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庫中,晴川提了滿滿一桶水,踉蹌著從井邊提了過來,可那水太桶沉了,她又太累,只走了幾步便倒在了地上,還不及爬起,身後的籐條已經向她抽了過來。她痛得吸了口涼氣,就聽見金嬤嬤在後面叫道:「你是死人啊,連路都不會走,要是天亮幹不完這些活兒,我揭了你的皮。」
晴川回過頭,看向這個曾是儲秀宮僖嬪心腹的金嬤嬤。
金嬤嬤見她回頭看自己,越發地惱怒起來,又抽了她一籐條,罵道:「怎麼?想不到還會落到我手裡?別以為跟我認識就套交情,不是因為你我還不來這裡呢,一想起這個我就有氣!」
晴川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哪件事,那次素言得了四阿哥的命令要除去自己,便故意給她說了錯誤的偏方,說菱角和豬肉煮在一起可以治療腹脹,想藉著康熙的手將她從宮裡除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為了給素言拿藥而耽誤了時間,然後金嬤嬤為了貪功便偷偷地將那湯給康熙端了上去,還假說是她自己的主意。結果,康熙吃了那湯卻腹痛難忍,金嬤嬤功沒領到,倒先受了罰,被僖嬪貶到了辛者庫中。
現在見金嬤嬤故意報復自己,晴川忍不住辯解道:「金嬤嬤,我也不知道菱角和豬肉煮在一起吃了會叫人腹痛,再說了,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要冒領功勞,又怎麼會代我受過?」
金嬤嬤被她這樣一說,臉上更擱不住了,揚了胳膊又要打晴川。晴川見狀忙轉過頭用胳膊護住了頭臉,可等了片刻遲遲不見那籐條落下,卻聽見金嬤嬤誠惶誠恐地叫道:「八阿哥?您怎麼來了?」
八阿哥冷哼一聲,鬆開了抓著金嬤嬤手臂的那隻手,上前扶起地上的晴川,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晴川輕輕地搖了搖頭。
金嬤嬤忙湊上前來,滿臉堆笑地問道:「八阿哥,請問您大駕光臨有什麼吩咐?」
八阿哥指著晴川問她道:「她還有多少活兒要幹?」
金嬤嬤遲疑了一下,小心地答道:「這……把衣服洗一洗、把紙熨一熨,就差不多了。」
八阿哥轉頭吩咐跟來的幾個小太監道:「你們幾個幫她把這活兒做了。」
那幾個小太監忙應了一聲,幾個人上前打水的打水、洗衣的洗衣,頓時忙碌起來。金嬤嬤愣了下,小心地提醒八阿哥道:「八阿哥,這……這不合規矩……」
八阿哥卻問道:「如果我說你對我不敬,你說宗人府還會讓你留在這兒嗎?」
金嬤嬤嚇了一跳,忙申辯道:「奴……奴婢哪敢?」
八阿哥冷冷地笑了笑,說道:「不敢最好,以後晴川的活都有人替她做,你要是讓她不舒服,我就讓你們整個辛者庫都不舒服。」
金嬤嬤不敢得罪他,忙應了「是」退了下去。晴川看得暗暗搖頭,對八阿哥說道:「其實也沒多少活兒,何必呢?」
他轉身看向她,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很無奈地問道:「傻丫頭,你這回受罰又是為了什麼?」
晴川低頭沉默片刻,搖頭道:「我不想說原因了,你也不要問了,好不好?」
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答道:「好,我不問你是為什麼,不過我不願意看到你受苦,所以你也別再阻攔我,好嗎?」
晴川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笑了,拉著晴川往一邊走去,笑道:「你過來看,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晴川腳下一頓,卻忍不住失聲「哎呦」了一聲,八阿哥一愣,低頭去看她的腳,問道:「怎麼了?」
晴川有些不好意思,往回縮著腳,解釋道:「我的鞋破了,割到腳了。」
他蹲下來抓住她的腳踝,將她的鞋脫下來往遠處一扔,仔細地看了看她腳上的傷處,低低地嘆了口氣,隨後又站起身來,猛地把她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晴川被他嚇了一跳,頓時覺得又羞又窘,忙掙紮著低聲叫道:「喂,你幹什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好多人看著呢!」
他卻不肯鬆手,只湊近了她低聲笑道:「別動,萬一我閃了手,摔了你,可別怪我。」
晴川嚇得果然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由著他把自己抱到一旁的石凳上。八阿哥叫人將帶來的點心飯菜都擺到了石桌上,對晴川說道:「你以後不用吃這裡的飯菜,我會每日叫人給你送過來的。」
晴川看著桌上那豐富的菜色,遲疑地問道:「這樣……不太好吧。」
八阿哥笑了笑,「這有什麼,行了,別操心了,快些吃吧,一會兒就該涼了。」
晴川已然連著餓了幾頓,當下老實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八阿哥坐在一旁看她吃得香甜,忍不住抓過她的手夾了一筷子菜放入自己口中,奇怪道:「味道沒變好啊,你怎麼吃得就這麼香?」
晴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先吃上兩天窩窩頭再說,看看會不會就覺得好吃了。」
八阿哥笑了,神態自然地伸手替她去擦沾在嘴邊的飯粒。晴川臉上一紅,忙又掩飾地低下頭去吃飯。剛吃過了飯,已有個小太監替晴川送了一雙新鞋來。八阿哥笑眯眯地親自給她穿上了,又笑道:「過兩天我叫她們給你做雙好的來。」
晴川頓了頓,卻正色說道:「你照顧我是好意,可也不能太過分了,不然反而會給我惹麻煩。」
八阿哥笑著點了點頭,這才走了。
誰知每日裡還是有人過來替晴川做活,給她送飯菜,晴川十分無奈,幾次與八阿哥說了,可八阿哥嘴上雖然答應了,可卻依然我行我素,搞得晴川也沒了辦法。有人照應著,日子過得輕鬆,也覺得快了起來,沒過幾天就到了每月一次的探視日。
因顧小春之前說過要來看晴川,所以晴川一大早便開始等著他,可直等到近中午了,也沒有等到顧小春的身影。
良妃卻來了。很少有嬪妃會來辛者庫,更沒有人會趕在這個時候來,眾人嚇得忙都匍匐在了地上,對著良妃請安道:「良妃娘娘吉祥。」
良妃隨意地抬了抬手,說道:「都起來吧,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不要因為本宮的到來而打擾了你們的天倫之樂。」
眾人謝了恩,小心翼翼地回了原處。良妃卻緩緩地向晴川這邊走了過來,問道:「怎麼樣?辛者庫的日子還好過嗎?」
晴川不想與她再生衝突,便低頭斂目地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很好。」
卻聽到良妃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當然很好,有八阿哥天天找人幫你幹活,你的日子過得可比在承乾宮舒服。」
晴川沉默了片刻,說道:「奴婢會說服八阿哥不讓他再來的。」
良妃聽了,嗤笑道:「人不來心還在,不過掩耳盜鈴而已。對了,今天會親,你的好朋友小春沒來嗎?」
見良妃突然提到了顧小春,晴川心中一驚,嘴上卻答道:「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良妃仔細地瞧著她的神情,聞言笑了笑,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有事耽擱了,而是家裡著了火,顧不上來。」
晴川驚愕地抬頭看向良妃,盯著她問道:「娘娘,你怎麼知道?」
良妃也看著她,輕笑著答道:「因為這把火是本宮叫人放的。」
晴川身子一僵,眼中頓時似要噴出怒火來,這些人為什麼就這樣漠視別人的生死,為什麼就能把殺人放火看作這般輕鬆的事情!
