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回去?」
「一會兒,還要收拾。」
「現在走也沒關係,少不了你一個,我要去看看小朋友,你跟我回去把她抱下來,再晚她要睡覺了。」
艾青心裡賭氣,擦著手不情願說:「大家都收拾我走了不好。」
孟建輝笑了下,溫和道:「那我明天去接她。」
艾青瞧了他一眼,心想這人就是個斯文敗類,明天接走肯定不會簡簡單單送回來,沒必要自找麻煩,這才說說:「算了,還是今天吧,也順路,我去跟谷姐說一聲。」
「我在停車場等你。」
倆人往不同方向走,艾青回去跟谷欣雨說了聲,不自覺掃了全場,卻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心底劃過一絲失落,她晃了一瞬神才進了電梯。
艾青很快在停車場找到了孟建輝,他在駕駛座上閉目養神。她過去敲了敲車窗,對方睜眼,側身過來開了車門。
艾青沒進去,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了句:「你喝酒了不能開車。」
他反問:「喝酒了怎麼不能開車?」
「都快過年了,路上還下雪,查的嚴,還是不要開了。」
他頓了兩秒,從車裡鑽出來說:「那你開。」
這回艾青倒愣了,自打上次考完駕照後她就沒開過車,現在路滑不好走,車程還長,這人不是開玩笑嗎?
孟建輝已經開了後座車門,見她不動,扶著車頂問了聲:「站著幹嘛呢?」
艾青難掩窘迫,如實道:「還是找個代駕吧,我開車技術不好,萬一……」
「會就行!」他甩了三個字彭的關上了車門。
艾青一路開的小心翼翼,一面想自己真是自找麻煩,一面又想這人膽子真大,敢把命交別人手上,忽而又想這麼好的車撞哪兒只會把別的東西撞壞咯,但是磕磕碰碰一下就是自己好幾個月的工資。偏巧孟建輝又把腦袋撐在前座上,一會兒冒一句。
艾青越緊張越不敢開。
後面的人優哉游哉的說:「你這麼慢悠悠的得開到什麼時候?」他說話特別親和,就跟老師跟同學交流似的。
艾青反而更緊張,回道:「路滑。」
「你開到後年也沒關係,小朋友醒著就行。」
艾青心又一跳,要是今天見不到他肯定有藉口帶著鬧鬧走順便過個年,家裡剩下老兩口肯定生氣,這可不行!她這麼一想索性豁了出去,該怎麼開怎麼開,不想那麼多,後頭一路竟沒十分順當。
孟建輝在後頭笑說:「開車就是這樣,越害怕越走不開,你該練練膽。」
艾青抿了抿唇嗯了聲。
兩人再無言語。
窗外的雪漸漸小了,柳樹的長條子上掛著冰棱,街燈照在上面晶瑩剔透,街邊的護欄上掛著綵燈,三三兩兩的路人走過,年的味道已經冒到鼻子尖兒了。
這麼一年就要結束了,遙想一年前的光景,天翻地覆,真也好假也罷一切,都做了過往。
前方路段等紅燈的時候,她朝著車窗外看了眼,意外掃到了路人站在對街直勾勾的瞧著自己。
這一瞬艾青才發現她置身豪車中,在長長的車流中那麼扎眼,即便是這樣匆匆的夜也是焦點。她可以想像著別人豔羨的目光,不斷的誇張表情跟驚嘆詞,手上不自覺摸著方向盤的觸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虛榮衝進大腦,她心裡甚至騰出一句豪言壯語:今天我能觸摸到它,總有一天我可以擁有!
一直到手機震動打斷她的想像,後面孟建輝接通了卻長時間不說話,等對方說夠了才悶悶的嗯了聲。結束了這通電話,他微微睜開眼,後仰靠在椅背上看著車外的光景,抬手揉了揉了發皺的眉頭平靜說:「別人都是緊跑猛追,你卻慢慢悠悠的顧前顧後,旁人看著都替你著急,都說你笨其實這樣的才是聰明,大智若愚,踏實最好。」
緩了一會兒,艾青才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卻想起學生時代,前期成績都是中游水平,門門成績均衡,毫無亮點,直到最後一年,她總能穩穩妥妥超越一干人成為黑馬,到底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孟建輝這麼一說,艾青一時覺得這人洞察能力過強,轉念又想,他這是在誇我嗎?他這樣的人肯定不會隨便與人說這些,一定是在誇我!
