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東陵雪霜冰川年

  四阿哥帶人護衛著晴川的車駕到達東陵時,天已有些擦黑。孝陵妃園寢的管事姑姑雪珍與駐守在此的禁衛軍統領年羹堯帶了守陵的宮女與侍衛一直在外守候著。遠遠地見四阿哥帶隊來了,雪珍等人忙迎上前去,向四阿哥蹲身行禮。

  四阿哥神色冷淡,只略點了點頭,跨下馬來走到車駕旁,親自將晴川從裡面扶了出來,說道:「就是這裡了。」

  晴川抬頭四顧,見四下里十分空曠,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是肅穆莊嚴的建築卻透露出一股難言的荒涼之意,就連那大門,也似張了嘴的怪獸,要把活生生的人都吞噬進去。

  雪珍恭聲與四阿哥說道:「奴婢已經在裡面準備了乾淨的房間和可口的小菜,請四阿哥移步。」

  「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四阿哥拒絕道,轉身看向晴川,稍一遲疑才淡淡說道,「晴川,你多保重。」

  說完他便翻身上馬,提韁欲走。

  不知為何,晴川的心裡突然就莫名地恐慌起來,彷彿一旦把她獨自留在了這裡,她就再也逃不脫這個地方了。既然這一別已是永別,何不將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做一個瞭解?為何還要將所有的話都藏在心底,連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她咬了牙,上前幾步攔在他的馬前。

  四阿哥眼中流露出驚訝的神色,握著韁繩靜靜地看著她。

  她仰起頭來看向他,問道:「四阿哥……我來這裡給老太妃祈福,你高興嗎?」

  四阿哥微微一怔,避開了晴川的目光,低聲問道:「怎麼這麼問?」

  晴川鼓足了勇氣,自欺欺人地說道:「如果你說高興,我就會想,你不希望我跟太子或八阿哥在一起。如果你說不高興,我會想,你不希望我離開皇宮、離開你……」

  四阿哥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住了。

  晴川終慘淡地笑了笑,轉身走回到雪珍身前,蹲身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進去吧。」

  四阿哥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隨著眾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中的某處似被突然碰觸到一般,酸澀得厲害。他咬了咬牙,調轉馬頭,向著來路狂奔而去。

  她對他以誠相待,他對她卻是百般算計,不是不曾動情過,只是「情」之一字於他太過奢侈。有些事情是不能想的,想太多只會牽絆他前進的腳步,既然定下了那個目標,他能做的就只能是絕情絕愛。

  晴川跟在雪珍身後進了妃園寢。剛走到後院廂房外,卻見從屋裡衝出一個驚慌失措的宮女來,一下子撲倒在雪珍腳下,回手指著屋裡叫道:「姑姑,姑姑,吊……吊死人了!」

  晴川聽得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抬頭往那黑黝黝的門內看了過去,果然見廂房的屋樑上吊著個宮女的身影,四肢軟塌塌地垂著,顯然已死去多時了。她何曾見過這樣的情景,立刻嚇得失聲驚叫,想也沒想就往雪珍身後躲了過去。

  「不就是吊死個人嗎?至於嚇成這樣嗎?」雪珍不滿地瞥了晴川一眼,轉頭冷聲吩咐身旁的宮女道,「來人啊,抬走。」

  有兩個宮女應聲上前,面容平靜地從房樑上解下那吊死的宮女,抬走了。雪珍這才又回頭淡淡地瞥了晴川一眼,說道:「進去吧。」

  晴川愣了一愣,頓時覺得後背發涼,不敢置信地指了那廂房問雪珍道:「姑姑,你叫我……住在這裡?」

  雪珍沒理會她的問話,帶頭進了屋,命人點上油燈,說道:「不然還想住在哪裡?這裡又不比皇宮,房間少人多,本來你和銀霜還有剛才死掉的那個要三人共擠一間房,現在她吊死了,就剩下你們兩個住這間房,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晴川一點沒覺得高興,只覺得這地方恐怖,這裡的人也都不正常。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突然就這麼死了,除了最開頭從屋裡衝出來的那個宮女表現得還正常點之外,其餘的人都太冷漠了,好像同伴的生死都與她們毫無關係。

  她小心地打量著屋內,見擺設極為簡陋,除了靠裡的土炕之外,屋裡只有幾件簡單的家具,在黯淡的燭光下,越發顯得破敗。她瞧著,心裡就不由得打起退堂鼓來,又一想自己人已到此,再後悔也沒地方買後悔藥去了,也只能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就算這屋裡死過人,也比在宮裡受欺負好。

  雪珍立在一旁等了片刻,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看完了嗎?要是沒有問題的話,就早點休息吧,明兒一早還要為老太妃誦經呢。」

  她說完便轉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晴川忙叫了一聲,見雪珍回過身來,她趕緊把帶來的包袱解下來攤在桌上,將裡面的珠寶首飾露了出來,討好地與雪珍說道,「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少不得要大家幫忙,這些東西原不值什麼錢,好歹也是皇上賞的。請姑姑拿去分一分,當是我的一點見面禮。」

  不曾想雪珍卻只是往桌子上瞟了一眼,冷冷一笑,「這麼清靜的地方,使不著錢的,你還是自己收起來吧。」

  她說完就帶著宮女們走了,屋中只剩下了晴川與那個叫銀霜的宮女。晴川看得傻了,指著門外,奇道:「這裡的人真奇怪,連錢都不要。」

  那銀霜聽了卻冷笑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是不要,是全部都要。」

  晴川一時沒聽明白,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銀霜走到土炕旁去鋪床,說道:「按這裡的規矩,人要是死了的話,所有物品都歸管事姑姑所有,換言之你要是死了,你的東西就都是她的了。」

  晴川聽了嚇得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過了片刻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失面子,趕緊硬撐場面似的大笑了幾聲,說道:「她那麼老,我那麼年輕,我怎麼會死在她前面呢,看來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銀霜不說話,只回過身來漠然地看著她,直到她再也笑不出來,才冷聲說道:「是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來這裡守陵的女官一般活不過半年。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嗎?才抬了一個出去的。」

  晴川傻了,她可是為了活命才自請前來守陵的,怎麼也想不到這裡會是這般光景。她愣愣地站了片刻,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逃。」

  一旁的銀霜卻嗤笑了一聲,說道:「這裡是銅牆鐵壁,怎麼逃啊?別廢話了,睡吧,不然明天你鐵定熬不下去。」說完吹滅油燈,躺下了。

  晴川此刻哪能睡得著,她環顧四周,慢慢地坐起來,喃喃道:「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到了第二天,晴川才明白銀霜說的熬不下的意思。從一大早起來到老太妃靈前磕完頭,她便被雪珍留下來跪在那裡給老太妃祈福,然後連口氣也沒讓歇,緊接著就是抄寫經文。

  看著那厚厚一沓經文,晴川直言道:「姑姑,我今日根本不可能把這些抄完的。」

  雪珍的神色冷若冰霜,淡淡說道:「明日還有更多的經文要抄寫。」

  晴川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那抄不完怎麼辦?」

  雪珍答道:「抄不完就不能吃晚飯。」

  晴川驚愕,問道:「難道每天抄不完,每天都不叫吃晚飯?那豈不是要餓死了?」

  雪珍神色絲毫不變,冷聲道:「餓死了奴婢會啟奏皇上,請旨追封你為貴人,和老太妃合葬在一起。」

  她可不要做什麼貴人,也不覺得和那個老太妃合葬在一起就是什麼天大的榮耀!晴川再不敢爭辯,老老實實地抄起經文來。

  一連這樣日也熬夜也熬地過了個把月,晴川的身體便有些受不住了,暗道銀霜果然說得沒錯,再這樣下去,她是鐵定活不過管事姑姑的。但總不能這樣等死吧?她來這兒守靈可是為了活命的,既然這裡活不下去,那乾脆就想法逃出去。

  晴川從來不是一個輕易肯向命運屈服的人,她既然下定決心要跑,便開始留意起妃園寢的建築格局來,幾次想往外面走一走,看看有沒有什麼破綻可尋。可雪珍將她們這些宮女都看管得十分嚴密,根本就沒有機會四下里去轉悠。

  晴川著實苦惱了幾日,直到有一次無意間看到自己胸前掛的那串德妃賞賜的珍珠項鏈,忽地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這日,趁著剛要去做早課的機會,她手上暗中使勁,偷偷地將項鏈一把扯斷,然後故意失聲驚叫道:「哎呀,糟糕了。」

