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十幾年歲月匆匆而過,彷彿是眨眼間的工夫。
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康熙曾生了一場大病,從那時起他就經常感到心神恍惚,身體虛憊,健康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漸漸地,連動一動都要需要人扶持起來。待進入康熙六十一年,他已是疾病纏身,衰老羸弱,待到了十月,又患上了風寒,身子越發虛弱起來。雖然太醫只報喜不報憂,可康熙對自己的病情卻是心中有數,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自從二廢太子之後,康熙再沒立儲君,眼下他身體這般模樣,朝中各方勢力便又開始蠢蠢欲動。可立儲是皇帝的特權,怎容得臣下干預。康熙表面上不動聲色,卻下旨命朝中百官舉薦儲君,以試探百官的態度。不想百官大部分都舉薦了八阿哥!
康熙年歲已老,最忌諱阿哥們與朝臣結黨營私,威脅到他的帝權,近年來八阿哥在朝臣中威望日益升高,本就引起了他的不快,現在又看到這樣的奏摺,不由得大怒,當場便摔了摺子,怒道:「可惡至極!」
德妃正在身旁伺候,見狀忙上前勸道:「皇上,什麼事這麼生氣?太醫說了,您不能動氣的。」
康熙指了案上那些奏摺,氣道:「你看看這些奏摺,全部是推薦老八做太子的。你說這老八怎麼這麼神通廣大,滿朝文武全都聽他的。」
德妃只怕康熙再氣壞了身子,忙勸解道:「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就算滿朝文武都贊成,到最後還不是得您拍板。」
康熙卻緩緩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那些奏摺之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德妃正欲再勸,卻見李德全扯著小順子從殿外進來,砰的一聲跪倒在康熙面前,請罪道:「皇上,奴才管教不嚴,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
康熙抬眼看去,淡淡問道:「什麼事?」
李德全氣惱地看了一眼小順子,答道:「皇上不是把八阿哥進貢的黑鷹交給小順子訓練嗎?他下手太重,把黑鷹打死了。」
小順子已嚇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德妃心思一轉,小心地看了一眼康熙的臉色,故意替小順子開脫道:「皇上,小順子公公在您身邊那麼多年,他的為人您是最清楚的,他怎麼可能下手沒輕沒重,打死八阿哥進貢的黑鷹呢?臣妾記得,那隻黑鷹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萎靡不振,會不會本來就快死了,這一訓練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而已。」
小順子聽了,更是磕頭道:「皇上聖明,奴才也沒想到那黑鷹會突然死了,奴才下手不重啊!」
康熙本就因為八阿哥權傾朝野而憤怒,現聽小順子也這樣說,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老八送他一隻垂死的黑鷹,這是什麼意思?是暗示他已年老垂死?這樣一想,康熙的臉色愈加鐵青起來,一陣怒火攻心,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德妃嚇壞了,急忙伸出手給康熙順著後背,對著李德全喊道:「還不快去傳太醫!」
李德全急忙要去,康熙卻抬了抬手制止了。過了片刻,他咳嗽間歇,又就著德妃端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輕聲說道:「朕的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萬一哪一天要是兩眼一閉,丟下你們可怎麼辦啊?」
德妃聽得心中一驚,立刻忍不住紅了眼圈,柔聲勸道:「皇上您千萬別這麼想,太醫不也說沒事嗎?」
康熙卻虛弱地笑了笑,嘆道:「他們提著腦袋辦事,哪敢說什麼真話?朕自己的身子骨朕自己知道。古來天子都稱萬歲,可是真正能活到萬歲的又有幾個呢?」
德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懼與悲傷,一把摟住了康熙,淚如雨下,泣道:「皇上千萬不要離開臣妾,千萬不要……」
康熙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別難過了,朕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估計也沒那麼快。」
德妃忙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淚水,想了想,又輕聲求道:「皇上,不如讓十四阿哥回來吧。」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格爾部首領策妄阿喇布坦出兵進攻西藏,拉藏汗請求康熙發兵救援,康熙便任命十四阿哥為撫遠大將軍統帥大軍進駐青海,討伐策妄阿喇布坦,現還在新疆伊利打仗。
康熙聽德妃忽然提起了十四阿哥,不由得怔了怔,這才說道:「他在打仗。」
德妃卻說道:「他想皇阿瑪,昨兒臣妾收到他的家書,他聽聞皇上病了,急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來,以盡人子之孝。」
康熙轉頭深深地看了德妃一眼,說道:「他是個好孩子,這幾年越來越穩重了。你有這樣一個兒子,也算是有福氣了。等過段時間戰況穩定了,朕就讓他回來,朕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朕一定會讓你如願……」
第二日早朝時,康熙拿了那些舉薦八阿哥為太子的摺子給大臣們看,問道:「你們的奏摺朕都看了,你們都提議立八阿哥為太子是不是?」
大臣們私下裡相互看了看,然後都匍匐在了地上,高聲呼道:「皇上聖明!」
康熙慢慢地轉頭看向八阿哥,又問道:「老八,你自己的意思呢?」
八阿哥急忙也跪下了,朗聲說道:「回皇阿瑪的話,各位大臣抬舉了,兒臣何德何能,如何能堪當大任?」
康熙卻忽地冷笑了一聲,諷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殿中眾人都是一愣,就聽到康熙冷聲說道:「八阿哥乃辛者庫賤婢所生,從血統上說根本沒有資格立為儲君,爾等不要再提議了,否則朕會覺得你們結黨營私,有所圖謀。」
殿中一片靜寂,大臣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敢說話。良妃出身卑微是大夥都知道的事情,可當初卻是極得康熙的寵幸,所以誰也不敢在人前提及此事,想不到在良妃去世多年之後,康熙自己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八阿哥面色大變,跪伏在地上,緊緊地咬著牙關,袖中雙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
又聽康熙問道:「老十四那邊情況怎麼樣?」
四阿哥站出來恭聲答道:「回皇阿瑪的話,十四弟正在新疆伊犁打仗,這幾天就會有捷報傳來了。」
康熙聽了點了點頭,吩咐道:「傳旨下去,賜他『大將軍王』的稱號,賞銀萬兩,讓他好好地犒勞三軍。」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康熙先貶八阿哥,緊接著又抬了十四阿哥,儲君之位的歸屬顯而易見了。待散了早朝,往八阿哥身邊湊的大臣頓時少了許多。八阿哥也不在意,只默默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轉身往外走去。
九阿哥與十阿哥為他抱不平,忙在後面跟了上去,勸他道:「八哥,皇阿瑪最近病痛纏身,脾氣難免不好,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八阿哥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沒理會他們二人,只獨自向著宮外走去。早在幾年前他已與晴川搬出了永壽宮,在外面開了府,好巧不巧還和四阿哥成了鄰居。
回到府中,晴川正在等著他吃飯,見他面色不對心中不由得一突,她還記得歷史上康熙是死於康熙六十一年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也就是這兩天了,難不成是朝中有了什麼變故?她按捺住心中驚疑,問他:「怎麼了?朝中有事?」
八阿哥沒答話,卻說道:「晴川,我們倆很久沒有喝酒了,今天喝點酒吧。」
晴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繼續追問,只點了點頭,親自去給他端了酒上來。八阿哥並不勸晴川,只自己一個人低頭喝著悶酒,很快就帶了醉意。晴川不敢叫他再喝,忙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酒壺,勸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何必呢?」
