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九星連珠現人間

  御花園劫持事件之後,承乾宮的良妃突然迷上了占星,更是不時地召欽天監的官員進宮問話。康熙與八阿哥等人只道良妃是閒得無聊才對此有了興趣,並沒怎麼上心,可晴川聽說了,心中卻不由得暗自驚心,暗道良妃感興趣的可不是占星,而是九星連珠的具體時間,她近來這樣頻繁地詔見欽天監的官員問話,那是不是代表九星連珠的時間就在近期了?

  果然,過了沒幾日,良妃就叫人請了晴川過去,遣退了身邊的宮女,對她低聲說道:「額娘有件事要跟你說,欽天監已經算過了,明天便是九星連珠,穿越回現代的日子。額娘已經決定要回去了,你的意思呢?」

  晴川雖然早已預料到了此事,可真從良妃這裡聽到這些話時,還是不由得愣住了。良妃見她如此反應,猜到她必然是放不下這裡的八阿哥,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站在額娘的角度來說,自然是希望你能留在這裡跟八阿哥在一起,可是我們都知道歷史的結局,你們是不可能白頭到老的。額娘不能這麼自私,毀掉你的將來。所以額娘把這件事交給你自己決定。如果你要走,咱們就得忘掉這裡的一切,把所有的東西都當成是夢一場。如果你選擇留下來,就好好過剩下不多的日子。額娘也會祝福你們的。」

  晴川此刻已是心亂如麻,從內心裡講,她是極想穿越回去的,回到母親身邊,回到那個她熟悉的環境中去,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活著,不用擔心自己什麼時候丟了性命……可是,八阿哥怎麼辦?她上次已經試探過他,他明確地表示了不想離開這裡,又怎麼會願意陪她一同穿越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呢?

  他們兩人歷經千辛萬苦才能相守,難道她要就此放棄嗎?

  一邊是辛苦撫養她長大的寡母,一面卻是痴心相愛的他,她到底該如何選擇?到底是離開還是留下?母親只有她一個親人,她消失了這麼久,母親是不是早已心急如焚?她怎麼忍心丟下母親不顧?可八阿哥這裡呢?若是她與良妃一同消失,那麼他又會如何傷心?

  晴川怔怔地坐著,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像是被放在了鋸上,生生地被鋸成了兩半,扯得她心肺劇痛。

  良妃很是理解晴川此刻的心情,若不是御花園裡康熙那一箭徹底冷了她的心,怕是她此刻也無法這樣決絕地離開,她輕輕地拍了拍晴川的手,溫聲說道:「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來給額娘回信。」

  晴川點了點頭,神情恍惚地回了永壽宮。八阿哥還在書房裡處理著公務,她只在門口站了站,沒進去打擾他,轉身回了臥房。可躺下了,卻是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心中只想著一個問題,她到底是離開還是留下?

  就這樣直到後半夜,八阿哥仍未回來,晴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卻夢到了母親,神情憔悴的母親獨自一個人在大街上遊蕩著,口中聲聲呼喚著她的名字,甚至都把路人認作了她……晴川猛地從夢中驚醒,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連睡衣都浸濕了。她呆愣愣地坐了一會兒,起身下床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一口氣喝下去,平復了一下情緒,緩步走到窗前,透過窗子看向依舊亮著燈的書房。

  那裡依舊燭火通明,窗紙上映著八阿哥伏案的身影。他越來越受康熙的重視,太子之位已是唾手可得,他怎麼能甘心就此和她離去?她又怎麼能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八阿哥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八阿哥,他肩上有康熙的厚望,身邊有兄弟的一心相隨,身後還有依附他的朝臣。沒了她,他依舊是大清的皇子,他還有著抱負,有著公務,雖然一定會傷心,但總有一天傷口會平復,會重新振作起來……可母親呢?那個辛苦把她撫養長大的母親呢?她如何受得住失去愛女的痛苦?

  晴川痛苦地閉了眼,終於下了那個艱難的決定。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承乾宮,與良妃說道:「我與額娘一同回去。」

  良妃看向她,問道:「真的決定了?回去了可就再也回不來了。」

  晴川沉默片刻,壓下了心中的酸澀之意,終是點了點頭,「我知道,額娘你放心吧。」

  見她如此,良妃感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說出幾句安慰她的話來,可張了口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只得嘆了口氣,說道:「那好,我們都回去準備準備,晚上我在火場等你。」

  晴川沒說話,輕輕地點了點頭。

  回到永壽宮中,八阿哥依舊在處理公務,不知看到了什麼內容,英挺的眉頭便輕輕地皺了起來……

  她就安靜地站在門口,默默地打量著神情專注的他。

  八阿哥無意間抬頭,看到她這樣呆愣愣地站在門口看他,不由得勾了勾唇角,笑著問道:「怎麼不進來?」

  晴川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輕手輕腳地邁進了屋內。

  他看了看桌案上堆著的公文,抬頭衝著晴川歉意地笑了笑,「最近公務實在是多,你先等我一會兒。」

  晴川溫順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輕聲說道:「你忙你的,不用理我,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就好。」

  八阿哥見她如此,訝異地挑了挑眉毛,反而擱下了手中的公文,笑問她道:「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覺得又像是來了個假晴川呢?」

  聽他這樣講笑話,晴川卻絲毫不覺好笑,只勉強地挑了挑嘴角。

  八阿哥靜靜地看著她,問道:「出了什麼事?」

  晴川搖了搖頭,想了想,卻又看著他問道:「八阿哥,假如……我是說假如有一天我離開你了,你會怎麼辦?」

  八阿哥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會去找你。」

  「如果找不到呢?」

  他只定定地看著她,平靜地答道:「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我老,找到我死。」

  晴川突覺眼眶一熱,她生怕再被他看出異樣來,忙低下頭,緩了好半天,才將眼中的濕意強壓了下去,忍不住低聲罵他道:「笨蛋,真是個笨蛋!」

  他卻笑了,從桌案後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抬眼看著她,輕聲問道:「晴川,你知道我的心願是什麼嗎?」

  晴川從沒聽他說過自己的心願,聞言微微怔了怔,問道:「是什麼?」

  他將她的雙手包入掌心,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緩緩答道:「一願大清國運昌盛,二願阿瑪、額娘身體康健,三願攜手晴川歲歲常相見。」

  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直流了下來,八阿哥見她如此,不由得有些奇怪,取了帕子去擦她的眼淚,柔聲問道:「今兒這是怎麼了?怎麼有點怪怪的?」

  晴川連忙搖頭,生怕被他看出破綻來,故作輕快地笑道:「沒事,被你的甜言蜜語給感動的。」

  八阿哥輕輕挑眉,故意逗她道:「這……算是喜極而泣?」

  想不到晴川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說道:「你快些處理公務吧,我不打擾你了。」說完不等八阿哥答話,便轉身急匆匆地出去了。

  八阿哥看著她的背影,察覺出她今天的舉止有些怪異,有心追出去細問,可桌上的那些公文卻追得急,他想了想,叫了心腹的小太監進來,吩咐道:「悄悄地去打聽一下,看看福晉這兩日在忙什麼。」

  小太監應聲而去,八阿哥在原地站了會兒,又轉身坐到了桌案前,公務堆得太多,皇阿瑪那裡還等著他的奏報,他現在實在是沒有時間去細細琢磨晴川的反常。

  與八阿哥同樣忙碌的還有康熙,自從早上起來批閱奏摺直到現在,忙得連午膳都還沒吃。李德全擔心他的身子,可又不敢進去打擾,急得在廊下直轉悠,念叨道:「這可怎麼辦是好,皇上這會子還不肯停下來歇歇,萬一累壞了聖體,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身旁的小順子聽了,想了想,低聲出主意說道:「乾爹,去把良妃娘娘請來勸一勸皇上可好?」

  李德全一愣,康熙現在專寵良妃,若是良妃來勸,沒準會聽上幾句的。這樣一想,他忙說道:「那還不趕緊去!」

  小順子一溜兒小跑著出了乾清宮,一會兒的工夫就把良妃請了過來。李德全剛端了杯茶打算送進去,見良妃來了,忙湊了上去,看了暖閣裡一眼,低聲說道:「娘娘進去勸勸吧,皇上連飯都顧不上吃,只叫奴才送杯濃茶進去。」

  良妃心情十分複雜,她頓了頓,從李德全手中接過了托盤,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暖閣,將茶放到了桌案一角。

  康熙無意間瞥見良妃的手,這才抬起頭來,「你來了?」

  良妃抿了抿唇,輕聲問道:「皇上今兒很忙嗎?」

  康熙望著她笑了笑,「今兒特別忙,恐怕沒辦法去你那兒了,你早些歇著吧。」說完,又低下頭去批閱奏摺。

  良妃站在案旁,靜靜地看他。這個男人,她曾經深愛過,怨懟過,欺騙過……現在,她終於可以離開他了,可是心裡為什麼卻感覺如此的空落與不捨?

  「皇上每次批閱奏摺都喝那麼濃的茶啊?茶太濃了對胃不好,下回還是讓李德全他們泡淡一點兒吧。」

  康熙視線還落在奏摺上,聞言只點了點頭。

  良妃停了停,又柔聲說道:「我知道皇上日理萬機,需要靠濃茶來提神,茶泡淡了不頂事,臣妾特地命人做了幾個提神醒腦的香包,擱在承乾宮,皇上需要的時候隨時過來拿。」

  康熙點頭,「好。」

  良妃又說道:「還有,皇上的痛風越來越嚴重了,平時應該少喝酒,少吃肉,特別是豆類的東西……」

  良妃向來是一個灑脫爽朗的女子,很少這般嘮叨過,見她今日忽地反常起來,康熙忍不住抬起頭來,笑道:「好了愛妃,你要嘮叨換個時辰行不行?朕正忙著呢。」

  良妃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卻又疾步轉了回來,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康熙的腰。

  康熙一下子愣住了。就聽良妃把臉貼在自己背後,悶聲說道:「皇上,請您記住,不管臣妾人在哪兒,心都是在您這兒的。」

  康熙轉過身來,輕輕地拍了拍良妃的手背,低聲笑道:「年紀都一把了,怎麼越來越像小孩子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歇著,朕得了空就去看你。」

  良妃飛快地抹了抹眼角,點了點頭,轉身義無反顧地向外走去。看著她的背影,康熙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良妃疾步出了乾清宮,待到了甬道里,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身旁跟著的宮女看著奇怪,卻又不敢問,只低著頭小步地跟在後頭走著,見良妃回了承乾宮後就一頭紮進了內殿,那宮女在門口處遲疑了一下,沒敢跟著進去。

  殿內隱約傳來良妃壓抑的哽咽聲,殿外侍立的宮女聞聲都有些驚慌失措,在宮裡哭本就是犯忌諱的,再說良妃一直得康熙的寵,脾氣又強硬,眾人還從未見到過她如此模樣。剛才明明是乾清宮裡的小順子請了良妃去乾清宮的,這會子卻這樣回來了,難不成是挨了康熙的訓斥?