良妃卻又笑道:「放心,沒有任何傷亡,不過如果你再跟八阿哥勾勾搭搭、糾纏不休,本宮就不敢保證下一次會怎麼樣了。」
晴川用力地咬住嘴唇,看著良妃不語。良妃笑了笑,湊近了她,低聲說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了,對吧?來人哪,回宮。」說完便帶著宮女走了。
晴川不想當著眾人的面哭泣,忙抬著臉看向天空,可淚水還是不斷地從她的眼睛裡湧出來。她已對八阿哥動了情,她不想再欺騙自己,可顧小春又對她恩重如山,她不可以連累他們一家,這就是命運嗎?上天總是在剛剛給她嘗過一絲甜頭之後,又狠狠地給她一巴掌,叫她老老實實地受苦受難,不要再心存一絲妄想……
她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的,起了身垂著頭往後院走,剛過了院門卻突然撞到一人身上,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正要離開時,那人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晴川有些遲鈍地回頭看過去,這才發現面前站的竟然是四阿哥。
四阿哥拽著她的胳膊,低聲問道:「轉來轉去轉到了辛者庫,何苦呢?」
晴川卻淡淡地笑了笑,「問心無愧就好,在哪裡都一樣。」
「哈哈……好一句問心無愧。」他冷笑了一聲,轉到她的身前,盯著她問道,「你的問心無愧就是折磨自己,順便……傷害愛你的人嗎?」
晴川只覺得心神疲憊,垂了眼皮,淡漠地問他道:「四阿哥有事嗎?要是沒有奴婢就先告退了。」
他卻抓著她的胳膊不肯放開,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
「放開她!」院門處突然有人冷聲說道,晴川轉過頭去,就見八阿哥輕輕地倚著院門站著,嘴角上雖噙著笑,可眼神卻十分冰冷。不知怎的,晴川忽覺眼中一陣酸澀,她忙掩飾地低下了頭,咬了咬牙才下了那個決心,然後便反手握住四阿哥的手,抬頭與八阿哥說道:「八阿哥,你既然看到了,我就不能再瞞你了……」
四阿哥的身子微微一僵,卻沉默地站在那裡。
八阿哥定定地看了晴川良久,這才問道:「你還要跟他在一起?」
晴川深吸了口氣,違心地答道:「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好,我心裡很感激,也一直想勉強自己接受你,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夠了!」他突然喝斷了她的話,只盯著她問道,「晴川,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是四哥逼你的嗎?」
晴川抬頭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言的四阿哥,搖了搖頭,答道:「四阿哥沒有逼我,一切是我心甘情願的。」
八阿哥就靜靜地看著晴川,忽然輕輕地笑了,「晴川,是我一直錯了。」說完就轉身走了。
晴川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眼中的淚水頓時模糊了眼眶。
一旁的四阿哥看了她一眼,開口道:「晴川……」
晴川忙擦了擦眼淚,說道:「對不起,剛才那些話……」
「剛才那些話我寧願相信是真的。」四阿哥忽地說道。
晴川轉過身看向他,冷著臉說道:「我已經去辛者庫了,以後恐怕很難有機會再接近皇上,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
四阿哥苦笑了下,她依舊認為他接近她是為了陰謀詭計,依然不肯相信他早已深愛上了她,為了她甘願放棄一切權勢富貴。他看著她,輕聲問道:「連佛都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就不肯再相信一次?」
晴川垂了眼,淡淡地答道:「我曾經相信過,把自己傷得很深很深,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相信了,奴婢告退。」說完便衝著四阿哥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四阿哥獨自一人在原地立了許久,直到心中那陣絞痛過去之後,才緩緩地轉身離去。回到雍王府中,金枝見他面色如此灰敗頓時嚇了一跳,忙扶著他坐到椅上,急聲問道:「四爺,您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四阿哥微微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就是這幾天忙祭天的事有些勞累,你下去吧,我自己歇會兒就好了。」
金枝不敢違逆他的話,只得憂心地退了出去,出了門便給貼身服侍四阿哥的小廝使了個眼色,把他叫到了一旁,細細地問四阿哥今天都去過什麼地方、見過哪些人。
小廝想了想,把四阿哥曾去過辛者庫看晴川的事情說了出來。金枝聽了,直氣得心疼,恨恨地將手裡的帕子絞了半天,這才放緩了聲音囑咐那小廝道:「別和四爺提我問你話的事,以後機靈著點,四爺有什麼事,都趕緊給我送個信。」
小廝點頭應了,金枝這才回了內院,坐下來左思右想半晌,總覺得四阿哥與晴川這樣糾纏不清不是法子,她有心除了晴川一了百了,可又怕被四阿哥知道了不會放過她。她一連思量了多日,一日就趁著四阿哥不在府中,派人把十三阿哥請了來。
十三阿哥問道:「四嫂有什麼事,這麼急著找我?」
金枝還未開口便先抹起淚來,將手裡一條沾血的帕子遞給了十三阿哥,說道:「這是你四阿哥昨日裡咳的……」
十三阿哥看到那帕子上的血跡頓時一驚,急聲問道:「怎麼會這樣?」
金枝哭著說道:「他從宮裡回來就一直做噩夢,嘴裡不停地叫著晴川的名字,醒來後又拚命地做事,身體一天比一天差,連太醫叫他靜養也不聽。你說,再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呢?」
「又是晴川……」十三阿哥冷聲說道,他本不願放低身份使用陰謀手段為難一個女人,上次也是為了破壞僖嬪與八阿哥之間的關係,這才趁著八阿哥離京巡察河道的時候,用了一個小計謀離間了僖嬪與晴川兩人,前一段日子又聽說晴川因為偷竊了僖嬪的珠寶而被送進了辛者庫,他只當是僖嬪故意陷害晴川,便想著晴川既然已經離開了權勢爭鬥的中心,他也算是達到了目的,便沒再多留意,誰知那晴川進了辛者庫還要糾纏四哥。
金枝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十三阿哥,見他臉色十分陰沉,便又悲憤地說道:「不知道這個女人給他下了什麼蠱?把好好的爺們兒變成這樣了。」說著便放聲大哭起來。
十三阿哥忙收回了心緒,安慰她道:「四嫂,你別難過,四哥那邊我會慢慢勸他,至於那個晴川……惡人自有惡人磨,天理循環,一定會有報應的。」
金枝這才點了點頭,看著十三阿哥求道:「十三弟,你可要好好地勸勸你四哥,他被晴川迷了眼,我只要一說他,他就當我是心量狹窄,容不得人,生怕我害死了那個狐狸精。」
十三阿哥點頭道:「四嫂,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吧。」
兩人又說了幾句,十三阿哥便辭了金枝。一回到宮中,便打發了人去查晴川在辛者庫中的情況,到了晚間便有了回信,小太監把八阿哥護著晴川不叫她做活的事情都說了,又提到了他今天在辛者庫門口看到的一件稀奇事。
小太監說道:「十三爺,最近一連幾天都有個自稱是晴川家人的窮小子要進宮探視晴川,可卻沒錢孝敬那守門的禁衛軍,那些人平日裡就是靠吃這個的,見他一文錢沒有,非但不肯叫他進去見人,連個口信也不給他帶。」
十三阿哥聽了心中一動,吩咐道:「是麼?那爺明天也去瞧瞧熱鬧。」
第二日,十三阿哥換了一身普通人的裝束,叫人趕了車停在辛者庫門外,他則躲在車裡等著,待快到中午時,果然見一個有些落魄的年輕人來了,求那門口的禁衛軍道:「軍爺,你讓我進去吧,我這麼久不去看晴川,她一定急壞了。你們的孝敬我記下了,下次一起給成不成?」
幾個禁衛軍相互看了一眼,將那年輕人推搡到一邊,哄笑道:「那就等下一次一起見吧,哈哈哈……」
十三阿哥看著門口的情景不由得笑了笑,低聲吩咐趕車的老趙道:「走吧,從他身邊過去。」
再說那被禁衛軍推搡轟趕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家中忽然失火的顧小春。一場從天而降的大火,非但把鋪子燒了個精光,顧母也因肺中吸入了濃煙而生命垂危。還讓顧小春連給母親請醫抓藥的錢都沒有,又哪裡有錢來孝敬這些禁衛軍?
