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千般阻撓意更堅

  康熙夜裡歇在了永和宮德妃處,第二天一早起床,便聽到小太監關於四阿哥和晴川私闖坤寧宮的奏報,他不覺有些驚訝,奇道:「這晴川不是一直跟老八糾纏不清嗎?怎麼又跟老四扯上了關係?」

  德妃正立在他身後給他結著髮辮,聞言心中一驚,暗道眼下皇上對老八的印象越來越好,老十四又沒回來,晴川出事倒沒什麼,萬一把老四也牽連進去,就沒有人跟老八抗衡了……想到這兒,她輕輕地笑了笑,說道:「皇上許是誤會了,是臣妾記得皇上的大壽快到了,想給皇上做件新龍袍,可是挑了好多款式都不滿意,忽然記起先皇后曾經畫過的花樣還不錯,就想讓老四幫臣妾把花樣描下來,至於晴川……可能是路上碰到的。」

  康熙聽了卻不免皺眉,站起身來冷聲說道:「朕吩咐過,沒有朕的允許不許進坤寧宮,你也把朕的話當耳旁風?」

  見康熙發怒,德妃忙跪了下來,語帶驚慌地說道:「皇上息怒,臣妾只是想,先皇后對皇上一片真情,畫了那麼多花樣,就是想看皇上穿在身上的樣子,如今她還沒有一一實現就先走了,臣妾想幫皇后實現這個遺願。」

  康熙怔了怔,半晌才嘆了口氣,低聲說道:「起來吧。朕知道你是好心,是朕太敏感了,一提到先皇后,朕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德妃心中稍定,口中卻繼續說道:「臣妾明白,皇上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要不然先皇后去世這麼多年,也不會一直空著坤寧宮了。還有忤逆皇上的良妃妹妹,即使犯了再大的錯,因為長得跟先皇后一樣,每次都能得到皇上的寬容……」

  康熙聞言微微有些不悅,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提起她了?」

  德妃見狀忙作勢驚慌地摀住了自己的嘴,連連請罪道:「臣妾該死,一時嘴快忘了規矩……」

  看著德妃小心翼翼溫柔和順的面容,康熙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桀驁不馴的女子,他嘆息道:「朕這麼多年一直尋找跟皇后長得像的人,可是就算長得像又怎麼樣?她不是皇后就不是,佳人難再得啊……」

  正說著,李德全卻匆匆地從外面跑了進來,叫道:「皇上,皇上……」

  康熙頗為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冷聲問道:「什麼事這麼驚慌?」

  李德全急聲答道:「剛才御花園巡邏的小太監來報,說良妃娘娘穿著盛裝站在河邊要跳河。」

  康熙聞言一驚,失聲叫道:「什麼?」

  康熙竟然連李德全的答話也顧不上聽,急匆匆地向外疾步走了出去。德妃這才回過神來,給身旁的宮女翡翠使了一個眼色,翡翠忙上前扶了德妃,跟在康熙身後追了出去。

  御花園中,良妃一身盛裝站在水上涼亭的欄杆上,手扶著亭柱靜靜地望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她本來以為,只要自己一直躲避在承乾宮中就不會受到侵擾,可事實證明,只要她人在宮中,不論她躲在哪裡,那些人都是不會放過她的,不會放過她生的孩子。既然那些人非要置他們母子於死地,那麼,就叫那些人看看吧,她是不是能扭轉乾坤!

  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康熙略顯驚慌的聲音從後面響起,「良妃,你要幹什麼?」

  良妃慢慢地回過頭來,對著康熙溫柔地笑了笑,說道:「臣妾累了,不想再惹皇上生氣了,臣妾要去天上給皇上祈福,祝皇上福壽安康。」

  她說完便縱身向水中跳了下去,康熙心中一窒,口中驚呼了一聲「不」,毫不猶豫地跟在後面躍入了水中。

  皇帝竟然也跳入了水中!場面一時大亂,太監侍衛紛紛地跳入河中去救康熙,德妃也在河邊急聲叫道:「快救皇上,救皇上!」

  康熙對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聞,眼中只有落入水中的良妃一人,他不能叫她這樣死了,他還這樣恨著她,她怎麼就能這樣死了呢!他奮力朝著良妃游了過去,一把將她扯出了水面,厲聲喊道:「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朕不能忍受在失去皇后之後又失去你,不能……」

  良妃神志已有些不清,聞言卻輕輕地笑了笑,放心地將頭倚在康熙的肩上。康熙忙托住她,不叫她的口鼻再次沉入水中,跳水來救的太監侍衛等人也都游了過來,將他兩人拉到了岸上。

  李德全看到康熙渾身濕透,只怕他再受了寒,忙上前用披風裹住了他,急聲叫道:「快叫太醫,叫太醫!」

  康熙卻一把推開了他,親自抱起昏迷的良妃,快步向承乾宮裡走去。

  承乾宮裡依舊破敗如常,此刻人卻極多,眾人都屏氣凝神地立著,連大氣也不敢出。幾個太醫小跑著從外面趕了進來,小心地進入內殿給良妃診脈。

  康熙就坐在良妃身旁,目光焦急地看著那太醫,問道:「她怎麼樣?」

  太醫見良妃的脈象沉穩有力,不由得先鬆了口氣,退離了床邊,躬身恭敬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娘娘只是喝了幾口水,沒什麼大礙。」

  正說著,床上的良妃咳了幾聲,康熙一時顧不上太醫,忙轉回身去看她。良妃緩緩地睜開了眼,神色迷茫地看向康熙,怔怔地看了好半晌,那眼神才慢慢清亮起來,卻又閉上了眼睛,將臉轉向了床內。

  有淚珠從她的眼角流出,緩緩地滾落入鬢角的髮絲之中。

  康熙看得心痛,柔聲問道:「有什麼話不能說,偏偏要尋死?」

  良妃默了片刻,啞聲說道:「臣妾圈禁宮中近二十年,時時刻刻只想著一件事,就是皇上能來,給臣妾一個台階下,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臣妾等來的只有皇上對臣妾與日俱增的恨意和無邊的寂寞。臣妾想,既然此生已無望,倒不如奢望來生……」

  話說到一半,她便說不下去了,只是眼角的淚珠滾得又急了些。

  康熙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將她的臉輕輕地轉向自己,輕聲問道:「你真是這麼想的?」

  良妃眼圈通紅,忽地坐起身來,將頭埋入康熙懷中,孩子一般放聲痛哭起來。康熙輕輕地用手撫著她的背,臉上卻露出了歡喜之色,低聲埋怨她道:「朕就知道你心裡是在乎朕的,早知今日,你又何苦那麼倔強,浪費自己的大好年華?」

  良妃哭得更為厲害,哽嚥著說道:「臣妾愚鈍,請皇上治罪。」

  康熙看她哭起來這般孩子氣,忍不住笑道:「好,既然知道有罪,就更不應該死了,朕罰你……」

  此話一出,殿中一時更為寂靜,就連他懷中的良妃也忍不住停下了哭泣,只啜泣著看向他。

  見她這般,康熙不自覺地笑了笑,繼續說道:「下半輩子好好地留在朕身邊伺候朕。」

  良妃怔了怔,這才展顏笑了,下床向著康熙盈盈拜倒,說道:「臣妾遵旨。」

  德妃原本一直站在床邊陪著抹眼淚,見狀不等康熙發話便上前扶起良妃,歡天喜地地勸道:「好了好了,能看到妹妹跟皇上和好,真是天大的喜事。明日臣妾會吩咐底下人把承乾宮修葺一下,一切供給按妹妹的份位給。皇上覺得如何?」

  康熙看著良妃,點了點頭。

  德妃眼珠一轉,又笑道:「那臣妾就不打擾皇上跟妹妹敘舊了,臣妾告退。」說完便帶著殿內的太監宮女們都退了出去。

  良妃復又抬頭看向康熙,「皇上……」

  康熙笑著把她拉到床邊坐下,氣道:「你呀你呀,如此倔強,跟當年的皇后一模一樣。」

  話一出口,他自己已然後悔,良妃因面容和赫舍裡皇后相似才得寵,平日裡最煩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她好容易轉了心氣向他服了軟,他無意間說出這話來,怕又要惹她不高興。康熙笑著拍了自己腦門一下,笑道:「哎呀,瞧朕的記性……明知道你不喜歡提先皇后還……」

  誰知良妃卻伸手輕輕地掩住了他的嘴,溫柔地笑了笑,說道:「皇上不必掛懷,以前是臣妾太任性了,才會不懂規矩,其實仔細想來,能長得像先皇后,得到皇上寵幸也不錯,何必計較這麼多呢?以後的日子臣妾只想留在皇上身邊,好好伺候皇上,別的什麼都不會再想了。」

  康熙聞言不免有些詫異,這樣的話卻不像是以前那個性情倔強的良妃能說出來的,他低頭仔細打量她的面容,只見她目光坦然溫柔,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絲毫不像是說謊的模樣。他心中不由得又是感動又是歡喜,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低聲嘆道:「有你在朕身邊,朕再無所求。」