  眾人心中暗驚,有人便湊到跟著良妃出去的宮女旁邊,低聲問她道:「主子這是怎麼了?」

  那宮女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叫人端來熱水,擰了溫熱的毛巾把子,輕手輕腳地邁進了殿內。她走到床邊,低聲勸良妃道:「主子快起來擦擦吧,千萬別傷了身子。」

  趴在床上的良妃哽咽聲漸止,過了一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臉上猶帶著淚痕,從宮女手中接過毛巾,安靜地擦起臉來。宮女又小心地問道:「主子,傳晚膳麼?」

  良妃淡淡地說道:「不用了,你出去吧,叫她們也早點下去歇著,晚上不用留人在外面值夜。」

  良妃不喜歡有人給她值夜,這是承乾宮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那宮女便也沒多想,在床前站了站就出去了。良妃獨自一人在殿裡坐著,直到外面天色漸黑了下來,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從床邊站起身來,收拾好東西出了殿門。

  院子裡悄無人聲,宮女太監們都守著良妃的規矩,一入夜就回了各自的房間,不敢隨意在院中走動。良妃從承乾宮一路走到火場,倒是沒遇到什麼人,火場中也靜悄悄的,晴川還沒有到。

  良妃獨自站在枯井旁默默地等著,心情十分複雜,能重新返回現代是她盼了幾十年的事情,可一旦真的要走了,才突然覺得對此地是如此的不捨。

  天上的星象漸漸變幻著,在不知不覺中,九顆閃亮的星星緩緩地運行到同一條直線上去,如同珠鏈一般,形成了九星連珠的奇異星相,耀眼的光芒從九顆亮星上射下,在半空中匯成了一道強烈的光,直直地打向枯井處。

  良妃先是駭了一跳,又猛然間回過神來,忙探頭看向枯井內,見那原本淺淺的枯井已是幻作了一個扭曲的隧道,一眼望去只覺幽深無比,無邊無盡。

  這一定就是九星連珠形成的時空隧道!是時候了!良妃心中大喜,回頭招呼剛剛跑進院子的晴川,「快點,快過來,來不及了。」

  晴川顯然是一路疾跑過來的,此刻氣息十分不穩,聽到良妃招呼忙向前跑了幾步,可還未到跟前,腳下卻又遲疑了,她的耳邊似乎響起了八阿哥的聲音,「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我老,找到我死。」

  良妃見晴川突然停下了,不由得大急,叫道:「快啊,快過來,再不過來又得等十四年了。」

  只一瞬間,晴川突然便改了主意,她忙搖了搖頭,叫道:「額娘,我不去了,你去吧,如果方便的話,幫我看看我媽媽。」

  枯井上的光圈漸變漸小,眼看著九星連珠的星象就要過去,良妃再顧不上許多,獨自一人縱身跳入了枯井之中。她剛剛躍入,那道光芒就猛然間消散,夜空之中,九顆行星從一條線上分離開來,慢慢地歸到各自的軌道中去。

  下次相會,就是十四年後了。

  有值夜的太監聽見火場裡的動靜過來查看,正好看到良妃躍入井中隨著光芒一塊消失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隨後便驚慌失措地向外面跑了去報信。一會兒的工夫便驚動了此處的總管,帶著大群的宮女太監慌慌張張地湧進了火場內,要打撈落井的良妃。可那枯井本就極淺,內裡又無水,探頭一看便可以將井內瞧得清清楚楚,哪裡還有良妃的人影!

  晴川如同一個看客一般,愣愣地看了片刻,默默地轉身往外走。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枯井那裡,沒人注意到她,一直出了火場,到了甬道里,才迎面走過來一個身影,輕聲喚她道:「晴川!」

  晴川抬頭,卻見八阿哥從前面疾步走了過來,便怔怔地叫了一聲:「八阿哥……」

  八阿哥白天的時候察覺晴川有些不對勁,可他最近公務太過繁忙,一時沒有工夫去細問緣由,便吩咐心腹的小太監暗中看著晴川,不料想半夜裡得到小太監的奏報,說是八福晉獨自一個人出了永壽宮,往火場去了。

  八阿哥聽完,心中暗驚,急忙往火場處找了來,卻在半路上碰到了晴川。他上前仔細打量她的神色,問道:「怎麼了?好好的怎麼突然來了這裡?剛才那邊像是冒了一道光,是什麼?」

  晴川望著他,卻不知該如何向他講良妃突然消失的事情。她幾經遲疑,才低聲說道:「八阿哥,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要撐住。」

  八阿哥見她說話這般吞吐,心中更是詫異,追問道:「什麼事?」

  晴川張了張嘴,艱難地說道:「額娘沒了。」

  八阿哥一怔,下意識地問道:「你說什麼?」

  晴川回頭看了看那枯井,說道:「額娘沒了,她掉進了井裡,所有宮女太監都下去撈了,可是卻撈不著。」

  八阿哥愣愣地看著她,像是在看她是不是在說笑話一般,好半晌才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

  晴川忙握住八阿哥的手,說道:「你冷靜些,聽我把話說完。」

  可八阿哥此刻哪裡還冷靜得下來,他反手抓住了晴川的手腕,有些驚慌地問道:「你和額娘合夥騙我玩呢,是不是?她在哪裡?你趕緊帶我去見她。」

  晴川同情地看著他,卻不知能說些什麼安慰他。

  八阿哥猛地甩開了她的手,繞過她大步地向著火場處走了去。晴川怕他出事,趕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火場內燈火通明,接到奏報趕過來的康熙立在院中,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口枯井。疑惑,悲傷,憤怒……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康熙的臉色有些嚇人,怒道:「這口井根本沒有水,怎麼可能淹得死人呢?你們個個都有欺君之罪,全部要處死。」

  看到康熙發怒,慌得一院子的人都跪伏了下來,那幾個看到良妃消失在井口的太監連連磕頭,顫聲道:「皇上息怒,奴才們不敢說謊,奴才們確實看到良妃娘娘在這個井口消失了。」

  正說著,八阿哥拉著晴川從外面跑了進來。康熙見了,一把抓住他,連聲問道:「老八,你告訴朕,你額娘跟朕開玩笑的是不是?就像你那次騙晴川一樣,是個局是不是?你說呀,你說呀……」

  八阿哥自己已然心神大亂,哪裡能回答康熙的問題。

  康熙似乎是急於得到求證,將他扯到那枯井旁邊,指著那井口急聲說道:「你來看看,這口井里根本就沒水,還這麼淺,你額娘怎麼會消失呢?難道你相信外面的傳說,把你額娘當成妖怪嗎?」

  八阿哥沒法回答,只呆呆地站在那裡。晴川看得心酸,忙上前與康熙說道:「皇上,當時臣妾也在場,臣妾也看到了良妃娘娘消失的整個過程。臣妾以為,不管是人是妖、是神是鬼,良妃娘娘進宮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傷害大清、傷害皇上的事,咱們就把她當成是天上的仙女,功德圓滿飛走了吧。請皇上不要再遷怒任何人了。」

  康熙一下子聽怔了,良妃真的沒有傷害他嗎?可是他怎麼覺得自己已經是遍體鱗傷了。他忽地想起白天時她在乾清宮跟他說了好多話,原來她是要走了,走得這麼乾淨,連個屍首都不留。不,他不可以讓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不管她是仙女也好,妖怪也好,都不可以!

  他轉頭看向那個枯井,憤怒地叫道:「李德全,封鎖這一帶所有的地方,找工匠把這個井給朕掘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良妃找出來,聽見了嗎?」

  李德全此時哪裡還敢勸他息怒,急忙大聲應道:「嗻!」

  康熙拂袖就走,怒氣衝衝地回了乾清宮。李德全親自帶了人將整個火場都封鎖了起來,叫人將那枯井掘開,可直挖到底,也沒能找到良妃的蹤影。

  李德全無奈,只能小心翼翼地將這個結果奏報給康熙。康熙臉色陰霾地坐在御座上,許久沒有出聲,好半晌才淡淡地揮了揮手,「下去吧。」

  良妃就這樣在宮中憑空消失了,宮中眾人得到消息,有人歡喜有人愁。

  永和宮中,德妃聽了這個消息半天沒有反應。翡翠看了看她,小心地說道:「聽人說皇上把自己關屋裡待了一天,第二天再出來就像不曾發生過這事一般了,如往常一樣上朝,處理政事。」

  德妃臉上閃過一絲苦澀,輕聲說道:「皇上心裡苦。」

  翡翠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主子是不是要去看看皇上?」

  德妃想了片刻,卻搖了搖頭,「現在不能去,我知道皇上的性子,越是看著不在意,其實心中卻最是在意的,良妃突然消失了,他心裡定然有怨,咱們這個時候冒失失地撞上去,會惹他發火的。」

  果不其然,有嬪妃見良妃突然消失了就想著趁機去邀寵,沒想到卻狠狠地挨了康熙一頓訓斥,還被禁了足。

  翡翠聽到消息,忙回去告訴了德妃,奉承道:「還是主子懂皇上的心思。」

  德妃剛看完十四阿哥的來信,心情正好,聞言笑道:「畢竟跟了皇上那麼久,總比那些年輕的強一些。」

  翡翠看她心情好,瞥了一眼那信紙,湊趣道:「不知道十四阿哥又給主子寫了些什麼,哄得主子這麼高興?」

  德妃一說到這個,臉上的笑容更濃,揚了揚手中的信紙,笑道:「你瞧瞧,老十四這孩子,淨會逗本宮開心。他說他在蒙古愛上了一個蒙古格格,準備待在蒙古不回來了,嚇得本宮汗都出來了。不過還好後面他又說,因為思念本宮,決定放棄所愛,回宮來伺候額娘。你說這孩子心眼到底是怎麼長的?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看得人七上八下的。」

  翡翠笑道:「那主子也高興,不是嗎?」

  德妃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兒行千里母擔憂,能得到一紙片語,心裡自然寬慰不少。對了,最近老八那裡有消息嗎?」

  翡翠答道:「奴婢聽說皇上對八阿哥特別冷淡,連著好幾次八阿哥和八福晉過去請安,都沒見。」

  德妃知道這是因為良妃之事,康熙遷怒到了八阿哥身上,她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這良妃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還得拿衣服入葬。她自己死了倒一了百了,丟下個兒子可替她受罪了。」

  翡翠生怕德妃又想起良妃專寵的事情而心情不好,忙說道:「管他呢,這樣對主子來說不是更好嗎?」

  德妃輕輕地點了點頭,之前良妃一直受康熙專寵,捎帶著八阿哥也深受康熙的重視,她正愁沒法給自己的十四阿哥謀利,萬想不到良妃卻是自個兒絕了與康熙的情愛,她嘆道:「也是。本來還想著得費多大的工夫,沒想到連老天爺也幫忙。」