  走在前面的雪珍回過身來,面帶不悅地問道:「什麼事,一驚一乍的?」

  晴川一副焦急之色,一面低頭四處尋找散落的珍珠,一面答道:「德妃娘娘要我供奉在老太妃靈前的珍珠項鏈斷了,這可是娘娘的心愛之物,她說過些時日會派人來取的,要是少了珍珠的話,別說我的小命難保,只怕整個園寢的人都會受牽連!」

  雪珍聽得一怔,她自然也是怕德妃訓斥的,見晴川如此不小心雖然很生氣,卻也沒法,只得氣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說完又急聲吩咐身邊的宮女們道,「來人哪,快,快幫她找珍珠。」

  眾人忙都聚了過來,低下頭幫晴川撿散落在地上的珍珠。待七手八腳地將珍珠交到晴川手裡,雪珍問道:「可是齊了?」晴川暗中早已藏了幾顆起來,哪裡會齊,聞言便十分沮喪地說道:「還差幾顆,許是滾到遠處去了。」

  雪珍不疑有他,又吩咐大家各處去找。晴川借此機會,忙細細打量園寢內的環境,大殿靠近禁衛軍居住的地方,只要一出去就會被人發現。門口有人守衛,圍牆又那麼高,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後院是地宮,倒是離外面最近,可是卻沒有出口……不過就是因為沒有出口,所以防守還算比較鬆懈……

  她四處看了看,心中已大概有數,這才高聲叫道:「找到了,找到了,所有的珍珠都在這兒,一顆不少。我去把它們穿起來。」

  那邊雪珍卻向她伸出手來,說道:「不用了,放在我這兒,我替你保管,還有你屋裡的那些珠寶,也全部都交給我,免得少了這丟了那,弄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晴川知道雪珍是想藉機把她的財物都搜刮走,可卻沒有理由拒絕,只得無奈地把珍珠都交到雪珍手上,應道:「是。」

  見她如此順從,雪珍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得意之色,轉身帶著眾人去大殿內給老太妃誦經。待早課完畢,一個身材瘦弱的宮女怯怯地走上前來,向雪珍求道:「姑姑,一會兒我可不可以不去地宮守陵?」

  按照規矩每日早課完畢,都要有兩個宮女去太妃地宮內守靈。平日裡大夥都是輪流去,可那地宮內陰森憋悶,又要對著老太妃的棺柩,大夥心裡多少都有些害怕,便總是會有人找這樣或那樣的藉口來逃避守靈。

  雪珍知道這些小宮女的心思,卻問道:「為什麼?」

  那小宮女懼怕雪珍,囁嚅道:「我……我身體不好,一進那個地方就胸悶氣短,我怕我會死在裡面。」

  雪珍聽了心中生氣,忍不住冷聲罵道:「你死在裡面最好,園寢裡出一個肯為老太妃殉葬的宮女也是一種榮耀。」

  那個宮女也不敢答話,低著頭瑟縮著,被罵得都要哭了。

  旁邊的晴川瞧了卻是心中一動,眼珠轉了轉,便站出來,與雪珍說道:「姑姑,既然她身體不好,不如我替她去吧。」

  「你?」雪珍見她竟然主動提出替別人守靈,心中不禁生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去了誰來給老太妃誦經祈福?」

  晴川心思靈活,聞言想也不想便答道:「祈福在地宮裡也可以啊,對著遺體不是比對著靈位更有用嗎?」

  雪珍打量她一番,見她倒是一臉真誠,不似說謊的模樣,不過心中終究還是對晴川有些不放心,便說道:「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成全你,不過你最好不要玩什麼花樣。銀霜,你盯著她。」

  銀霜應了一聲,帶著晴川下了地宮。

  地宮是老太妃棺柩所在之地,因是挖在地下,只一進去就覺得陰風瑟瑟,叫人遍體生寒。再往裡走光線越發暗了,待進了地宮內已是全靠了燭火照明,幾十盞燈燭常日裡都燃著,空氣十分不好。

  晴川跟著銀霜在棺柩前跪拜完畢,並未像銀霜一般在棺柩前跪著誦經祈福,而是站起身來,在地宮內慢慢溜躂起來。

  銀霜看得奇怪,忍不住問道:「早課還沒做完,你想幹什麼?」

  晴川心中存了要在地宮內探察一番的念頭,當然不能叫她發覺了,便回頭故意嚇她道:「我聽老人們說,人死後一個月之內靈魂還會停留在人間,所以要拜她替她祈福,一定要各個地方都拜到,不然你做了早課,福報卻沒有報在她身上,她晚上會來找你的。」

  銀霜臉上果然閃過一絲懼色,「是不是真的?」

  晴川見她上當,心中暗喜,口中應承道:「不管是真是假,我還是四周都拜一拜,免得老太妃晚上來找我。」

  說完她也不理會銀霜,雙手合十,裝模作樣地各處叩拜著。

  銀霜愣了片刻,生怕老太妃的鬼魂會找到她身上去,也忙跟著爬起身來,四下里參拜起來。

  晴川看得心中暗笑,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來,只口中唸唸有詞,向著地宮深處轉悠了過去。剛走到甬道盡頭處,忽地一隻老鼠從角落裡躥了出來,晴川正彎腰全神貫注地觀察牆壁上有沒有機關暗道之類的東西,眼見著一隻老鼠從自己腳底下躥了過去,嚇得她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啊——」

  外面的銀霜聽見動靜,忙問道:「怎麼了?」

  晴川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奇道:「這裡面怎麼還有老鼠?」

  銀霜聽說是老鼠,這才敢走了過來,見怪不怪地答道:「在地宮還沒有封死之前,一般都會開幾個氣孔,自然會有老鼠鑽出來。等滿七七四十九天,地宮封了,這些氣孔也該封閉了。」

  晴川聽了一愣,壯起膽子來細看剛才那老鼠鑽出去的洞穴,見那洞口不過拳頭大小,果真只是用來通氣的氣孔。若是想從這兒出去,只能想法把這洞掘大了才是!可怎麼才能把這洞口擴大呢?

  銀霜不知晴川心中暗藏了逃出去的想法,只是說道:「行了,別看了,快點過來做早課吧!做完早課也好早些出去!」

  晴川怕引起銀霜的懷疑,又匆匆掃了一眼那氣孔,這才來到外間做早課。兩人做完早課出去,雪珍又留了經文給晴川抄寫。晴川見雪珍一點休息的時間都不給她留,分明是故意折磨她,暗道這地方果真不能再待了,不然早晚得被這個女人折磨死不可。

  雪珍留下的經文極多,晴川一直抄到深夜也未能完成。同屋的銀霜嫌她點燈照得自己無法睡覺,口中便有些抱怨。晴川無奈,只得端了油燈到院子裡來抄經文。抄著抄著,心思便又轉到如何從這裡逃走上去了。地宮內她也已是勘察過了,除了那氣孔再沒別的暗道可以通往外界,可若是想從氣孔逃走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是她變成耗子鑽出去,要麼就把那氣孔擴大到能叫她通過。

  變耗子是不可能的,想把那青石磚上的氣孔擴大也幾乎是痴人說夢。

  她正苦惱著,忽然記起上學時化學老師曾講過的一個小故事來。

  那是正好學到硫酸那一節的時候,老師說硫酸其實在很早的古代就已經有了,不過當時不叫硫酸,叫綠礬,一般也不會用於工業用途,而是拿來治傷寒、痢疾等疾病。當時還給他們講了一個野史記載的小故事,一個盜賊從藥店裡收集了綠礬,用火點燃,製成液體,腐蝕掉富人家中的牆面進屋盜竊,偷了很多的財寶走……

  這是不是說明,如果她能收集到足夠多的綠礬,那麼她也能把那氣孔腐蝕大了,然後偷偷逃走?

  晴川心裡頓時激動起來,可片刻後就又冷靜了下來,她現在是守陵的宮女,去哪兒偷綠礬啊!若是都能出去偷綠礬了,還用得著回來鑿地宮的氣孔嗎?