  承乾宮中一片融融的春意,永和宮裡卻恰恰相反,殿內氣氛是少有的冷寂滯重。德妃沉靜地倚坐在臨窗的炕上,面上一掃往日裡柔順和婉之態,眉眼間竟隱隱帶了幾分寒意。

  屋內並無他人,只有翡翠一人小心地侍立在一旁,見德妃如此,輕聲勸道:「娘娘疼惜自個兒的身子,莫要為了別人生氣。」

  德妃抬眼看向翡翠,沉默了片刻忽地笑了,說道:「也是,她就是再復寵了,著急的也不應該是本宮,會有人比本宮更著急的。」

  翡翠會意,指了指儲秀宮的方向,低聲問道:「娘娘是說僖嬪?」

  德妃笑了笑,點頭道:「不錯。前一陣子宮裡最得寵的可是那位僖嬪娘娘,現在良妃一出來,最受不了的怕就是她了。」她思量片刻,又吩咐翡翠道,「你好好安排一下,承乾宮那邊一定要好好地修,一定要讓宮裡的人都知道,眼下良妃才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是!」

  翡翠瞭然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德妃道:「那四阿哥那裡怎麼辦?」

  德妃輕輕地勾了勾唇角,答道:「皇上這會子眼裡只有良妃,不會再和他計較這事的,你去給他過個話,就叫他咬死了是去坤寧宮替本宮拿花樣的,晴川則是半路上偶然遇見了,叫她過去幫忙的。」

  翡翠應了一聲,忙出去處理此事。

  康熙那裡聽得內務府回報,見四阿哥所說的理由果然與德妃說得一樣,果真沒再計較這些事情,只吩咐內務府的人按照規矩辦事就得了。因此,四阿哥貴為阿哥,只罰了一個月的俸祿便被放出了內務府,而晴川卻不過是個宮女,按照規矩關了幾日,又打了五十板子才算了事。

  晴川暗呼倒霉,又因心中一直惦記著和八阿哥之約,挨完打也顧不得回去上藥,只一瘸一拐地去了阿哥所尋八阿哥。八阿哥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書,見晴川進來了,只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晴川覺得不管是什麼原因,畢竟是自己爽了約,心中便有些忐忑,看著他囁嚅道:「對不起,那天晚上我沒來是因為……」

  「晴川,」他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淡淡地微笑著,問她道,「現在說這些還有用麼?」說完便從躺椅上站起身來,對著晴川輕輕地扯了扯唇角,轉身往屋內走去。

  晴川看得一愣,忍不住上前兩步扯住他的袖子,問道:「你什麼意思?為什麼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八阿哥回身看她,似笑非笑地問道:「你還想解釋什麼?」

  晴川本就因為挨了打而火大,眼下又見他說話這樣陰陽怪氣的,心中更是怒極,氣得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低頭狠狠地咬了一口。

  八阿哥被她嚇了一跳,急忙甩開了胳膊,哭笑不得地問道:「你做什麼?」

  晴川怒道:「人家那晚上眼巴巴地要跟你走,沒想到被人關進了黑房子,還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打,好不容易傷口好些又怕你擔心,藥也沒敷就跑來跟你解釋,結果你倒好,還擺了一副臭臉給我看,你說,我不咬你咬誰?」

  八阿哥愣了愣,問她道:「誰把你關進去,還害你挨打?」

  晴川不由得搖了搖頭,想了想答道:「可能是十三阿哥吧,四阿哥說是十三阿哥約他去坤寧宮的,他並不知道我在那裡。」

  八阿哥聽了卻不滿地哼了一聲,問晴川道:「你們兩個在黑屋子待了那麼久,都說什麼了?」

  晴川不覺有些心虛,忙擺手道:「沒說什麼,我就咬了他一口。」

  八阿哥聽了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再抬頭時臉上已是有了怒氣,質問道:「你這丫頭,怎麼那麼可惡?是男人你就咬啊?」

  晴川也急了,氣道:「嘴巴放乾淨些,我咬他是因為我恨他,我咬你是因為……」

  話說到一半,她忙停下了,卻見他正眼中含笑地看向她,追問道:「因為什麼?」

  只看他那笑意,晴川便知道他不懷好意,不免有些羞惱,轉了身子背對著他,怒道:「我不告訴你!」

  八阿哥卻不肯就此饒過她,伸了手去掰她的肩膀,「說啊,為什麼咬我?」

  晴川惱羞成怒,氣得就要揍他,可一轉身間卻不小心觸及了屁股的傷處,痛得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失聲叫道:「哎喲!」

  八阿哥不敢再與她笑鬧,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傷口很疼?」

  晴川用手摀住屁股,怒道:「打你五十大板試試痛不痛?還好我買通了行刑的小太監,墊了個墊子,不然半個月也下不了床。」

  八阿哥聽她如此說卻啞然失笑,問道:「你以為你那幾兩銀子就能買通了人?你這事都捅到了皇阿瑪那裡,若是沒人給你打招呼說話,他們就敢給你放水?」

  晴川聽得一愣,詫異道:「誰還替我說話了啊?」話一出口,她忽地想透了些事情,指著他叫道,「哦,是你,是你提前交代他們了,是不是?」

  八阿哥笑而不語。

  晴川見他這副跩樣,忍不住撇了撇嘴,說道:「既是打了招呼,他們幹嗎不就做做樣子算了,還真打了我幾板子,可見你那面子也沒多大!」

  八阿哥失笑,伸手拍向她的腦門,笑道:「你這丫頭,真沒良心!」

  晴川笑著往一旁躲去,正好撞到剛進院門的良妃身上,她嚇了一跳,忙往後退了兩步,跪下請安道:「良妃娘娘吉祥。」

  良妃看了她一眼,卻沒理會,只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八阿哥身前,一面替他整理著衣服一面柔聲說道:「老八,額娘常年待在承乾宮忽略了你,以後額娘會每日過來照顧你的起居,好好地彌補你。」

  八阿哥不露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閃開良妃的手,說道:「額娘,兒臣已經大了。」

  良妃卻笑了笑,說道:「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在額娘眼裡哪有長大的道理?瞧,這會兒該去聽朝了,怎麼還在打打鬧鬧的?」

  「額娘教訓得對,兒臣這就過去。」八阿哥說完便向外走了去,路過晴川身邊時腳下頓了頓,淡淡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回頭再去找你。」

  晴川點了點頭,正欲離開,旁邊的良妃卻發話道:「晴川,你陪本宮出去走走吧。」

  晴川不敢拒絕,只得恭敬地應了一聲「是」。八阿哥卻回過頭看向良妃,還未開口,那邊良妃已先笑了,說道:「行了,你放心吧,之前額娘還困在承乾宮的時候,晴川沒少幫額娘,額娘心裡有數的。」

  八阿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了晴川一眼,這才大步走了。

  晴川上前扶了良妃,陪著她往外面走去。兩人默默走了一段,良妃突然開口說道:「僖嬪利用你來威脅八阿哥的事本宮已經知道了,這兩天本宮會請皇上做主把你調到承乾宮來,以後你就不用擔心個人的安危了。」

  晴川聽得心中一喜,忙謝她道:「謝娘娘恩典。」

  良妃輕輕地笑了笑,卻又說道:「不過本宮也有件事情想要求你。」

  晴川心中不禁驚訝,良妃現在是康熙的寵妃,又是八阿哥的生母,而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還得罪了不少人,她能有什麼好求自己的?晴川奇怪著,面上卻急忙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說道:「娘娘有事儘管吩咐。」

  良妃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皇室的婚姻向來都是由皇上指配的,且不說八阿哥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就算是,以你的出身和地位也不可能做他的嫡福晉。像你這樣聰明伶俐又長得不錯的女孩子,去尋常人家做個正室多好,又何必委屈自己做妾呢?將來紅顏未老恩先斷,就什麼依靠都沒有了。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晴川萬萬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還是承乾宮裡那個談笑輕鬆、行事灑脫的女子嗎?為何一出了承乾宮,她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模樣?難道在這深宮中生存就要變成這樣嗎?她沉默了片刻,輕聲答道:「奴婢明白。」

  良妃不知道晴川的心思,又問道:「那你下一回見到八阿哥,是不是應該保持點距離?」

  晴川卻上來了倔強脾氣,只搖了搖頭,「不。」

  良妃聽得一愣,停下身來看向她,問道:「難道你心裡還有妄念?」

  晴川往後退了兩步,微微低下頭來,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覺得娘娘所擔憂的事不應該跟奴婢說,應該跟八阿哥說。假如他不來找奴婢,奴婢自然無法接近他,假如他要來找奴婢,娘娘覺得奴婢拒絕得了嗎?」

  良妃聽了嘆了口氣,「本宮的兒子本宮知道,他認準的事兒八匹馬也拉不回來,所以本宮只能從你身上下手。只要你躲著他,時間久了,他自然忘了。」

  晴川卻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看來娘娘不愛八阿哥。」

  良妃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晴川淡定地答道:「如果愛他就應該尊重他的選擇。」

  良妃聞言默默地打量了晴川片刻,又問道:「如果他選擇的是錯的呢?」

  「人一輩子最難得的就是找一個自己愛又愛自己的人,這中間的關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能用對錯來衡量。」晴川平靜地說完,衝著良妃屈了屈膝,說道,「良妃娘娘該用膳了,奴婢先告退了。」說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良妃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愣怔,這個晴川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還真是把她看得太簡單了。

  晴川挺直脊背慢慢地走著,直到轉過了迴廊,離開了良妃的視線,她才快步跑了起來,一口氣跑到儲秀宮外的甬道內才停了下來,用手撫著怦怦直跳的胸口默默愣神。她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和良妃起衝突?只是因為氣不過良妃說的話,還是她真的已經喜歡上了那個八阿哥?