  「主子放心吧,主子這輩子吃了那麼多苦,一定會洪福齊天的。」翡翠慣會察言觀色,不露痕跡地換了話題,問道,「哎,算算日子,十四阿哥該回來了吧?」

  一提到十四阿哥,德妃的煩心事頓時全不見了,只道:「說是這些天,還沒譜呢。這孩子從小就隨性,半點由不得人。沒準這會兒已經到京城了,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要想收服他的心啊,得好好花一番心思。」

  翡翠聽了便笑道:「主子不怕,十四阿哥從小就最聽您的話,他不是說了嗎?他是孫猴子,您就是如來佛。孫猴子就算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她這樣一說,倒引得德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罵道:「你呀,快學得跟他一樣了,什麼都不好就嘴甜。」

  翡翠連忙笑著應道:「奴婢可不敢!」

  兩人正說笑著,就見有宮女從外面進來,稟報說:「主子,乾清宮裡來人傳話,說是十四阿哥回來了,先去了乾清宮見皇上,一會兒就過來給主子請安。」

  德妃沒想到十四阿哥這麼快就進了宮,聞言又驚又喜,忙叫翡翠下去準備十四阿哥愛吃的東西。翡翠見她這樣高興,忙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德妃在殿內等得著急,不時派人去宮門看看十四阿哥來了沒有,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十四阿哥才由四阿哥陪著一同進了永和宮。

  十四阿哥進了門,撲通一聲跪在德妃面前,給她磕了個頭,笑著說道:「兒臣回來了,兒臣不孝,叫額娘掛心了。」

  德妃忙上前託了十四阿哥起來,抬頭細細打量他的面容,高興地落了淚,說道:「個子高了,也黑了,你這孩子,怎麼一去就不肯回來了呢!」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扶著德妃走到椅子旁坐下,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額娘快別訓我了,我為了早點見到額娘,催馬跑了一路,這會子還餓著肚子呢。」

  德妃聽了,忙招呼翡翠去端十四阿哥愛吃的上來,又轉過頭來問十四阿哥在軍中的情況,母子兩個親親熱熱地說了半晌,德妃這才看到四阿哥還一直站在屋內,臉上不覺有些尷尬,掩飾地笑了笑,說道:「老四也過來坐下吧,在那兒傻站著做什麼?」

  四阿哥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不了,剛才來的時候兒臣已經和十四弟聊了一路,額娘和十四弟好好敘敘吧,兒臣府裡還有事,先告退了。」

  他說完便辭了德妃與十四阿哥,出了宮。

  待回了雍王府,金枝還等著他吃飯,見他進門,忙親自打了水服侍著他洗漱過,隨口問道:「四爺,咱們送去的紫薯皇阿瑪可還喜歡?」

  自從上次遭了康熙訓斥之後,他便不大參與朝事了,一直在府中修身養性,後來在後園子裡開闢了一塊菜地出來,種了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前幾日園子裡新下來了紫薯,便送了些進宮,不曾想康熙吃了很高興,順帶著還讚了他幾句。

  聽金枝問起這事,他便笑著點了點頭。金枝見了便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嘆道:「其實就這樣跟著四爺做一對農家翁也挺好的,哪怕苦點累點,可心裡清淨。」

  四阿哥聽了便愣了愣,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了握金枝的手。金枝回過神來,忙笑道:「瞧我這都說些什麼胡話,四爺是個胸懷大志的人,您別和我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四阿哥笑了笑,走到桌邊坐下吃飯。剛吃完飯,趙安便從外面進來了,將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交給了他,又說道:「暢歡樓送來的。」

  四阿哥輕輕地「嗯」了一聲,打開那匣子,從中掏出一本賬本出來,隨意地翻看了幾眼,卻見其中夾了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蠅頭小楷:今晚子時,暢歡樓一聚。他微微一怔,身旁的金枝已然偏頭湊過來,奇道:「誰啊?」

  他淡淡說道:「年羹堯。」

  金枝更是奇怪,「他不是你的人嗎?怎麼見個面還做得如此神秘?」

  他心中也是疑惑,聞言不由得說道:「我也想知道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暢歡樓坐落在東城郊,雖是叫作「樓」,但看起來卻更像是一座極大的宅院,內裡沒有散座,只有雅間,而且每處雅間都離得極遠,其間或有山石阻擋,或有草木掩映,勝就勝在清靜幽雅,環境宜人。

  四阿哥沒有騎馬,只乘了一頂不起眼的青呢小轎,待在暢歡樓的角門外下了轎子,早已有小廝提著燈籠等在外面,引著他往門內走去。一進門便是樹木掩映的園中小徑,彎彎繞繞地行了片刻,空氣中蘊含的水汽突然濃了起來,再繞過一處綠藤,視線猛然開闊,一汪嫻靜的湖泊迎面而來,水中波紋在月光下泛出粼粼的波光。

  腳下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向湖面,由幾根結實的石柱子架著,一直通到湖面上的涼亭中去。在前面打著燈籠引路的小廝垂手退了下去,他腳下頓了頓,緩步往亭中而去。

  亭中並未點著燈火,只有皎潔的月光從夜空中灑下,亭子四周懸掛的輕薄的紗幔被湖面的柔風輕輕地拂起,隱約露出裡面靜坐的人影來,卻不是年羹堯,而是個背影窈窕的年輕女子。他心中不免詫異,腳下便頓了頓,停在了亭子邊上。

  亭內的女子轉過身來,月色下看去,只覺得其眉目如畫、面潔如玉,竟是說不出的柔媚動人。四阿哥一時愣住了,好半晌才遲疑地問道:「素言?」

  素言輕輕一笑,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衝著他納了一福,笑問道:「不錯,正是素言。四阿哥是高興呢,還是失望?」

  四阿哥沒想到她還活著,見她突然出現心中自然是高興的,答道:「高興,當然高興!你知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很內疚。」

  素言只輕輕地彎了彎唇角,「是嗎?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沒有白費了。」

  四阿哥聞言微微怔了怔,聯想到年羹堯前後的不同,還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為他收集消息的暢歡樓,他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年羹堯是你的人?」

  素言點了點頭,露出一絲輕笑,輕聲答道:「怎麼辦呢?你不愛我,可是我的心還在你身上,我總想著,即使不能跟你在一起,也能幫你做點事,可是當我知道你和晴川並沒有在一起時,我的心就開始燒火,我渴望見到你,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你是不是很寂寞?是不是需要找一個人傾訴?」

  四阿哥沉默片刻,問道:「所以你就操控年羹堯,並開了這家暢歡樓?」

  素言點頭道:「是,我要向你證明我的實力,我要你——娶我。」

  四阿哥卻愣住了。

  素言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他,緩緩地說道:「我做不了你心裡的那個人,就要做對你最有用的人,我要你一生一世都離不開我。」

  四阿哥看了看她,問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鬥爭麼?」

  素言笑了,「跟你比起來,個人的喜好已經不重要了。」

  四阿哥心中既感動,卻又有些苦澀,這個女子從最初到現在都這樣愛著他,可他的心卻早已死去,面對這份情,他實在是無以回報,與其再欺騙她的感情,不如就此放她走。他沉默片刻說道:「不必了,我已經傷過你一次了,不想再傷你。」說完便轉身向亭外走去。

  「眼下你的處境你自己清楚,論兵力你比不上十四阿哥,論威望你又比不上八阿哥,而我手裡不只有暢歡樓,還有年羹堯的軍隊,只有跟我聯手,你才有籌碼跟他們對抗。」

  四阿哥步子頓了頓,卻沒停下,只繼續往前走。素言從後面追上來,攔在他的面前,抬眼盯著他說道:「你一向只求結果,不問過程,為什麼對我例外,難道我真有那麼差嗎?差到你寧可失去江山也不願意面對我?」

  四阿哥見她誤會了自己,不由得苦笑道:「素言……」

  素言面上卻是一片堅定,「你說你不想傷我,可是你已經把我傷透了,我的傷口好大,這輩子都結不了痂。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你一起沉淪?至少,在我的記憶裡還可以留下跟你一起攜手的經歷。」

  四阿哥靜靜地看著她,半晌後才輕聲問道:「你不後悔?」

  素言搖了搖頭。

  「哪怕你永遠也替代不了我心中的那個人,你也不後悔?」

  素言的眼眸中含了淚水,搖頭道:「不後悔!從你把我帶出戲班那時起,我就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四阿哥伸手將她拉入了懷中,輕輕地擁住了她。

  素言將頭埋在他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辛苦了那麼久、算計了那麼多,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側。她曾經非常卑微地等著別人來賞賜,結果差點連命都沒有了,後來她才明白,無論要什麼,都要自己去爭取,假如誰要阻止她,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四阿哥娶了一位新側福晉,是大將軍年羹堯的妹妹。

  金枝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嬌蠻任性、只知拈酸吃醋的四福晉,四阿哥為什麼要娶年羹堯的妹妹,她心裡很清楚。自從十三阿哥被圈禁之後,四阿哥便等於被斬斷了一條臂膀,在朝中更加孤立無援起來。眼下娶了年羹堯的妹妹,便等於把年羹堯拉進了己方的陣營,他手中的兵權,將會成為四阿哥最大的助力。

  可即便明白,金枝心中還是難受,她便又勸自己,她嫁的不是普通人,是皇家的阿哥,就該是三妻四妾的,以後萬一成了皇帝,還將會有三宮六院。

  直到納年側福晉入府那日,金枝坐在椅上受她的茶,這才驚愕地認出眼前跪的年側福晉竟然是死而復生的素言!金枝愣愣地看著她,一時連茶都忘了接了。

  四阿哥瞥見,只怕金枝又是吃醋,便低聲提醒道:「接茶。」

  金枝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了看四阿哥,又回過頭來看素言,半晌之後卻露出一絲苦笑,千方百計地嫁進來又如何?不過是和她一起守著一個空殼子罷了。她輕輕地笑了,將早已備好的見面禮遞了出去。

  四阿哥見金枝並未發難,不由得鬆了口氣,叫人送了素言回房,自己則往外院而來。

  外面的席上正熱鬧,因十四阿哥是剛剛回京,一夥子阿哥都在灌他酒,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將他灌得爛醉。四阿哥一出來,眾人便又轉移了目標,笑著向他這個新郎官敬起酒來。四阿哥笑著飲了幾杯,見一旁的十四阿哥已是醉得高了,忙命趙安將他先送回宮去。

  十四阿哥回了宮,卻沒去阿哥所,而是來了永和宮見德妃,不料康熙卻正在德妃這裡。翡翠一看十四阿哥醉醺醺地進來,生怕他惹得康熙不快,急忙在院子裡截住了他,好言勸他道:「十四阿哥,你喝醉了,奴婢扶你回去休息吧。」

  十四阿哥卻不肯走,大笑著高聲叫道:「我沒醉,你放開我,我還要喝……誰能喝得過爺?十四爺我可是喝遍三軍無敵手的!」

  他說著一把甩開了翡翠,往殿內走去。

  德妃剛剛向康熙誇過了十四阿哥孝順懂事,沒想到他就喝了個爛醉回來,嚇得臉色都變了,見他踉蹌著進來,趕緊扶住了,訓斥道:「怎麼喝成這樣?」

  十四阿哥笑道:「今兒四哥娶親,我高興。」

  德妃怕他沒看到康熙,再說出什麼醉話來,忙提醒他道:「還不快給你皇阿瑪行禮!」

  十四阿哥這才看到康熙,哈哈一笑,轉身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叫道:「兒臣參見皇阿瑪!」