八阿哥抬頭看她,澀聲道:「我不在乎皇阿瑪是不是立我為太子,可是他為什麼要當眾羞辱我呢?是,我是辛者庫的賤婢所生,倘若他看不起辛者庫的賤婢,為什麼要臨幸她?為什麼要有我?」
晴川無言,康熙與良妃之間的糾葛,她也不是很清楚,可若良妃在康熙心中只是一般嬪妃的話,他就不會因為她的突然不告而別而憤怒失控到那個地步。晴川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你為什麼不換一個角度想?他是愛良妃娘娘太深了,一時受不了良妃娘娘的消失,所以才遷怒於你。」
八阿哥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他剛一出生,良妃便被康熙圈禁在了承乾宮,他是在惠妃宮中長大的,與良妃的感情並不深厚。後來良妃突然憑空消失了,他也曾難受傷心了一段時間,可日子久了,這份悲傷便也慢慢地淡了。他有些迷茫地說道:「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晴川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傷痛不是時間就能撫平的。」
八阿哥落寞地看著手中的酒杯,喃喃自語道:「那不是我能左右的,這幾年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為什麼皇阿瑪就是看不到我的努力呢?」
晴川他身旁蹲了下來,雙手扶著他的膝頭,柔聲問道:「還記得你十四年前說過的一句話嗎?凡事但求無愧於心,至於別人怎麼看並不重要。」
「可是……」
「沒有可是!」晴川沉聲說道,眸中一片明朗,「我還在你身邊,不是嗎?」
八阿哥點了點頭,情緒終於平復了些,「眼下也只能這麼想了。還好皇阿瑪看中的人是十四弟,就憑著我倆的交情,他也不會對我怎麼樣。」他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撫上晴川臉頰,柔聲說道,「晴川,等大局一定,我們就離開這裡好不好?我們去江南、塞外,天高海闊,過我們的日子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柔,卻充滿了淡淡的喜悅與無盡的嚮往,晴川聽了,只覺得心中酸澀無比,想要說一個「好」字出來,可那唇瓣似有千斤重,叫她無法說出這個字來。若是十四阿哥登基自然是一切都好說,可她卻知道最後的勝利者並不是十四阿哥,而是……四阿哥。若歷史真的無法改變,四阿哥得權後,如何會容得他們抽身離去?
八阿哥還靜靜地看著晴川,她強自笑了笑,答道:「我什麼都聽你的,你累了,先睡一會兒吧。」
他溫順地點了點頭,任由晴川扶著進了臥房休息。她坐在床邊,直看著他睡下了,這才緩步出了臥房來到院中。空氣中瀰漫著絲絲的寒意,沁得晴川的心中也涼了下來,眼看康熙就要駕崩,她要怎麼做才能保得住八阿哥,保得住這個家?
有心腹僕人從外面匆匆地進來,走到晴川身邊小聲地稟報導:「福晉,晚上隆科多與年羹堯偷偷地進了雍王府。」
晴川聞言輕輕地挑了挑眉梢。她隱約記得康熙死在今年的十一月,卻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了,為了避免突然生變措手不及,早在前幾天她便命人暗中監視旁邊的雍王府,密切注意四阿哥的舉動,只不過卻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今天,隆科多與年羹堯為何會深夜進入雍王府?難道宮中已經生變?
此刻再去通知九阿哥與十阿哥已是來不及了,晴川沉思片刻,一個計策在腦中漸漸成形,她低聲吩咐那心腹道:「你悄悄地從府中挑些身手好的護院出來,給他們換上軍服,記住了,一定要隱秘,千萬不要叫人發覺了,然後再叫人繼續看著雍王府,一有動靜馬上來報我。」
那心腹點了點頭,忙去了。
晴川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出來,轉身看向雍王府的方向,那裡,怕也是在緊張謀劃吧。
雍王府中,四阿哥將一張從信鴿腿上接下來的紙條遞到了隆科多手中,沉聲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阿瑪的病恐怕不好。」
隆科多與顧小春聽了俱是一愣,兩人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緊張與興奮。隆科多壓抑著激動之色,對四阿哥說道:「看來老天爺也幫我們,十四阿哥在外,要回來還需要時間,如果皇上在這個當口上駕崩了,那機會就是我們的了。」
四阿哥自然也想到了此處,他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吩咐道:「舅舅,皇阿瑪倘若病重,一定會召集大臣入內覲見,你先去乾清宮擋著,看情況我們再見機行事。」
「好,我馬上就去!」隆科多應道,轉身疾步離去。
四阿哥又看向顧小春,「年將軍,你帶著禁衛軍包圍整個紫禁城,萬一計畫失敗,我們也好全身而退。」
顧小春也領命而去。
屋中只剩下了四阿哥與素言兩人,素言看了看他,輕聲問道:「你什麼時候入宮?」
四阿哥神色凝重地坐在椅上,答道:「先等一等,等舅舅入了宮再說,我得和他錯開時間。」
與之相鄰的庭院中,晴川已然得到了隆科多與年羹堯急匆匆從雍王府中離去的消息,很快,便又有消息傳來,隆科多徑直入了宮,而年羹堯卻是調動了禁衛軍。
這麼說事情就是要在今夜發生了?晴川沉默半晌,咬了咬牙,親自帶了那些裝扮成士兵的護院,埋伏在四阿哥進宮的路上。只等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果然見四阿哥帶著幾個隨從策馬從街道那頭飛馳而來。
晴川發出暗號,那些護院猛地從暗處衝了出去,將四阿哥幾人團團地圍在了中央。
四阿哥看到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士兵,心中一驚,厲聲喝問道:「什麼人?」
晴川這才從眾人後面走上前去,淡淡地答道:「是我。」
四阿哥看到晴川更是驚愕,「晴川,你要幹什麼?」
晴川卻冷笑著反問道:「這句話應該我問四阿哥。皇上沒有召見四阿哥,四阿哥這麼晚進宮要幹什麼?」
四阿哥沒有說話,又聽她繼續說道:「隆科多大人在乾清宮候著,小春又在神武門守著,四阿哥要做什麼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四阿哥毫不理會團團圍在四周的士兵們,獨自躍下馬來走到晴川身前,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問道:「你想殺我?」
他的眸子深邃,目光中有著淡淡的哀傷,恍然若多年前的一幕。晴川嗤笑一聲,答道:「我沒那麼笨,這皇宮裡裡外外都是你的人,我要真的動了你,我和八阿哥還能有命嗎?」
四阿哥又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晴川拿了一張空白聖旨出來,遞到他面前,說道:「跟你做個交易。這裡有一道空白的聖旨,我要你答應,一旦你做了皇上,就封八阿哥為廉親王,永遠不許加害他。」
四阿哥心中一痛,卻沒有接那聖旨,只是看著晴川,輕聲問她:「你怎麼敢確定我一定會答應你呢?」
她輕輕一笑,慢慢湊到他耳邊,用冷靜得幾近殘酷的聲音答道:「因為你沒得選擇。九阿哥、十阿哥的兵馬已經入城了,雖然沒法跟你的禁衛軍比,但京城裡一旦出現了鬥爭,你將來做了皇帝,會有多少爭議?而這些爭議會帶來多大傷害,你自己清楚。我們只是求平安而已,我相信四阿哥不會為了區區一道聖旨,而落個遺臭萬年的下場吧?」
她這般謀劃,為的卻是另外一個男子,他壓在心底的痛又開始一層層地向上泛著,似乎都將他的心刺破,痛得他連呼吸都是困難。靜默之後,他卻突然笑了,輕輕拍掌道:「好好好,果然心思細膩,想得很周到。我答應你,拿聖旨來。」
晴川沒有說話,只平靜地遞上了聖旨,直待他在上面簽下名字之後,這才接過來仔細地將這紙保命書放好,然後便跪在了他的身前,磕頭道:「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阿哥卻沒理會她,只僵硬著身子走到馬前,復又翻身上馬,一抖韁繩向著宮中馳去。
晴川背後的衣衫早已是被汗浸濕了幾層,依舊匍匐在地上,許久沒有起身。她能為八阿哥做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只有順應天命了。
乾清宮中,康熙已近昏迷,隆科多將一碗參湯塞入四阿哥手中,低聲說道:「所有的人都被我支走了。倘若此刻動手,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四阿哥明白他的暗示,輕輕地點了點頭,待他出去後,這才端著參湯輕輕走到床前,靜靜地看著昏迷中的康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皇阿瑪已是老了,此刻躺在床上全無了往日的威嚴,只餘龍鍾老態。
皇位就在眼前,可他卻下不了手了。這裡躺的不只是康熙皇帝,還是他的父親,他曾愛戴尊敬的皇阿瑪,為了皇位,難道真的要把這僅存的一點良知都要泯滅嗎?