  一時間,她只覺得自己心亂如麻,竟然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了。她正愣愣地站著,挽月帶著小宮女從儲秀宮裡出來,差點撞到了她的身上,抬頭見是晴川,不由得氣道:「你在這裡發什麼呆!還不趕緊回去伺候僖嬪娘娘,她正發火呢!」

  晴川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低著頭往儲秀宮裡走,剛走了沒兩步卻又被挽月抓了回去,挽月問她道:「喂,你在皇上身邊伺候過,你告訴我去了怎麼才能請得動皇上過來?」

  晴川一怔,奇道:「為什麼要請皇上過來?」

  挽月小心地瞥了一眼宮內,低聲說道:「還不是因為承乾宮的事情,皇上已經連著幾日沒來了,咱們這位著急了,叫我去乾清宮把皇上請來,我怕這事難辦。」

  晴川想了想,點頭道:「的確是難辦,我一時也想不到法子,你過去找李諳達問一下吧,看看他怎麼說。」

  挽月懊喪地嘆了口氣,帶著那小宮女轉身走了。晴川小心地進了儲秀宮,卻沒敢去見僖嬪,只躲在小廚房裡給僖嬪做點心。

  過了沒一會兒,挽月便回來了,果然沒請來康熙。僖嬪心中惱怒,罵了挽月幾句「沒用」,索性自己站起身來,說道:「走,咱們去乾清宮瞧瞧,看看皇上到底被什麼絆住了!」

  挽月哪裡敢說個「不」字,只得扶著僖嬪又去了乾清宮。這回倒是湊巧,在乾清宮外正好遇到康熙帶著李德全等人從裡面出來。僖嬪臉上掛上了嫵媚的笑意,忙迎上前去,嬌滴滴地向康熙請安道:「參見皇上。」

  康熙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問道:「你怎麼來了?」

  僖嬪羞澀地笑了笑,垂頭答道:「臣妾肚子裡的孩子一直在踢臣妾,臣妾想,他一定是想皇阿瑪了,就帶著他過來給皇上請安。」

  康熙聽了一笑,說道:「才三個月大的肚子,哪兒來的胎動?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挽月,帶你主子回儲秀宮,找太醫給她號號脈,朕還有事,先走了。」

  僖嬪一怔,康熙那裡已帶著人往前走了去。僖嬪不甘心地在後面叫道:「皇上,皇上……」

  康熙聽到了,停下身來,僖嬪心中一喜,正要再與他說幾句話,康熙卻回身看著她說道:「對了,朕聽說晴川在你那邊伺候得不好,為免惹你生氣傷到孩子,朕已經下旨,讓她去良妃那裡了。你要是缺人,再跟內務府說,朕再指派。」說完再不理會僖嬪,轉身匆匆地走了。

  僖嬪氣惱地跺了跺腳,正欲轉身回去,卻見德妃帶著翡翠等宮女從對面過來。德妃看了一眼康熙遠去的背影,又看向僖嬪,笑著勸道:「皇上約了良妃妹妹去聽戲,妹妹還是別掃興了。」

  僖嬪本就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經德妃這樣一激,不由得更是怒極,發狠地說道:「又是良妃?這老女人到底想幹什麼?整天霸佔著皇上不說,還來搶我的宮女,莫非她想跟我宣戰嗎?她就那麼有把握,在皇上心裡她比我重要?」

  德妃卻是淡淡地笑了,「這就不知道了,」她說著,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下僖嬪的肚子,勸道,「不過本宮還是勸妹妹少動氣,好好養胎,將來好歹還有個依靠。不然,就是想後悔也晚了。」

  她這樣一說反而把僖嬪的怒火激得更大,僖嬪冷笑一聲,說道:「德妃娘娘做事向來保守,可本宮跟娘娘不同,本宮喜歡賭,寧可贏得開心輸得漂亮,也不要苟延殘喘地看人臉色過日子。挽月,我們走!」說完便帶著挽月揚長而去。

  德妃看著她趾高氣揚的背影低低地冷哼了一聲,嘴角上掛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僖嬪回到儲秀宮,氣得把屋裡的東西一通亂砸,嚇得屋裡伺候的宮女都偷偷地躲了出去,只有挽月身為僖嬪的貼身宮女,實在不能躲,這才壯著膽子勸她道:「娘娘還懷著小阿哥,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啊!」

  僖嬪聽了勾起心事,不禁更怒,正要對著挽月發火,卻忽地眼前一亮計上心頭,她輕輕地撫著自己的肚子坐了下來,暗道康熙一直不來她這裡,肚子裡這塊「假肉」終是個禍害,如果能藉著這塊「假肉」除去良妃,倒是個兩全其美之策!

  這樣想著,僖嬪臉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她先叫人把殿內都收拾乾淨了,又吩咐挽月道:「你去庫房裡尋些上好的禮品,咱們明日去拜訪一下良妃娘娘。自從她出來之後,咱們還沒過去探望過,若是叫皇上知道了還要說咱們不懂禮呢!」

  挽月不知僖嬪為什麼突然要去看良妃,只趕緊應了一聲,躲災一般出了殿去庫房挑選禮品。

  第二日,僖嬪便帶著挽月去了承乾宮,進門便先笑著向良妃賠罪道:「早就想過來瞧瞧良妃姐姐,但因我這段日子身子不大爽利,也沒能過來,還請姐姐不要惱我。」

  良妃笑著將她往屋內迎,客氣道:「妹妹說得見外,是我該去道賀妹妹喜懷龍子的。」

  僖嬪聽了便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說道:「良妃姐姐,晴川調任的旨意已經下達了,這幾天待她把身上的事務都交接完了,我就送她來承乾宮。」

  良妃聞言笑道:「難得妹妹肯割愛,姐姐在這裡謝過了。」

  僖嬪忙擺手,謙恭地說道:「我進宮時間尚短,一直聽聞良妃姐姐為人賢良淑德,心中神交已久,一個宮女算什麼,就算姐姐要我親自過來伺候,我也是願意的。」

  見她如此伏低做小,良妃心中更是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說道:「那怎麼敢當?妹妹懷著身孕,理應多休息才是,要是過來伺候本宮傷了身體,皇上可饒不了本宮。」

  僖嬪嬌羞地說道:「姐姐真會開玩笑。」

  兩人又閒談了幾句,便有小宮女進來稟報說皇上往這邊來了。僖嬪聽了忙站了起來,故意玩笑道:「皇上來看姐姐,我可不敢坐在這裡不識趣,姐姐趕緊出去迎駕吧,我先回去了。」說完不顧良妃的挽留,便往外走去。

  良妃見狀,只得跟著她一同從殿內出來,扶著她往台階下走去。那邊宮門處,康熙的身影已是從外面進來,僖嬪飛快地瞥了門口一眼,扶著良妃胳膊的手忽地一推她,自己腳下作勢一滑,立時尖叫著往台階下摔了過去。

  事發突然,院中眾人皆是愣了下,良妃最先反應過來,急忙飛身躍起,衝著僖嬪掠了過去,堪堪在她落地之前扶住了她,急聲問道:「妹妹,你沒事吧?」

  僖嬪整個人都愣住了,驚愕地看了看良妃,高聲問道:「良妃姐姐,你剛才為什麼推……」

  「僖嬪!」康熙突然出聲喝斷了她的話,大步走了過來,沉著臉訓斥她道,「剛才的事朕都看到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要不是良妃身懷絕技,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僖嬪頓時露出委屈的神色,眼圈微紅地叫道:「不是的,皇上……」

  康熙連聽也不聽,只冷聲說道:「還在這兒狡辯,來人哪,把僖嬪娘娘帶回宮去好好養胎,肚子裡的孩子若有一點損傷,你們都別活了。」

  僖嬪還欲再說,挽月等人哪裡還敢叫她再開口,對著康熙應了一聲「是」,忙扶著僖嬪走了。

  良妃看向康熙,語含歉意地說道:「皇上,都是臣妾不好,害僖嬪妹妹受驚了。」

  康熙抬手止住了她的話,「你不用解釋這麼多,她是什麼樣的人,你是什麼樣的人,朕還不清楚嗎?剛剛有沒有傷到?」

  良妃搖了搖頭,「臣妾沒事。」

  康熙這才放下心來,伸手扶了良妃往殿內走,「沒事就好,沒事朕就放心了。」

  良妃遲疑了一下,與康熙說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道皇上肯不肯答應?」

  康熙笑了笑,說道:「你說。」

  良妃說道:「老八的年紀不小了,按規矩,該指婚了。」

  康熙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沉吟道:「朕差點兒忘了,這倒是一件大事,你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良妃從宮女手中接過茶來,遞給了康熙,輕聲問道:「蒙古科爾沁阿善親王的女兒凝香格格,皇上還記得嗎?」

  康熙略一思量,答道:「年前好像是見過一面,那丫頭也不小了吧?」

  良妃笑著點頭道:「嗯,今年十八了。你別看這凝香格格是蒙古馬背上長大的,可是刺繡、女工、琴棋書畫一樣也不差,臣妾覺得和老八倒是很合適。」

  康熙見良妃喜歡,便笑道:「你看中了就好,改日朕給他們兩個指婚便是。」

  良妃聞言忙屈膝向康熙謝恩,康熙笑著扶起了她,兩人又說了幾句便到了午膳的時候,康熙就在承乾宮傳了膳。

  儲秀宮中,僖嬪一臉怒容地坐在軟榻上。跪在地上的太醫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才說道:「還是沒有喜脈的跡象。」