  康熙已是心中不喜,皺了皺眉頭,說道:「好大的酒氣,快帶他回去休息。」

  德妃忙叫宮女扶了十四阿哥回阿哥所,自己則趕緊在康熙面前圓融道:「皇上,老十四平時不是這樣的,他……」

  康熙冷聲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給他打圓場,喝酒沒節制的人,做其他的事就更沒節制了。」

  正說著,李德全端著一盤子蒸熟的紫薯進來,恭敬地說道:「皇上,紫薯好了。」

  康熙轉頭看了一眼,見到紫薯不由得想起四阿哥來,對德妃說道:「要論成熟穩重你小兒子恐怕連你大兒子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這老四平時看著不怎麼樣,卻在家裡親力親為,又將自己種的紫薯送了來給朕吃,不論東西如何,只這片孝心就難得!」

  德妃垂頭聽訓,可心中卻有些複雜,眼下八阿哥失寵,正是老十四在康熙面前露臉的時候,沒想到卻被老四奪了頭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替老十四扳回這一局才好。可要怎麼做才好呢?既要達到目的,又不能叫人猜到她的身上來。

  德妃心中飛速地盤算著,眼光瞥過李德全手中的紫薯時頓時一亮,心中便有了主意。她恭順地聽康熙訓完,見李德全將紫薯端到了康熙面前,便柔聲說道:「皇上還空著肚子,吃了這個要難受的,還是等進了晚膳再吃吧。」

  德妃說著便將紫薯接過來遞給了身旁的翡翠,給她使了個眼色。翡翠微微一怔,便端著紫薯退了下去。

  康熙沒在意,在永和宮用了晚膳,待吃過了飯,德妃才又親自將紫薯端了上來,服侍著康熙吃了些,笑道:「老四這孩子是有孝心,自己還專門種了這些東西,聽四福晉說他還在園子裡種了菜呢,說到時候摘了就送宮裡來,給皇上嘗鮮。」

  康熙聞言笑了笑,正欲說話卻忽地臉色大變,一陣急咳之後便吐了一口血出來,人急促地呼吸了幾下,一下子往後倒了過去。眾人一看大驚,德妃更是驚慌失措地叫道:「快叫太醫!叫太醫!」

  小順子忙火急火燎地往太醫院跑了去,德妃頓了頓,又急忙對翡翠叫道:「快叫十四阿哥過來,叫他過來。」

  太醫很快便來了,跪在床前給康熙診脈。十四阿哥並著九阿哥、十阿哥幾人也隨後趕到,不一會兒,八阿哥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德妃微微皺了皺眉頭,往後退了幾步,走到後面低聲問翡翠道:「怎麼老八他們也來了?」

  翡翠壓低聲音答道:「奴婢去的時候,十四阿哥與九阿哥他們在一起說話,九阿哥他們就一起來了,不知道八阿哥怎麼得到了消息。」

  德妃聞言已是明白,定是老九他們給老八傳了消息,所以老八才能這麼快就來了。她見太醫從床邊起身,一時沒有時間再理會這些,連忙走上前去,急聲問那太醫道:「皇上怎麼了?」

  太醫也是驚得滿頭的汗,答道:「皇上是中了毒,臣這就去配解藥。」

  德妃便忙催促道:「快去,快去!」

  那邊九阿哥已然在詢問李德全康熙為何好好的會中毒,李德全哪裡敢說,只用眼瞄德妃,德妃見了,便淡淡地說道:「皇上是吃了老四送來的紫薯才昏倒的,老四雖然是本宮生的,本宮卻不能包庇他,已叫宗人府去拿人了。」

  九阿哥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只向著德妃鞠躬道:「娘娘無私,老九敬佩。」

  正說著,太醫端了兩碗藥進來,連頭也不敢抬,只顫聲說道:「臣剛剛配製了兩碗解藥,只是這解藥非常兇猛,多用一點點就足以致命,在確定安全之前不敢給皇上服用。」

  話音剛落,康熙一陣急咳,又吐了一口血。

  德妃見狀更是驚慌,急道:「哎呀,這……這可怎麼辦呢?再不用藥,萬一出了事誰也擔待不起。這樣吧,老十四,你過去替皇阿瑪試一下藥。」

  十四阿哥沒想到她會突然點到自己頭上,不禁一愣,「我?」

  德妃見他一臉茫然,不由得大急,一個勁兒地給他使著眼色。十四阿哥卻愣在了當場,一動不動。立在康熙床頭的李德全便偷偷地瞥了八阿哥一眼,暗中使了個眼色,本來立在後面的八阿哥突然走上前來,從太醫手中端起一碗解藥一飲而盡。

  眾人一時都愣了,八阿哥喝乾了藥,這才說道:「十四弟統帥三軍,是國之棟樑,怎麼能輕易試藥呢?還是讓我替皇阿瑪盡孝吧。」

  太醫見他喝了藥,忙說道:「八阿哥,請把手給我。」

  八阿哥聞言將手腕遞上前去,太醫切了會脈,鬆了口氣,說道:「脈象平和,看來這個藥的用量是對的。」

  李德全忙說道:「那……那還不趕快給皇上服下。」

  太醫上前,小心地給康熙餵了藥,過了沒一會兒,康熙的臉色就緩和過來,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又等了一會兒,人便清醒了過來。

  殿中眾人大喜,李德全湊到康熙身前,抹著淚問道:「皇上,您覺得怎麼樣?剛才可是把德妃娘娘和眾位阿哥們嚇壞了,那解藥性子兇猛,八阿哥為了您以身試藥,看他無事這才給您服了的。」

  康熙緩緩地點了點頭,視線在屋中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到了八阿哥身上,嘆道:「老八,你很好。」

  八阿哥上前跪在了康熙床前,紅著眼圈說道:「只要皇阿瑪平安健康,兒臣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康熙點頭道:「老八留下來,其他人都先下去吧。」

  德妃輕聲叫道:「皇上……」

  康熙只說道:「下去。」

  德妃無奈,只得隨著眾人出去。片刻工夫,殿內就只剩下康熙與八阿哥兩人,康熙默默地看了八阿哥一會兒,低聲道:「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你是個好孩子,你額娘的事跟你沒有關係,朕不該遷怒於你。」

  八阿哥聞言卻將頭伏在床邊忍不住痛哭失聲,那哭聲極壓抑,聽得康熙心中也酸澀起來,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永和宮院中,九阿哥等人俱已離開,只十四阿哥還留在德妃身邊。德妃望一眼殿內,有些氣惱地問十四阿哥道:「剛才叫你為皇阿瑪試藥,你為什麼要猶豫?」

  十四阿哥因醉酒,腦子直到現在還有些昏沉,聞言噎了一噎,心虛地答道:「我……我沒準備。」

  德妃聽了這話更是氣惱,訓道:「一句沒有準備,就讓老八把風頭給搶了,你知不知道……事關……」她想說此事事關儲君之位,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說道,「事關你皇阿瑪的生死!」

  十四阿哥沒聽出德妃話中之意,還道她只是為了自己爭寵,不禁頂嘴道:「皇阿瑪的命是命,兒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德妃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下子愣住了,「你說什麼?」

  十四阿哥叫道:「四哥還常常跟兒臣說額娘偏心兒臣,可是到這一刻兒臣才發現,額娘心裡只有皇阿瑪一人,四哥被宗人府抓走了您不問,兒臣的生死您也不管,兒臣真不知道,在您心裡我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是不是?」說完竟怒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德妃看著他的背影,氣得臉色都變了,翡翠見了忙上前勸道:「主子,十四阿哥還小,倉促之間要他決定生死的事,難免會有猶豫。怪只怪人算不如天算,部署了這麼久,還搭上了四阿哥,結果卻白白地便宜了八阿哥。」

  康熙還歇在永和宮中,德妃就是有滿腔的怒火也不敢發,聞言只好長長地吐了口氣,低聲說道:「老四不會有事,紫薯是他進獻的,要是他真的下了毒,皇上死了,他能脫得了關係嗎?就算天底下最笨的人也不會做這種蠢事。皇上又怎麼會算到他頭上呢?」

  翡翠聽了,佩服道:「原來主子全部都算好了。」

  德妃低聲嘆道:「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本宮的兒子,本宮怎麼會要他的命呢?本宮只是想通過這件事拉開他跟皇上的距離,順便給老十四一個機會,沒想到……算了,時間長著呢,慢慢來吧。」

  剛說完,卻見李德全送了八阿哥從殿內出來,李德全見德妃等在院中,上前行禮道:「德妃娘娘,皇上叫奴才送八阿哥回去。」

  德妃略點了點頭,轉頭又見八阿哥眼圈微紅,顯然是剛剛哭過,猜他必然是在康熙面前說了些煽情的話,心中不免十分憤恨,可面上卻未露出分毫來,只慈祥地說道:「你皇阿瑪這裡有本宮照看著,不用擔心,你也受累了,早點回去歇一會兒吧。」

  「那就有勞娘娘了。」八阿哥輕輕地點了點頭,隨著李德全往外走了。

  李德全一直將八阿哥送到了永壽宮,在宮門外停了下來,恭聲說道:「奴才還得趕回去伺候皇上,就不送八阿哥進去了。」

  八阿哥轉過身來,從懷裡掏出塊西洋懷錶來塞入了李德全手中,低聲說道:「這次多虧李諳達幫忙,我才能在皇阿瑪面前立下一功,老八在此謝過了。」

  李德全作勢推辭了一下,便飛快地將懷錶納入了袖子中,笑道:「八阿哥乃人中龍鳳,將來必定前途無可限量,老奴也是撿著高枝攀,八阿哥千萬不要客氣。」

  八阿哥聞言淡淡地笑了笑,又說道:「近日皇阿瑪有什麼動靜,你一定要儘早告訴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李德全滿臉堆笑,「奴才聽八阿哥的,奴才先告退了。」

  八阿哥看著李德全離去,這才轉身進了宮門,剛一進去,卻見晴川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拐角處。八阿哥猜她已是聽到了自己與李德全的對話,笑了笑,問道:「你都聽到了?」

  晴川輕輕地點了點頭,定定地看著他,問道:「一定要這樣才能在這裡生存嗎?」

  自然是只有這樣算計著才可以在這宮中生存,以前他還有額娘可以依仗,現在額娘沒了,就只剩了他自己,還有他身後的晴川。他嘆息一聲,將她拉入了懷裡,輕聲說道:「如果是我一個人,就過一天算一天了。可是現在我還有你,還有家,就不能不讓自己強大一些。」

  晴川心裡難受,低聲說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他卻搖了搖頭,「不,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嫁給了我,卻沒有讓你過好日子……」