  她呆呆地坐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個法子來,既然綠礬是治療傷寒的,那麼如果她得了傷寒,是不是就可以從藥裡得到綠礬了?她想了想,起身走到院中的水缸前,一狠心舀了一瓢涼水往自己頭上澆了下去。

  冷,真冷啊!一瓢水兜頭澆下去,晴川立刻打了一個冷戰。

  現在天氣已涼,這樣澆了一頭涼水,又是在屋外,果然不到天亮,晴川身上便發起燒來。晴川偷偷地回到了屋裡,用被子裹緊了自己,這才開始大聲地呻吟起來。銀霜被她吵醒了,見她面色通紅,裹著被子還直哆嗦,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驚叫道:「怎麼這麼熱?」

  晴川一邊咳著,一邊求她道:「我可能是受了風寒,你幫我去請雪珍姑姑過來吧。」

  銀霜見她這樣,只得穿衣下床,出去請雪珍過來。

  雪珍一進門先沒好氣地瞥了晴川一眼,然後冷聲訓斥道:「怎麼好端端地得了風寒呢?」

  銀霜便想起昨日裡晴川在地宮內說的話來,有些害怕地說道:「許是地宮裡太陰森,中了什麼邪吧?」

  雪珍作為妃園寢的管事姑姑,最忌諱這些宮女們傳什麼鬼啊邪啊的傳言,聞言呵斥道:「胡說八道!你不也下去了,怎麼不見你有事?我看是你們沒有好好做早課,惹惱了老太妃。」說完才伸手摸了摸晴川的額頭,輕描淡寫地笑道,「沒事的,一點小病,睡一覺起來就行了。」

  晴川見她如此,心中頓時明白過來,這女人巴不得她早死呢,現在她得了病正好稱了這女人的心意,絕對不會給她請大夫的。這樣一想,她自己心中也害怕起來,猛地坐起身追下了床,一把扯住了正欲離去的雪珍,大聲道:「你給我找大夫!」

  雪珍卻笑了笑,說道:「妃園寢裡沒這樣的規矩。」

  晴川看了看她,猛地抓起床頭上的杯子摔碎在地上,撿起塊鋒利的瓷片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威脅道:「我知道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不過到時候一定會有仵作來驗屍,病死累死都跟你無關,哪怕我就是吊死了,你也有話說,可要是渾身是傷的話,你就難辭其咎了。我好歹是皇上親口封的三品女官,就這樣被你殘害致死的話,你說會不會有人管?」

  晴川說著一狠心,拿著瓷片便在自己手臂上劃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雪珍一時被晴川的狠勁嚇壞了,也怕她如果真是這樣死了的話,自己難向宮裡交代,忙安撫她道:「住手,住手,哎喲我的姑奶奶,我只是覺得你不過是小病,不用看大夫,如果你真的要看大夫,那就看吧,何必作踐自己呢?」

  晴川手中仍緊緊地捏著那瓷片不肯鬆手,堅持道:「我今天就要見到大夫。」

  雪蓮只得妥協道:「好好好,我馬上叫人去請,馬上去請行了吧?」

  她說完就轉身出了屋去請大夫。一旁的銀霜卻早就看得傻了,此刻才回過神來,伸出拇指贊晴川道:「哇!你真厲害,居然連她都怕了你!」

  晴川此刻卻沒心思受她的誇讚,她頭暈得厲害,見雪珍真的去請大夫了,這才鬆了口氣下來,昏昏沉沉地癱倒在床上。

  不一會兒,雪珍便叫人請了大夫過來給晴川看了病,開了方子。雪珍取了藥來,給晴川送到了房內,不陰不陽地說道:「晴川姑娘,你的藥拿來了,我馬上叫人去煎。不過你病歸病,早課還是要做的,如果因為生病而延誤了給太妃祈福,可是其罪當誅啊!」

  晴川知道雪珍是故意為難她,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留這個把柄的。藥呢?給我看看。」

  雪珍奇道:「什麼意思?」

  晴川冷哼一聲道:「你那麼想我死,誰知道會不會在裡面下毒?」

  雪珍怔了一怔,冷笑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身上有傷,我難辭其咎,難道你中毒了,我就可以逃脫嗎?」

  晴川卻不為她的言辭所動,只是堅持道:「既然姑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讓我看一看藥又有什麼關係呢?」

  雪珍冷哼一聲,把藥遞給了晴川。晴川接過去轉身攤開在桌上,又從頭上拔了支銀簪下來,作勢細細地查看那藥材,暗中卻把裡面看著像綠礬的條狀晶體都一一揀了出來藏入袖中,這才重新又把藥包好,轉身交給了雪珍。

  雪珍沒看到晴川的小動作,只當是她怕死才會如此小心,便冷笑著譏諷道:「怎麼樣?有毒嗎?」

  晴川笑了笑,說道:「這次雖然沒有,可保不準下次就有了。」

  雪珍大怒,卻又強行忍下,只諷刺道:「你放心,每次藥一到,我先讓你看過後再煎,希望你能長命百歲。現在可以去給老太妃做早課了吧?」

  反正也是撕破了臉,晴川乾脆也不再與她虛與委蛇,曲意逢迎,轉身就往大殿裡走。沒走兩步卻被雪珍從後面叫住了,雪珍笑道:「你昨天不是說了嗎?在遺體前祈福比在靈位前更加虔誠,既然這樣,不如以後的早課都去地宮做,你覺得呢?」

  雪珍這樣做,無非就是想故意折磨晴川,卻不想正好合了晴川的心意,她正愁著沒藉口下地宮呢!聽雪珍這樣要求,她不敢露出喜色,只是冷冷地瞥了雪珍一眼。

  雪珍誤會她是不願下地宮,出言試探道:「怎麼樣?你所謂的虔誠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晴川故意裝出被激怒的樣子,冷聲道:「不要用激將法,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承認地宮裡的空氣是不好,也容易讓人發病,不過再怎麼難受,也比對著你們這群人好。」

  說完她轉身便向著地宮的方向走去。

  見她走遠了,雪珍卻在她背後重重地啐了一口,罵道:「呸!我倒要看看,你能在這裡撐多久?」

  晴川一連病了多日才漸漸好轉,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覺得自己這次太過冒險了些,也虧得她身體底子好,這才平安無事。眼看著病都好了,可手裡的綠礬卻還不夠,她有心再潑自己一身涼水,可又沒這個膽量了,這可是古代,就算是有醫有藥,風寒也是有可能要人小命的。

  晴川想了想,乾脆繼續裝病。雪珍見她並不耽誤幹活,也懶得給她再請大夫,就一直給她抓著原來的藥,到後來連藥都交給她自己去熬了。晴川巴不得如此,眼看著綠礬收集得越來越多,心中要逃走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了,只是身邊一直有個銀霜如影隨形地跟著她、監視著她,叫她根本找不到獨處的機會。當下之計,只有先將銀霜從自己身邊調開才能繼續行事。

  這天,她正在地宮內抄寫經文,抄著抄著不由得又走了神,一旁的銀霜過來催促她道:「你又想什麼呢?經文抄完了沒有?」

  晴川隨口答道:「不急不急,慢慢來。」

  銀霜瞧她如此漫不經心,不禁奇怪,說道:「這還不急?就快到晚飯的時候了,你要再抄不好,今天又得餓肚子了。」

  晴川不以為意地說道:「沒關係,反正我也餓習慣了,不如你先去吃。」

  銀霜聽了心中奇怪,暗道有飯不吃,這人也真是太奇怪了。她獨自往外面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偷偷地折了回去,躲在一旁往裡面看去。只見晴川正彎著腰在棺柩的金邊上摸索著,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先把這些金子刮下攢起來,出去以後也有用。」

  銀霜嚇了一跳,不敢驚擾晴川,忙又小心地退出了地宮,急匆匆地去找雪珍報信。不想剛進了內院,卻看到院裡幾個宮女正圍著一隻風箏嘰嘰喳喳地說著些什麼。銀霜見那風箏樣式十分眼熟,竟似以前在家中時自己做的那隻,她看得心中一動,便也湊了上去,問道:「哪兒來的風箏?」

  一個宮女指了指天空,說道:「剛才從外面飄過來的,上面還寫著字呢。」

  銀霜拿過風箏仔細看,風箏上寫了幾行蠅頭小字: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她拿著風箏的手隱隱地有些發抖,與那幾個宮女說道:「定是有人放風箏時不小心落下來的,我去還給人家。」