四阿哥正遲疑著,卻突聽到床上的康熙問道:「怎麼還不動手?」
四阿哥被驚得一跳,手中的那碗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這聲音驚得他回過神來,忙匍匐到地上,叫道:「皇阿瑪……」
康熙一邊咳嗽一邊費力地翻身坐起,嘆息道:「眼看皇位就要到手了,沒想到你還是心慈手軟,你這樣子叫朕怎麼把這副擔子交給你呢?」
四阿哥抬頭看向康熙,一時呆住了。
康熙指著對面牆上的一幅《海棠春睡圖》,問他道:「你看到前面那幅畫了沒有?它後面放著朕的遺詔,你拿過來看看。」
四阿哥心中一片混亂,聞言從地上爬起身來走到畫前,將畫後藏著的一個錦盒取出,回頭看向康熙。
康熙只淡淡地說道:「打開,唸給朕聽。」
四阿哥打開那錦盒,將其中的遺詔取出,展開了輕聲念道:「立四阿哥胤禛為太子。皇阿瑪,這……」
康熙輕輕地點了點頭,「從上一次老十三刺殺事件開始,朕就已經決定要立你為太子了。」
四阿哥心中更是不解,失聲說道:「可是皇阿瑪並不重視兒臣。」
康熙自嘲地笑笑,說道:「這儲位是塊肥肉,你額娘、老八、老九、老十,還有朝裡的那些大臣們,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朕要是公佈了你是太子,你的日子恐怕會跟先太子一樣過得不踏實。與其如此,倒不如把你放到一邊,好好地寵信老八和老十四,讓這兩派的人都以為自己會有機會做太子。到時候遺詔一出,他們就算想造反也晚了。」
「原來皇阿瑪早有打算了。」四阿哥此刻才明白康熙為何不叫他過多參與朝中之事,原來竟是對他的有意保護。
康熙繼續說道:「朕所想的可不止這麼簡單,你以為朕真不知道那年羹堯的真實身份?朕一直沒有揭穿他,那是因為朕想讓他全力扶植你。還有隆科多,朕跟他處了那麼多年,你覺得朕不知道他心裡打什麼樣的算盤嗎?朕是想給你鋪一條平坦的大道,讓你可以全心全意地把我大清朝發揚光大。」
四阿哥此刻對康熙既是佩服又是畏懼,聞言忙匍匐在地,說道:「兒臣明白了,兒臣一定謹遵皇阿瑪聖旨。勤政愛民,把大清朝管理好。」
康熙欣慰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外面,停了停,又說道:「這樣就太好了。天快亮了,太陽快出來了,朕的時間也不多了,扶朕再看一眼天上的太陽好不好?」說著,自己從床邊站起身來。
四阿哥見他忽然如此,不禁一愣,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迴光返照,心中不覺大慟,忙上前扶著康熙緩緩地走到了窗邊。
窗外,東方的天空已是漸漸變亮,片刻之後,便有萬道光芒穿破雲層放射開來。
康熙輕輕地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為君者就像這天上的太陽一樣,要讓這天下的每一個百姓都能感受到它的光和熱,即使有一天它終將夕陽西下,可是,第二天再度升起的時候,依然會光芒萬丈。朕做皇帝也好,你做皇帝也好,不管誰做皇帝,都要記得,恩澤天下,福佑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終於全無了聲息。
四阿哥嗓音已是有些哽咽,只能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康熙駕崩於寢宮。待八阿哥等人得到消息趕到宮中,整個局勢已經被四阿哥控制了。隆科多從內殿走出,宣讀了康熙的遺旨,性子魯莽的十阿哥首先蹦了起來,叫道:「不可能,這絕對不是皇阿瑪的意思。四哥,我們都從外面進來,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難道你謀殺了皇阿瑪,謀朝篡位嗎?」
四阿哥尚未說話,隆科多已急紅了臉,怒道:「十阿哥,你可千萬不能血口噴人啊,四阿哥是奉詔進見的。」
九阿哥冷聲追問道:「奉詔,詔在哪裡?」
隆科多一噎,「這……是口諭。」
九阿哥冷笑道:「吞吞吐吐,分明有鬼。這聖旨我不服。」
十阿哥也響應道:「我也不服。」
他兩人帶頭鬧事,朝中「八爺黨」的大臣們也紛紛應和起來,一時間朝堂之上一片混亂。顧小春在外面聽到裡面吵鬧不休,怕再生事端,索性便帶著禁衛軍闖入了大殿,將八阿哥與九阿哥等人團團圍住。
九阿哥一見也拔了劍,怒道:「好啊,你們還敢帶兵包圍乾清宮?我等就算血濺於此,也要為皇阿瑪討回公道。」
雙方正劍拔弩張之際,卻見翡翠從外面跑了進來,高聲叫道:「住手!」
眾人都齊齊向她看了過去,就聽她朗聲說道:「德妃娘娘有旨,乍聞大變,大家心情都不好,希望各位不要在此衝突,以免驚擾了大行皇帝。」
四阿哥也怕雙方真的在朝堂上動起手來,聞言便答道:「兒臣遵旨。」
翡翠又走到八阿哥等人面前,行禮道:「德妃娘娘請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前往永和宮一敘。」
八阿哥心中明白年羹堯兵權在握,此刻若真的鬧起來,自己這方必然要吃虧的,不如暫時隱忍,先退一步再做圖謀。他與九阿哥、十阿哥相互看了看,轉身跟著翡翠去了永和宮。
德妃一身素服,眼圈微紅地等在永和宮內,見八阿哥他們幾人都隨著翡翠來了,急忙迎了上來,說道:「謝謝三位阿哥給本宮面子,總算讓本宮對大行皇帝有個交代。」
八阿哥向著德妃行了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德妃娘娘叫我們來無非是想勸說我們就範,讓你兒子做皇帝。對不起,我們做不到。」
旁邊的九阿哥也冷哼了一聲,說道:「皇阿瑪死得蹊蹺,恐怕有人犯上作亂,德妃娘娘身為後宮之主,不應該任人唯親,包庇你的兒子。」
德妃聽了搖了搖頭,嘆道:「三位都誤會了,本宮不是這個意思。本宮叫三位來也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本宮入宮三十餘年,蒙皇上寵幸管理六宮,實在是受之有愧。如今,老四意外做了皇帝,本宮連做夢都想不到。眼下最關鍵的是把事情查清楚,如果真的像各位所說,老四做了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本宮絕不寬待。」
八阿哥等人聽了俱是意外,想不到德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八阿哥語氣緩和了些,試探地問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深吸了口氣,答道:「王公大臣們都在,只要他們反對新帝登基,全力徹查皇上忽然駕崩一事,一定會水落石出的。至於禁衛軍那邊也不用擔心,本宮已經急召老十四回朝了,只要他的兵馬一到,就根本不用有任何顧忌。」
八阿哥點了點頭,頓時明白了德妃的心思,顯然她也是不想老四繼位,她想的是小兒子十四阿哥。眼下看來,自己若想爭奪皇位已是沒有多少勝算,倒是不如扶了十四阿哥上去,憑藉著與十四阿哥的關係,他們幾個也能落個好處。
這樣一想,八阿哥便對著德妃鄭重一禮,說道:「娘娘如此深明大義,我等佩服,我等一定會唯娘娘馬首是瞻。」
另外兩人也應和道:「唯娘娘馬首是瞻。」
德妃紅了眼圈,說道:「本宮生此逆子,實在愧對皇上、愧對大清,三位阿哥深明大義,給本宮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本宮在此謝過了。」
德妃說完起身向著八阿哥三人行了個禮,嚇得八阿哥等人連忙上前托住了她,「娘娘言重了。」
見他幾人這樣,德妃心中稍定,忍不住輕輕地哭了起來。她苦苦謀求幾十年,就是想要十四阿哥做皇帝,可想不到康熙突然駕崩,竟是四阿哥拿到了遺詔,她如何肯甘心?但老十四領兵在外不在京中,眼下她只能與老八幾個結盟,叫老四無法登基,拖到老十四回來。
八阿哥等人見德妃哭得傷心,不由得也落了淚,十阿哥更是哭道:「也不知道皇阿瑪是什麼時候走的,竟然也沒能叫我們兄弟幾個見上一面。」