  晴川一想到自己還對他瞞著良妃離去的實情,心中便覺得愧疚,忍不住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他將她摟得更緊,只低聲說道:「是我,是我。」

  晴川見兩人這樣爭來爭去,不由得失笑出聲,「我們兩個都別爭了,我們是夫妻,應該一起面對所有的困難才對。」

  八阿哥也笑著點了點頭,溫柔地替她把臉邊的碎髮挽起,說道:「以後的路不知道還有多少荊棘,但你放心,我會走在前面。刀來刀先砍我,劍來劍先刺我,我一定會護你周全的。」

  晴川再沒說什麼,只安心地將頭靠在了他的身上。

  康熙這毒去得極快,只在床上歇了一日便無事了。果真如德妃所料,康熙並未追究四阿哥的責任,很快就將他從宗人府放了出來。十四阿哥卻一連幾天都不來給德妃請安,竟是和德妃賭上了氣。德妃既是傷心又是生氣,她辛苦半生,為的就是給十四阿哥爭個好前程,想不到他非但不領情,還和自己較上了勁。

  就這樣僵持了幾日,四阿哥不知從哪裡聽說了,親自勸了十四阿哥來給德妃請罪。德妃從來就寵愛這個小兒子,見他肯低頭,心中的氣就先消了一半,待十四阿哥又撒嬌耍痴地哄了她幾句,前幾天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十四阿哥說還要去布庫房練拳,待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倒是四阿哥留了下來,坐在那裡陪著德妃閒話。德妃對這個兒子心中多少有些內疚,聊了幾句後忍不住問道:「你從小到大都一直責怪額娘偏心,幫著老十四。這一次我們母子失和,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好機會嗎?你怎麼反而幫起老十四來了?」

  四阿哥頓了頓,答道:「因為兒臣想通了。」

  「哦?」德妃不覺有些奇怪,就聽四阿哥淡淡答道:「這幾年一直在爭一直在鬥,表面上看好像輸輸贏贏,可是結果連個十三弟都保不住,回頭想想額娘說得還真有道理,當皇上有什麼好?除了受苦受累,就是提心吊膽,與其這樣,還不如當個親王,逍遙快樂地過一輩子。」

  德妃聞言大喜,盯著四阿哥問道:「你真這樣想?」

  四阿哥自嘲地笑了笑,答道:「不這麼想又能怎麼樣?兒臣在朝中一無人脈,二無兵馬,半點勝算都沒有。萬一真的鬥起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像十四弟,有額娘匡扶,贏的機會很大……」他說著,卻起身給德妃跪了下來,正色道,「兒臣願意協助額娘力保十四弟登位。」

  德妃見他神情誠懇,不似說謊的模樣,只道他是真的看開了,彎下腰去把他扶了起來,欣慰道:「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有了你的幫助,你十四弟一定會事半功倍的。老十三那裡,也是他的命,不要太內疚了。」

  四阿哥垂下眼簾,只點了點頭,卻沒說什麼。

  德妃這裡想得極好,十四阿哥雖有軍功在身,可畢竟久不在朝中,而四阿哥卻對朝事極為熟稔,有了他的相助,十四阿哥行事必然就會順利許多。可叫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十四阿哥回來後和自己同母的四阿哥並不親近,反而是和八阿哥他們越走越近了。

  原來十四阿哥出生時,德妃身份已是高了許多,可以自己教養兒子,而不用像剛生下四阿哥時那般,得把兒子送到比她身份高的佟貴妃身邊教養。這樣一來,德妃對這個養在自己身邊的小兒子難免驕縱些,後來十四阿哥又去了軍中,幾年下來更是養成了桀驁不馴的性子。

  這次回朝後,德妃雖然有意叫兩個兒子親近些,可十四阿哥卻不喜四阿哥陰沉冷清的性子,反倒是覺得為人謙和的八阿哥更磊落一些。九阿哥等人又是故意要拉攏他,沒多少時日,十四阿哥竟然和八阿哥那伙子人越走越近,隔三差五地就去永壽宮裡坐上一坐。漸漸地,捎帶著和八福晉晴川也熟了起來,只覺得她爽朗大氣,比雍王府裡的那位四福晉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十四阿哥總和八阿哥他們混在一起,德妃看了卻是越發地著急起來,只怕十四阿哥性子單純,別再被人利用了去。又見康熙遲遲不立太子,便猜他是在八阿哥與十四阿哥兩人之間搖擺,總琢磨著得想個法子叫八阿哥徹底失了康熙寵信才好。

  這一日,德妃又跪在佛堂裡祈求康熙早日立十四阿哥為太子,翡翠輕手輕腳地從外面進來,走到德妃身邊低聲稟報說皇上吩咐宮人收拾承乾宮,將良妃以前用過的衣服首飾通通拿去火場燒掉了。

  德妃聽了心中一動,抬頭靜靜地看了佛龕裡的觀世音像片刻,忽地問翡翠道:「翡翠,我記得八阿哥的丹青好像不錯?」

  翡翠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說起這個來,聞言點頭道:「是,連皇上都說他的畫舉世無雙,連如意館裡的畫師都比不上。」

  德妃輕輕地笑了笑,「這就好辦了。」

  她從蒲團上站起身來,轉身向外走著,吩咐翡翠道:「你去永壽宮把八阿哥請來,就說本宮有事求他。」

  翡翠不知她這是何意,又不敢問,忙去了。過了一會兒,八阿哥隨著翡翠來了永和宮,先給德妃請了安,恭聲問道:「不知德妃娘娘召見有什麼吩咐嗎?」

  德妃叫宮女給八阿哥上了茶,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八阿哥,本宮聽說你的丹青畫得不錯,過幾日就是觀音誕辰了,本宮想跟你求一幅觀音像掛在欽安殿裡,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八阿哥稍稍有些意外,「娘娘抬舉,老八愧不敢當。」

  德妃卻笑道:「哎,這是功德,又不是沽名釣譽,你就別謙虛了。」

  她話已至此,八阿哥不好再推辭,只好應下了,見德妃再沒別的吩咐,便起身告辭了。

  回到永壽宮裡,晴川一聽德妃竟然求八阿哥畫幅觀音像,不免也是奇怪,說道:「如意館裡什麼樣的畫師沒有啊,為何還偏偏要你來畫?她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有什麼陰謀?」

  八阿哥也懷疑到了此處,可又想不透德妃能設什麼陰謀,不過既然答應了她,眼下也只能先將觀音像畫好了。他便說道:「先不管那麼多了,還是先把畫像畫好,其餘的就隨機應變吧。」

  畫觀音像與畫別的不同,既是菩薩的畫像,首先就要心誠。八阿哥怕德妃挑出什麼毛病來,這兩日專門辭了瑣事,焚香沐浴了,這才由晴川伺候著在書房裡畫觀音像。沒想到眼看觀音像就要畫成的時候,李德全卻偷偷地來了。

  八阿哥叫人將他引進了書房,笑著問道:「李諳達來有事?」

  李德全瞄了一眼書案上的觀音像,說道:「老奴剛才有事去了趟如意館,瞧見裡面有個畫師正給德妃娘娘畫觀音像,說是德妃娘娘要得緊,明天就要的,所以那畫師一直在趕工。老奴就隨意地瞧了一眼,這一瞧卻是嚇了老奴一跳,八阿哥猜老奴看到了什麼?」

  八阿哥眉梢一挑,問道:「李諳達看到什麼了?」

  李德全答道:「老奴看到那觀音模樣卻和良妃娘娘一模一樣。」

  八阿哥聽了面色不動,只垂目沉默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麼。

  晴川卻是不由得驚訝,驚問道:「你說的事是真的嗎?」

  李德全答道:「老奴哪敢騙人啊!」

  晴川沉吟一下,轉頭看向八阿哥,說道:「如果畫像換成了良妃娘娘的樣子,皇上看見了肯定生氣,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八阿哥,我看你不如回了德妃娘娘,就說你心煩氣躁畫不了。」

  八阿哥卻是輕笑著搖了搖頭,「這次推了,下次換了招兒怎麼辦?」

  晴川不免奇怪,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八阿哥想了想,答道:「我畫完之後會交給老十四保管,我會告訴他這幅畫很重要,讓他半刻都不離身,到時候德妃娘娘顧忌她的兒子,一定不敢有所行動。」

  晴川想了想,卻覺得這樣不妥,不由得問道:「那萬一她偷偷把畫換了呢?」

  八阿哥笑了笑,說道:「我不是說了嗎?讓老十四半刻都不離身,如果她企圖換這幅畫,被老十四知道了,以老十四的性格,一定會跟她鬧翻的。屆時她收拾母子關係都來不及,哪還有工夫來對付我們?」

  一旁的李德全笑著讚道:「高,高啊!」

  晴川卻沒有出聲,總覺得這個法子看似不錯,卻是個有破綻的。

  八阿哥特意叫了十四阿哥來,將觀音像鄭重地交給了他送去永和宮給德妃看一看。

  德妃見是十四阿哥把觀音像送了來,不免有些詫異,待看過了那畫像便叫翡翠去接過來收好,不料十四阿哥卻是避開了,說道:「八哥說了,這幅畫特別重要,不能隨便讓別人碰,要我給額娘看過了,親自送到欽安殿掛起來。」

  他這樣一說,德妃頓時明白八阿哥已經有所防備,所以才叫十四阿哥看著這畫。她笑了笑,說道:「哎呀,再重要你也不能抱著不撒手吧?額娘給你準備了糕點,你先放在桌子上,把糕點吃完了再拿走。」

  德妃說著便給翡翠使了個眼色,吩咐她去給十四阿哥倒茶。翡翠會意,略略點了點頭,給十四阿哥倒了杯茶水端過來,可遞給他的時候手上卻是一抖,一下子將茶水扣在了他的身上。

  十四阿哥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擦著身上的茶水。翡翠嚇得跪在了地上,連聲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十四阿哥,你沒事吧?」

  十四阿哥長日混跡在軍中,根本不在意這些小事,只笑道:「沒事。」

  德妃便說道:「你這樣子不像話,翡翠,你伺候著十四阿哥到後面換身乾淨的來。」

  十四阿哥想了想,便起身跟著翡翠去了後面換衣服,過了一會兒回來,見德妃還在桌邊坐著,指著桌上的畫軸對他說道:「你趕緊過去吧,可要掛好了,記住了,掛上了先不要打開,等明日你皇阿瑪去的時候再開畫。」

  十四阿哥笑了笑,說道:「額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怎麼做,你就放心吧。」說著便拿著那畫去了欽安殿,指揮著太監們將畫軸掛在了供案前。

  第二日便是觀音誕辰,康熙親自帶了德妃往欽安殿來給觀世音上香。殿中新換上的觀世音畫像還未打開,待康熙與德妃虔誠地在供案前跪下之後,李德全這才高聲吩咐小太監道:「開畫。」