  她說完便拿了風箏繞過前殿向大門處跑去。

  妃園寢的大門外,一個青年男子正與禁衛軍爭執著,就聽那青年男子叫道:「我的風箏落在裡面了,憑什麼不叫我去取?」

  禁衛軍伸臂攔住他,喝道:「皇家陵寢,豈容你胡來?走!」

  銀霜從門內遠遠地看到了,忙跑了過來,按捺下激動之情,出聲問那青年男子:「這位大哥,風箏是你的嗎?」

  那男子聞聲目光熱烈地看向銀霜,點頭道:「是我的風箏。」

  銀霜看著他,眼圈忍不住有些微紅,強自鎮定了情緒,慢慢地走到那男子面前,將手中風箏遞了過去。那人伸手來接風箏,趁著那風箏的遮擋,飛快地往銀霜手中塞了張紙條,這才戀戀不捨地拿著風箏走了。

  銀霜面上不動聲色,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那人離去,直到門口的侍衛催促,才緩緩地轉身向院中走去。誰知剛走了沒有兩步,無意中一回頭,卻看到雪珍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

  銀霜看得一驚,便聽得雪珍冷冷地說道:「把你手裡的紙條拿來。」

  銀霜面上頓時慘白,忙跪了下來,哀求道:「姑姑……」

  雪珍只冷聲喝道:「拿來!」

  銀霜無奈,只得將手中的紙條交了上去。雪珍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了「想你,每一天」幾個小字,頓時大怒,把那紙條撕碎了,團成一團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罵道:「這個男人也太大膽了,連守陵的女人都敢勾引?我要是不把他逮了來,大清律法何在?」

  她說著便欲向外走,銀霜大驚,慌忙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哭著哀求道:「姑姑,他是我的表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跟著你這麼多年都沒犯錯的分上,饒我這一次吧,大不了我將功贖罪。」

  雪珍本是十分惱怒,聽了這話卻心中一動,頓了頓,問道:「什麼功?什麼罪?」

  銀霜此刻只求能救下表哥,哪裡還顧及別的,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晴川要逃跑,她還把老太妃棺柩上的金子弄下來了,準備出去的時候用。」

  雪珍聽了一怔,不由得連連冷笑,那個丫頭竟然想逃,太好了,她正愁抓不住把柄收拾她呢!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銀霜,喝道:「走!帶人去地宮!」

  地宮內,晴川正跪在老太妃的棺柩前一臉虔誠地誦著經,見雪珍帶了幾個宮女從外面氣勢洶洶地進來,不由得奇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雪珍冷冷地看向她,問道:「銀霜說你肆意刮取太妃棺柩上的金子,意圖逃跑,有沒有這樣的事?」

  晴川立刻否認道:「沒有。」

  銀霜聽了從雪珍身後衝了出來,指證道:「我明明親眼看到的,你不要否認了。姑姑,你看……」她說著,走到了棺柩一側,指著金邊上的一處黑跡說道,「她就是從這裡刮的!」

  雪珍瞥了一眼那黑跡,問晴川道:「晴川,你怎麼解釋?」

  晴川心中暗笑,面上卻很是正經地說道:「這些日子一直是我和銀霜在這裡守陵,只有我們兩人進來過,她又是告密者,看來真的是我的嫌疑最大,不過我真的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所以我想這棺柩上的黑色會不會是沾上了什麼髒東西呢?」

  晴川一邊說一邊伸手往棺柩上抹去,用力擦了擦之後,果然在黑色後面露出了金色。她笑了笑,對雪珍說道:「至於有沒有刮取過,我相信姑姑自己有眼睛會看。」

  雪珍低頭仔細打量,她雖然想抓晴川的把柄,可事實明白地擺在這裡,她也沒法,只好承認道:「的確不像刮過的痕跡。」

  後面的銀霜聽了卻是不信,愕然道:「這怎麼可能啊,我是親眼看到的。」

  晴川看了看她,故意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銀霜叫道:「銀霜,你好狠毒,你看中我的簪子,我不給你,你就故意報復是不是?」

  銀霜被她說得一愣,待反應過來後見雪珍等人都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忙辯解道:「沒有,我哪有看中什麼簪子?」

  晴川一聽惱怒異常,衝到銀霜身邊揪住她,怒道:「你還敢胡說?姑姑,如果有人誣告,是不是該有相應的懲罰?」

  銀霜一邊從晴川手中向外掙脫,一邊叫道:「不,姑姑,我是冤枉的……你這個女人,你敢陷害我,你該死。」

  雪珍見她們兩個竟然還動起手來,頓時又急又怒,喝道:「好了,夠了!」

  晴川與銀霜這才停了手,晴川卻不肯罷休,只逼著雪珍表態,「姑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只問你一句,你罰還是不罰她?」

  銀霜本是雪珍的心腹,可晴川逼到了這個份兒上,她也只好當眾宣佈道:「從即日起三日內,晴川所有的功課都讓銀霜做。」

  沒想到晴川那裡仍是不願意,叫道:「光這樣不行,我不能再跟這種人同住一屋了,萬一她報復起來,一刀殺了我怎麼辦?」

  見晴川堅持,雪珍也是無奈,只得叫了一個有些呆傻的小宮女如冰過來,吩咐道:「銀霜,你去如冰屋裡睡。如冰,你搬去和晴川同住。」

  晴川看了看那傻乎乎的如冰,暗中鬆了口氣,只要把雪珍的眼線銀霜弄走,她就有機會偷偷地提煉硫酸了。她的想法雖好,可很快便發現事情並不像她想得那般,如冰雖然有些呆傻,可是卻比銀霜還要難纏。

  半夜裡,晴川偷偷起身取了瓷罐來提煉硫酸,正把瓷罐放在火上烤著,身後卻突然傳來如冰嘿嘿的笑聲。她驚愕地回頭,就見如冰不知什麼時候起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後,正定定地看著她,好奇地問道:「晴川,你在做什麼?」

  晴川被她嚇得頭皮都要奓起來了,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我在煮東西。」

  不想如冰聽了卻饒有興趣,還上前替晴川點了燈,興奮地問道:「是吃的東西嗎?有沒有我的份兒?」

  晴川聽了大汗,天哪!硫酸這玩意兒要是喝下去,就是鐵肚皮也得腐蝕透了啊!可如冰這樣問,她又不能答別的,只得糊弄她道:「有你的份兒,不過得煮很久很久,在煮的過程中你不能碰,因為生東西吃了會壞肚子的。你先去睡覺吧,煮好了我叫你。」

  如冰頭腦簡單,就怕煮了好吃的沒有她的份兒,聽了此話趕緊爬到床上躺下,乖乖地說道:「我這就睡覺,睡覺。」

  晴川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趕緊囑咐道:「誰也不許告訴!不然就不給你吃了!」

  如冰連忙保證不說出去。誰知第二天她便說漏了嘴,在飯堂吃飯時,眾人都低著頭吃飯,唯獨如冰自己坐在那裡玩耍。大夥知道她有些痴傻,倒是不以為意,直到後來她竟然用兩個碗把湯倒來倒去的,一邊的銀霜看得煩躁,訓她道:「如冰,你幹嗎把湯倒來倒去?你不吃我們還要吃呢,弄成這樣誰吃啊?」

  如冰撅了嘴,答道:「晴川也是這麼做的,我是學她的,這樣倒來倒去會更好吃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看向晴川。

  晴川忙乾笑道:「她昨天晚上做夢夢見我給她煮東西吃。」

  雪珍掃了晴川一眼,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晴川看得心中一驚,暗道怕是要壞事了。果然,下午她正在地宮裡做早課的時候,雪珍便帶著幾個宮女突然來了。四處掃視了一圈,見地宮一角裡有個小小的瓷罐在煮著什麼,雪珍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走了過去,指著那瓷罐問道:「我就說你們有花樣吧,果然有花樣,這是什麼東西?」

  晴川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姑姑的話,這是我煮的檸檬草茶。」

  妃園寢的後院里長了許多檸檬草,宮女們沒事了倒是會揪上幾根嚼著玩。不過雪珍卻不信晴川的說辭,懷疑地打量了她幾眼,問道:「檸檬草茶?好端端地煮這個幹什麼?」

  晴川早就準備好了說辭,聞言答道:「如冰昨天夢見我給她做吃的,醒來非要纏著我給她弄。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我只好拿一些檸檬草泡了水哄哄她。」