正說著,卻見留在乾清宮的李德全匆匆地從外面進來了,與八阿哥說道:「四阿哥怕幾位阿哥與德妃娘娘聯手,發動王公大臣們阻止他登基,想要王公大臣們的子嗣都召到宮中來以做人質,若王公大臣們敢輕舉妄動,他們就魚死網破,讓這些人無後送終。」
八阿哥等人聽了俱是一愣,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德全急道:「老奴躲在帷帳後面聽得真真的。」
德妃不免有些驚慌,哭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個逆子這麼做,可見他心虛了,要是讓他再得逞的話,本宮將來死了,也沒有面目再見大行皇帝了。」
八阿哥略一沉吟,說道:「娘娘,您不用擔心,這件事好辦。」他說著又轉頭吩咐九阿哥與十阿哥,「老九、老十先出宮將那幫小孩帶進宮裡來,我安排王公大臣們跟四哥對質,我倒要看看,四哥怎麼威脅王公大臣們?」
他說完三人便都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德妃追在後面囑咐道:「一切小心為上。」
待眾人都出去了,翡翠才走到德妃身後,有些擔憂地問道:「主子,萬一他們把四阿哥拉下馬了,自立為王,咱們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嗎?」
德妃面上全無了剛才的驚惶無措,低聲道:「不怕。老十四有兵權,到時候要收拾這幫人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翡翠怔了一怔,讚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主子真是高啊。」
德妃卻微微地搖了搖頭,「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一切還是得小心為上。你去乾清宮看著點,一有消息就趕緊回來稟報。」
翡翠點了點頭,忙匆匆地去了。
待到了晚間,翡翠神色惶急地回來了,進來便急聲說道:「主子,不好了,王公大臣們都已經向四阿哥表示臣服了。」
德妃聽得一愣,忙問道:「怎麼回事?」
翡翠有些慌亂地答道:「今兒李總管送來的是假的,現在王公大臣們都受制於四阿哥,已是表示臣服了。」
原來四阿哥早就知道李德全是八阿哥的眼線,索性就故意利用他傳假消息,八阿哥他們一時不察,正好上當。八阿哥正與那些王公大臣們質問四阿哥遺詔真假的時候,九阿哥與十阿哥便帶著那些王公大臣的子嗣上了殿,因那些子嗣都是驍騎營的,隨身帶著刀劍。按大清律,帶刀者無詔不得上殿,否則將以滅族罪論。四阿哥一下子抓住了這個把柄,便逼著那些人先斬了自己的子嗣,以表大公無私。眾人毫無防備,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四阿哥見那些人一時沒了話,又許諾若是承認了他做皇帝,他便不予追究,可若是阻止他登基,他就先斬了他們的兒子。
聽完翡翠的話,德妃只覺得腿上一軟,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完了,這下子什麼都完了。」
十一月十六日,四阿哥胤禛公佈康熙遺旨,二十日即皇帝位,改年號為雍正,尊德妃為太后。德妃卻拒絕搬往寧壽宮,只啼哭著說要給大行皇帝殉葬。翡翠勸止不住,只得去請已經登基為帝的雍正。
永和宮裡,德妃全無了往日的溫柔嫻靜之態,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翡翠引著雍正進去,通稟道:「太后娘娘,皇上來了。」
德妃慢慢地抬起頭來,看向身穿龍袍的四阿哥雍正,待靜靜地看了片刻,卻冷冷一笑,說道:「本宮只是大行皇帝的一個妃子,如何當得起『太后』兩個字?」
雍正面色微變,他揮了揮手示意翡翠出去,然後便跪在了德妃面前,苦聲勸道:「額娘為何這麼想不開?」
德妃聽了冷笑道:「你如今是得意了,又何必管失意的人呢?」
雍正垂頭沉默片刻,抬頭看向德妃,問道:「我不明白,我做皇帝跟老十四做皇帝究竟有什麼區別?我們都是您的親生兒子。」
德妃想也沒想地答道:「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四阿哥追問道。
不知為何,德妃卻轉過身避過了他的視線,只堅持道:「就是不一樣!」
雍正沒有再與她爭執,停了停,才又微垂了眼簾,輕聲說道:「兒子記得,兒子從小在佟佳貴妃身邊長大,額娘為了看兒子,每次都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不但要花錢打點,還要瞞著皇阿瑪,一旦被皇阿瑪發現了,還會受到懲罰。可是懲罰完之後,額娘還是一樣來看兒子。七歲那年,兒子出水痘,燒得好燙好燙,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了。可是額娘硬是不放棄,拖著懷孕的身子,偷偷來照顧兒子。兒子還記得,有一天晚上額娘跪在菩薩前許願,說如果兒子病能好的話,您寧可折壽十年。也因為這個,兒子才第一次管您叫額娘。」
他一番話動情動意地說下來,德妃已然紅了眼圈,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你都還記得。」
雍正點了點頭,「我就不明白了,當初的額娘可以對兒子那麼好,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這樣?究竟兒子做了什麼,讓額娘這麼討厭兒子?」
德妃沉默半晌,轉回身看向四阿哥,問道:「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雍正搖頭道:「請額娘明示。」
德妃愣怔片刻,思緒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不由得淒然一笑,說道:「這件事壓在我心頭好多年了,如今既然一切都已經成定局,我也不怕說出來,還記得你十一歲那年,佟佳貴妃忽然懷孕的事嗎?」
雍正不知德妃為什麼會提到了這件事情,點頭道:「記得。那時候我別提多害怕了,我害怕佟佳貴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愛我了。」
德妃溫柔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抹怪異的微笑,她輕聲說道:「不止你害怕,我也害怕。」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可那情景清晰地如同就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個晌午,她藉著恭喜佟佳貴妃的由頭跑去翊坤宮,表面上是給佟佳貴妃賀喜,其實是想去看自己的兒子。她到那裡的時候,佟佳貴妃正在午睡,屋裡並無下人伺候著,靜悄悄的。她見搖籃裡放著那個剛剛出生的小嬰兒,便忍不住過去看了看那個孩子。
那小孩好可愛啊,雪白雪白的,像個粉球一樣,她忽然就產生一個特別邪惡的念頭。她想,如果佟佳貴妃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她會怎麼對自己的四阿哥呢?她會不會虐待他?會不會不好好照顧他?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怕,那手就像不受她的控制般伸進了搖籃,將被子捂在了孩子的口鼻上……她來的時候沒有被任何人看到,此事神不知鬼不覺,可等她轉身離開時,卻發現自己的兒子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她一下子嚇傻了,生怕四阿哥出聲驚醒了佟佳貴妃,又怕他看到了自己剛才的惡行,忙上前摀住了他的眼睛,藉口要與他玩藏貓貓將他騙去了御花園……