  有兩個小太監小心扯住了捆縛畫軸的細繩,將畫軸慢慢向下拉開。正在此時,十四阿哥卻從殿外衝了進來,急聲叫道:「不要!」

  殿中眾人都是嚇了一跳,齊齊轉頭看過去。十四阿哥卻是抬眼看向那剛被展開的觀音像,面容明顯一愣。康熙不由得皺了眉,問他道:「這是做什麼?」

  十四阿哥猛地回過神來,靈機一動,低下頭小心地答道:「兒臣想著和皇阿瑪、額娘一起參拜觀世音菩薩,不料卻來晚了,剛才生怕趕不上了,一急之下就喊了一聲,想叫皇阿瑪和額娘等等兒臣。」

  康熙見他行事如此毛躁,心中難免有些不喜,卻不願在此時訓斥與他,聞言便沒說話,只沉了臉轉回身去繼續參拜觀世音,抬眼一看卻是愣住了,只見那畫像上一片水漬,連觀世音的頭臉都已經被浸得模糊不清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康熙冷聲問道。

  李德全聞言忙上前去查看,待仔細地看了看那畫像,又抬頭看了看屋頂,這才回過身來稟報導:「回皇上的話,昨夜裡下了點雨,這欽安殿多年失修,上面漏水,把畫像給弄破了。」

  康熙聞言大怒,「這內務府到底是幹什麼吃的?屋子都漏成這樣了,還不維修?這樣大好的日子,就給他們毀掉了。傳旨下去,每人各打三十大板。」

  自從良妃消失之後,康熙的性子就暴躁了許多,李德全聽他這樣吩咐並不奇怪,應了一聲,忙小心地退了出去。待出了欽安殿,卻看到晴川正等在甬道里,他見左右無人,便走了過去,小聲說道:「八福晉料得不錯,畫已經被換過了。還好你讓老奴把屋頂上的瓦片給揭了,昨天晚上下了點小雨,水漏一直漏個不停,就把畫給弄破了,皇上沒有發現。」

  晴川也大大鬆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李德全有意奉承她,便說道:「八福晉真聰明,這樣的法子也能想到。」

  晴川低聲嘆道:「不是聰明,是沒有辦法。」

  昨天她就一直在想,把希望全部寄託在十四阿哥身上是不是可靠?萬一他跟他母親是一條心的怎麼辦?再者,德妃娘娘平時為人謹慎小心,口碑極好。她要做一件事一定是深思熟慮,把什麼地方都想透了,區區換一幅畫怎麼可能難倒她呢?所以無論掛上去的是真畫還是假畫,把畫毀去是最可靠的方法。反正八阿哥的畫已經畫了,屋簷上漏水就怪不到他身上去了。唯一缺德的就是內務府那幫人得受點罪,不過為了自保,也沒辦法了。

  她想了想,又交代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八阿哥。他如果問起來,你就說十四阿哥護畫成功,沒出任何事。」

  李德全聽了卻有些不明白,不解地看向晴川。

  晴川本是不願因此事而影響八阿哥與十四阿哥之間的兄弟情義,可她卻不用將這事說給李德全聽,便只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女人嘛,在背後指點江山就夠了,別在場面上贏過男人去,這樣不好。你懂嗎?」

  李德全忙點頭笑道:「老奴懂了,老奴先去辦事了。」

  晴川點了點頭,又瞥了欽安殿一眼,自己也轉身回去了。

  再說康熙那裡,因偏偏趕在觀音誕辰這天出了這事,又因此責罰了奴才,心裡便覺得有些晦氣,在欽安殿裡待了一會兒就去了乾清宮。

  德妃送走了康熙,便吩咐殿內的宮女太監們道:「你們都出去,本宮和十四阿哥在這裡靜一會兒。」

  眾人不敢違抗,全都小心地退了下去,片刻之後,殿內便只剩下了德妃與十四阿哥兩個。德妃轉頭看向兒子,見他正氣呼呼地瞪著自己,問道:「你都知道了?」

  十四阿哥譏誚地笑了笑,答道:「額娘瞞得好,兒臣本是不知道的,偏偏昨日裡在額娘那裡換衣服的時候落了些東西在額娘那兒,兒臣就想著自己去拿回來,沒想到正好撞見翡翠處理八阿哥的畫。兒臣這才知道額娘手段厲害,竟把兒臣手中的畫早就換了下來。」

  德妃聽了不由得嘆了口氣,想要與他解釋,只剛張了嘴,「老十四……」

  十四阿哥卻打斷了她的話,失望地說道:「我以為我的額娘是一個善良、賢德、知書達理的好人,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象,假象……」

  德妃聽他這樣說,不禁又氣又急,氣道:「兒子,你不能這麼說我,額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十四阿哥冷笑,反問道:「為我就要傷害我的兄弟嗎?」

  德妃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年紀小,不懂得人心險惡,你以為他們對你好就是兄弟了嗎?皇宮裡笑裡藏刀、兄弟相殘的事還少嗎?」

  沒想到十四阿哥卻大聲叫道:「我不管別人怎麼樣,但八哥他是個好人。他用真心跟我交流,我能感受得到。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不允許!」

  德妃一下子差點沒氣背過氣去,只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從小未經歷過挫折,這才養成了這麼一個單純的性子,她怒道:「你為了一個外人,就對著你額娘大呼小叫的,那你額娘這二十多年來對你的悉心呵護,對你的真心,你就感受不到嗎?」

  十四阿哥自是知道額娘對自己的疼愛,見她發怒,只得跪了下來,說道:「我知道額娘疼我愛我,什麼都為我著想,但是我不想做皇帝,不想踩著自己兄弟的鮮血往上爬,我只想快快樂樂地生活,和兄弟們好好相處,過問心無愧的日子。額娘,你可以成全我嗎?」

  德妃卻失望地搖了搖頭,「兒子,你實在太天真了。這個世上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哪有那麼美好的事?你今天讓著他們、維護他們,哪一天他們做了皇帝,會怎麼對你,你知道嗎?額娘年紀大了,死了也無所謂。可你還年輕啊,額娘希望看著你有兒子、有孫子,子子孫孫綿延下去,你明白嗎?」

  十四阿哥見她如此頑固,不由得抬頭看她,冷笑道:「額娘,我看你是在後宮裡待久了,已經不相信什麼是真心了。可是我還相信,我相信假如八哥當了皇上,他一定會對我很好的。我寧願到最後我看錯了,去承受後果,也不要未雨綢繆,枉害了自己的兄弟。」說完便給德妃磕了個頭,起身向外走去。

  德妃氣得身子發抖,顫聲問他道:「你要去哪裡?」

  十四阿哥頭也不回地答道:「這裡真的不合適我,我要回軍營。」

  德妃氣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

  十四阿哥很快就向康熙請旨回到軍中,說自己已是習慣了軍中生活,想要再回軍中開疆拓土。康熙沒多想,便允了。德妃心中有苦卻無法說出口,十四阿哥剛走,她就大病了一場。

  四阿哥帶了已成為年側福晉的素言進宮來給德妃問安。這還是素言成為側福晉後第一次來見德妃,四阿哥娶她那日,正逢康熙因吃紫薯而中毒,四阿哥被宗人府一連關押了幾日,後來雖無罪出來了,卻也把帶她進宮這事給撂下了。現在聽說德妃病了,四阿哥想了想,便帶著素言進了宮,一是探望德妃,二是順便也叫德妃見見素言。

  德妃還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見素言進來卻嚇了一大跳,失聲叫道:「你……你不是那個死掉的素言嗎?你怎麼在這裡?」

  四阿哥聞言忙替素言答話道:「額娘,你別害怕,她是兒子的年福晉,她只是像素言,但不是素言。」

  德妃這才放下心來,與四阿哥說了沒兩句,卻又想起了負氣出走的十四阿哥,忍不住垂淚道:「老十四這孩子就是倔啊,他怎麼就理解不了額娘的一片苦心啊。」

  四阿哥聽了心中很不是滋味,沉默了一會兒才勸道:「十四弟只是去軍中待段時間,過不多久就會回來的。」

  德妃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他不會回來了,他恨我,他恨我呀……」說著,又突然抓住了四阿哥的手,殷切地說道,「老四,額娘現在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爭氣,一定要幫你十四弟把江山拿下來。」

  四阿哥一時愣住了,想不到德妃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德妃見他不語,只當他是反悔了,不由得緊張地問道:「你答應過額娘的,不會反悔吧?」

  四阿哥笑了笑,溫聲答道:「額娘你放心吧,我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你先吃藥,然後躺下來歇一會兒好不好?」

  德妃聽了這才放了心,由著四阿哥服侍著吃了藥。翡翠端了漱口的茶水過來,等德妃漱了口,又扶著她躺下了,轉身對四阿哥低聲說道:「四阿哥,您先回去吧,主子這裡有奴婢伺候著。」

  四阿哥點了點頭,帶著素言悄悄地出去了。

  待出了永和宮,素言這才忍不住把心中的不平說了出來:「這個德妃娘娘也真是的,同樣都是親兒子,總是幫十四阿哥不幫你,現在好了吧,十四阿哥都不領她的情了,她還要你為他籌謀,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四阿哥輕輕一哂,說道:「我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我總覺得額娘心裡藏了個秘密,但是她不說,我們也無從知道。」

  兩人邊說邊緩步走著,待路過御花園外面時,素言卻無意間看到李德全與八阿哥在遠處竊竊私語,她瞭然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八阿哥總是逢凶化吉,原來他有眼線。」

  四阿哥聞言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輕聲說道:「這個眼線曾經是我的,可惜風水輪流轉。」

  那邊李德全已是與八阿哥說完了話,轉身往這邊而來。四阿哥見了腳下故意慢了慢,與李德全走了個對面,叫道:「李諳達。」

  李德全這才看到四阿哥,忙笑著向他請安,待看清了他身旁的素言,也是驚了一跳的模樣,失聲道:「哎?你不是僖嬪娘娘身邊的素言嗎?」

  素言面上卻故意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奇道:「素言?我一進宮就聽好多人說我長得像這個人,真的很像嗎?」

  聽她這樣說,李德全才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又聽四阿哥介紹道:「她姓年,是我新納的側福晉。」

  李德全緊著又向素言行了禮,四阿哥忙笑著托住了他,說道:「許久沒有跟諳達好好聚聚了,不知道諳達什麼時候有空,到我府上喝上幾杯。」

  李德全卻是笑了笑,恭聲答道:「四阿哥的好意老奴心領了,皇上年紀大了,離不開老奴,就是老奴偶爾想自己遛個彎,也得趁皇上睡了之後,還請四阿哥見諒。」

  四阿哥並不勉強,聞言淡淡笑了笑,說道:「不妨事,等諳達有空再說吧。」

  李德全也跟著笑了笑,「瞧瞧這時候皇上午睡也該醒了,老奴先告退了。」說著便辭了四阿哥與素言,往前走了。誰知走了還沒幾步,小順子卻急惶惶地從對面跑了來,大聲叫道:「乾爹,乾爹!」

  四阿哥與素言的腳步就頓了頓,聽見李德全訓斥小順子道:「什麼事這麼慌張?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宮裡忌諱這個,別總是毛毛躁躁的!」