  「真的只是這樣麼?」雪珍看了看那瓷罐,端起來送到晴川面前,「你喝了它。」

  晴川面上顯出為難之色,正要拒絕,一旁的如冰卻積極地接了過去,說道:「我喝,我喝!」說著便把瓷罐中的水都喝了下去,最後還讚道,「真好喝。」

  雪珍這才信了晴川的話,臉色卻慢慢地沉了下來,厲聲訓斥道:「真是胡鬧!你們在太妃靈前煮東西喝是為不恭,罰你倆三天不許吃晚飯。」

  她說完拂袖就走了。如冰一聽三天不叫她吃飯,頓時急得團團轉。一旁的晴川卻長長地吐了口氣,虧得她事前有所準備,猜到雪珍會來查她,所以便故意把瓷罐裡煮上了檸檬草,上帝保佑,總算是把雪珍糊弄了過去。

  第二天湊巧趕上一年一次的探親日,在這一天裡,守陵宮女可以與前來探望的親人見上一面。因晴川在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親人,也沒什麼人來看她,雪珍便派了她給人倒茶的活計。晴川不怕辛苦,所以便爽快地應了,提著茶壺不時地給那些宮女及其家人們添茶。

  等添到銀霜那一桌時,便聽見銀霜母親低聲對銀霜說道:「也別怪他,他家裡九代單傳,為了等你,一等就幾年。接下去還不知道等多久?孩子,你們倆有緣無分,你就認命吧。」

  銀霜眼圈通紅,低著頭不停地擦著眼淚,恨聲道:「不行!表哥是我的!」

  晴川看得奇怪,添茶的動作慢了些,便遭了銀霜狠狠的一記白眼。她不敢再多事,忙提了茶水去別的桌上。想不到待探親結束時,銀霜卻偷偷地找到了她。晴川只當是她怕自己傳她的壞話,連忙保證道:「我什麼也沒聽到,真的什麼也沒聽到,你放心好了。」

  銀霜卻咬了咬牙,看四處無人,與她低聲說道:「如果要逃出去,算我一份!」

  晴川一時聽傻了,不禁問道:「你說什麼?」

  銀霜卻低聲哀求道:「求你!我必須得出去,我不能睜睜地看著我表哥娶了別人!」

  晴川不敢信她的話,只搖頭道:「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我先回去了。」

  「晴川!」銀霜又喊住了她,壓低聲音說道,「只靠你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的,我在這裡待的時間長,比你更熟悉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聯手,才有可能逃出去!」

  晴川腳步頓了頓,只當沒有聽到她的話,趕緊溜回了自己的房間。可剛一進門,如冰便撲了過來,抓著她搖晃道:「晴川,我餓死了,你快點幫我煮東西吃啊。」

  晴川暗道我肚子也還空著呢,我拿什麼給你吃?若不是你壞事,我們又怎麼會被雪珍罰,她無奈地說道:「我也沒吃的,忍著吧。」

  如冰聽了卻是不依不饒,一個勁兒地搖晃晴川,非要叫她找東西給自己吃。晴川一心想擺脫如冰的糾纏,忽然靈光一閃,順勢往牆上一撞,鮮血順著她的額頭慢慢地流了下來。

  如冰一下子嚇傻了。

  晴川大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雪珍帶著銀霜和宮女們聽到喊聲匆匆忙忙地進來,見晴川滿面是血也是一愣,問道:「怎麼回事?」

  晴川忙躲到雪珍的身後,指著如冰氣憤地叫道:「她瘋了,老是把我的頭往牆上撞,我不能再跟她一起住了。」

  如冰頭腦簡單,哪裡知道這是晴川有意陷害自己,聞言忙滿臉驚慌連連擺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晴川用手捂著頭,指責她道:「你每次都說不是故意的,可是每次都把我弄得死去活來,我要是再信你,我就去地下伺候老太妃了!」

  雪珍被她二人搞得頭大,不耐煩地說道:「行了!不要再吵了,住不下去就別住了。」她環顧了一圈,問眾人道,「你們誰願意跟晴川住?」

  屋中一時十分靜寂,誰都沒有應聲。眾人都知道晴川的差事又苦又累,誰也不願意與她同住,到最後反而是銀霜站了出來,說道:「我和她一起住吧。」

  晴川心中一動,明白她這是鐵了心要和自己一起逃出去,暗道,如果有她相助倒是件好事,可千萬別引起雪珍的懷疑才好。這樣想著,她嘴上便故意反對道:「不行,你是我的仇人,我不跟你住。」

  雪珍訓斥道:「不行也沒辦法,現在只有銀霜一個人願意跟你同住,你就在她和如冰裡挑一個吧。」

  晴川裝出一副很是為難的樣子,看了看銀霜,又看了看如冰,遲疑了片刻才說道:「這……算了算了,打架總比被人殺死好,還是讓她們換回來吧!」

  雪珍吩咐銀霜與如冰去換過被縟行李來,又不悅地看了一眼晴川,這才轉身走了。銀霜搬了自己的被縟過來,待外面都無人了,這才低聲問晴川:「我們要怎麼逃走?」

  晴川想既然已經決定與她一同逃走,也不用再瞞著她了,便答道:「從地宮裡逃走。」

  銀霜聽了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地宮?那怎麼可能!那裡是封死的啊。」

  晴川神秘一笑,說道:「等到明日我們兩個下地宮的時候,你看看就知道了。」

  銀霜將信將疑地睡下了,第二日便與晴川一同下了地宮。

  晴川把瓷罐裡的硫酸潑到氣孔處,一陣白煙冒起之後,又拿著燭台捅了捅,那氣孔頓時大了許多。銀霜看得又驚又喜,忍不住問道:「天哪,你太厲害了,這怎麼弄的?」

  晴川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一驚一乍的,萬一有人進來了,我們就全完了。」

  銀霜連忙點頭,上前幫著晴川一同挖那出氣孔,兩人足足挖了一天,那洞越挖越深,眼看著就要能挖出去的時候,卻突然被一塊大石頭擋住了去路,而晴川提煉的硫酸也快用完了。

  銀霜焦急地問道:「這怎麼辦?如果被她們進來發現了,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晴川心中也有些慌亂,想了想便從老太妃棺柩四周抱了許多疊好的元寶堆在了氣孔口,「先這樣擋一擋吧,不過只靠我們兩個是沒法挖出去的,我們最好再多找幾個人來。」

  銀霜想了想,說道:「園寢裡的宮女有滿漢之分,滿八旗的宮女還好,不但活計做得輕,就是吃的也比咱們漢八旗的好,大夥早就忍不下去了,想要逃走的人不少,只是苦於沒有法子。」

  晴川說道:「那正好,咱們鼓動大夥一同跑了吧,人多力量大,定能挖開這氣孔!」

  銀霜也是點頭,轉而又擔憂起來,「那些守陵的禁衛軍怎麼辦?」

  此言一出,晴川也頓感發愁。是啊,宮女暴動必然要驚動那些禁衛軍的,她們這些宮女怎麼可能是那些男人們的敵手,一旦交手只有束手就擒的下場。晴川沉吟片刻,低聲道:「若是能想法控制禁衛軍就好了。」

  銀霜說道:「咱們這個妃園寢的禁衛軍首領叫年羹堯,只要能挾持了他就能控制禁衛軍。」

  晴川只在剛到這裡的時候見過一次年羹堯,印象裡是個子雖不算高,卻孔武有力的人,一看就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想要挾持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她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我們兩個根本不可能挾持了他。」

  銀霜低頭沉吟片刻,回家與表哥團聚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了起來。她咬了咬牙,說道:「我有法子挾持他,你只要想法挑動漢八旗的宮女鬧事就好!」

  晴川驚訝地看著她,問道:「你怎麼挾持年羹堯?」

  銀霜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卻不願和她細說,只說道:「這你就別管了,我們兩個分頭行動,趁著晚飯的時候,你去飯堂挑動大夥鬧事,我去挾持年羹堯,然後我們再會合!」

  晴川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兩人將地宮內掩飾一番,一起出了地宮。晴川去飯堂設法鼓動其他的漢八旗宮女,銀霜卻偷偷地向禁衛軍統領年羹堯的房間摸了過去。

  因現在正是飯時,銀霜一路行來倒沒遇到什麼人,只在年羹堯屋外看到有個小兵在用水桶向屋裡提熱水。她定了定神,趁著那小兵出去提水的時候,閃身藏進了屋內。

  臥房的地上擺了個大浴桶,裡面已經倒滿了熱水,銀霜伸手探了探那水的溫度,見那水只稍稍有些熱,便猜著年羹堯快是要回來了,急忙躲到了帷帳之後。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聽到有人從屋外進來了。銀霜聽那腳步聲明顯比那些小兵的沉穩了許多,忍不住偷偷探頭看了過去,見來人果然正是守衛孝陵妃園寢的禁衛軍統領年羹堯。