「從此之後,我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到那個可怕的晌午,你每次對著我笑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在嘲諷我。你說額娘,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不是德才兼備、賢良淑德的女人,我知道……」
德妃慢慢轉頭看向雍正,淒楚一笑,「我也知道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會為自己的邪惡找藉口,都希望別人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時間越久,我就越排斥你。我一直在催眠自己,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犯罪的證據……」
一塊壓在她心頭幾十年的巨石被這樣掀了下來,德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
直到此刻,雍正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這樣厭惡他,會那樣地偏心十四弟……原來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心中一片惘然,頓了頓,上前握住了德妃的手,溫聲說道:「額娘,我不知道這些,那天我只記得你帶我出去玩了,回來的時候小弟弟就死了,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德妃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卻又突然失控地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道:「人真的不能做壞事,一旦做了,老天爺一定會懲罰你的。瞧,我現在就得到懲罰了,我得到懲罰了……」
雍正看得心中難受,勸道:「這件事兒子不會說出去的,兒子只是希望額娘能夠開心快樂地安度晚年,其他的只要你肯放下,兒子也會放下。您休息吧,兒子先告辭了。」說完便站起身來往外面走去。
「老四!」德妃卻突然喚住了他,哀聲求道,「不管怎麼樣,看在額娘的分上,饒過你十四弟,好嗎?」
這個時候,她的心裡還全都是十四阿哥,從沒有考慮過他這個兒子!雍正的身子僵了一僵,緩了片刻才淡淡地答道:「只要他不觸犯國法,兒子會網開一面的。」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德妃看著兒子決絕的背影,終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很快,十四阿哥帶兵從外趕回,意欲闖宮時被年羹堯的兵馬截住,雍正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為固山貝子。
雍正元年四月,康熙梓宮運往遵化景陵安葬後,雍正諭令十四阿哥留駐景陵附近的湯泉,不許返回京師,並命馬蘭峪總兵范時繹監視他的行動。兄弟倆的不睦和衝突,使處於極度悲痛中的德妃病情加重,不久便去世了。
與對十四阿哥的打壓不同,雍正先命八阿哥總理事務,隨後進封和碩廉親王,授理藩院尚書。元年,又命其辦理工部事務。
眾人皆看不透雍正的心思,只道是他要盡棄前嫌重用八阿哥,更是有人前往廉親王府賀喜,晴川聽了卻是苦笑,到了現在她還何喜之有?雍正那樣的人怎麼會放過八阿哥,現在這樣做不過是為了暫時穩定「八爺黨」的情緒罷了。
果然,雍正在企圖穩住八阿哥的同時,開始慢慢處置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及「八爺黨」中的鄂倫岱、蘇努等人。雍正將與八阿哥親密之人盡行遣散,予以孤立,然後便藉口其辦差不力,多加指責訓斥。晴川手中的那一紙聖旨雖然保住了八阿哥的性命,卻無法替他擋住雍正的故意責難與羞辱。
雍正四年,八阿哥署理工部事務欲節省支出,雍正當朝摔了他的奏摺,訓斥道:「老八你是怎麼辦事的?國庫虧空得那麼厲害,你都不想辦法彌補虧損,一個勁兒地給朕上表說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朕養你們幹什麼?」
為了晴川,為了跟著他的兄弟部屬,八阿哥一直隱忍至今,可雍正步步緊逼,已是將他逼到了末路。他聞言冷笑一聲,昂首答道:「不管臣弟做什麼,皇上都是不滿意的。既然如此,皇上為何不削了臣弟的爵位,讓有能力的人上任呢?」
雍正聽了更是惱怒,怒道:「你這是什麼態度?」
八阿哥嘲弄地彎了彎唇角,答道:「臣弟知道臣弟一向都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皇上恨不得拔之而後快呢!」
雍正沒想到他敢在朝堂上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怒不可遏,「大膽胤禩,膽敢口出狂言,你以為朕不敢關你嗎?」
八阿哥聽了卻是一笑,抬眼看著雍正說道:「臣弟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反正早晚都要到的,與其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倒不如來個痛快。皇上心裡舒服,臣弟心裡也舒服。」
雍正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怒聲吩咐道:「來人哪,把他給朕關起來!」
八阿哥不等人來押,自己就站起身來,邊向外走邊放聲大笑道:「臣祝皇上洪福齊天,萬壽無疆!只是但願皇上午夜夢迴的時候,不要太想念臣弟們才好!哈哈哈……」
雍正氣得臉色鐵青,一拳砸在了案上。
八阿哥被雍正關押的消息傳回廉親王府,晴川神色倒很平靜,她獨自在屋中默默地坐了半晌,然後便按親王福晉的品級裝扮了,直接進宮跪在了養心殿外。雍正避而不見,她也不叫喊,只每日裡都穿戴整齊了來殿外跪著。
李德全因與八阿哥勾結一事已被雍正處死,現在的御前太監總管正是小順子,他雖因僖嬪之死而痛恨八阿哥夫婦,卻也知道晴川在雍正心中的地位非比尋常,所以倒也不敢對晴川怎樣,只能好言勸她回去。
這一日雍正處理完朝事出了養心殿,抬眼一看晴川仍跪在台階下,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問身旁的小順子道:「她怎麼還在這兒?」
小順子忙躬身答道:「自從八阿哥被關之後,八福晉每天都過來跪,奴才怎麼勸也勸不走。」
雍正遲疑了一下,邁下台階走到了晴川身前。經歷那夜之事後,他原以為他對她的心已死,可眼下看到她如此憔悴模樣,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這原本應該是他的晴川,可現在卻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不顧尊嚴地跪在這裡。
晴川見他過來,深深地向他磕了個頭,說道:「參見皇上。」
他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淡淡地說道:「你回去吧。」
他說完便轉身欲走,晴川跪了幾天才等得他走過來看自己一眼,見狀忙跪上前抱住他的雙腿,央求道:「皇上,請您饒了八阿哥吧。臣妾保證,他一定不會再犯了。」
他心中隱痛,冷淡地說道:「國法難容,朕也沒辦法。」
晴川忙說道:「皇上是天,只要皇上肯赦免,八阿哥就可以出來。」
他卻搖頭,「大清律法在上,朕若能隨意而為,豈不成了昏君?」
聽他竟拿大清律法做幌子,晴川也不由得惱怒起來,冷笑一聲說道:「如果真按大清律來說,皇上心裡應該清楚,八阿哥這幾年當差已經盡力了!」
他本已轉過了身,聞言身子一僵,轉回身來看向她,問:「你的意思是朕為了一己私念有意針對他?」
晴川心中就是這樣想的,可眼下卻不敢這樣承認,見他問,便答道:「臣妾沒這麼說,臣妾只是懇請皇上給八阿哥一條生路。」