  小順子神都慌了,只急聲說道:「是這樣的,小格格病了。太醫們都說太忙不肯去,想請您跟皇上說一聲,讓太醫們過去瞧瞧。」

  李德全聽了一愣,問道:「哪個小格格?」

  小順子答道:「就是僖嬪娘娘的小格格。」

  「她呀,」李德全一聽是關在冷宮裡的僖嬪,神色頓時一鬆,不以為意地說道,「皇上日理萬機,恐怕沒這個空,你還是叫奶媽子通知太醫院吧。」說完便走了。

  那邊素言一直在暗中注意這邊的動靜,她知道小順子是乾清宮裡伺候的太監,想了想,便暗中輕輕地扯了扯四阿哥的袖子,下巴往小順子那邊抬了抬,低聲道:「那不也是個現成的眼線麼?」

  四阿哥明白素言是要他向小順子施恩籠絡,他遲疑了下,轉身往小順子這裡走了過來,問道:「小格格的病很嚴重嗎?」

  小順子轉身一瞧是四阿哥,忙跪下了連連磕頭,央求道:「四阿哥救命,四阿哥救命啊!」

  四阿哥轉頭吩咐素言道:「你隨著小順子先去看看小格格,我去太醫院請太醫。」

  小順子聞言感激涕零,又重重地給四阿哥連磕了幾個頭。素言忙拉住了他,說道:「咱們快過去吧,別耽誤了小格格的病情。」

  小順子這才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領著素言往小格格所在的阿哥所走。在路上,素言問起小格格的情形,小順子不由得紅了眼圈,輕聲說道:「自從僖嬪娘娘被關進冷宮之後,她們也變懶散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小格格常常要餓好幾頓,她們才肯餵一次奶,要不是我經常來看一眼,恐怕早就……」說著說著他就忍不住落了淚。

  待到了小格格房裡,果然見沒什麼人伺候,小順子又出去找奶媽子,等把奶媽子叫了來,四阿哥也帶著太醫來了。太醫先看了看小格格,又給她把了脈,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小格格已是沒氣了。」

  小順子聞言愣住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上前跪在太醫腳下,哭求道:「不會的,太醫你救救她,不會的……」

  太醫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四阿哥,問道:「四阿哥,怎麼辦?」

  因小格格是早夭,所以按照規矩要當天入土,四阿哥心中不免也有些悲涼,說道:「通知內務府,十二個時辰之內盡快入土。」

  太醫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去安排。小順子卻再也支撐不住,匍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四阿哥低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素言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瞥了一眼小順子,暗道現如今小格格已死,若想再對此人施恩拉攏是不成了,金銀珠寶又買不來真正的忠心,還得另外想個法子才是,最好的就是讓他跟己方有共同的仇恨,才能把他牢牢地拽在手裡。

  素言忽地記起曾聽人說過小順子是僖嬪的同鄉,兩人關係非比尋常……她想了想,叫住了四阿哥,說道:「四阿哥,我想留在這裡幫著打點一下可以嗎?」

  四阿哥只道她是同情小格格的早夭,便點了點頭,自己一人先出去了。素言轉回身來,看了看仍趴在地上慟哭的小順子,又瞥了一眼床上那孩子幼小的屍身,唇邊上卻露出了一抹不易覺察的微笑。

  她上前柔聲安慰了小順子幾句,便起身離開了,卻沒去追四阿哥,而是獨自一人往永壽宮而來。

  永壽宮裡,晴川正帶著幾個宮女洗殿中掛著的紗帳。這些東西本是可以送到浣衣局去的,可晴川卻覺得自己反正也是閒著無事,活又不重,不如就在自己宮裡洗了。她待人素來寬厚,宮女們也不懼怕她,幾個人坐在院中洗著那些紗帳,倒是有說有笑的。

  有宮女進來稟報說雍王府的年側福晉來了,晴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想了想才記起這是四阿哥新近娶的側福晉,卻不知道她為何來找自己,她吩咐宮女們繼續幹活,自己便擦了擦手,走到了院中石桌旁坐下,與那宮女說道:「請她進來吧。」

  過了片刻,素言隨著那宮女進來,晴川起身去迎,一眼看到素言,卻是怔住了,「素言?」

  素言這回卻沒否認,只笑了笑,說道:「現在你應該叫我年福晉,我是四阿哥的側福晉。」

  晴川卻沒在意她是誰的福晉,見她仍好好的,心中又驚又喜,叫道:「素言,你真的沒有死?」

  素言笑著點了點頭,「命大,叫人給救活了。」

  她把自己誤被太監們當作死人扔出去之後的事情真真假假地給晴川講了,只說自己是因禍得福,幸運地被顧小春救了,並認作義妹,後來顧小春又機緣巧合地成了世襲將軍,而她卻嫁給了四阿哥做側福晉。

  自從顧小春在劫持她時被黑衣人救走之後,晴川就失去了他的下落,現在得知他竟然成了世襲將軍,也是發自內心地替他高興,倒是聽到素言說自己成為四阿哥的側福晉時,她不禁有些意外,看了素言一眼,忍不住輕聲問道:「你不恨四阿哥了?」

  素言聽了,笑著搖了搖頭,「許就是緣分吧,兜兜轉轉了幾圈,還是到了他身邊。」她說著,轉頭看了看院子另一邊仍在洗著紗帳的幾個宮女,表情變得十分柔和,說道,「她們很像我們以前的時候,是不是?」

  晴川也看向那些小宮女們,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情景,輕輕地點了點頭。

  素言嘆了口氣,說道:「最近我老做夢,夢裡都是以前的情景,我在想人要是能回到過去多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你做了八福晉,我做了四福晉,彷彿好像尊貴了很多,可是也失去了很多。」

  晴川聽了沉默片刻,問她道:「你好嗎?」

  素言點頭道:「好。」

  晴川笑了笑,說道:「好就好了。人這一輩子,最難得的不就是一個『好』字嗎?」

  素言也是一笑,停了停卻又低聲說道:「可是有一個人不好。」她抬眼看向晴川,問道,「你還記得僖嬪娘娘嗎?」

  晴川也想起了還在儲秀宮裡的事情,不由得答道:「當然記得。」

  素言嘆息一聲,低聲道:「她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算了,可是她的女兒沒人照顧好可憐。我今天進宮看了看那個小格格,瘦得就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我想多照看她一些,卻是有心無力,也不知道沒了親娘的呵護,她能在這個宮中熬多久。」

  晴川聞言沉默,素言既然成了四阿哥的側福晉,那就是要回雍王府,不能在宮中久留的,倒是她,雖然和八阿哥成了親,卻是一直住在永壽宮裡,她想了想,問道:「你希望我去照顧她?」

  素言嘆道:「不管僖嬪待咱們怎麼樣,總歸是個可憐人,更何況那孩子總是無辜的。」

  晴川心中也可憐那個孩子,又想僖嬪被抓多少也有一些她的原因,現聽素言這樣說,便應道:「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素言抬眼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笑著嘆道:「我知道,我印象中的晴川一直都是個很善良的女孩。雖然善良總是讓你吃很多虧,可是你總是不吸取教訓。」

  晴川輕聲說道:「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是。」

  素言笑了笑,又與晴川說了些別的閒話,便要起身告辭,晴川親自送她出了永壽宮,還要繼續送她,素言卻笑著擺了擺手,說道:「你快回去吧,以後我來的機會少不了,你我之間不用這樣客氣。」

  晴川聽了,便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素言拐入了甬道之中。

  素言卻沒出宮,回頭看著永壽宮的方向笑了笑,轉身去了僖嬪所在的冷宮。

  僖嬪早已不是往日那個年輕美貌盛氣凌人的女子,不僅容貌蒼老憔悴了許多,就連人也有些痴痴傻傻的,多虧了小順子暗中照料著,這才得以在冷宮中活了下來。不過精神上卻是時好時壞的,每日裡沒別的事情,只坐在鏡子前面打量著自己,盼望著康熙能早日將她放出去。

  素言進去的時候,僖嬪還在鏡子前面呆坐著,看到鏡子裡面照出的素言,這才猛然一驚,問道:「你是誰?」

  素言沒想到她已是糊塗得不認人了,聞言便問道:「娘娘不認識我了?」

  僖嬪上下打量了素言一番,問道:「素言?你還活著?」

  素言笑了笑,答道:「我自然還活著。」

  僖嬪卻突然警醒起來,盯著她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素言輕笑道:「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人管,門口的太監幾十年都沒油水可撈,我給他一錠銀子,他就讓我進來了。」

  僖嬪看了看素言的裝扮,又見她一直笑著,便以為她是得了富貴故意過來氣自己的,尖聲問道:「你進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

  素言嘆息著搖了搖頭,說道:「娘娘,你把人都想得太壞了,我是念在咱們過去的情分上過來看看有什麼能幫你的?」

  「幫我?」僖嬪問道,神智又似有些糊塗。

  素言見了,便故意引導她道:「是啊,比如你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穿點什麼,或者想見見你的女兒?」

  一聽她提到自己女兒,僖嬪猛地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道:「你能幫我見我的女兒嗎?你能嗎?快幫我,快幫我……」

  素言故意嘆口氣,「本來這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不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過來跟你說。」她湊到僖嬪面前,壓低聲音說道,「還記得晴川嗎?她在虐待你的女兒,你的女兒現在就快要死了。」

  僖嬪聽了面色劇變,不相信地搖著頭,小順子經常回來偷偷看她,每次見了她都會問到自己女兒的情況,他說小公主很好的,很受康熙的寵愛,這個女人一定是在騙她!她失控地尖聲叫道:「不,你騙人,你騙人。小順子不是這麼說的。」

  素言卻是嘆道:「小順子只是個太監,晴川可是八福晉。胳膊擰不過大腿,他除了跟你報個平安,讓你放心之外,還能做什麼呢?想想你以前怎麼對晴川的,自然就知道她會怎麼對你女兒了。」

  僖嬪一下子僵住了,身上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般,緩緩地癱軟在了地上,她自然還記得以前是怎麼對晴川的,脾氣上來的時候非打即罵的,現在,她就要報復在她的女兒身上嗎?