  年羹堯剛看著當值的禁衛軍換了崗,因再沒別的事務,便獨自回了房間。他脫了衣衫正要邁進浴桶,突然從背後伸出一隻手來搭上了他的肩頭。年羹堯身子一僵,微微側頭,見那隻手纖白細嫩,顯然是只年輕女子的手。他回過頭去,就見一個面容柔美的宮女正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年羹堯微微怔了怔,守陵的宮女正值青春年少,耐不住寂寞和禁衛軍的年輕男子私相授受不是沒有過,可卻從沒有人這樣大膽地摸到他的屋裡來。他冷聲問道:「你幹什麼?」

  銀霜輕輕地咬了咬唇瓣,怯聲說道:「我仰慕將軍已久,希望將軍垂憐。」

  年羹堯聞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哈哈大笑起來,道:「你不會想從我這裡溜出去吧?」

  那隻細嫩的小手便輕輕地滑到他赤裸的胸膛上。銀霜低了頭,輕聲說道:「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我有什麼能耐從將軍手裡溜出去呢?要是將軍怕我的話,就當小女子沒來過,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說完,手在他的胸口戀戀不捨地拂過,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年羹堯心中猛地騰起一股難耐的慾火,他將浸濕的腰帶飛快地甩了過去,蛇一般靈巧的腰帶捲住了銀霜的腰,把她拉回到身邊,瘖啞著嗓子說道:「身為守陵之人,若有私情,查出來便是死罪。」

  銀霜卻輕佻地笑了笑,媚聲說道:「寧可溫暖地死去,也不想冰冷地活著。」

  年羹堯心中慾火激盪,隨即緊抱了銀霜壓倒在床上,口中卻是冷酷地說道:「如果被人發現了,我什麼都不會承認,還會親手殺了你。」

  銀霜應道:「那就讓我死在將軍手裡吧!」

  她說完抬頭狠狠地吻住了年羹堯的唇。

  年羹堯頭腦一熱,再顧不上許多,只大力地撕扯銀霜的衣服,順著她嫩白的頸子向下親了去,正心神俱醉之時,忽覺得自己脖頸一痛,銀霜已不知什麼時候拔下了她頭上的簪子,刺入了他的頸中。

  年羹堯大怒,「你這個女人。」

  銀霜手上緊緊地握著那簪子,冷聲道:「你不要動。你一動,我簪子再深兩分你就活不了了。」

  年羹堯聞言不敢輕舉妄動,當下鎮定下來,只是問道:「你想做什麼?」

  銀霜冷笑一聲,看向宮女飯堂的方向,答道:「等著,等時機到了,我們出去!」

  宮女的飯堂中,滿漢宮女們分桌而坐,界限分明,連著桌上的飯菜都有著明顯的區別。漢人宮女的桌上只擺著粗飯和一樣青菜,而滿人宮女那邊的桌上卻是菜色豐富了許多。

  管事姑姑雪珍趁著眾人吃飯的空當,吩咐道:「明日老太妃就滿七七四十九天了,你們都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吃飽喝足了還有好多功課要做。」

  大夥平日的工作量已是極大,雪珍竟然說後面還有更多的功課,眾人聽了,面上都顯出了憤憤之色。晴川要的就是這個時機,她咬了咬牙,啪的一聲將飯碗摔在了桌上。

  雪珍怒喝道:「你幹什麼?」

  晴川站起身來,大聲說道:「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憑什麼我們漢人宮女就只能吃這些粗茶淡飯,而滿人宮女就有肉有菜。」

  雪珍冷聲道:「這是規矩!」

  晴川冷笑一聲,針鋒相對道:「狗屁規矩,姐妹們,你們想,我們每天幹活兒比她們多,休息比她們少,為什麼就要忍受這樣的待遇?」

  此言一出便得了許多漢人宮女的響應,大家平日裡被滿人宮女欺壓慣了,見現在有人帶頭鬧事,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地幫起腔來。

  「說得對,我每天都吃不飽,一年到頭連點油水都沒有。」

  「我們要公平,我們要公平!」

  雪珍見晴川帶頭鬧事,心中難免心驚,色厲內荏地喝道:「怎麼?要造反啊?來人啊,把她們都抓起來!」

  「造反又怎麼樣?今天我們就反了你,我看你怎麼跟朝廷交代?」晴川說著,上前掀翻了飯桌,鼓動大家道,「姐妹們,不用怕她們,把事情鬧大了,朝廷就會知道她們有多可惡。與其在這兒飽受折磨地過苦日子,倒不如拚一拚,替自己爭條活路。姐妹們,衝啊!」

  一時間,滿漢宮女們都打做了一團。雪珍見狀大驚,忙派了人去叫禁衛軍,片刻之後,一隊禁衛軍便衝了進來,將鬧事的宮女團團圍住。

  雪珍見控制住了局面,凌厲的視線打量了晴川等人一番,冷笑道:「都給我抓起來!」

  禁衛軍們正要動手,卻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嬌喝,「都給我住手,誰再敢動我就殺了他。」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銀霜挾持著衣衫不整的年羹堯從外面進來。

  禁衛軍們見統領被制,頓時有些慌亂,叫道:「統領……」

  年羹堯脖頸上還插著那隻簪子,簪子的另一頭緊緊地握在銀霜的手裡,他不敢惹怒銀霜,只衝著禁衛軍們怒叫道:「不許動手!都先放下兵器!」

  禁衛軍們不敢輕舉妄動,忙聽從年羹堯的命令,把手中的兵器放到了地上。趁著這個機會,晴川帶著一同鬧事的那些宮女衝到了銀霜身邊,銀霜低聲問晴川道:「晴川,我們一起衝出去?」

  晴川看了看屋外的禁衛軍和雪珍等人,搖頭道:「不行,一出園寢,就沒有人顧及這位統領大人的安危了,到時候我們只有死路一條,走,去地宮。」

  說著與銀霜一同挾持著年羹堯,帶著眾人向地宮退了過去。雪珍見她們退向了地宮,心中反倒安定下來,地宮內並無出路,晴川她們只要進去了,就不怕她們翻出天去!思及此,雪珍並不著急,只帶著禁衛軍在後面緩緩地逼了過去。

  晴川等人退入地宮之後,由銀霜挾持著年羹堯守在前面,晴川則帶了幾個宮女去挖那地道。誰知那塊擋路的山石卻是極為巨大,合用幾人之力也不能將它移開。年羹堯見她們幾個宮女竟然妄想從地宮內挖出去,不禁嘲笑道:「沒用的,無論你們怎麼挖都逃不出去。」

  晴川聽了一愣,起身走到他面前,問道:「為什麼?」

  年羹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這個地宮是我奉命督造的,我知道這裡面的結構,牆外有牆,牆外還有牆,就算你們挖到天上去,也不可能出去。」

  他是這裡的禁衛軍統領,說的話自然不會是假的。眾人一聽頓時洩了氣,其中更是有人開始後悔,不該跟著晴川一起鬧事。

  晴川卻不願相信自己辛苦一場到頭來卻都是空的,取了工具又回身去挖那地道。年羹堯見自己竟然被一群弱質女流挾持了,忍不住嗤笑一聲,自嘲道:「真沒想到,我堂堂年羹堯,聰明一世,居然會毀在一對女人的手裡。哈哈哈……」

  晴川聞言驚愕地抬頭,年羹堯?那個雍正的重臣年羹堯?她看向年羹堯,上下打量了一番,驚訝地問道:「你是年羹堯?」

  年羹堯見她如此神情,也是有些意外,問道:「你認識我?」

  晴川聞言不禁笑了,心中的恐懼頓時消了大半,笑道:「你是年羹堯就好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

  年羹堯聽她如此說更是奇怪,問道:「為什麼?」

  晴川神秘地笑了笑,道:「因為你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所以不會死在這裡。」

  他不過是看守孝陵妃園寢的一個小小統領,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有什麼大事要做,更別提是在一個小小的宮女口中說出來。年羹堯心中奇怪,一時也忘了脖頸上的那根簪子,只是問道:「你怎麼知道?」

  誰知晴川卻堅持不說理由,只說道:「我就是知道。」

  他二人在這裡談笑自若,可一旁的銀霜等人卻受不了精神上的壓力,地宮門外已經被禁衛軍團團圍住,雪珍就是不攻,也能這樣困死她們。

  「現在怎麼辦?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如這樣好不好?我們拿年羹堯跟他們交換,就當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眾人本就是沒什麼主意的小宮女,一聽說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忙都點頭稱好,唯獨晴川反對道:「不行,人質一放,什麼籌碼都沒有了,他們怎麼會放過我們?」