他的眉目間有怒氣蘊起,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地一把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不發一言地拉著向外走去。
晴川心中一驚,忙問道:「皇上,皇上,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步子不停,只是拉著她疾走,冷聲說道:「帶你去看點東西。」
他命人給她換過了裝束,自己也換下龍袍,只穿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帶著她乘坐馬車出了宮。她不知道他究竟意欲如何,只好不露痕跡地往車廂角落裡縮了縮,有所戒備地看著他。他仿若未察,目光低垂,只在唇邊掛著淡淡的一絲自嘲。
行不多時,馬車便出了皇城,拐入京城的街道,因天下太平依舊,街道上一番繁華熱鬧的景象,可卻仍不時地在街角處看到乞丐的身影。他輕輕地掀開了車簾,往外看著,問晴川道:「你覺得京城的情況怎麼樣?」
晴川看看蜷縮在街邊乞討的百姓,實話實說道:「一般老百姓還是過得很好,可是一樣有很多吃不飽、穿不暖的人。」
他的眼神中有著憐憫,又問道:「那這些人怎麼辦?」
晴川想了想,搖頭道:「臣妾不知道。」
他說道:「朕在各地都開設了一些作坊,有染布的,有做食物的,有造房屋的……作坊多了,需要的夥計就多,夥計多了,一些閒在京城的貧苦百姓就能自食其力。」
晴川聽得入神,這樣的法子倒是不錯,不只是一味地拿出錢財去救濟那些貧苦百姓,而是設法給他們找到謀生的路子,雖然她對雍正有成見,可也不得不承認他對百姓十分看重。她想了想,誠實地說道:「皇上的法子真的很好。」
「很好?」雍正聞言嘲弄地笑了笑,「是的,朕的初衷是很好的,可現實卻沒那麼好了,老八分管內務府,本來應該替朕分憂才是,他故意跟朕唱反調,將每個作坊的造價都提高好多倍。這樣一來,量少了,需要的人就少了。朕所有的初衷都違背了,你明白嗎?」
晴川一時愣住了,她不相信八阿哥會為了和雍正做對而置百姓的苦難於不管,這是不是雍正在故意抹黑他?
雍正瞥了她一眼,見她這副神情便猜到她還是不信自己,不由得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吩咐前面的小順子道:「去雍和宮。」
雍和宮即為以前的雍王府,雍正三年改為行宮,稱為雍和宮。晴川心中不覺詫異,他帶自己去那裡做什麼?她一路納悶著,見他將自己徑直帶進了雍和宮東書院的書房之內。
晴川奇道:「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給你看樣東西。」他淡淡答道,走到多寶格旁,將其中的一個花瓶用力一轉,就聽得吱呀一聲,對面牆上已是有機關被引發,畫軸從屋頂滾落下來,一幅巨大的繪製著百姓安居樂業的畫卷在晴川眼前徐徐打開。
雍正看向那畫面,目光中滿是對理想的狂熱,「這是我十五歲的時候對整個大清的一個暢想,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做到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沒有土匪,讓所有人都有飯吃,所有人都活得開開心心……」
晴川已是瞧得呆了,心中說不出是震驚還是感動,她一直知道他是一個熱衷於權勢的人,卻想不到他心中竟然有這樣一個理想,好半天她才輕聲問他道:「這就是你要做皇帝的原因?」
雍正點頭,轉頭看向她,面容堅毅而又明朗,「個人的生死榮辱並不重要,小部分人的生死榮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蒼生,你明白嗎?」
晴川終輕輕地點了點頭,「真沒想到,你做皇帝居然會有這麼大的目標。」
雍正向她走近一步,目光熱烈地看著她,緩緩說道:「目標再大,朕也是人,朕也有七情六慾,希望身邊有個人能握住朕的手,陪著朕一起實現這些願望。」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晴川猛地驚醒過來,飛快地向後退了一步,平靜地說道:「皇上,我是八福晉。」
這一聲「八福晉」卻激怒了他,他一下子異常惱怒,怒道:「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不是!」
晴川的頭腦越發冷靜下來,不錯,他可能會是一個好皇帝,可是,他卻早已不是她愛的人,她愛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的丈夫——八阿哥!她看著他,口氣堅決地說道:「我不願意。」
雍正眼中有著深深的傷痛與悲涼,多年之前她那樣決絕地從他身邊離開,他告訴自己沒關係,她的誤會總有一天會解開,她總有一天會真正地明白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現在,她終於理解了他,卻已是陪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邊。他澀聲說道:「晴川,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懂我的……」
「皇上!」晴川打斷了他的話,只平靜地說道,「您既然有這麼大的目標,應該做個千古明君,難道你要在你光芒的背後留下一道污點嗎?」
她竟然用這樣的言辭來壓他,他只覺得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憤然道:「我只想讓自己任性這一回,既然我肯為天下蒼生犧牲我的一切,天下蒼生就不能滿足我這一個小小的願望嗎?」
晴川沒有答話,只安靜地看著他。
這樣的她,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赫舍裡皇后的坤寧宮中,他求她再信自己一次,她也是這樣地看著他,沉默著,目光之中卻是一片堅定的拒絕之意。
是老八,是老八從他的手上奪走了晴川。想到這裡,他忽地惱怒起來,索性冷聲說道:「如果你肯進宮,我就放了老八,不然……」
晴川臉色微變,問道:「不然怎樣?」
他的眉目間都是暴戾之色,寒聲答道:「國法處置。」
國法處置?那就是死嗎?因為她的緣故,所以他就要置八阿哥於死地嗎?這樣孩童一般賭氣,為的是什麼?她默默看他半晌,輕聲問道:「這樣有意思嗎?」
他也定定地看著她,答道:「可能開始沒有意思,可是時間長了,你就會知道,只有朕才能給你真正的幸福。」
晴川忽地笑了笑,說道:「好,我答應你,請你立刻放了他。」說完再沒看他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小順子還在外面等著,見晴川獨自一人從裡面出來,不由得往她身後瞧了瞧,小心地問道:「八福晉,皇上呢?」
晴川沒有答話,一臉平靜地往外走。小順子正驚疑間,這才看到雍正從屋內跟了出來,眉宇間籠著一層怒氣。見他兩人這副情形,小順子自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低著頭緊跟在了雍正身後。大門外還是來時乘坐的那輛車,晴川不發一言地爬上了車,坐到了最裡面,對後面上車的雍正視而不見。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冷聲吩咐小順子道:「回宮。」
晴川身子微微震了一震,抬起頭來看他,眼中滿都是戒備之色。
見她對他如此不信任,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放心,朕既然說了放他,就一定會算數。」
晴川避開了他的視線,垂下頭去,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裙角愣神。
兩人一路無言,馬車駛到宮門之外,早已有兩架輿轎候在那裡,雍正下了車換乘了輿轎,晴川卻站在輿轎前遲疑著,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怎麼?不想去宗人府接老八了?」