  素言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僖嬪,覺得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多說,只把一串宮門鑰匙偷偷塞進了她的手裡,低聲說道:「要想出去就得等到天黑,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僖嬪就在地上默默地坐著,滿心想的都是自己那個可憐的女兒,是她無能,才會叫她無人重視,是她的錯,才會連累得她受人折磨。她恨不得立刻就起身衝出冷宮,去女兒身邊看一看,可素言說的話卻提醒了她,要出去,只能等到天黑無人的時候。

  她就這樣熬著,直到外面黑透,看守冷宮的太監去吃飯了,她這才用素言塞給她的鑰匙,偷偷地打開了宮門,沿著僻靜的甬道,飛快地向著阿哥所跑去。

  在過一處迴廊時,卻迎面碰到了一隊巡邏的禁衛軍,僖嬪慌忙向著拐角的陰影處藏了去,可身影一閃間,還是被帶著禁衛軍巡邏的顧小春看到了。

  「什麼人?」顧小春喝問道,一馬當先地追了過去,沒想到卻在牆角處看到了縮成一團的僖嬪,他一下子愣住了。

  幾個禁衛軍從後面追了上來,正欲過來查看,卻見顧小春伸手擋了一擋,淡淡地說道:「只是一隻貓,你們去別處巡邏吧。」

  眾人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顧小春待眾人走了,又遲疑了一下,這才上前對著僖嬪行禮道:「僖嬪娘娘吉祥,更深露重,若是讓外人看到娘娘外出,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讓卑職護送娘娘回宮吧。」

  僖嬪卻是有些瘋癲地搖頭道:「不,我不回宮,我要見我的女兒,我要去救她!」說完一把推開顧小春,轉身往前跑去。

  顧小春急忙追上去攔下了她,還來不及開口勸她,就又聽得她哭著問道:「那也是你的女兒,難道你忍心看著她死嗎?」

  顧小春一下子呆住了,待回過神來,僖嬪已跑得遠了。他怕她出事,頓了頓,飛快地跟了上去。

  僖嬪一路跑到阿哥所的小格格院外,正好看到晴川早她一步進了院子,她只怕晴川又是來折磨女兒的,心中頓時大急,急忙向前跑去,可剛一邁腳卻被顧小春從後面扯住了,又用手摀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了暗處。

  那邊屋內,晴川看到床上已是空空的,不由得一愣,便問一個正在打掃屋子的宮女道:「你在幹什麼?小格格呢?」

  那宮女這才覺察到有人來了,轉回身來看到是八福晉,便先給晴川行了個禮,答道:「回八福晉的話,小格格早上過世了,奴婢們正在整理她的東西,準備拿去火場火化。」

  晴川一時愣住了,急道:「這麼大的事怎麼沒有人通知各宮?」

  宮女答道:「德妃娘娘說,皇上還在病中,不宜受刺激,不讓宣揚。」

  晴川聽了心中酸澀,想那個孩子這麼小就沒了,而且死了後也沒人操辦後事,倒真是看出世態炎涼來了。她想了想,說道:「那也不能這麼草草了事,你去內務府通知八阿哥,這裡交給我。」

  宮女輕聲應了是,轉身出了房間。

  晴川獨自一人來到床邊,看著床上攤著的那幾件小小的衣物,越想越覺得那孩子可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去了,若是僖嬪仍然受寵,這孩子斷然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屋外,僖嬪急於去救護女兒,死命地掙紮著,無奈顧小春力氣比她大了許多,無論她怎樣掙扎都掙不脫他的箝制。僖嬪大急之下衝著顧小春的虎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顧小春一時吃痛,不由得鬆開了手。僖嬪藉機掙脫了他,向著屋內就衝了進去。

  晴川正坐在床邊整理著小格格的衣物,就見僖嬪忽然衝了進來,口中不停地叫著「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神色恍惚地各處找著小格格。晴川看得心酸,頓了頓,起身迎了過去,問道:「僖嬪娘娘,你怎麼出來了?」

  僖嬪這才看到了晴川,急忙撲過來揪住了她,驚慌失措地求道:「晴川,以前我對你不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折磨我的女兒,不要折磨她,好不好?」

  晴川見她誤會自己,忙解釋道:「沒有,僖嬪娘娘,我沒有。」

  僖嬪連連點頭,鬆了晴川,又四處去找女兒,見找不到女兒,又回頭過來揪晴川,急聲問道:「我女兒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我女兒呢?」

  見她神智已經不清,晴川眼圈忍不住有些發紅,柔聲說道:「僖嬪娘娘,您別這樣,您先坐下來,我慢慢和您說。」

  僖嬪卻是不聽,只搖著晴川厲聲問道:「我女兒呢,你說,我女兒呢?」

  晴川無奈,只得答道:「小格格去世了,請娘娘節哀順變。」

  僖嬪一下子僵住了,「死了?」

  她的女兒死了?可她的女兒不是一直好好的嗎?小順子白天去看她的時候還告訴她孩子白白胖胖,快要會走了呢,怎麼會突然死了呢?是了,一定是晴川害死的,素言也說了,晴川為了報復她,經常來折磨她的女兒的……僖嬪的腦中一片胡亂,面容忽地變得猙獰起來,猛地掐住了晴川的脖子,厲聲叫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死了,我要你陪葬!」

  有太監從外面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一下子嚇得呆了,大聲叫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僖嬪被他叫得一愣,神志清醒了些,心中對晴川的怨恨卻更濃烈了,只想著就這樣掐死了她太便宜了,不行,她得叫她死得更痛苦些,還有八阿哥,若不是有他在背後給晴川撐腰,她又怎麼有膽子來害死一個格格!

  這樣想著,僖嬪手上的勁道就小了些,反手從頭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下來,比在晴川的咽喉處,威脅道:「走!跟我出去!」

  外面已圍了不少的宮女太監,連禁衛軍也驚動了,可見晴川受制在僖嬪手中,一時也不敢靠近,只在僖嬪四周團團圍著。僖嬪押著晴川從屋內出來,看也不看混在人群中的顧小春一眼,直接押著晴川出了阿哥所,上了宮牆上的角樓。

  八阿哥得到消息,急忙趕了過來,待上了宮樓,見僖嬪已扯著晴川站到了宮牆邊緣上。他心中又駭又急,又怕激怒了僖嬪,也不敢上前,只能穩住了心神,站在遠處高聲說道:「僖嬪娘娘,小格格的死跟晴川沒有關係,你快放了她!」

  僖嬪對他的喊叫充耳不聞,只轉頭看了看宮牆內的點點燈火,對身前的晴川輕聲說道:「你看這裡的景緻多美啊,小時候,我就嚮往能走進這裡,過錦衣玉食的生活,於是我放棄了愛情、放棄了尊嚴,帶著全部的憧憬走了進來,我以為我這一生會很滿足,可是結果卻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假如還有下輩子,我寧願跟自己心愛的人守在一起,過平淡的生活,也不要為了虛無縹緲的享受,毀掉自己!」

  八阿哥遠遠地看到僖嬪神態瘋癲,只怕她一時狂性大發再拉著晴川跳下宮牆,急得心中大亂。正慌亂間,身旁有人遞了把長弓過來,他想也沒想就抓入了手中,眼中一刻也不敢離開僖嬪與晴川兩個。

  僖嬪把視線從遠處緩緩地收回來,對著晴川淒然一笑,「其實回過頭來想想,我的女兒走了也好,至少她不會像我這樣痛苦地過一輩子,她可以投胎在一個好人家,過屬於她自己的日子……而你,你們都要在這個黃金打造的牢籠裡面苦苦地等,死死地守……」

  她正說著,卻看到顧小春低著頭慢慢地走到城牆上來,她不由得流下淚來,看向他,說道:「我們的女兒沒了,你還沒看過她,她就沒了……」

  顧小春心中一驚,只怕她再說出自己曾與她在坤寧宮裡私通的事情來,慌亂間不及多想,手中指頭微動,迅疾地彈出一顆小小的石子,正好打在了僖嬪的腿上。

  夜色之中,眾人均沒看到那粒石子,只看到僖嬪身形突然猛烈地晃了一晃,手上一閃,差點把晴川推到宮牆下去。八阿哥見狀一急,再也顧不得許多,急忙彎弓射去,一箭正中僖嬪的胸口。

  僖嬪身子一僵,手上頓時鬆開了晴川,身子往後一倒,朝著宮牆之下墜落下去。

  「娘娘——」晴川大叫一聲,忙伸了手去抓她,試圖將她拉住,可指尖卻只擦著她的衣邊而過。僖嬪的臉上卻是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單薄的身子如同一片枯葉,從高高的宮牆上飄落,迅速地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

  她還記得在宮外初見僖嬪時的驚豔,那時的她,容顏嬌美,氣質矜貴,即便穿了便裝,在人群中也有著耀眼的光芒,而此刻,這朵皇權枝頭上最豔麗的花朵卻已是飄然逝去……原來,從綻放到凋零,不過是眨眼之間。

  八阿哥從後面沖上前來,緊緊地抱住了晴川,柔聲安撫道:「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

  晴川卻仍是有些呆愣愣的,沒事了?怎麼可能都沒事了?小格格夭折了,僖嬪死了,短短一日之間就是兩條人命消逝,怎麼可以就說得那麼簡單?難道人命在皇宮中就這樣不值錢?

  而且,這事情發生的又是這樣蹊蹺,死而復生的素言成了四阿哥的側福晉,然後去了永壽宮找她敘舊,又特意拜託她照顧小格格,可等她去了小格格那裡,卻得知小格格上午的時候就已是去世了,緊接著,僖嬪就來了……諸多事情一環套著一環,難道都是巧合麼?

  晴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在這深宮裡住了這麼久,怎麼還會這樣蠢?素言已是四阿哥的側福晉,她身後站的必然是四阿哥啊,這一切都是四阿哥設的圈套啊!她怎麼就這麼笨,又上了他們的當!

  她緊緊地抓住八阿哥身前的衣服,控制不住地顫慄起來。八阿哥見狀忙摟緊她,將她從宮樓上抱了下來,低聲問道:「怎麼了,晴川?」

  晴川齒關都咬得緊緊的,好半天才能低聲答道:「僖嬪娘娘的事是素言一手安排的,她和小春都做了四阿哥的人。」

  八阿哥身子明顯一僵。

  晴川將頭埋入他的懷中,流著淚問道:「八阿哥你告訴我,人和人之間為什麼不能一直做朋友?為什麼要鬥來鬥去的?為什麼?」

  八阿哥想了想,答道:「因為——金錢和權勢讓他們迷失了本性。」

  「他們這樣快樂嗎?」。

  他唇角上彎起一抹嘲諷的笑,輕聲答道:「他們已經把這當成一種習慣,沒有時間來考慮快樂不快樂。」

  她抬起頭來,看向他,「那我們怎麼辦?」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她,明亮的眼睛如同璀璨的寶石,在夜色中折射出熠熠的光,輕聲卻又堅定地答道:「我們改變不了別人,就只能做好自己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我們,我們至少還有彼此,不是嗎?」

  晴川定定地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們至少還有彼此。」

  八阿哥笑了,「晴川,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恨四哥,因為我比他幸福多了,不管怎麼樣,你還在我身邊,我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一個擁抱,釋放自己的真性情。而他為了要往上爬,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每天盤算著怎麼計算人,實在太累了。」

  「以後他要是對付你……」

  「我不會手軟的,」他的臉上露出堅定之色,「因為我要保護你,假如有一天我贏了,我也不會殺他。我會給他一葉扁舟,讓他好好活自己。他會發現,其實天地很大,不是只有一種目標。」

  她靜靜地望著他,雖然歷史注定了他最終會失敗,可就算失敗又能怎樣?他們至少還有彼此,他們還有十幾年的幸福相守……晴川沒再說話,只將頭深深地埋入了他的懷中,既然結果不可改變,那麼就叫她把這過程變得幸福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