顧小春見這些禁衛軍絲毫不講理,正要再去與他們爭論,旁邊一輛過路的馬車上卻突然跳下一人來,不由分說就將他拉進了車裡,又吩咐那車伕道:「老趙,快些趕車。」
顧小春一愣,戒備地看向那人,問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那人笑著看向顧小春,問道:「你看我像什麼人?」
顧小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料子都十分名貴,便答道:「您一定是位貴人。」
那人聽了卻笑了,說道:「一個月前我也跟你一樣沒有錢打點,不過現在可不一樣了。我想帶著你一起發財,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顧小春疑惑地看向他,問道:「怎麼發財?」
那人笑而不答,卻問他道:「你知道皇宮裡有多少貴人嗎?他們每天需要穿多少衣服、吃多少東西呢?」
顧小春搖了搖頭。
那人繼續說道:「皇上、妃嬪、阿哥、格格,加上老太妃們,估計有一百來號人,但是各地進貢給他們的東西卻成千上萬,很多東西他們只用一次、穿一次就丟了,大部分都通過辛者庫拿去燒了,你說這有多浪費。」
顧小春下意識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那人湊近了他,低聲說道:「我剛在門口聽說你辛者庫有人,倘若她將主子們用剩下來的物品在送往火場之前,偷偷地保存下來,再運出宮外,我包管你發大財。」
顧小春聽得心中一驚,變色道:「私運宮中物品是大罪。」
那人輕輕地笑了笑,說道:「反正要拿去燒掉了,誰會發現?」
顧小春還等著銀兩去救母親的命,聽了不免有些心動起來,可同時又覺得此事太過冒險,便看向那人,警惕地問他道:「這麼好的事你自己賺就好了,為什麼要拉上我?」
誰知那人卻嘆了口氣,答道:「本來我辛者庫有人的,可是這個人前幾天剛剛去世了,現在我是一點門路都沒有……」
他這樣一說,顧小春已是信了八九分,那人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來,塞入顧小春手中,說道:「這些你拿去孝敬門口的那些人,做不做你自己掂量著辦,我不勉強你,下車吧!」說完便叫那車伕停了車,放顧小春下車,臨走時又不忘添了一句,「這機會稍縱即逝,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的了。」
顧小春看著馬車漸遠,忙往前追了幾步問道:「那我怎麼去找你?」
那人從車內笑著回頭,答道:「我會去找你的。」
顧小春看著消失在街角的馬車,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錠銀子,眼前不由得浮現出母親那張蒼老虛弱的面容來,他咬了咬牙,用力握緊了銀子,復又轉身往辛者庫方向而去。到了辛者庫門外,銀子一遞出去,那幾個禁衛軍立刻變了嘴臉,爽快地放他進去了。
辛者庫裡,晴川聽說顧小春來看她,忙匆匆地趕了過來,急切地問道:「小春,你總算來了,家裡的大火沒傷到人吧?」
顧小春一怔,不由得問道:「你怎麼知道家裡著火了?」
晴川焦急道:「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快說,你怎麼樣?伯母怎麼樣?」
顧小春嘆了口氣,答道:「我還好,可是我娘被煙嗆到了,大夫說如果再沒有錢吃藥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晴川聽得頓覺內疚,「這麼嚴重?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顧小春並不知道家中的那場火是有人故意縱火,聽晴川這樣不禁奇怪,納悶地問道:「這關你什麼事?」
晴川小心地看了看左右,把顧小春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良妃娘娘拿你來威脅我,要我跟八阿哥分開。」
「啊?」
晴川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自責道:「對不起,小春,又是我連累了你。要是伯母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顧小春聽晴川說完,心中也十分痛恨良妃,可他卻知道這事沒法怨晴川,只搖頭道:「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責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籌錢給我娘治病。」
晴川定了定神,問道:「伯母的病需要多少錢?」
顧小春苦笑一下,答道:「大夫說連針灸帶吃藥起碼得一百兩。」
晴川也吃了一驚,她被康熙罰入辛者庫後,以前攢下的財物卻都被宮裡的人扣下了,若是以前還能找找八阿哥,可眼下她連他這條道也已經斷了,自從那日之後,她再沒見過他的身影。
想到八阿哥,晴川心中不禁一痛,忙搖了搖頭,將心神收回到眼前的困境中來。
顧小春看著晴川,小聲說道:「我有一個辦法,就是有點冒險,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
晴川急道:「你說。」
顧小春湊到她耳邊,低聲把路上那人與他講的法子細細地說了,又說道:「他說以前就有不少人這樣做過,像繡片啊,絲綢這類的東西,出去了都好賣。」
晴川沒想到顧小春是叫她把宮裡的東西偷出去賣,不由得一時有些遲疑。
顧小春看她為難,心裡也有些不安,趕緊說道:「晴川,如果你為難的話……」
「不!」晴川已是做了決定,顧小春是因為她才落到這樣的境地,說什麼她也不能不管他,更何況顧母那裡還等著救命錢,她打斷他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東西弄給你的。」
第二天早飯前,辛者庫裡的女奴照例把要拿去火場燒掉的廢棄衣物都挑揀了出來。因之前八阿哥曾有過交代,不准金嬤嬤給晴川派重活,所以金嬤嬤就把去火場的活計派給了晴川。
晴川進了庫房,隨意地翻看了一下那些要拿去燒掉的衣物,對旁邊的女奴說道:「咱們這樣拿著去不方便,而且燒的時候還容易被風吹亂了,不如都包起來再拿過去。」
屋裡的幾個女奴都說好,幾人找了些包袱皮來,把那些衣物都一一地打了包,等都整理好了,這才去飯堂吃飯。晴川卻趁著眾人去吃早飯的工夫,偷偷將其中幾個包袱裡的衣物用一些粗布茅草之類的東西換了出來,藏到了一旁。
