡了,什麼時候想聽都可以。」

  正欲上車駕時,太子只帶了個貼身的小太監從宮裡匆匆地追了出來。四阿哥恐他再節外生枝,忙上前一步攔住他,勸道:「二哥,皇阿瑪已經下旨,讓晴川去給老太妃守陵了。」

  太子面露焦急之色,只說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鬧事的,我只跟她說一句話,你讓我跟她說一句話好不好?」

  四阿哥詢問地看向晴川,見她輕輕點頭,這才閃身讓到一旁。

  太子上前,定定地看了晴川片刻,低聲說道:「仙姑,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要娶你,就會害你倒霉,我想你是天上的神仙,我一定配不上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守陵的。你知道我是太子,將來會做皇上,等我做了皇上,我就把你接回皇宮,把你像菩薩一樣供起來,你要等我,知道嗎?你一定要等我!」

  晴川聽得心中一驚,忙解釋道:「太子,我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其實我不是什麼仙姑,我只是……只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太子卻打斷她,十分堅定地說道:「不,你是仙姑,你就是仙姑。你知道嗎?自從我做了太子之後,每一天都不快活,總覺得周圍有好多雙眼睛盯著我,要我這樣做那樣做,稍稍做得不好,就說我沒有太子的威儀。可是你知道嗎?我不想像他們一樣地活著,我想做我自己,我想有人認同我。後來你來了,幫我處理了好多事情,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皇阿瑪第一次誇我。我好高興,好高興。我覺得你是我的福星,看到你我就有信心,我可以走下去了。所以你不可以不是仙姑,你不可以的。」

  他明明是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國之儲君,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孩子氣,卻有著這宮裡人少有的真誠。晴川聽得心中酸澀,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見她如此,太子笑了笑,安慰她道:「好啦好啦,我不煩你,也不惹你生氣了,我會在這裡一心一意地等你回來。你千萬不可以不承認自己是仙姑,千萬不可以,知道嗎?」

  說完他也不等晴川答應,竟先轉身走了。

  晴川靜靜地看著他那步履匆匆的背影,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四阿哥走了過來,輕聲問道:「太子都說了些什麼?」

  不知為何,晴川突然不想告訴他太子對她講的話,那些雖然孩子氣卻帶著真誠的話。她輕笑著搖了搖頭,只是答道:「沒什麼,太子他是個好人。」

  四阿哥目光複雜,看了看晴川,淡淡說道:「宮裡不需要好人,只需要有能力的人。」

  晴川一愣,四阿哥已然上了馬,回身冷聲吩咐隨從道:「走吧,不然就要耽擱行程了。」

  宮女扶著晴川上了車駕,馬車駛出宮門時,她忍不住掀開車簾回望,只見宮門漸漸離她遠去,還有那紅牆黃瓦的紫禁城,也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視野之內……

  也許,這樣走了才是最好的結果吧,遠離這座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深宮,遠離太子,遠離那個……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