  可銀霜心神一直緊繃到現在,早已到了極限,哪裡還聽得進晴川的話,只招呼著那些宮女道:「可是,總比在這兒坐以待斃好啊。姐妹們,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唯一的辦法,願意跟我沖的就跟我沖,願意留下來的就跟著晴川吧。」

  話一說完,便押著年羹堯向地宮外衝了出去。眾人遲疑了一下,也忙跟在她的後面跑了出去。晴川看著大急,可又攔不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向著地宮外蜂擁而去。

  地宮外,雪珍已帶著禁衛軍中的弓箭手將門口團團圍住,見銀霜等人押著年羹堯從地宮內出來,立刻命禁衛軍放箭攻擊。一時間箭如密雨,那些宮女頓時被射倒了大半。年羹堯見那些弓箭手們竟然不顧及他的性命,不禁怒喝道:「我還在這裡,你們怎麼敢放箭?信不信我殺了你們?」

  卻聽見雪珍從眾人身後高聲叫道:「年統領為鎮壓宮女叛亂已經犧牲,繼續放箭!」

  那些弓箭手們動作稍一遲疑便又果斷地引弓放箭。銀霜一個躲閃不及,胸口被一支羽箭射中,年羹堯顧不上許多,連忙推開了她,用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迅疾轉身退回地宮內。

  地宮內,晴川獨自一人仍在奮力地挖著那地道,見年羹堯一人跌跌撞撞地退了進來,不由得心中一驚,問道:「她們呢?」

  年羹堯冷笑著說道:「這幫人太無恥了,不止殺了她們,連我也要殺,虧我還為她們賣了這麼多年的命。」

  晴川一愣,那些剛才還活生生的宮女們,就這樣死去了嗎?只這樣一想,她的心中頓時也覺得恐懼起來,忍不住問年羹堯:「我們要死在這兒了是嗎?」

  年羹堯卻哈哈大笑起來,「她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們困死,錯了,我既然造了這個陵墓,自然有辦法出去。」

  晴川聽得大喜,「真的?」

  年羹堯點頭,正欲再說,卻忽覺腳下搖晃起來,不由得叫道:「壞了,她們觸動了秘道的機關,地宮很快就要被封了。」

  晴川記起雪珍說過明日老太妃死去便滿了七七四十九日,地宮就要封起來,眼下突然出了這樁事,為了壓下此事,她們這是要提前一天將地宮封死了。一旦地宮封死,裡面的空氣很快就會被耗盡,到時候他們兩個若還是出不去的話,那就只能悶死在裡面了!

  晴川心中著急,叫道:「那我們快走啊!」

  年羹堯欲上前打開密道,可走了沒幾步卻因地宮內搖晃得厲害而栽倒在地上。晴川現在活命還指著他,忙上前來攙扶,年羹堯卻一把推開了她,叫道:「別管我。趕緊掰動石床上的機關。」

  石床之前已開了一條縫隙,晴川用力去扳那縫隙處,可那機關卻是極為沉重,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扇石門仍是紋絲不動。年羹堯在一旁看得大急,恨聲道:「糟了,我忘了這個機關得有兩百斤力氣才能打開。」

  地宮內已是飛沙走石,不時有石塊從頭頂掉落,眼看著地宮就要坍塌了。惶急之中,晴川眼前一亮,忙掀翻了石床前供奉著香燭祭品的供桌,抓了那桌案塞進了石縫之中,然後利用槓桿原理,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扳另外一頭,隨著一聲沉悶的吱呀聲,那機關終於緩緩地打開了。

  晴川顧不上許多,從地上拽了年羹堯就鑽入密道之中,身後緊接著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隆聲,然後有灰塵從後面撲了過來。她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扯著年羹堯拼著命地向前跑去。那密道極長,腳下也坑窪不平,兩人踉蹌著幾次跌倒,足足跑了一刻鐘的工夫才在一處隱秘的山洞中鑽了出來。外面早已是夜色幽靜,星光滿天。

  年羹堯推開了晴川,坐倒在地上,喘息著說道:「此處已出了孝陵,你我二人安全了,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

  晴川看一眼他仍在滲血的脖子,心中有些不忍,說道:「你的傷……」

  年羹堯冷聲打斷她的話,「死不了!」

  晴川與他一起逃出生天,心中對他多少有些感謝之意,便說道:「我還是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年羹堯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麼會需要一個女人送呢?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兒!」

  晴川不禁一怔,想歷史上的年羹堯是何等的英雄,如今竟會不知該去往何處,這世間的事情可真是千變萬化。她想了想,說道:「去投軍吧!」

  年羹堯聞言一怔,好奇地看向晴川。

  晴川笑道:「你一定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她這樣一說,倒也激起了年羹堯的雄心。他略一沉吟,爽朗笑道:「也好,我學了一身武功,本來就是要報效朝廷的,謝謝你的指點,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他說完抱拳與晴川拱了拱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轉身離去了。

  晴川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中感慨萬千,短短不過幾月時間,她從一個乾清宮的御前宮女,到孝陵妃園寢守陵的宮女,再到現在孑然一身的逃犯。而年羹堯,卻要從一個小小的守陵的禁衛軍統領踏上了他的從軍之路,從此以後叱咤風雲,成為雍正的左膀右臂,雍正王朝首屈一指的權臣。

  晴川默默地在山林之中跪坐了許久,這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苦笑幾聲,這個時候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還不如想想如何掩飾了身份逃走的好。年羹堯還能去投軍,她又能去做什麼呢?京城顯然是不能回了,可除了京城,她還能去哪裡呢?天地之大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苦苦思量一番,將頭上的旗頭散開編成了辮子,又將衣衫上明顯的宮女標記都撕去了,這才摸索著向山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遠,直到東方天色漸亮,她這才尋到一條山路,沿著那山路向下行了片刻,便看到了一座農家小院,顯然是住在這山中的人家。

  晴川並未貿然上前,而是繞著那小院看了看,見院中還晾著女子的粗布衣衫,這才走到院門外,高聲叫道:「有人嗎?請問有人在家嗎?」

  「誰呀?」有人從屋裡應聲,緊接著簡陋的木板門被人從裡推開,一個老婦人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到晴川不禁一愣,停在院門前幾步遠的地方細細地打量她,問道:「你有什麼事?」

  晴川的說辭早在路上的時候已是想好了,聽她問便語氣淒苦地說道:「大娘,我是好人家的女兒,因家中沒了雙親,便帶著僕人去京城投奔親友。誰知半路上惡僕欺主,不但捲了我的錢財衣物,還要將我賣了。我趁他不備才逃了出來,走到此處再也走不動了,求大娘可憐可憐我,讓我歇歇腳,給我點吃的。」

  她說著,退下手腕上的玉鐲遞了過去。

  老婦人見晴川雖然形容狼狽,可身上的衣裙卻是綢制的,看樣子竟還是滿人衣衫,便信了七八分,又聽她說得可憐,忍不住罵道:「那人的良心叫狗吃了,竟然敢這樣對待舊主,當真可恨!姑娘,你快進來歇一歇吧。」

  老婦人說著就上前給晴川開了門,引她進來。晴川見她對自己如此熱情,心中難免有些內疚,可轉念一想這也是形勢所迫,便去了那幾分因撒謊而生的愧疚之心,只將玉鐲塞到了老婦人的手裡,說道:「多謝大娘好心。」

  老婦人卻不好意思收,連連推辭。晴川便又說道:「大娘,我身上的這身衣衫見不得人,勞煩大娘給我拿身衣衫來穿,這鐲子就當酬金了。」

  老婦人這才勉強收下了玉鐲,領晴川進屋,給她送來飯食,又拿了身粗布衣裙給她,頗為歉意地說道:「鄉野山村,沒有好衣裳,姑娘將就著穿吧。」

  晴川卻巴不得能換上一身粗布衣服,連忙謝過。吃了飯食,又要了些乾糧就要走。老婦人好心勸道:「山中路不好走,我家那口子一大早就山裡去了,你等一會兒,等他回來我叫他送你一程。」