待眾人吃過早飯,又來庫房提了些包袱,跟著晴川去了火場。
晴川怕被人發現包袱裡的衣物已被她換掉了,便親自站在火爐前往裡面塞填包袱。正燒著,卻見一個太監拿了一雙極精緻漂亮的女鞋過來,揚手也要往爐子裡扔。旁邊的女奴忙叫住了他,奇道:「哎,這鞋這麼漂亮,怎麼扔掉了?」
那太監隨口答道:「這是八阿哥叫尚衣間做的,今天才剛做好,不知道為什麼八阿哥又不喜歡了,叫我來這裡燒掉。」說完便將那鞋子丟進了火堆裡。
晴川卻忽地想起那次八阿哥用手量她的腳,說要送她一雙最漂亮的鞋子的事情,現在,這雙漂亮的鞋子終於做好了,她卻再也沒有機會穿上了。火堆上,火苗輕輕地舔舐著那鞋子,晴川心神有些恍惚,一時看得有些呆了。
就聽身後有人急聲叫道:「別燒!別燒!」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晴川身旁掠過,不管不顧地將手伸入爐子裡,飛快地將那雙鞋子搶了出來,拍滅其上的火苗,然後把鞋子緊緊地握入了手中。
那太監見八阿哥燒傷了手,嚇得忙跪在地上,連聲叫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晴川心中苦澀,默默地走上前,從懷裡掏出帕子來給八阿哥包紮著傷手。他低頭看了看她,卻一把打開了她的手,冷聲道:「我留這雙鞋不是因為想記住什麼,而是想提醒自己,以後不要這麼蠢。」
晴川頓了頓,沒說話,轉身帶著幾個同伴一起離開了。
八阿哥怔怔地站在那裡,失神地望著火爐中那熊熊的火苗。直到身旁的太監驚訝地「咦」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詢問地看向那太監。那太監從地上撿起一根燒火棍來,將火堆裡的東西扒拉了一些出來,示意給他看,「八阿哥,您看,這裡面怎麼還有茅草啊?」
八阿哥低頭細看,果然見那包袱裡包的大多是茅草,還有一些土塊和粗布,他不由得一怔,這幾個包袱是晴川帶著人來燒的,難不成和她有關?他想了想,吩咐那太監道:「這事誰也不能告訴,你去辛者庫,偷偷地跟著晴川,看看她每天都做些什麼。」
小太監應聲去了,到了傍晚時分回來稟報八阿哥道:「奴才剛才看著晴川姑娘偷偷地把幾個包袱扔進了御河的暗道里,估計是要把那些東西偷運出宮去。」
八阿哥眉頭緊皺,晴川從來不是個貪財的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把那些東西運出去給誰呢?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人來,顧小春!晴川一定又是為了那個顧小春!他心中大怒,一時顧不上許多,起身就往辛者庫走來,還沒到辛者庫門口,卻見晴川與顧小春正站在門口外不遠,避著那幾個禁衛軍,正低聲說著什麼。
八阿哥腳下頓了頓,沒有貿然上前,只閃身避到了一旁的牆壁後。
晴川與顧小春兩人都有些緊張,絲毫沒有發現八阿哥。晴川小心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禁衛軍,低聲與顧小春說道:「我已經按你的意思把所有的東西包好,放進御河裡了,這幾天水流很急,相信很快就會衝到宮外了。」
顧小春聽了十分感激,有些愧疚地說道:「辛苦你了,要不是我娘的病太嚴重了,我也不會讓你冒這種險。」
晴川搖了搖頭,「我沒事,伯母那裡情況怎麼樣?」
一提到母親,顧小春忍不住有些難受,答道:「大夫說這兩天必須馬上用藥,再耽擱恐怕就活不了了。」
晴川聽了,急道:「那你趕緊把東西換了錢給她用藥,過幾天我會求著金嬤嬤,叫她帶我去街上採購,到時候再設法過去看你們。我先回去了,免得惹人懷疑。」
顧小春點了點頭,晴川轉身進了辛者庫。顧小春神色有些激動,大步地往外走去。躲在一旁的八阿哥想了想,偷偷地在後面跟了上去,見顧小春果然是直奔了御河在宮外的出口處。
夜色下看去,能隱隱約約看到從宮內的暗道里漂出些東西來,顧小春撲通一聲跳下了水,將順著河水漂過來的包袱一一撈了起來,扔到了岸上。
八阿哥從後面緊追上來,打開那包袱一看,見裡面果然都是一些宮中所用的繡片等物,他心中又驚又怒,一腳將正在往岸上爬的顧小春踢翻了,寒聲道:「虧晴川還把你當成好朋友,你居然叫她幫你私運宮中物品,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
顧小春不知八阿哥怎麼會跟了來,一面掙紮著一面叫道:「八阿哥,你聽我解釋……」
八阿哥哪裡肯聽,上前將那些包袱一一拆開了,全都丟進了河裡,罵道:「除了想發財,你還有什麼可解釋的?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傷害晴川的,不會!」
顧小春看得大急,忙撲上去攔,嘴裡央求道:「不,你不可以這樣,你還給我,還給我……」
八阿哥一腳將他踢飛了出去,喝罵道:「不義之財不可取,你最好乖乖地斷了這個念頭,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利用晴川做這種事,我就殺了你,滾!」
顧小春掙紮著還想去撿那些衣料,哭道:「不,不是這樣的,那是我娘的命,你給我,你給我……」
八阿哥聽了更是火大,「還敢拿你娘來說事,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有娘要養,我就不會留你的狗命了,滾,再不滾我一刀剁了你。」
河水湍急,繡片丟下去眨眼就不見了,眼看著救命的錢就這樣消散得無蹤無影,顧小春看得絕望,不由得哭倒在地上。
八阿哥看不得他一個大男人這樣哭哭啼啼的,正想問他為何要晴川做這樣的事情,卻聽得身後樹叢中有聲異響。八阿哥腳步頓了頓,不露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猛地回身喝問道:「誰在那裡?」說完人已飛身向著樹叢中掠了過去。
有個黑影從樹叢中躍出,連照面都不敢和八阿哥打,只低著頭往後面飛掠逃去,八阿哥從後面緊追不捨,直把那人追到一片民居之間,這才失去了他的蹤跡。八阿哥暗中奇怪,不像是顧小春的同夥,可還會有誰躲在河邊?又為什麼躲在那裡?難不成是知道顧小春要在河裡撈包袱?
八阿哥心中諸多疑問,轉了身又往河邊來尋顧小春,卻見河邊早已沒了他的蹤跡,想必也是走了。他想了想,徑直回了宮,派人交代辛者庫門口的禁衛軍,以後只要是顧小春來找晴川,一概不許他們兩人見面!