  僖嬪沒好氣地縮回了手,怒道:「皇上都沒來過,哪兒來的喜脈?」

  她這話一說,更是把那太醫嚇得冷汗淋漓,驚惶地問僖嬪道:「那……那怎麼辦?再過一個月就得顯肚子了,到時候娘娘再沒有身孕,恐怕……恐怕連微臣的腦袋都保不住了。」

  僖嬪心中也是慌亂,氣道:「你別慌啊,你一慌本宮這心也開始慌了,怎麼辦?怎麼辦?」

  太醫思量片刻,小聲說道:「娘娘,您先別急,不如這樣,微臣去弄一些鹿血來,只要娘娘能哄得皇上喝下,雖不能說一擊中的,好歹也是一線生機。」

  僖嬪點了點頭,揮揮手叫那太醫退了出去。

  這事說得簡單,可現在康熙只去承乾宮一處,她哪裡有機會哄得他喝下鹿血!僖嬪越想越氣惱,心中更是嫉恨良妃,不由得恨恨罵道:「這個該死的老女人,整日裡霸佔著皇上,總有一天我會叫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狠話容易說,事卻不容易做,僖嬪急得在屋中來回走動,正在著急,卻看見挽月從殿外輕手輕腳地進來了,小心地問她道:「娘娘,可還要繼續往乾清宮李總管那裡送些禮品?」

  李德全那裡管著嬪妃們侍寢的綠頭牌子,若哪一天康熙沒有明確說明,便會由李德全端了擺著綠頭牌子的盤子出來,任康熙隨意地挑選一個嬪妃出來侍寢。此事看似全由康熙自己決定,可那綠頭牌子擺放的位置卻大有講究,所以,為了引得康熙注意,宮中嬪妃多會偷偷地給李德全送些財物,叫他在擺放綠頭牌子的時候多加照應。

  僖嬪聽了挽月的話不由得一愣,腦中忽地閃過一個人的身影來。她想了想,轉身交代挽月道:「照送不誤,你今兒去乾清宮的時候,找一找御前伺候的小順子,就說我想見他,叫他抽空來儲秀宮一趟。」

  挽月領命去了,沒想到還不到晚間,小順子便來了儲秀宮,先恭敬地給僖嬪請了安,當著眾宮女的面說道:「皇上政務繁忙,叫奴才來儲秀宮看看,問僖嬪娘娘可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儘管開口。」

  僖嬪知道他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說給旁人聽的,只隨意地點了點頭,遣了眾人出去,又打發了挽月出去找東西,不一會兒的工夫,屋內就只剩下了僖嬪與小順子兩個。

  小順子垂著頭不敢看僖嬪,只低聲問道:「娘娘找奴才來可有什麼吩咐?」

  僖嬪良久沒有回聲,小順子心中奇怪,不由得抬頭去看,卻見僖嬪已默默地流下了淚水,她含淚笑了笑,輕聲說道:「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你應該像以前一樣叫我。」

  「柔兒?」小順子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僖嬪未出閣時的閨名,自己卻嚇了一跳,忙又改口道,「不,娘娘。」

  僖嬪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溫柔地笑了笑,說道:「我今兒找你來就是想再見你一面,和你告個別。」

  小順子不由得愣住了。

  僖嬪又繼續說道:「你聽說我懷孕的事情了吧?」

  小順子不知僖嬪為何會有這種舉動,點了點頭,答道:「奴才真心替娘娘高興。」

  僖嬪眼淚卻湧得更凶,「其實我沒有懷孕。」

  小順子大驚失色,失聲說道:「這……這可是欺君之罪……」

  僖嬪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心氣高,受不了冷落,不這樣不知道怎麼引起皇上的注意?如今就算後悔也晚了。除非——你肯幫我。」

  「我?」

  僖嬪點了點頭,「如果你能把皇上帶到儲秀宮來,時間一久,便可弄假成真。」

  小順子不免有些遲疑,一時沉默下來。

  僖嬪看了他一眼,柔聲道:「我知道這麼做會讓你很為難,我也不勉強你。我叫你來,只想把心裡的話告訴你,你跟著我進了宮,連男人的尊嚴都丟了,我卻沒給過你一個好臉色。不是因為恨你,而是因為心痛。你是那麼優秀的一個人,有大好的前途,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女人毀掉自己呢?這不值得。你明白嗎?」

  小順子聽得眼中發澀,好半晌才澀聲說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僖嬪長嘆了口氣,又說道:「早知道當日我就不進宮了,那樣的話說不定……算了,不說了,說了也徒增傷感。你走吧,以後你自己多保重吧。」她說完便轉了頭,看著一旁靜靜地流淚。

  小順子心中發苦,卻抬起頭看看向僖嬪,輕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說完便從地上起身,默默轉身出去了。

  僖嬪看著他走出了儲秀宮,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只等著他能將康熙帶到儲秀宮來。果然,沒過兩日,小順子便叫人偷偷地給僖嬪傳了信過來,說康熙今兒翻了她的牌子,晚間就會來儲秀宮的。

  僖嬪聽了大喜,急忙叫了挽月去衣櫃裡給她找晚上要穿的衣裙,可一連看了幾套都覺得不滿意,她索性就直接帶著挽月去了尚衣間。

  尚衣間的太監忙把江南新貢的布料都拿了出來,一一展示給僖嬪看,僖嬪卻仍覺得不遂心意,對那太監說道:「花色不好,圖案也不精緻。皇上今天來儲秀宮,我可不能穿得這麼一般。去,再找找有沒有好看的?」

  那太監不敢得罪她,忙應聲往外走,出門時卻差點和從外面進來的小順子撞到了一起,那太監知道他是御前伺候的,忙著道歉。小順子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發走了他,疾步走到僖嬪身前,小聲說道:「娘娘,皇上又去了承乾宮,晚上怕是來不了。」

  「什麼?」僖嬪聽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臉上一片灰敗之色,低聲喃喃道,「這下死定了……」

  門口有個眉目清秀的年輕裁縫跟在小太監進來,將懷裡抱的衣料展開在僖嬪面前,然後又恭敬地衝著僖嬪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僖嬪看清他的面容卻是愣住了,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這人正是與晴川相好的那個裁縫,好像是叫顧小春的,想不到他竟然還在宮中做活。僖嬪默默地站了片刻,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便側頭低聲問身旁的小順子道:「小順子,你說,活著好還是死了好?」

  小順子一愣,答道:「當然活著好,不是有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嗎?」

  僖嬪緩緩地點了點頭,喃喃道:「好吧,那就賴活著吧。你知道有什麼地方僻靜些,是旁人不會輕易進去的?」

  小順子被她問得一愣,抬頭不解地看著她,答道:「坤寧宮是不許人隨便進的。」

  僖嬪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小順子,低聲說道:「你既然已經幫我做了那麼多事,也不在乎多做一件。從此刻起,我們倆的命就系在一起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再說晴川,老老實實地在儲秀宮憋了幾天,見僖嬪果然沒有再找她的麻煩,還以為是良妃說的話真起了作用。一想起良妃,晴川不由得搖頭嘆息,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當初她往承乾宮裡送飯時,還以為良妃是個淡泊名利的奇女子,眼下看來,不過就是宮中一個普通的嬪妃罷了。

  晴川將做好的糕點擺在了一旁,問身旁的小宮女:「娘娘可還有別的吩咐。」

  小宮女偷偷看了外面一眼,小心答道:「娘娘出去了,眼下不在宮裡,應該是沒有別的事情吩咐吧。」

  晴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見早已經黑透了,暗道僖嬪懷著個身孕,大晚上的還要出去溜躂,倒是奇怪。她懶得多想,將身上的圍裙解下來,交代小宮女道:「我明天就要調去承乾宮了,今天晚上不當值,既然娘娘沒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便提了盞燈籠出了門。從儲秀宮裡出來向北走,剛走沒幾步,卻從一旁小夾道里竄出一個人來,與晴川撞了個正著,晴川踉蹌了幾步才站穩,舉著手中燈籠去照那人,只見那人衣衫不整,神色慌忙,竟是在尚衣間裡幫忙的顧小春。

  晴川一時奇道:「小春?你這是從哪裡來?你怎麼還沒出宮?再晚一點宮門關上了,被抓到是要殺頭的。」

  「我從坤寧……」顧小春說到一半忙止住了話,只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晴川的肩膀,著急地問道,「晴川,你沒事吧?」

  晴川詫異道:「我能有什麼事?」

  顧小春聞言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完又定定地看了晴川一眼,飛快地離開了。

  晴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言自語道:「出什麼事了?怎麼沒頭沒腦的?」

  剛回到乾西四所,卻又有承乾宮的人來找她,傳話道:「晴川姑娘,良妃娘娘要見你。」

  晴川暗中奇怪,明天才調過去,今晚就要見她?不會為了八阿哥的事想對付她吧?天哪,她怎麼這麼倒霉,老是沾上這些恐怖的人。

  那宮女說道:「請跟我來。」說完便轉身在前頭先走了,晴川頓了頓,只得戰戰兢兢地跟了上去。

  一進承乾宮,就見院子裡掛滿了大紅的燈籠,把整個大殿都照得亮如白晝,殿中擺一桌酒席,八阿哥與一個年輕美貌的紅衣女子陪在良妃左右,三個人正在吃飯。

  晴川心中頓時明白,暗道難道這是請她來吃飯?不過看著架勢,這也算是鴻門宴了吧?