自然是想去,可她想不到他竟然也要跟著自己去,還動用了輿轎。晴川稍稍遲疑了一下,一咬牙上了輿轎。
宗人府外,八阿哥看到晴川竟然與雍正一同等在外面,不覺得一愣。晴川卻沒解釋,只上前仔細地替他整理著有些散亂的發辮,手輕輕劃過他消瘦的臉頰,柔聲說道:「八阿哥,回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她的聲音溫柔如昔,說的卻全是離別時才會出現的話語,八阿哥心中一驚,臉上全沒了平日裡的從容,伸手緊緊地握住了晴川的雙肩,既是著急又是恐慌地問道:「晴川,你答應他什麼了?你不要為我做傻事。我寧可死,也不要你做傻事。」
晴川卻是淡淡一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會好好的。」
聽她這樣說,他卻是不肯信,只堅持道:「那好,你同我一起回去。」
晴川壓抑著心中的痛楚,輕輕地搖了搖頭,儘量叫自己的聲音平穩而鎮定,「我留下來還有事。」
八阿哥與她十餘年夫妻,如何不知她的性子,可她卻為何不懂他的心?沒了她,獨生不只是屈辱,還是一種折磨。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靜立的雍正,復又低下頭來看晴川,雙手用力地抓著她的肩膀,堅定地說道:「不要!晴川,你說過的,不論生死,不離不棄。」
晴川心中一酸,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她不想叫他看到自己流淚,忙上前用力抱住他,把頭放在他的肩上,低聲說道:「我們都不能死,我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遍遍地唸著那兩句話,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潤濕了他的肩頭。他似被眼淚的熱度灼傷了一般,身子驟然一僵,用力地擁住了她。
晴川湊到他的耳邊,低低地求道:「八阿哥,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不管以後多難,你都要好好活著,只有活著我們才能有希望,只有活著,我們才能有未來。」
她說完便發狠地推開了他,轉身向著雍正身邊走了過去,淡淡說道:「皇上,我們走吧。」
雍正冷漠地看了八阿哥一眼,帶著晴川向宮內走去。
八阿哥看著晴川漸漸遠去的背影,只覺得腦中心中皆是一片空白,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無力過,他一直想把她護在身後,替她遮風擋雨,保她平安,護她周全,可是現在,卻要她站出去來保護他、保護他們的家。
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深深地埋下頭,任淚水打濕了地面,只緩緩念道:「晴川,你放心,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會……」
晴川聽得淚如雨下,卻不敢回頭去看他一眼,只讓自己如同木頭人一般往宮內走著。待到了養心殿外,雍正突然從後面拉住了她,定定地看向她,「晴川,我已經放了他,你還難過什麼?」
晴川臉上只留淚痕,轉回身來對著他行了一禮,面容平靜地答道:「謝皇上恩典,臣妾不難過了。」
她這樣的神色、這樣的語氣,輕而易舉地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冷聲道問道:「那好,既然這樣,那我們……」
晴川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皇上就算要寵幸臣妾,也要等到晚上吧,難不成皇上要白日宣淫?」
他一怔,隨即怒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晴川定定地看著他,問:「那你要什麼?」
他用手點著自己的胸口,澀聲說道:「我要你的心!」
晴川搖了搖頭,「我的心在八阿哥的身上。」
他的聲音冷漠無情,「收回來。」
「收不回來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一把揪住了她,怒問道:「那我留著你幹什麼?我留著一具軀殼幹什麼?」
晴川笑了笑,說道:「那是你的事。你答應我的事做到了,我答應你的事也做到了,我們銀貨兩訖了。」
他啞然失笑,「銀貨兩訖?原來我們之間只剩下這個了。」
晴川輕輕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養心殿,問:「皇上打算把我安排在哪裡?是就住在這養心殿裡,還是另外安排居所?」
他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看著她,半晌之後才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拂袖而去。晴川就站在院子中,平靜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太監總管小順子從養心殿內小步地疾走過來,來到她身邊恭聲說道:「八福晉,奴才帶著您去安置。」
晴川沒說話,順從地跟著小順子去了一處無人的宮殿,地方雖不大,環境卻是極為優雅。小順子說道:「八福晉,皇上有口諭,說是叫您先在這兒住著,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告訴他。」
晴川點了點頭,問道:「皇上可說了限制我的行動?」
小順子想了想,搖頭道:「皇上沒有說。」
晴川淡淡地笑了笑,揮揮手叫小順子下去了。既然雍正沒有限制他的自由,她就還有機會聯繫上八阿哥,她向來不是一個肯向命運屈服的人,哪怕前面只有一絲的希望,她都絕不會放棄。她先老實地在這宮裡待了幾日,見確實無人監視她,便喝退了身後跟隨的宮女,獨自一人出來了,想著去宮門處試一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個人給八阿哥傳個消息。不料卻在御花園中看到了已經是皇貴妃的素言。
自從小格格那事之後,她們兩人再沒有過交集,此刻見面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晴川步子頓了頓,轉身往另外一條路走了去,就聽見素言在她身後問道:「這麼恨我?連打個招呼都不肯?」
晴川停了下來,轉回了身,淡淡地說道:「你如今是皇上的貴妃,像我這樣的人又怎麼高攀得起呢?」
素言卻不理會她語氣中的譏誚之意,只遣了身邊跟著的宮女,對晴川說道:「貴妃只是一個表面的現象,其實本宮只是在坐牢而已。」
「坐牢?」晴川不解地問道。
素言輕輕地點了點頭,「皇上從來不來看我,宮裡的規矩又多,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可是已經不能改變了,只能一直這麼天荒地老下去。這不就是老天爺給我最好的懲罰嗎?」
晴川忍不住問道:「他待你不好?」
素言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有掩飾不住的苦意,「算是很好吧,位分很高,賞賜很多,相敬如賓,就是少了點夫妻之間的恩愛。我現在常常在想,這個黃金籠子是我一手打造的,我想用它來留住春天,沒想到春天沒留住,卻把自己關進去了。」
晴川聽了沉默良久,這才輕聲說道:「你要是能早點想透這些,今天又怎麼會是這樣的下場呢?」
素言嘆了口氣,自嘲道:「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早知道……算了,不說這些了,說說八阿哥吧,他進了宗人府你知道嗎?」
晴川一愣,「怎麼會這樣?」
素言搖了搖頭,「不知道,最近皇上總是針對他,雞蛋裡挑骨頭,這一挑兩挑,就挑到宗人府去了。」