辛者庫裡的晴川根本聽不到外面的消息,她心裡也是焦急,不知顧小春是否順利地拿到了那些繡片,也不知道顧母病情如何了。就這樣煎熬了幾日,藉著金嬤嬤帶她出去採購物品的機會,她特意引著金嬤嬤繞到顧記成衣鋪所在的那條街,走到成衣鋪門口停了下來,問金嬤嬤道:「嬤嬤,我可不可以進去看一個朋友?」
金嬤嬤沒好氣地翻了她一眼,答道:「宮裡沒這個規矩。」
晴川央求她道:「求你了,嬤嬤。」
金嬤嬤還是不許,「不行,萬一你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了,我豈不是要受你的連累?」
晴川忙保證道:「不會的,宮裡這麼好,我怎麼會離開皇宮呢?」
金嬤嬤想了想,覺得也是如此,說道:「這倒也是,你有八阿哥撐腰,將來說不定還能做福晉……哎,你說要見的朋友不會是八阿哥吧?」
晴川暗道如果自己說不是,她一定不會放自己去的,想到這兒,她既沒肯定也沒否定,只看著金嬤嬤笑了笑,模棱兩可地說道:「這個我就不好說了,不過假如金嬤嬤放我走的話,一定會有人記你這個人情的。」
她這個樣子,更叫金嬤嬤確信她是要去八阿哥私會。金嬤嬤有心賣晴川個面子,便說道:「好吧,不過我只給你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在宮門口會合。」
晴川忙謝了她,目送金嬤嬤離開,這才轉身進了成衣鋪。剛才在外面時還不覺得如何,現如今進來了才看到裡面早已燒得一片狼藉,晴川看得暗暗心驚,忙又往後院走,卻在過道處迎面碰到了一身孝服的顧小春。
晴川心裡一驚,失聲問道:「小春,你怎麼穿成這樣……難道伯母她……」
顧小春已料到晴川會來,倒不覺驚訝,只是苦澀地笑了笑,說道:「我娘沒有福氣,沒等到你來見她最後一面就走了,你要不要跟我進去拜拜她?」
晴川心中難受,點了點頭,跟著他一同往後院走去。待進了後院,才發現後院內燒得更是嚴重,房屋都已經燒塌了。廢墟上只掛了一些白幡,卻不見顧母的靈堂,晴川不禁問道:「靈堂在哪兒?」
顧小春問她道:「你覺得這樣的地方還會有靈堂嗎?」
「那伯母的屍體……」
「天太熱,放不了太久,葬了。」顧小春淡淡答道,他領著晴川走到廢墟中的一個小桌旁,坐下了,說道,「來,我們坐在這裡喝兩杯水酒,就當給我娘磕頭了。」
晴川也不知自己現在能說些什麼勸慰他,歸根到底顧家的被燒與顧母的去世都是受她的牽連。她心中十分難受,只能陪著顧小春在桌邊坐下了。
顧小春拿出一壺酒給自己和晴川各斟了一杯,對晴川舉杯道:「第一杯敬我娘,恭喜她擺脫了我這沒有用的兒子,沒給她一天好日子過不說,還害得她這麼快就走了。」說完便一飲而盡。
晴川聽得心裡酸澀,柔聲勸他道:「小春,你別這樣,你這樣伯母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顧小春卻抬眼看她,指著她的酒杯說道:「晴川,你喝呀,你怎麼不喝?難道你不願意送我娘一程?」
晴川無奈,只好將杯中的酒乾盡。
顧小春緊接著又給兩人倒上了酒,自嘲地笑了笑,說道:「這第二杯要敬我自己,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盯著你不放,哈哈哈……你看吧,這下好了,偷雞不著蝕把米,老婆沒娶到,連娘也丟了。」
「小春……」
顧小春勸酒道:「晴川,你喝呀,我娶不到你,敬你一杯酒總還可以吧。」
晴川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行為有些怪異,又想他定是因為母親去世的事情才會這樣,心中不免更是愧疚,便不願違逆他的意願,於是又仰頭喝了一杯。
顧小春又給她倒滿了酒,這回低頭沉默了片刻,才又抬頭看向她,說道:「這第三杯我要敬你,我不知道認識你是好還是不好,可是因為你的出現,我的整個命運都改變了。你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嗎?是八阿哥害死的,他不讓我拿你從宮裡運出來的東西,害得我娘沒錢治病。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一定要……」
晴川聽得一愣,「八阿哥?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顧小春冷冷地笑了笑,又說道,「晴川,你別以為我一個小老百姓就不能對付皇家的人,只要有你在手,我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我已經在尚衣間給八阿哥送的衣服裡加了紙條,他會發現的。」
「我?」晴川噌地一下子站起身來,「你不可以利用我……」話未說完,她就覺得一陣眩暈襲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顧小春看著她,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現在我還有什麼人不能利用呢?哈哈哈……」
他一邊笑著,從地上扛起了晴川向外走去。素言從半截殘牆後閃出身來,攔在他的面前,冷聲問道:「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顧小春叫道:「不用你管。」
素言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如果你一定要送死,我決不攔你。」說完,便閃開了路。
顧小春腳下頓了頓,還是扛著晴川走了出去。
晴川從昏迷中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是被捆到了樹上,顧小春就站在離她不遠處,悲傷地看著她,安慰她道:「晴川,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拿你做魚餌來為我娘報仇。等這件事了結之後,我立刻放你走。」
他剛說完,就見八阿哥的身影出現在林子一頭,顧小春喃喃道:「看來我料得沒錯,他對你可真痴情啊。」
八阿哥已是看到了顧小春與晴川兩人,疾步跑了過來,寒聲說道:「顧小春,你到底想幹什麼?快把晴川放了。」
顧小春嘲弄地笑了笑,答道:「放不放在你而不在我。」
八阿哥聽了一愣,冷聲問道:「你想怎麼樣?」
顧小春死死地盯著他,恨聲說道:「我要你死!」
八阿哥不屑地看了看顧小春,譏笑道:「就憑你?」
「我當然不能,」顧小春緩緩地搖頭,舉起了手中的火石,「不過我在晴川的周圍都埋了火藥,只要你上前一步,她就馬上灰飛煙滅。」
八阿哥一驚,頓時面色大變。
顧小春舉著火石慢慢上前,一拳將他打倒在地,恨聲罵道:「八阿哥啊八阿哥,別以為你是皇親貴胄就了不起。我告訴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紈褲子弟。」
八阿哥只怕顧小春真的把火石丟到地上,絲毫不敢還手,任由著他對自己拳打腳踢,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被他打得吐出血來。
晴川的嘴被堵住了,發不出聲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挨打,頓時覺得心如刀絞,拚命地掙紮起來。
就見林子裡有大隊官兵從四面包圍了過來,九阿哥衝在最前面,一箭逼退了顧小春,上前扶起八阿哥,急聲叫道:「八哥,你沒事吧?」
八阿哥臉上皆是青紫,十分艱難地說道:「先救晴川!」
顧小春卻已舉著火石跑到了晴川身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威脅眾人道:「誰敢上來我就跟晴川同歸於盡。」