後面的人又說句:「就是脾氣太軟,這得改改,把孩子影響成這樣可不好,就跟晚上似的,多一句嘴你也不用那樣。」
艾青心裡墜了一下,原來是怕影響壞孩子,想起晚上她也來氣,便故意說:「我脾氣太軟確實不好,但有時候別人故意找事兒也沒辦法。」
孟建輝撐著額頭笑了一下沒應。
不多時了小區,艾青回去,孟建輝等著車上。
門一打開,熱氣捲著一股滷肉味兒撲來,屋裡霧騰騰的,艾鳴正在跟小外孫女說理,鬧鬧哪裡聽的懂,穿著個小秋衣光著屁股到處蹦躂。
冷熱交替,艾青打了個寒顫,她換了鞋先拐了進去廚房,韓月清正在蒸氣騰騰的屋裡忙的熱火朝天,艾青也沒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意思。韓月清將肉倒進碗裡,囑咐艾青先放進冰箱。
等她回來,韓月清又開了一鍋水,只是人消停的站著,見艾青進來拉著她的手交待:「他對鬧鬧好是好事兒,見就見我沒意見,不過人家每次都拿那麼多東西,鬧鬧那麼點兒哪裡用的那麼多東西,搞得咱們討人家便宜似的,你跟他說一聲下次別拿了,或者少拿些。」
艾青沒有母親這些顧慮,轉念一想又說:「媽你怎麼不說我們操多少心啊,他現在買些東西九牛一毛。你給人客氣不見得別人領情,多出來你們就用唄,給他養了這麼多年孩子不應該嗎?」
韓月清輕拍了下她的背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學成這樣了?什麼他孩子,不是你孩子嗎,算什麼賬。」頓了下又說:「不說拉倒那你讓他上來總行吧,外面冷颼颼的把孩子弄感冒了可遭罪。」
艾青嗯了聲,便給孟建輝打了個電話。
不多時就有人敲門,艾青不急不慢的過去開了門。委身鞋櫃裡給他找了雙父親的拖鞋。
韓月清在一旁擦著手客氣說:「不用換了,踩髒了拖一拖就是。」
孟建輝對她說了聲:「你好。」還真沒換鞋,從艾青身邊擦過往客廳走。
艾青提著鞋心想:你怎麼這麼自覺呢!
鬧鬧正噘著小嘴兒跟艾鳴強,老人家指著門口道:「你看看誰來了,笑話你,不穿褲子還不聽話。」
鬧鬧雙手背在身後噘著小嘴兒哼:「笑話你,年紀大不聽話!」
艾鳴氣的抬手,嘴裡嚷嚷:「再不聽話打你。」手掌卻沒捨得落下。
韓月清正招呼人坐下,孟建輝將東西就近放在桌上。他掃了眼屋裡,老式的兩室一廳,客廳不大,屋內傢俱陳舊倒是收拾的乾淨,窗檯上還養著兩盆肥嘟嘟的仙人掌。牆上有時間留下的黃褐斑,沿著牆根轉圈在屋裡貼了一米來高的紙箱,上面畫的亂七八糟,該是小朋友的傑作。
他看著鬧鬧說:「小朋友,你好,記不記得我了?」
小姑娘瞧他了一眼,剛剛的強勁兒立馬消失,嗖的一下鑽進了艾鳴懷裡。
老頭子圈著她哈哈笑:「看你不穿褲子。」又點著小孫女同孟建輝說:「害羞了。」
韓月清把水放在桌上邊斥責老頭子:「一天到晚什麼不正幹,這麼久了連褲子都沒給孩子穿上,還好意思說。」
艾鳴對道:「她不穿我能有什麼辦法,跑的比猴還快。」
艾青站在一旁沖鬧鬧擺擺手道:「過來,媽媽給你穿上褲子。」
鬧鬧兩隻小手撐在艾鳴的膝蓋上,一隻腳踩著另一隻撥浪鼓似的搖頭。她盯著孟建輝瞧了會兒,歪著腦袋道:「我記得你啊,聖誕老公公,還要娶我。」
艾鳴呵了句:「胡說八道!」又同孟建輝道:「坐吧。」
孟建輝找了就鬧鬧就近的地方坐下,拉著鬧鬧的小手同她說話。
艾青留著沒意思,同了韓月清去廚房幫忙,還沒一會兒韓月清嫌她不利索又把她趕了出去。
孟建輝已經抱了鬧鬧,正細心的餵她橘子吃,嘴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同艾鳴聊天。