晴川愣住了,頓了頓,轉身往養心殿方向跑去。素言急忙攔住了她,說道:「你不要去。」
晴川防備地看著她,「為什麼?」
素言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想啊,皇上對付八阿哥還不都是為了吃他的醋?你要是再去的話,不是火上澆油嗎?」
晴川一下子僵住了,是啊,如果沒有她,也許他們兩人就不會僵到如此地步,如果沒有她,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素言低低地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天空中卻突然變色,片刻工夫就變得烏雲密佈起來。避在一旁的宮女急忙跑了過來,叫道:「糟糕,要下雨了,貴妃娘娘,咱們躲一躲吧。」
素言卻淡定地擺手道:「不用,我聽欽天監說,今年是閏月,有兩次九星連珠的現象,所以空中才會有異象出現,不會有雨的。」
這句話一下子驚醒了晴川,九星連珠?今年又有九星連珠?那是不是她也可以像良妃那樣穿越回現代?如果她消失了,雍正是不是就不會再緊揪著八阿哥不放?想到這兒,晴川有些緊張地抓住了素言的手,問道:「九星連珠是哪天?」
素言不明白她為何會忽地緊張起來,聞言有些詫異地看著晴川,答道:「就是今天晚上,怎麼了?」
晴川低頭想了想,又抬起頭來看向素言,盯著她問道:「素言,不管這些年來我們之間發生了多少事情,我只問你一句,我可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
素言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答道:「沒有,是我一直在對不起你。」
晴川點頭道:「那好,看在我從未對不起你的分上,你能不能幫我一次?就幫我一次,我保證從此以後就在這世間消失,再不給你找一點麻煩,好不好?」
素言苦笑一下,說道:「晴川,其實我早已經想明白了,不論你在哪裡,他的心一直都在你的身上,哪怕你死了,也是一樣。」
晴川搖頭,「不,只要我不在了,你就還有希望,時間久了,他總會忘記我,會記起你的好,會為你回頭。」
素言沉默了片刻,打發了後面跟隨的宮女都到遠處去,這才低聲問晴川道:「你想叫我幫你什麼忙?」
晴川沉聲答道:「今年有兩次九星連珠,今天,我會在九星連珠的時候消失,如果我走後,皇上不再針對八阿哥,那麼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可如果皇上還是繼續遷怒他,我求你幫我轉告八阿哥,就告訴他我和良妃娘娘去了同一個地方,如果他願意,就在下一個九星連珠的時候趕到火場,我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等他。」
素言卻是聽得糊塗了,疑惑不解地看著晴川,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晴川答道:「這你不用管,只要將我的話轉告八阿哥就好。」
素言看她片刻,終究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
晴川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鄭重地謝過了她,轉身回了住處。剛進門,就看到小順子等在屋裡,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說道:「八福晉,您可回來了,奴才等您老半天了。」
晴川淡淡問道:「什麼事?」
小順子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了過來,說道:「皇上叫我拿一封信給你。」
晴川打開信,只見上面正是雍正的筆跡,「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捨不棄。來到我的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裡。漠然相愛,寂靜歡喜……」
晴川看得怔了,那些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畫面重新浮上了心頭。很久以前,她也曾對這個男人動過情,曾經為了他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動作而暗自欣喜,曾經與他攜手坦然赴死,曾經因為他的欺騙利用而傷痛欲絕……
這麼多年過去,她已走了很遠,為什麼他還要固執地在原處等她?他可知道,她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她。小順子偷偷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說道:「八福晉,信送到了,奴才就先告退了。」
「等一下!」晴川卻突然叫住了他,停了停,又說道,「告訴皇上,今晚子時,我在火場等他。」
小順子應了一聲,急忙轉身去了養心殿,把晴川的話轉告了雍正。
雍正不知晴川為何會約他在子時去火場,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當夜還沒等到子時就去了火場。
晴川已是等在了火場中,獨自一人站在那口被康熙封了起來的枯井旁,正望著天空呆呆地出神。她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頭看了過來,卻說道:「皇上,您不要過來。」
他腳步停了停,問道:「為什麼?」
她面容恬淡,輕聲說道:「如果你不過來,咱們倆就這樣說說話,如果你過來,我就會像良妃娘娘一樣消失不見。」
聽她突然說起了消失的良妃,他不由得皺了眉頭,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晴川回過頭去仰望夜空中的星辰,平靜地答道:「其實我和良妃娘娘都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我們過來只是一場夢一樣的意外。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到來而受到傷害,也不希望八阿哥因為我的到來而受到傷害。可是結果我卻同時傷害了你們兩個。我在想,假如我不在了,一切是不是會恢復正常呢?你們兄弟的情分,還有過去的一切,是不是能夠重新回來呢?」
他聽不懂她講的這些古怪的話語,可一種莫名的恐怖卻緩緩地漫上了他的心頭。他搖頭,用手指著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答道:「不可能了,回不去了,因為你已經在這裡了。」
晴川卻輕輕地笑了笑,轉過頭來看他,「現在可能是這樣,可是當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是否會覺得那是一場夢?沒有人會對一個夢眷戀不捨的。可是你們兄弟的情分,你們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是不可磨滅的。我希望一切因為我的消失而結束,我也希望皇上能做個好皇上,八阿哥也能做個好臣子。」
不知不覺中,天空的星象緩緩地變幻著,九顆行星連成一線,瞬間放出耀眼的光芒,一道光柱從空而降,照在了晴川的身上,她的身形漸漸變淡,帶著笑容慢慢消失在那光圈之中。
他大駭,急忙撲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身影,可抓入手中的卻是空空如也。
那光束消失了,周圍一片平靜,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只餘下他一人,呆呆地立在那裡,天地之間那樣的大,可他卻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