八阿哥生怕晴川受傷,忙掙紮著喝止眾人道:「不要上去,把武器放下,放下!」
九阿哥叫道:「八哥……」
八阿哥冷冷地看向他,冷聲說道:「放下!」
九阿哥無奈,只得把手中弓箭放在了地上。顧小春取出晴川口中的布條,窮凶極惡地叫道:「晴川,你叫他們滾,滾得遠遠的……」
看著這樣的顧小春,晴川只覺得心中一陣懊悔自責,她還記得初次見他時,他那陽光般燦爛的笑臉。就這樣一個老實忠厚的顧小春,卻因為她的緣故而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就因為她,他才會從那個善良愛笑的顧小春變成眼前這個近乎瘋狂的人。
晴川轉過頭去,那邊的八阿哥正神色緊張地看著她,臉上滿是青紫,看起來竟有些滑稽,晴川看著看著卻不由得輕輕地笑了,說道:「八阿哥,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想你記住,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晴川……」八阿哥想不到她會在此刻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覺有些愣怔。
晴川又慢慢地回頭看向顧小春,平靜地說道:「小春,我知道我欠你很多,就讓我賠你一條命吧。」說完不等他有所反應,猛地向著他手中的火石撞了過去。
顧小春一時不備,手中的火石一下子被晴川撞掉在了地上。
「晴川!」八阿哥大叫著,掙紮著往晴川身邊撲了過來,卻被九阿哥死死地摁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晴川閉了眼,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可等了片刻卻不見什麼動靜,她不由得驚訝地看向顧小春。顧小春對著她淒然一笑,柔聲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傷害你,又怎麼會在你身邊放火藥呢?」
那邊九阿哥從地上一躍而起,一腳將顧小春踢飛了出去。八阿哥提了劍上前,劍尖抵到顧小春的胸前,冷聲說道:「雖然你沒有傷害晴川我很感激,但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我不能留你。」
晴川大急,忙大聲呼道:「不要!」
八阿哥動作頓了下,還是向著顧小春胸前刺了下去。眼看顧小春要斃命於此,突然從樹上跳下一個蒙面人來,揮劍挑開八阿哥手中長劍,一把將顧小春從地上拽起,沉聲叫道:「快走!」
他說著左手一揮,將幾粒彈丸向眾人擲了過來。地上頓時暴起了一陣濃烈煙霧,眾人都被嗆得咳嗽起來,待煙霧散盡,那蒙面人與顧小春都已是不見蹤跡。
八阿哥被顧小春傷得很重,卻仍是強撐著走到晴川身邊給她鬆了綁,自己反倒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晴川嚇了一跳,忙托住他的上身,見他自己面目青腫不堪,卻先問她道:「你沒事吧?」
晴川忙搖了搖頭,他便輕輕地笑了,又問道:「你說我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是真的嗎?」
晴川想不到他傷成這個樣子,卻還惦記著這句話,心中更是感動,眼圈忍不住有些發紅,鄭重地點了點頭。
八阿哥開心地笑了笑,心神一鬆,頓時支撐不住了,身子往後一仰竟然昏死了過去。
晴川心中一慌,忙伸手去拍他的臉,急聲叫道:「八阿哥,八阿哥!」
九阿哥從一旁走上前來,伸出手探了探八阿哥的鼻息,冷聲說道:「別拍了,八哥只是暫時昏過去了。」
他吩咐隨從把八阿哥送回宮去,又轉頭與晴川說道:「我八哥對你是一心一意,你卻在他與老四之間搖擺不定,你可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夜裡都要把自己灌醉?我還從沒見過他如此看重過一個女人,晴川,你若是還有點良心,以後就好好待八哥,不然,我們兄弟定然不會放過你。」他說完便轉身走了。
晴川聽得有些失神,獨自一人在地上坐了許久,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向宮裡走去。她沒回辛者庫,直接去了阿哥所去找八阿哥,在院中卻被良妃攔下了。
良妃默默地看了晴川許久,問她道:「你惦著老八的身子,是嗎?」
晴川坦然答道:「是。」
良妃又問道:「那你愛他嗎?」
晴川低頭沉默片刻,終於抬起頭來堅定地答道:「是。」
良妃望著晴川,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本宮一直以為拆散你們是為他好,沒想到居然把他害得那麼慘,看來本宮真的錯了。晴川,既然你說愛他,那好,本宮讓你跟他在一起,不過你們在一起之前你必須答應本宮一個條件。」
晴川鎮定地看著良妃,沉聲道:「娘娘請說吧。」
良妃說道:「從即日起本宮會請求皇上把你調回承乾宮,你要跟著本宮學刺繡、禮儀,以及宮裡所有的規矩。在本宮沒有滿意你這個媳婦之前,不許你再纏著他,你做得到嗎?」
晴川想不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來,可是不管結果如何,這總是給了他們二人希望,她點了點頭,應道:「奴婢做得到。」
良妃淡淡地笑了笑。
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從屋內跑了出來,叫道:「娘娘,八阿哥醒了,八阿哥醒了。」
良妃大喜,轉身就往屋裡走,走了兩步卻又轉過身來,吩咐還立在院中的晴川道:「你也一起進來吧,他看到你必定會更高興。」
晴川心中一喜,忙上前扶了良妃一同往屋內走去。
八阿哥剛剛醒過來,見晴川扶著良妃到了床邊,他不由得稍稍愣怔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不禁輕鬆地笑了,謝良妃道:「多謝額娘成全。」
良妃輕輕地拍了拍八阿哥的手臂,說道:「你這小子,這個時候腦子轉得倒是快!」
八阿哥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抬眼看向晴川。
良妃也轉頭看了眼晴川,又柔聲對八阿哥說道:「本宮雖不會再反對你們兩個來往了,不過晴川畢竟是宮女出身,要做嫡福晉還差很多條件,從即日起額娘會把她留在身邊,一樣一樣地教給她。在這段日子裡,你好好養傷,幫你皇阿瑪處理政事,不許為了兒女情長,總是打擾她,明白嗎?」
八阿哥忙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磕頭道:「兒臣遵旨。」
良妃忍不住笑了笑,趕緊叫他躺好了,又說道:「那額娘就先回去了。晴川,你留在這兒照顧八阿哥,晚上本宮派人去把你的東西搬回承乾宮來。」
晴川低聲應了「是」,良妃起身帶著宮女太監們都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工夫,屋內就只剩下了八阿哥與晴川兩個。他也不說話,只微笑著看著晴川。晴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沒話找話地問道:「八阿哥喝水麼?」
他微微搖了搖頭,還是笑著看她。
晴川想了想,又問:「那八阿哥要吃點東西麼?」
他依舊是笑而不語。
晴川被他笑得有些羞惱,索性賭氣地轉身要走,可剛一轉身卻被他從床上探出身子來拽住了手。
「哎喲!」八阿哥一聲低呼,嚇得晴川忙轉回身子看他,急聲問道:「怎麼了?哪裡疼?」