  八阿哥看到晴川進來,抬眼看了過來,嘴角上竟然掛了一絲笑意。晴川暗中翻了個白眼,走上前去,給良妃與八阿哥請安道:「良妃娘娘吉祥,八阿哥吉祥!」

  良妃指了身旁的紅衣女子,向晴川介紹道:「這位是蒙古科爾沁阿善親王的女兒凝香格格。」

  晴川又老老實實地給凝香請了安。

  良妃輕笑著說道:「今兒本宮特地安排老八跟凝香格格會面,怕承乾宮的人伺候不周到,特地請晴川姑娘過來幫忙,晴川姑娘不介意吧?」

  晴川暗道:「承乾宮上下幾十口子人都不合你心意,非得遠遠地把我找了來,你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她腹誹著,面上卻是顯得極為恭敬,只又屈膝道:「娘娘言重了,奴婢明日就要調到承乾宮來了,娘娘有任何差遣,奴婢都當竭盡全力。」

  良妃滿意地笑了笑,吩咐道:「來,給八阿哥和凝香格格倒酒。」

  晴川聽話地給二人倒上了酒,故意不去看八阿哥,又聽良妃笑道:「聽說格格彈得一手好琴,今天就給我們奏上一曲,如何?」

  那凝香格格羞澀地笑了笑,叫貼身的侍女捧上琴來,坐在一旁真的就彈了起來。剛剛演奏完畢,良妃便鼓掌道:「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本宮找媳婦就要找這樣的。要是連一首曲子都不會彈,怎麼做八阿哥的嫡福晉?晴川姑娘,你說是吧?」

  晴川忙配合地答道:「是。」

  話音剛落,一旁一直沉默的八阿哥突然輕笑著說道:「我記得晴川琴彈得也不錯的,是不是?」

  晴川驚愕地抬頭看向八阿哥,他卻衝她偷偷地眨了眨眼睛,起身過來推著她走到琴旁,將她摁坐在凳子上,同時不露痕跡地俯身在她耳邊低聲威脅道:「彈好了一切好說,彈不好,我就去找顧小春的麻煩。」

  晴川回頭惱怒地瞪了八阿哥一眼,只得點頭道:「好,奴婢彈就是。」說完將雙手輕輕地撫上了琴弦,就在觸到琴弦的剎那,她卻不覺有些恍惚,她彈琴還是為了四阿哥而學的,現在琴雖學會了,最初的那個人卻早已不在了。

  一旁的良妃與凝香等人都還在看著晴川,卻見她手放在琴弦上,久久沒有開始。八阿哥輕咳了一聲,一下子把晴川從失神中驚醒過來,她抬眼看了一眼他,見他眼中明顯地露出不悅之色,生怕他真的再去找顧小春的麻煩,忙收斂心神,邊彈邊唱道:「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一曲既完,八阿哥首先鼓掌叫好道:「好。」

  良妃輕輕地笑了笑,點頭道:「晴川姑娘果然是色藝雙絕,令人感嘆。這一曲就當是賀八阿哥和凝香格格指婚之喜吧。」

  八阿哥和凝香都是一怔,「指婚?」

  琴旁的晴川心中也是微驚,康熙什麼時候給八阿哥與這個凝香格格指了婚?良妃見八阿哥與凝香齊齊驚訝,不由得笑了,點頭道:「本宮已經跟皇上說過了,皇上也覺得很不錯。」

  凝香含羞低頭不語,八阿哥卻沉下臉來,冷淡地問道:「額娘,此事兒臣之前為何一無所知?」

  良妃瞥了晴川一眼,對八阿哥解釋道:「咱們滿蒙聯姻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對國家對社稷都有很大的幫助,額娘是為你好,你不需要知道。」

  八阿哥卻不屑地笑了笑,說道:「什麼狗屁規矩,什麼國家社稷,我才不要我的婚姻跟這些扯上關係,我只想跟我喜歡的人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他這樣一說,良妃不由得面色一變,冷聲喝道:「這是什麼渾話!你是咱們大清的阿哥,你的婚姻怎麼可能只依你個人的喜好!」

  八阿哥冷冷一笑,從容地站起身來,在眾人的愕然中,拉起一旁的晴川轉身向外走去。

  良妃見他如此囂張,不由得大怒,高聲叫道:「來人啊,攔住他。」

  話音一落,四周侍立的太監們便都上前去攔八阿哥,可八阿哥有功夫在身,又是主子,豈會怕他們,幾腳踢過去就將人群攪了個亂七八糟,然後看也不看,反手抓起早已嚇傻了的晴川揚長而去。

  直到被他拉出了承乾宮,晴川這才驚愕中回過神來,一把甩開他的手,氣道:「八阿哥,你怎麼能這樣!」

  他停下步子,轉回身看她,微微地眯了眯眼,反問道:「我怎麼了?」

  他還問她怎麼了,晴川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更是想起前兩日良妃對她說的那些話,壓了幾日的委屈便都化作了怒氣,不受控制地衝著他發了出來,「八阿哥,您是阿哥,是良妃娘娘的親生兒子,不管您怎麼做,她最後都會怪在我的頭上,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我誰都惹不起的,您的那些話很可能就會要了我的小命,您知道嗎?」

  八阿哥一時愣了,沉默看她片刻,這才輕聲問她道:「你直到現在仍不肯相信我,是不是?你不相信我能護住你?」

  晴川無話可說,只能抿著唇轉開了臉。

  八阿哥卻忽地低聲地嗤笑了一聲,「晴川,你有和他一起牽手來宮中赴死的膽量,卻不敢相信我一次?」

  晴川身子一僵,轉回頭沉默地看他。

  他的唇角上卻是帶著自嘲的笑意,又說道:「你不是膽子小了,而是身邊的人不對,是不是?若是他,你剛才怕是已隨著他出了宮……」

  啪的一聲止住了他的話,他的臉被晴川打得偏向一側,好半天才又緩緩轉了回來,一張俊臉不見喜怒,隻眼眸沉靜地看著她。

  晴川眼中已有了淚光,卻微微地仰起了頭,倔強地不肯讓那眼淚流下來,只是冷聲說道:「八阿哥,你不是我,你是高高在上的阿哥,你從來不會站在我的位置上看一下這世界,這個吃人的世界!」

  晴川說完,再沒說一句話,只轉身回了乾西四所。許是因為比難受再多一點就是麻木,所以她這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一早醒來彷彿已是忘記了昨晚的事情,按照規矩收拾好包袱去承乾宮報到。

  路過御花園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八阿哥與九阿哥、十阿哥在涼亭中喝茶。晴川暗暗地撇了撇嘴,這三人好歹也算是成年的阿哥了,整日裡這麼無所事事的,難怪康熙整日裡喊累,就這樣下去,不累死他才怪!

  晴川有心避開他們幾個,拎著包袱就往另外一條道上轉了去,沒走兩步,就聽見八阿哥在後面叫她道:「晴川,你過來。」

  阿哥召喚,晴川不能不聽話,只得低著頭過去了,恭敬地衝著他們三人請了安。

  八阿哥也像是忘記了昨夜的事情,微微地皺了眉頭,不悅地問道:「你幹嗎看見我就躲?」

  他既然這樣,晴川便也裝傻,搖了搖頭說道:「奴婢沒有啊,奴婢是沒看到三位阿哥在這兒。」

  八阿哥聽了冷冷地哼了一聲。

  晴川決定繼續裝傻,只向著他又屈膝行禮,告退道:「奴婢要去承乾宮給良妃娘娘請安了,八阿哥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先告辭了。」

  她說完也不等他回應便轉身走了。走了沒多遠,人還沒出了御花園,又迎面碰到了昨日裡的那個凝香格格。晴川暗呼倒霉,今天顯然是走背字,到哪兒都能遇到這些人,早知道她出門前就要燒燒香的。

  凝香看了看晴川,叫道:「哎,你不就是昨晚那個晴川嗎?」

  晴川見躲不過去,只得又行禮道:「參見凝香格格。」

  凝香格格繞著晴川轉了一圈,笑道:「你不知道,昨夜裡八阿哥那樣拉著你跑了出去,良妃娘娘很是生氣呢。」

  晴川淡淡地答道:「您誤會了,奴婢只是個伺候人的小宮女,蒙八阿哥看得起,平時多跟奴婢說幾句話而已。昨天八阿哥是和良妃娘娘慪氣,所以才故意拉了奴婢來氣娘娘的。」

  凝香大眼睛眨了眨,問道:「真的麼?」

  晴川點了點頭。

  凝香頓時大喜,拍手道:「那太好了!既然這樣,這麼說我還有希望叫他喜歡上我,是不是?對了,晴川,你既然和他很熟,那能不能和我多講一些他的事情?」

  晴川想不到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不冷不熱地推辭道:「格格要想瞭解八阿哥,去找良妃娘娘最合適。」

  凝香卻說道:「我昨夜裡看他在他額娘面前很拘束的,反倒不如和你親近。晴川,你不知道,我昨夜裡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來我不想嫁到宮裡來的,宮裡的規矩又多、女人也多,哪有我們蒙古大草原那麼寬闊瀟灑?可是昨天我碰見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直到今天早上,腦海裡還全是他的樣子,你說,這是不是代表……喜歡?」

  晴川聽得無語,只能保持沉默。那凝香格格卻拉起她的手來,說道:「走,你跟我來,到我屋裡去。」

  晴川忙拒絕,可那凝香格格卻不由分說地拉了她就走。晴川心中不禁哀號:「奶奶的,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拉我走,我耽誤了差事是要挨板子的啊!」

  凝香一口氣把晴川拉到她暫住的漱芳齋暖閣,晴川還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暗道不是說漱芳齋是戲台麼?怎麼還真住上格格了?