剛剛孟建輝主動提了句這房子有些舊,艾鳴便說了買房的事兒,又說一套歸艾青一套留給鬧鬧,似乎找到了同為父親的感覺,又說準備再豐厚的嫁妝都不如弄在姑娘名下心裡踏實。
艾青出來時,孟建輝正說:「不嫁就行。」
艾鳴笑了聲。
「我追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想,可孩子大了總要談戀愛結婚,到時候攔都攔不住。」
「所以從小就別給她灌輸這種思想。」
艾鳴愣了,又聽對方說:「有條件就不嫁,招贅一個。」
這回艾鳴更懵,到底是自己太保守還是對方太前衛,這年頭哪裡還有入贅的,不過對方說有條件,誰有條件,肯定是人家啊。
先前憂心忡忡的怕人帶走孩子卻少了這方面考慮,又怕多說出欠考慮的話,只能打哈哈說:「孩子還小,以後慢慢說吧。」
孟建輝霸道說:「這種事兒當然是從小教育,不然養大的閨女被人騙跑了,她要是談戀愛這就是前提條件。」
艾鳴聽了卻焦慮,你光說招贅,你倆沒名沒分的以後往哪兒招,難不成我艾青就為了你的女兒一輩子不嫁?
他斬釘截鐵的回了聲:「不行!」
一時氣氛緊張。
艾青過來問了句:「怎麼了?」
艾鳴一臉憤懣,紅臉別著頭指著孟建輝說了聲:「他說孩子以後要招贅,不嫁人。」
小姑娘抬著頭問孟建輝:「是在說我嗎?」
孟建輝低頭溫柔道:「以後一直跟姥姥姥爺呆在一起,鬧鬧開心嗎?」
小姑娘拍著手笑:「開心,還有媽媽!」
艾青尷尬的笑笑:「怎麼說起這個?」
孟建輝道:「早晚得說,我們是特殊情況更要早點兒說明白,現在男婚女嫁觀念太深,早早就告訴她要招贅,把她別的念頭掐斷。」
別說艾鳴有些懵,艾青聽了也轉不過腦子來,孩子還這麼小,她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些問題,而對方顯然深思熟慮有備而來。
默了兩秒她才推說:「這個也不是我們能定的,孩子長大了也有自己想法,她要是能聽家裡的最好,不行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到點兒了鬧鬧要睡覺,把她給我吧。」
小姑娘抱著孟建輝不鬆手,撒嬌說:「叔叔高,我要給叔叔抱著睡。」
孟建輝把鬧鬧哄睡了才走,艾青破天荒的送了回人。
韓月清站在廚房門口說再見,等門關上,艾鳴雙臂挽在身後憤憤道:「這人真是壞透了!」
這個時候走道里不安靜,隱約傳來門戶裡熱鬧的聲音,家家門口掛了燈籠,看台階方倒便了不少。
艾青剛剛尋思了會兒,覺得這人太精了,精的有些過頭。他走一步你總不會想到他接下來要幹嘛,怪不得先前姑姑提醒自己別把孩子姓給改了,實在是防不勝防。
她默默的跟在對方身後,忽然笑道:「家裡總比婆家好,招贅其實也不錯。」
孟建輝贊同的嗯了聲。
她又說:「要是找個姓孟的才好,省得以後糾結姓氏。」
孟建輝腳步黏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艾青穿著紅色的羽絨服,前面頭髮拿髮卡卡著,露出漂亮飽滿的額頭,燈光照在她身上暖烘烘的,襯著嘴邊的小酒窩也很可愛,鬧鬧笑起來很像她。
對方又似懂非懂的笑了笑,臉上帶著懵懂,慢慢說:「要是我也找個姓孟的,就更省事兒,你都不用跟女婿解釋了。」
他笑的更溫和,揣著口袋揚了下巴問:「你姓張的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