八阿哥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她,說道:「你別走。」
晴川這才知道他又在騙自己,沒好氣地拍掉了他的手。
八阿哥笑了笑,回身從枕下掏出一雙鞋子來,塞給晴川,說道:「穿給我看看。」
晴川看那鞋邊已有些燒焦了,猜到這是他從火裡搶出來的那雙鞋子,心裡忍不住有些酸澀,低了頭默默地將鞋子換上了。八阿哥趴在床邊,左右看了看,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燒焦了,下回我叫他們再給你做雙更好的!」
「不用!」晴川囔著鼻子說道,她低著頭,珍重地摸了摸那鞋邊,啞聲說道,「我就喜歡這雙。」
八阿哥靜靜地看著她,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哭了?」
晴川用手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看向他,耍賴道:「要你管,我高興還不行啊?」
他卻樂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高興得都哭了?」
晴川知道他又在逗弄自己,上前恨恨地掐了他一把,叫道:「我願意,願意!」
他卻猛地收手,將她緊緊地拉入懷中,靜默半晌,才低聲嘆道:「晴川,我現在很高興,很高興。」
晴川沒有說話,只輕輕地抬手回抱住了他。
黃昏,郊外,顧小春一動不動地跪在母親的墳前。素言已然解下了面上的黑巾,走到他身旁跪下,淡淡地說道:「你真是不孝。」
顧小春轉過頭看向她,她的視線卻仍放在那露著新鮮泥土的墳頭上,繼續說道:「你娘就你一個兒子,可是你卻逞匹夫之勇,把自己置於險境,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死了,你讓她在天之靈怎麼安心?」
顧小春用拳發狠地砸向地面,恨聲道:「我顧不得這些了,我只想給她報仇。」
「蠢!」素言冷聲罵道,「蠢!要報仇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你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男子,而人家卻是宮裡的皇親貴胄,這一場仗不用打也知道結果,又何必以卵擊石呢?」
「那我怎麼辦?我娘的仇總不能不報吧?」
素言轉過頭來,冷漠地說道:「如果我是你,就會保留實力,慢慢地往上爬,等到有一天能夠跟他抗衡了,再給他致命的一擊。」
顧小春一愣,不解地看著她。
素言冷冷地笑了笑,說道:「你們母子收留了我,我也沒什麼好報答的,從今天起只要你肯聽我的,我不但能夠讓你報仇,還能指給你一條青雲大道。」
顧小春現在心中只想報仇,聞言點頭道:「只要能報仇,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素言卻說道:「如今你已經是朝廷的通緝犯,暫時不宜露面,先跟著我學功夫吧。」
「什麼功夫?」顧小春奇道。
素言沒有回答,站起身來隨意地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來,手腕一翻,把那枯枝當成長劍一般舞動起來。她身形靈動,招式狠辣,手中雖只一根枯枝,卻舞起陣陣厲風。
顧小春一時瞧得呆住了,剛才素言蒙面將他從八阿哥等人面前救走的時候,他便知道了她會武功,卻沒想到她武功會如此精湛。
一套劍招舞完,素言收劍而立,氣息絲毫不亂,對顧小春說道:「你已經錯過了習武的最好年齡,若再從頭練內功功夫已是不大現實,不如就只練些外家的槍棒功夫吧。」顧小春絲毫不懂這些,聽了只得點頭。
京中正在通緝顧小春,鋪子是不能回了,素言索性帶著他在郊外找了一處破廟住了下來,每日裡嚴格訓練他的體力耐力,又教一些淺顯易學的武功給他。
兩人在破廟裡風餐露宿,就這樣苦練了幾個月,顧小春原本文弱的身板壯實了許多,身手也大有長進,可每次與素言交手他都會落敗,幾次下來,顧小春難免氣餒,賭氣扔了劍,坐在地上叫道:「唉,我早練晚練,總不是你的對手。」
素言安慰他道:「我練了十幾年,你要是幾個月就趕上,我不是白學了?不過你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尋常的百姓三五個都近不了你的身。」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告示來,遞給顧小春,說道:「你看看這個。」
顧小春接過一看,見竟是雍王府招護院的告示,不由得有些奇怪,不解地看向素言。
素言笑了笑,解釋道:「要做位高權重的人得從低做起,再說雍親王胤禛又與別的阿哥不同,他是個懂得運用人才的人,說是要招護院,其實就是為了招攬一些文人墨客、江湖術士為他所用,咱們在他底下做事,會比在別的地方做牢靠得多。」
顧小春不知素言是另有打算,還當她是全為他著想,不由得有些感動,從地上站起身來,說道:「我這就去雍王府。」
他說完便起身去了雍王府,可沒想到雍王府招護院竟然也要考試,顧小春不過是一個裁縫,只粗略識得幾個字,哪裡會做什麼文章,見那個總管模樣的人來考自己,忍不住怒道:「選拔人才應該不拘一格,我以為堂堂雍王府會跟別的地方不同,沒想到也只是井底之蛙。」
四阿哥恰好從一旁經過,聽到他這句話不由得停了停腳步,叫人把顧小春叫了過去,說道:「既然小兄弟的文才不行,那麼我來試試你的武才吧。」說完便示意顧小春向他出手。
顧小春看他穿著考究,不知他是什麼身份,一時不免有些猶豫。四阿哥便笑了笑,首先向他出了招。顧小春慌忙出手應招,可沒想到這人的武功極好,只幾個回合就把他摔落在了地上,連他身上的衣服都扯破了。
四阿哥嘲弄地一笑,說道:「武功也稀鬆平常,倘若我手上用點力,破的就不是衣服了,這世上的人說話口氣太大,難怪總是找不到合適的人才!」說完便再不理會顧小春,只轉身走了。
顧小春被摔得十分狼狽,又見周圍的人都圍著自己看笑話,他臉上更是掛不住了,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慌不擇路地往外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郊外的小河邊上,顧小春仍覺得臉上羞得火辣辣的,一氣之下乾脆跳進了河裡,一面發狂地擊打著河水,一面怒叫道:「為什麼我文不行,武也不行,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行,我怎麼給娘報仇?我怎麼給娘報仇?啊——」
他越喊越覺得自己無用,索性一蒙頭鑽入了水底,河水頓時向他口鼻處灌了過來,他閉著氣,感到四周皆是一片冰涼,漸漸地,頭腦也慢慢冷靜了下來。待那口氣快要憋到盡頭時,顧小春才又向河面上游了過去,還不及露出水面,卻聽得岸上傳來一陣刀劍相擊的聲音。他一驚,沒敢立刻冒頭,而是悄悄地從水中潛向一旁的蘆葦叢中。
又過了一會兒,突聽有人慘叫一聲,緊接著傳來一聲撲通的落水聲,打鬥聲這才停息下來。片刻後,有人冷聲說道:「喉嚨斷了,活不了了,咱們走吧。」
顧小春悄悄地趴在蘆葦叢中,直待岸上再沒了半點聲息,他才試探地游了出來,果然見岸上已沒了人影,再回頭,卻見水中漂著一具屍體。顧小春嚇了一跳,急忙向岸邊游去,待到了岸上,看到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不免又停了下來,暗道他身上衣服已經破成了這個樣子,若是被素言看到了一是不雅,再者說她定會問他衣服為什麼會破了,難道還要把自己在雍王府受辱的事情說出來麼?