  凝香不知晴川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開門見山地說道:「晴川,我想跟你做姐妹,你願意嗎?」

  晴川一個愣怔,驚得差點沒仰身倒了下去,暗罵道穿過來的不是她自己,是眼前這凝香格格吧!上來就和一宮女做姐妹,下面是不是就要給她改名字了?

  晴川忙說道:「我只是一個奴婢。」

  凝香卻說道:「你千萬別這麼說,什麼奴婢主子的,我最不愛聽了。我在這裡遇到的同齡女子,不是不說話的宮女,就是自以為是的格格,可你跟她們不一樣,你很真實,有點像我們蒙古的女孩子。我希望咱們就跟最好的姐妹一樣,我有心事講給你聽,你要有心事也講給我聽。我現在最大的心事就是八阿哥,如果我能嫁給他,就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了。你過來看看這些衣服怎麼樣?」

  晴川早就被她這一篇「姐妹論」給砸傻了,任由她把自己拽到衣櫃前,見她還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晴川只覺得腦子有些發蒙,隨手從裡面扯了一件衣裙出來,遞給凝香道:「這件桃紅色的好……」

  凝香又纏著晴川說了好半天的話,才放了她回去。回到承乾宮她的屋子外,見八阿哥正靠在門口望著她。她怔了怔,屈膝請安道:「八阿哥吉祥。」

  八阿哥靜靜地看了她半晌,出聲問道:「不是說要過來安頓嗎?怎麼去了老半天?」

  晴川見他並不追究昨夜裡那一巴掌的事,心中不由得更是忐忑,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該不該把遇到凝香格格的事情告訴他。

  他見晴川沒有回答,也沒再問,只笑著說道:「放心吧,管事太監那邊我已經交代過了,他不會告訴額娘的,屋子也給你收拾好了,你過來看看滿不滿意?」

  晴川進屋打量了一下,見屋中佈置果然十分精緻,幾乎不像是個宮女所住的地方。她轉回身,謝八阿哥道:「多謝八阿哥。」

  八阿哥笑了笑,又問道:「這下不生氣了吧?」

  晴川不免一愣,想不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來,見他還靜靜地看著自己,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其實她早已都想透了,她與八阿哥的地位本就有天壤之別,與其懷有妄想彼此糾纏,不如就此放手得好。她想了想,決定還是把此事和他說明白的好,便抬眼看向他,鄭重地說道:「八阿哥,凝香格格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你不去看看她嗎?」

  八阿哥聽了一愣。

  晴川又說道:「她認我做好姐妹,問我怎麼打扮才能討八阿哥歡心?我忙了一個下午,八阿哥好歹賞臉去看一下。」

  八阿哥微微往後仰了頭,細細地打量晴川的神色,輕聲問道:「你想要把我往別人懷裡推?」

  晴川頓了頓,答道:「不是我把你往外推,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你想想,從我們認識到現在發生了多少事,也許老天爺根本就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是我們太一廂情願了……」

  「晴川,你……」

  晴川卻將他推到門外,淡淡地說道:「什麼都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太晚了我想睡了,請你出去……」說完便關上了門。

  門外的八阿哥一直沒有動靜,晴川倚著門站在屋內,心中一時只覺得悲涼,雖然她可以對這些人這些事嬉笑怒罵,可心中呢,真的可以毫不在意麼?

  就聽門外有小太監在叫八阿哥,說是康熙傳他過去。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回過頭來,對著房門低聲說道:「晴川,我知道你就在門後。你心裡想的我都明白,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以後要經歷什麼事情,我只希望站在身邊的那個人是你。」他說完,又在門外站了站,這才走了。

  晴川卻忍不住抹起眼淚來,恨恨說道:「煽情吧,不就是煽情嘛,我偏偏不上當!」雖這樣說著,可眼淚卻滾得更急了。

  八阿哥進了乾清宮暖閣,見良妃也在這裡,不由得有些意外,頓了頓才撩開袍角跪下去請安道:「兒臣參見皇阿瑪,額娘。」

  康熙含笑看了良妃一眼,轉頭與八阿哥說道:「老八,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你額娘想讓朕把凝香格格指給你,你意下如何?」

  八阿哥抬頭看了良妃一眼,朗聲答道:「兒臣不想娶凝香格格。」

  此言一出,康熙與良妃對視一眼,都不禁皺了皺眉。

  康熙問道:「為什麼?」

  八阿哥笑了笑,爽快地答道:「兒臣不喜歡她。」

  良妃聽得惱怒,怒道:「荒謬。這婚姻大事向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說喜不喜歡?」

  八阿哥直視著她,問道:「皇阿瑪曾經說過,所謂情有獨鍾就在這個『獨』字,額娘不就是憑著皇阿瑪這個『獨』字,走出冷宮,站在這裡嗎?您自己都有切身的體會,為什麼不能體諒一下兒臣的心呢?」

  良妃微微一怔,想不到兒子竟然會拿自己說事,她想反駁,可又不能說兒子說的是錯的,若是錯的,就是說明康熙錯了。她想了想,嘆道:「這不一樣。你年紀還小,不懂得人心叵測。額娘做什麼事都是為你好的。」

  八阿哥身子跪得筆直,卻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小時候怕打雷,需要額娘陪在身邊的時候,額娘在哪兒?我騎馬摔傷了,需要額娘呵護的時候,額娘又在哪兒?這麼多年,您都沒有參與兒子的生活,現在您憑什麼來說都是為我好?憑什麼?」

  良妃被他問得呆住了,她生產之後就因和康熙賭氣而被圈禁在承乾宮內,錯過了兒子成長中的一切,現如今這樣被兒子一句句地問著,每一句都似可以誅心,她只覺得錐心的痛,身子不由得隱隱地打著戰,看著他答不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康熙怒聲喝道:「放肆!你怎麼敢這麼跟你額娘說話?」

  八阿哥輕輕地勾了勾唇角,恭敬地磕下頭去,沉聲說道:「皇阿瑪,兒子無意冒犯額娘,兒子只是想守住自己心裡的這份情有獨鍾。皇阿瑪若因此要降兒子的罪,兒子無話可說,兒子——先跪安了。」說完不等康熙吩咐便起身退了出去。

  康熙與良妃兩個不覺都有些愣怔,康熙緩緩看向良妃,嘆道:「這孩子像朕,這件事就暫時作罷吧!」

  良妃的心神還停留在剛才八阿哥對她的質問上,心中只覺得陣陣苦澀,她分明是為了他不受晴川的迷惑,卻想不到他會這樣指責她身為母親的失職。眼下見兒子這樣倔強,她雖然心中不甘,卻也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暗道既然自己兒子這裡不肯妥協,那麼也只能從晴川那裡下手了。

  第二日,良妃把晴川叫到了跟前,指了身邊的凳子,隨意地說道:「坐吧。」

  晴川覺得此人脾氣無常,哪裡敢坐,忙推辭道:「娘娘駕前哪有奴婢的座位?」

  良妃聽了卻冷笑一聲,「奴婢?能讓八阿哥為你神魂顛倒、要生要死,你可不是普通的奴婢。」晴川不禁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解釋,良妃卻止住了她,只吩咐道:「坐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晴川只得提著小心坐下了,就聽良妃緩緩說道:「今日本宮想以母親的身份給八阿哥指婚,可他卻說本宮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想想也的確是,他一生下來我就跟皇上吵架,把自己關進了冷宮。從此除了過年過節偶爾見一面之外,母子間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十幾年的生疏和距離想要在一兩天之內修復,恐怕沒那麼容易,本宮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晴川覺得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不是自己應該摻和的,索性也不說話,只沉默地坐著。

  良妃嘆了口氣,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砂鍋裡燉著的雞湯,說道:「這鍋湯本宮熬了大半天了,你替本宮送過去吧。」

  晴川不覺有些奇怪,她既然不喜歡自己和八阿哥多糾纏,為何還要自己送湯過去?