  晴川卻怕妃園寢那邊有人追過來,一刻都不敢耽誤,只又向老婦人要了把砍柴刀傍身,便從她家裡出來了。

  一條山路蜿蜒地延向遠方,晴川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想了想便向南而行。京城既然無法回了,不如下江南的好,既然穿越到了這清朝,能夠遊歷一番也不算白來一場。既打定了主意,她便一路向南而來。

  一路上倒是也遇到幾個行人,但因此時民風淳樸,她又穿得破舊,所以倒沒人注意她,到後來,為了行路安全,她索性與幾個行人結伴而行。待繞過京津向南到了直隸界內,由南向北而來的行人卻陡然多了起來,很多都是拖家帶口,穿得十分破爛,竟似逃難一般。

  晴川看得奇怪,傍晚停下來休息時便忍不住打聽了幾句,這才知道是黃河兩岸遭了水災,很多百姓在家鄉活不下去了,便乾脆出來逃饑荒。晴川看看那些面黃肌瘦的災民,心中十分難受,將自己行囊中的乾糧分了大部分出來給幾個小孩子。災民中的一個老者看她心善,走了過來坐到一旁,出言問道:「姑娘,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晴川想了想,答道:「我想往南邊走。」

  那老者卻勸道:「我勸你還是往回走吧,黃河兩岸都是災區,你獨身一人是過不去的,聽說連巴蜀那邊都遭災了,不是山崩就是地裂的,眼下各地都不太平,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還是往回走吧。」

  晴川沉默下來,史書上曾記載過黃河水災、巴蜀地震,幾百年後的她看到眼中的不過是幾段短短的文字,並不覺如何。可現如今這些災民活生生地就在她眼前,叫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這個年代,百姓生活貧苦,風調雨順之年能吃飽穿暖已屬不易,若是遇上災年,更是要有很多人凍餓致死。

  晴川問那老者道:「大爺,朝廷沒有賑災麼?」

  老者混濁的眼珠中一片茫然之色,「朝廷?朝廷顧不上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吧。」

  正說著,前面遠遠地又來了一隊旅客,卻均騎了高頭大馬,顯然不是逃難的災民。晴川忍不住也隨著災民望了過去,只見領頭那人穿著一身青綢長衫,身姿筆直,面容堅毅,眉宇之間略帶著幾分清冷之意,竟是四阿哥胤禛!

  晴川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去躲避那幾人的視線,心中卻暗暗思量道:四阿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四阿哥緩緩地掃視了一圈災民,轉頭低聲吩咐趙安道:「把帶來的乾糧都拿出來給大夥分分吧。」

  趙安卻有些為難,低聲道:「四爺,沒了乾糧,咱們怎麼辦?」

  四阿哥面沉如水,只冷聲說道:「分了!」

  趙安不敢違抗,忙從馬上卸下了行囊來,將其中的乾糧都掏了出來。眾人一看有吃的可分,頓時圍了上去,倒是一下子把躲在一邊的晴川顯了出來。晴川一愣,想要再混入人群之中,可又怕這行為太過顯眼,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坐在那裡,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四阿哥倒並未留意她,只是隨意地掃了她一眼,便向剛剛和晴川說話的那位老者走了過來,蹲在他面前問了他幾句家鄉的情況,然後走到一旁無人處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

  晴川暗暗地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留意著四阿哥那邊的動靜,就聽得他身邊的趙安低聲勸他道:「四爺,您也別太著急了,十三爺不是還留在南邊呢嗎,他那裡定能再追回些銀兩的。」

  四阿哥低低地嘆了口氣,說道:「偌大的國庫竟然虧空成如此地步,連賑災的銀兩都拿不出來,難怪皇阿瑪決心要清理戶部的虧空了。」

  趙安又說道:「四爺容奴才多句嘴,這分明就是費力不討好還要得罪人的事,大夥躲都躲不及,您偏偏要自己站出來主動請纓,敢拖欠國庫銀子的人,背後誰沒個靠山,您向他們追銀子,這不是明擺著得罪他們嗎?這是何苦呢?」

  四阿哥聞言便淡淡地笑了笑,答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都這個時候了,該以黎民蒼生為重,哪裡還能計較那許多。」

  兩人正說著,又有一隊人從北面縱馬而來。那些人身上都佩戴著刀劍,不像是普通的旅客。他們勒馬停在人群之外,往災民中掃視了一眼,揮刀直撲向四阿哥等人。四阿哥的幾個隨從慌忙拔劍迎敵,兩幫人頓時纏鬥到了一起。晴川離四阿哥處頗近,正好處於打鬥中心,嚇得她忙趴伏在地上,儘量地躲著那些刺客,小心地向圈外爬去。

  四阿哥會武,身手頗為利落,見刺客揮劍刺過來也不驚慌,閃身避過之後腳尖一踢正中那名刺客的手腕。那刺客慘叫一聲,長劍立時失手,四阿哥腳尖一挑,那劍便落到了他的手中,緊隨著劍光一閃,又刺向另外一名刺客的胸前。

  刺客人數雖多,可一時之間卻也奈何不得四阿哥。那刺客首領不由得大急,見近不了四阿哥的身,索性對著躲閃的災民砍殺起來。人群中頓時傳出驚叫連連,更有受了驚的災民向著四阿哥及其隨從撞了過去。

  一個年輕女子被刺客嚇得急了,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竟直衝著四阿哥身上撞了過去,晴川有心拉她一把避一避,抬眼卻見她袖中精光一閃,竟似藏了利刃在內。電光火石之間,晴川顧不上許多,從地上躍起攔到了四阿哥身前,然後就覺得胸口一涼,那女子袖中突然刺出的短劍,直直地沒入了她的胸口。

  四阿哥也被這情景驚住了,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飛起一腳踢飛了那女刺客,抱住搖搖欲墜的晴川,直到此時,他才看清晴川的面容,驚愕道:「晴川?怎麼是你?」

  晴川此刻才覺出胸口處的疼痛來,顫聲問道:「四阿哥,你沒事吧?」

  四阿哥見她傷成這樣卻是先問自己如何,心中更是感動,忙搖頭道:「我沒事。」

  晴川鬆了口氣,他沒事就好,他可是未來的皇帝,若是有事可了不得。她這樣算不算救了他一命,以後會不會被記載到史書中呢?這樣想著,她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來,心神一鬆,頓時昏死了過去。

  遠處,刺客頭領已被四阿哥的隨從斬殺,其餘的刺客見行刺不成,頭頭又被殺了,一下子向四下散去了。趙安帶著人飛身奔過來,跪倒在四阿哥身前謝罪道:「奴才護主不利,請四爺責罰。」

  四阿哥此刻沒心思理會這些,懷中的晴川身受重傷生死難料,唯有快些進京找大夫才能救她性命。他抱了晴川飛身上馬,冷聲道:「立刻回京!」

  趙安瞥了一眼,見四阿哥懷中抱的女子竟然是晴川,心中也不禁十分驚訝,又見她胸口處插著短劍,血不斷地從傷口中湧出,便出言勸道:「四爺,這姑娘傷勢頗重,怕是堅持不到京城,奴才知道這附近的鎮上有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不如先將送到那裡去。」

  四阿哥看了看懷中氣息微弱的晴川,略一遲疑,點頭道:「走吧!」

  趙安帶著四阿哥將晴川送到了臨近鎮子上的一處醫館,那大夫看了晴川的傷勢吃了一驚,忙用銀針護住她的心脈,這才小心地拔了短劍,與守在一旁的四阿哥嘆道:「離心脈只差一點點,傷口再深一寸就難救了,這位爺,你依照我的方子每天給她敷藥,大概十幾日就沒事了。」

  四阿哥臉色陰沉,略略點頭,吩咐趙安跟著那大夫去拿藥,自己則在床邊坐了下來,看著昏睡中的晴川出神。她不是應該正在守陵嗎?怎麼會流落到此處,混入災民之中?難道說是有什麼陰謀?可若是有陰謀,她為何又會不顧生死地去替他擋劍?

  他心中一時複雜至極,這樣一個女子,他曾在她面前怒過、笑過,曾經失落,也曾毫不掩飾地得意,更曾千方百計地要害她性命,不曾想到最後卻是她救了他的性命。

  他就這樣默默地坐了半夜,有心除去晴川一了百了,可聽晴川昏迷之中幾次叫到他的名字,那顆早已十分堅硬的心卻是怎麼也狠不下來了。他又靜靜地看了晴川半晌,起身出了房間,分了兩個隨從留下來照顧晴川,自己則帶著趙安向京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