顧小春搖了搖頭,又轉回身去游向了那具屍體,心道反正這人已經死了,穿什麼都無所謂了,不如把衣服換給他。就這樣想著,顧曉春把那屍體上的衣服都扒了下來,換到了自己身上,巧合的是兩人身材倒相差無幾,他穿上倒是挺合適。他又見那人身上還戴是著一塊玉珮,遲疑了一下,乾脆也給摘了下來掛到了自己脖子上,暗道把這個交給素言,賣了還能買些衣物糧食。
他收拾完畢,又將那屍體在河邊簡單地埋了,這才回了破廟處,卻見素言沒在那裡,猜著素言可能去雍王府找自己了,忙又往雍王府那邊去了,果然在半路上遇到了往回走的素言。
素言問道:「你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了,唉?你身上的衣服怎麼都換了?」
顧小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把他去雍王府應聘護院,結果卻被人打了一頓,後來又遇到有人被追殺的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
素言左右打量了一下他現在的打扮,不由得笑了笑。
顧小春氣道:「笑什麼?我的衣服破得不能穿了,如果不撿死人的衣服來穿,難道光著身子來見你?」
素言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只是這衣服好像是武將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特別怪。」
顧小春只當她是嘲弄自己,頓時消沉下來,沉默了片刻,問她道:「你也覺得我文不成武不就?」
素言止了笑,看著他正色說道:「放心吧,有我在,一定讓你功成名就。」
兩人邊說邊往回走著,路過一家藥鋪時,顧小春只顧著轉頭和素言說話,一個不留意,和一個從藥鋪裡出來的老頭撞了個滿懷。那老頭往後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顧小春見自己撞到了人,忙上前去扶他,道歉道:「老伯,您沒事吧?」
那老頭坐在地上,卻是驚訝地打量著顧小春,待又看到他胸前佩戴的玉珮,頓時驚喜地大叫道:「少爺!真的是你!少爺,你怎麼才回來啊,老爺病重,一直喊著要見你呢!」
顧小春與素言都是一愣,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老頭怎麼這麼說。
一個衣著打扮十分富貴的少婦被僕人簇擁著從藥店裡走了出來,看了顧小春一眼,轉頭罵那老頭道:「富貴,你大白天見鬼了,少爺怎麼會進了城不回家?」
那個被叫作富貴的老頭卻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指著顧小春胸前的玉珮,對那少婦說道:「是真的,你看他脖子上那塊玉,是老夫人生前親自給他戴上的,不會錯的。少爺,少爺……」
他朝顧小春叫著少爺,然後一把抱住了顧小春,哭道:「我是富貴啊,我們雖然已經有十幾年不見面了,可是少爺,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顧小春與素言一時都傻了,顧小春忙叫道:「等一下,等一下,你會不會認錯了?」
富貴哭得老淚縱橫,抬頭對他說道:「怎麼會認錯呢?你不就是我們年府的大少爺年羹堯嗎?你十歲那年老爺把你送去看守皇陵,後來你又來信說去了新疆打仗,你瞧你脖子上這塊玉,是我們年家的傳家之寶,我不會認錯的。」
顧小春還欲再解釋,素言卻暗中拉了他一把,對他微微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富貴見顧小春一直沒說話,不免有些詫異,問道:「少爺,你怎麼了?」
顧小春還沒有開口,一旁的素言卻突然說道:「你們家少爺摔壞了腦子,什麼都不記得了,是我把他救起來的。」
富貴聽了一愣,後面的少婦卻搖著扇子走上前來,冷眼打量了一番顧小春與素言,冷笑道:「摔壞腦子?這可真是巧。富貴,你看仔細點,可別把阿貓阿狗都認成少爺,白白地把家產送給了人。」
富貴卻十分肯定地說道:「少爺從小是我帶大的,我不會認錯的。」
素言微微笑了笑,問道:「這位是……」
富貴聽說素言是少爺的救命恩人,對她十分感激,聽她問,忙答道:「她是老爺新娶的姨太太,叫青青,少爺,你們還沒見過面。」
青青譏諷地笑了笑,說道:「好啦,既然你那麼確定,就趕緊回家讓老太爺看一眼吧,要是真兒子,沒準還能沖沖喜,要是假兒子,一命嗚呼了,你們就一起去蹲大牢吧。」說完便先帶著丫鬟僕人走了。
顧小春與素言一時不免有些詫異,富貴見狀,忙向顧小春解釋道:「少爺,青青姨娘一向都是這麼說話的,您別介意,跟我來。」
顧小春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素言忙在後面推了他一把,兩人隨著富貴一同回了年府。結果一進府門,就聽見裡面傳來陣陣哭聲,有僕人從裡面匆匆地跑了出來,叫道:「夫人,不好了,老爺去世了。」
青青一愣,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剛剛不到一個時辰。」
「天哪,老爺……」青青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向府內跑了進去。富貴也顧不上顧小春了,哭著跟了上去。
素言忙偷偷地掐了顧小春一把,低聲說道:「你爹死了,還不快哭!」
顧小春一愣,問道:「我不是失憶了嗎?」
「那也得哭給別人看!」
顧小春愣了愣,忙也跟著假哭起來,可哭著哭著,見眾人都哭得厲害,他不由得也觸動了自己的傷心事,到後來竟是真的放聲大哭起來。
對面一直哭天喊地的青青不禁有些意外,她最初只當這是個來騙財的冒牌貨,帶他回來也是為了要堵人口實,反正是真是假老爺子一看便知,總不會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認錯了,可沒想到老爺子人沒見著,卻先翹了辮子,這下這人的真假可就說不清了。
眼下又看顧小春哭得這樣傷心,真似死了親爹一般,她心中也不由得遲疑起來,難不成那些人騙了她,根本就沒能殺了年羹堯?這樣一想,她心中卻是惱恨異常,暗道這小子的命真大,她花了那麼多錢、雇了那麼多殺手,他居然還能逃脫,看來以後的日子裡,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對付他了……
顧小春痛哭了一場,便被富貴扶著去了內室休息,可他現在是個假冒的少爺,哪裡睡得著,忍不住焦急地在屋裡轉來轉去。過了一會兒,素言才悄悄地來了,顧小春忙迎了上去,低聲問道:「你總算來了,快想想辦法,我們怎麼脫身?」
誰知素言卻輕輕一笑,先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這才輕聲說道:「我們不用脫身。」
顧小春一愣,詫異地看向她,就聽她輕鬆地說道:「我打聽過了,這家的老爺叫年遐齡,是個世襲的將軍,年羹堯是他的長子,十歲就被送往皇陵守陵,如今認識他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那個富貴又老眼昏花,只要你留下來,不會有人揭穿的。」
顧小春驚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冒充年羹堯?」
素言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你想,咱們費盡心思想進雍王府做個護院都那麼難,可是如今卻有這麼好一個機會讓你做世襲將軍,你說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嗎?」
顧小春聽了心動,卻又有些害怕,問道:「可是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素言一笑,「放心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你手握兵權,就算被發現了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顧小春沉默片刻,終於用力地點了點頭。
素言靜靜地望向窗外,臉上露出一絲含義不明的笑意,「四阿哥,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