  良妃似是看出了晴川心中的疑惑,淡淡地說道:「你不要以為這代表了本宮接受你,本宮只是怕別人送去他不肯喝。」

  晴川答道:「奴婢明白。」

  良妃將湯端給晴川,淡淡地說道:「明白就好。一個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兩個女人,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妻子。本宮這個母親沒有當好,已經欠他太多了,他的妻子一定要是最好的,一定不會是你。」

  她既然這樣說,晴川也只能點了點頭,端了湯送往阿哥所,一進院子便看到八阿哥與凝香兩個對坐在石桌前下棋。八阿哥聽見有人進來,抬頭隨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在晴川身上微微一頓,彎著唇角笑了笑。

  在這裡看到凝香格格,晴川不免微微一愣,卻很快又明白過來這十有八九是良妃計畫好了的圈套,故意叫她來送雞湯,其實就是為了叫她看到這一幕吧。這樣一想,她心中反而平靜下來,目不斜視地走上前去,給八阿哥與凝香行了禮,說明了來意,把端來的湯轉手交給了服侍八阿哥的小太監,便要告辭。

  八阿哥卻出聲叫住了她,說道:「你先別著急走,我還有事要說呢。」

  晴川垂著眼皮,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恭敬地屈膝行禮道:「奴婢遵命。」

  看她如此彆扭的模樣,八阿哥笑著搖了搖頭,並不與她計較,只轉過頭對凝香說道:「格格,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她。」

  此話一出,晴川與凝香兩人都愣住了。凝香轉過頭看了看晴川,又看向八阿哥,愕然道:「她只是一個宮女啊。」

  晴川從驚愕中回過神來,聽到凝香的話不由得腹誹,暗道:「你昨天還和我說不要自稱奴婢,要同我做姐妹呢,今兒在你眼裡我就又成一宮女了?你變得倒是快!」

  八阿哥微微笑了笑,點頭道:「不錯,她只是一個宮女,可我就是喜歡她啊,不管她是宮女也好,乞丐也好,麻風病人也好,總之我喜歡她,這輩子就只能對她一個人好。」

  晴川低垂著頭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泛起了陣陣漣漪,她想不到八阿哥竟然會當著凝香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要說不感動那純屬是騙人的。

  凝香一直是被父兄捧在手心裡的明珠,從來都是只有她瞧不上別人的,還從沒遭人拒絕過。昨日聽說八阿哥在康熙面前拒婚的事,她心中十分不甘,今天便故意來了阿哥所纏著八阿哥陪她下棋,就想叫八阿哥見識一下她的美貌與才藝。初見八阿哥對她溫文有禮,還道拒婚的事情是別人誤傳的,現在聽八阿哥對晴川說出這番話來,她這才明白八阿哥是有意留自己在這兒了。

  凝香是個聰明灑脫的女子,見八阿哥確實對自己無意,明白即便有康熙的賜婚,他與她也不過是強湊在一起的姻緣,很難幸福,與其這樣糾纏,還不如就此大方地放手,反而能落得個灑脫大氣的名聲。她轉了轉眼珠,便笑問道:「八阿哥是故意留我在這兒做個見證的?」

  八阿哥笑而不語,凝香便又看了一眼晴川,對他笑道:「其實我們蒙古的兒女講究的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如果是勉強在一起,對兩個人來說都是傷害。你這個人我覺得不錯,晴川也是個好女孩,既然我得不到你,不如成全你,讓你記我一輩子的情。」

  八阿哥笑著起身,對著凝香作了個揖,謝道:「多謝凝香格格成全。」

  凝香笑了笑,坐著受了他的禮,這才又轉頭對晴川說道:「晴川,你明明自己喜歡八阿哥,昨日裡為何不和我說?」

  晴川忍不住偷偷地瞄了含笑而立的八阿哥一眼,嘴硬道:「那是他一廂情願,我又沒說喜歡他。」

  凝香挑眉,問:「真的嗎?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可要搶他了啊。」

  晴川無語,只得裝作羞澀地低下頭去。

  凝香見她如此便笑了,說道:「好啦,不逗你了。八阿哥還給你,他沒眼光是他的損失,我一定能嫁給比他好一百倍的男人,你信不信?」

  晴川點了點頭。

  八阿哥上前牽起晴川的手,低聲說道:「我知道你顧忌什麼,走,我們一次把問題全部解決掉。」說完便拉著她往外走。

  她見他如此,不由得奇道:「你怎麼解決?」

  八阿哥回頭衝她狡猾地笑了笑,說道:「兒子對付額娘,你說我會用什麼法子?」

  晴川不明所以,八阿哥也不解釋,只拉了她出了阿哥所,往承乾宮走去。

  承乾宮裡,九阿哥與十阿哥正好結伴來給良妃請安,正坐著陪良妃說話,就見八阿哥拉著晴川從外面進來,一撩袍角直挺挺地跪在了良妃面前,開門見山地說道:「額娘,我這輩子只會要晴川一個人,無論你做什麼,都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良妃本指望能用凝香破壞八阿哥與晴川的關係,沒想到卻等來這麼一句話,差點沒氣暈過去,她站起身指著八阿哥氣道:「這……你要氣死本宮嗎?」

  八阿哥抬頭,淡定地說道:「兒子不敢,兒子只想告訴額娘兒子的決心。額娘聽過『割臂盟』嗎?」

  良妃一愣,還沒回答,旁邊的老十卻忙著開口道:「我在書上看過,好像是男人向女人示愛的一種方法。當手臂割開,以血起誓,便終身不能再愛其他人,否則人神共憤。」

  九阿哥見他主動接茬解釋,差點被這沒腦子的老十氣死,忍不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八阿哥卻輕輕一笑,一直抬眼看著良妃,手卻從懷裡掏出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來,擼起衣袖就往胳膊上劃了下去,堅定地說道:「一刀許終身,兩刀天可鑑,三刀求輪迴,世世永相隨。」

  一刀又一刀,刀刀下去都有猩紅的鮮血隨之冒出,那血順著他的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紅得驚心、紅得觸目。那紅刺入晴川的眼中,刺得她眼睛一陣陣地生痛。

  殿中眾人一時都驚呆了,良妃更是震驚得跌坐下來。

  八阿哥面色不變,又說道:「不管額娘成全也好,反對也好,兒子的決心已定。晴川,我們走。」說完便拉著已經有些痴痴呆呆的晴川往外面走去。

  直到走出承乾宮,晴川才猛地醒過神來,忙從衣襟上扯了帕子出來,摁住八阿哥的傷口止血,又急又氣地叫道:「你傻啊,幹嗎要用刀劃自己啊!快點,我們去太醫院叫人給你包紮一下!」說完便扯著他往太醫院的方向跑。

  他卻是一把拽回了她,低笑道:「你總算有個反應了,我還當你是木頭人呢!」

  晴川已氣得淚濕了眼睛,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拉著他往太醫院走。

  八阿哥被她拉著走,面上卻帶著暖融融的笑意,不急不忙地說道:「別著急,刀口不深,我手上很有準頭的,就是嚇唬嚇唬我額娘罷了。」

  晴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氣道:「這樣就能嚇唬住良妃娘娘了?」

  八阿哥笑著點了點頭,答道:「我覺得差不多。」

  晴川氣得無語,索性也不理他,只拉著他去太醫院包紮上藥。

  再說良妃,還真的被八阿哥一時嚇住了,八阿哥拉走了晴川,她愣怔地坐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天哪,這孩子怎麼這個樣子?本宮該怎麼辦?本宮該怎麼辦?」

  十阿哥剛想開口勸她不如成全了八阿哥與晴川,一旁的九阿哥卻偷偷地扯了他袖子一把,十阿哥不免有些奇怪,詫異地看向他,卻見他對良妃說道:「八哥這個樣子,想要他放棄幾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反過來讓晴川放棄。」

  良妃苦笑一下,「你以為本宮沒有試過嗎?可那個晴川也是個軟硬不吃的人。」

  九阿哥想了想,說道:「對付她當然不行,可是她身邊有朋友,要是她身邊的朋友出了事,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會不顧的。我記得她有一個朋友叫顧小春,常常給尚衣間提供衣物……」

  良妃聽了沉默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本宮知道怎麼做了。」

  說完,她便叫了一個小太監進來,吩咐道:「你明兒去尚衣間查查,是不是有個顧小春的人,大概是個什麼情況。」

  小太監領命退了下去,第二天一大早到尚衣間一問,果然有個叫顧小春的裁縫,不過眼下卻沒在,尚衣間的太監說道:「這些日子乾清宮的小順子公公總是過來找顧小春去給他做些私活,你若找他有事,不如留個口信,等他回來我轉告給他。」

  承乾宮的小太監忙搖了搖頭,笑道:「沒事,就是良妃娘娘那裡聽說他衣服做得不錯,想叫他給做幾身衣服。」

  那太監笑道:「顧小春手藝是不錯,僖嬪娘娘那裡也是經常用他的手藝。」

  兩人正說著,顧小春行色匆匆地從外面回來,那太監忙叫了他過來,與承乾宮的小太監說道:「喏!這就是顧小春。」

  承乾宮的小太監打量了顧小春幾眼,說道:「我先回去稟報良妃娘娘,回頭看看她有什麼吩咐。」說完便對著顧小春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顧小春看了個糊裡糊塗,不過此刻他卻沒心思想這些,只扯住尚衣間裡一個跑腿的小太監,偷偷地塞給了他一塊碎銀子,求道:「勞煩公公往乾西四所跑一趟,找一個晴川的宮女過來見我,我們是親戚,她家裡人捎了話給她。」

  小太監收了銀子,顛顛地跑去了乾西四所,一會兒工夫就把正在歇班的晴川帶了來。顧小春顧不上說別的,忙拉了晴川往無人的僻靜處走。

  晴川問道:「你這麼急找我幹什麼?」

  顧小春說道:「晴川,我要出宮了,以後不會再進來了,你要多保重。」

  晴川奇道:「為什麼?」

  顧小春面上顯出一絲遲疑,想了想還是說道:「別問了,反正我不會再來了。對了,這些東西你挑一個,當是我給你的念想。」

  他說完便從懷裡掏出一個樣式奢華的珠寶盒來,打開了送到晴川面前。晴川低頭看了一眼,頓時大驚失色,問道:「這……這些都是宮裡的珍寶,你怎麼會有?」

  顧小春聲音裡透露著疲憊,聞言只說道:「你別管了,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搶,你儘管選吧。」

  晴川聽他這樣說,只當是因為他做的衣服好,各宮的娘娘們賞的,便也沒多想,只推辭道:「我不要,這些都是你辛苦賺來的,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誰知顧小春聽了卻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辛苦賺來?是啊,真的好辛苦。」他從珠寶盒裡挑了一朵珠花出來,替晴川插進髮間,柔聲說道,「晴川,你戴著這個真好看,你知道嗎?我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賺錢給你買花戴,可是現在沒有這個可能了。我希望你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知道嗎?」

  晴川見他行為反常,心中不免有些詫異,便點了點頭,應道:「你也要好好的。」

  顧小春笑了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與她道了「保重」,轉身離開。誰知剛走兩步,小順子卻帶著一群禁衛軍從外面擁了進來,將晴川與顧小春兩個團團圍住了。

  晴川心裡一驚,忙高聲問小順子道:「小順子,這是怎麼回事?」

  小順子淡漠地答道:「僖嬪娘娘跟皇上說她丟了一箱珠寶,皇上要神武門的禁衛軍勘察每一個能出入宮禁的人。來人哪,搜!」

  有禁衛軍應聲上前,很快就在顧小春懷裡搜出了那個珠寶盒來。小順子接過珠寶盒,冷冷地瞥了顧小春一眼,問道:「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好說的?來人哪,拉到宗人府就地正法。」

  幾個禁衛軍上前來押顧小春,一直低頭愣怔的顧小春此刻才猛地抬頭看向小順子,雙目赤紅滿含悲憤,怒聲叫道:「我就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她不會放過我的,哈哈哈……」說著竟瘋狂地大笑起來。

  晴川驚呆了,直到那幾個禁衛軍強行押著顧小春走了,她才反應過來,頓了頓,轉身向乾清宮奮力地跑去。顧小春不是那樣的人,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可他與世無爭,僖嬪為什麼要害他?又是因為受了她的牽連麼?

  她心裡亂作一團,找不到一絲頭緒,可她卻知道顧小春對她有恩,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沒有利用過她、只真誠待她的人,所以,她絕對不能就叫他這樣死去!

  晴川一頭闖入了乾清宮暖閣,不管不顧地跪在康熙面前求道:「皇上,是奴婢偷了僖嬪娘娘的珠寶,叫那個顧小春帶出去賣,他並不知情,請皇上饒了顧小春,懲罰奴婢吧!」

  康熙聞言定定地看向晴川,問道:「是你偷的珠寶?」

  因剛才跑得太急,晴川額頭上都是汗,氣息也十分不穩,聽聞康熙問話,忙又磕下頭去,「是。奴婢該死,請皇上恕罪。」

  康熙卻是搖頭道:「晴川啊晴川,要救人也不是這樣的救法,你在乾清宮這麼久,難道朕還不瞭解你的為人嗎?」

  晴川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心跳,說道:「回皇上的話,此事的確是奴婢所為,皇上想,奴婢在調往承乾宮之前一直在伺候僖嬪娘娘,要拿到她的珠寶簡直易如反掌。而顧小春只是個給尚衣間送貨的小販,連後宮也無法踏足,怎麼可能拿得到僖嬪娘娘的珠寶呢?」

  康熙默了下,道:「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晴川微微一愣,想了想才答道:「奴婢當差當得不好,幾次都惹得僖嬪娘娘不高興,相信皇上也略有耳聞吧?」

  康熙緩緩地點了點頭,「就是因為這樣朕才把你調去承乾宮的。」

  晴川沉聲說道:「奴婢恨僖嬪娘娘對奴婢多加苛責,但又不敢對娘娘做任何不好的事,就想偷一點錢,讓她損失一下,也算解了心口的這口怨氣。」

  康熙望著晴川一動不動,良久才搖了搖頭,說道:「晴川,朕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沒想到你居然也會犯這樣的糊塗!這次的事可不是小事,一切都得按宮規辦理,你可不要怪朕。」

  晴川又重重地磕下頭去,說道:「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依宮規責罰。」

  康熙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李德全,問道:「李德全,按大清律,宮女盜竊該當何罪?」

  李德全瞄了一眼晴川,小聲答道:「回皇上的話,該貶入辛者庫為奴。」

  康熙聽了看向晴川,淡淡地說道:「那你去吧,好好反省一下,等哪一天把身上的戾氣都化解了,再回來吧。」

  晴川磕頭謝恩,自發自覺地出去受罰,自有小太監帶著她去辛者庫交接,可晴川卻不放心顧小春,只有親眼看到他被放出來了,她才安心。於是便求那小太監道:「小公公,咱們去辛者庫之前能不能先走一趟內務府?我想看一眼我的朋友。」

  因晴川做乾清宮的大宮女時,對手下的宮女太監均都十分寬厚,所以不少人都記她的情,聽她這樣要求,小太監絲毫沒有為難她,答道:「行,我先陪著姑姑去內務府,等你那朋友被放出來了,咱們再去辛者庫。」

  晴川感謝了他幾句,跟著他一同去了內務府,在外面等了片刻,顧小春便被禁衛軍從裡面押了出來。他已從別人嘴裡知道晴川認了盜竊之事,在門口看到晴川,忍不住紅了眼圈,對她說道:「晴川,你怎麼這麼傻?把一切都扛下來了?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

  晴川怕他再說漏了嘴,忙對著他使了一個眼色,接過話來,「這些東西都是我偷的,怎麼能讓你來承受後果?就算你幫我擋了這一次,宮外的伯母怎麼辦?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需要兒子照顧。你難道忍心棄她於不顧嗎?」

  顧小春聽了愣了下,頓時明白了晴川的心意,他心中感激,慢慢地給晴川跪了下來,啞聲說道:「晴川,我替我娘還有我自己謝謝你……」

  晴川看得心中著急,生怕被人看出破綻來,忙伸手去扶顧小春,嘴裡卻說道:「你別這樣,上得山多終遇虎,被抓到不是你的錯,起來,快起來!」

  顧小春起身擦了擦眼淚,說道:「辛者庫不比宮中,每月都允許家人來探視,以後我每月都會過來看你,給你帶吃的。」

  晴川笑了,說道:「不用這樣。」

  顧小春卻堅持道:「你別再拒絕了,當是安我的心。」

  晴川無奈地點了點頭,「好,我等著你。」

  一旁等候的小太監抬頭看了看天色,對晴川說道:「姑姑,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去辛者庫了。」

  晴川點了點頭,又沖顧小春笑了笑以示安慰,轉身與那小太監走了。

  顧小春默默地看著晴川的背影消失在甬道一頭,忍不住又流下眼淚來,一旁押送他的禁衛軍忍不住取笑他道:「好容易從鬼門關裡出來了,還哭天抹淚的,丟不丟人,別磨蹭了,快回家去吧!」

  顧小春沒敢答話,直接回了家。顧母不知道宮裡發生的事,從門內迎了出來,一邊替顧小春拍打著身上的灰塵,一邊埋怨道:「你這臭小子,說是去給宮裡送貨,卻一連這麼多天都不回家,也不捎個口信回來,娘都要擔心死了。」

  顧小春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如同做夢一般,身心只覺疲憊,便對母親說道:「娘,我累了,想歇一會兒。」

  顧母聞言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兒子,果然見他臉色十分不好,忙說道:「那快進去歇著吧,鋪子裡的事情不用你管。對了,前兩日娘還替鋪子招了個幫工來,也是投親不遇的,那丫頭手腳勤快,比你那個晴川還要好,她這會子去送貨了,不在鋪子裡。」

  顧小春現在沒心思理會這些,只點了點頭,說道:「娘看著辦吧。」

  正說著,從門外進來一個年輕姑娘,顧母臉上一喜,過去拉了那姑娘過來給顧小春看,說道:「喏,就是她!」

  顧小春抬眼看過去,一時卻不由得愣了,失聲叫道:「你不是晴川的那個朋友嗎?你叫素……」

  「是的,我叫素言。」死而復生的素言點了點頭。

  她那日被摔得昏死過去,又滿臉是血,宮裡的太監只當她死了,便隨意地扔到了亂葬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醒過來,自己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

  這段日子以來,她討過飯、打過短工,前幾天看到顧記成衣鋪招工,她就來了,卻想不到這鋪子竟然會是顧小春開的。

  顧小春上下打量了一下素言,奇道:「你怎麼突然出宮了?」

  如果沒有特別的恩典,清宮的宮女是要到二十五歲才能被放出來的。素言不願叫他知道自己的事情,想了想便答道:「我得罪了宮裡的主子,被主子私下裡打了一頓板子,他們只當打死了我,便偷偷地將我扔到了宮外的亂葬崗,誰知我命大,卻又活過來了。你若是怕惹事,我現在就走,不過不管怎樣,你都不能把我還活著的事情告訴別人,晴川也不行。」

  顧小春也是剛從宮裡死裡逃生的,聞言不由得十分感慨,嘆道:「算了,你一個姑娘家也沒地方去,就留在這裡吧。」

  旁邊的顧母聽得卻是大驚,生怕素言再惹來禍端。素言見她神色,輕輕地笑了笑,安穩她道:「伯母,您放心,這世上除了你們兩個,再沒人知道我還活著,不會給您招來禍端的。」

  顧母看向兒子,見他也點頭表示同意,這才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