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卷二《謀於國》籍師帥歸來

  周顯王三十三年,初秋的深夜。

  宋初一攜護衛悄悄從咸陽城出發。

  幾十騎在官道上揚起淡淡塵煙,行出七八里之後,開始轉向小道。

  滿天的繁星不知什麼時候被雲遮掩,可視條件越來越差,馬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夜風乍起,風裡夾雜著一絲涼意襲面而來。

  「先生,下雪了。」谷寒摸了摸臉上的冰冷,「這預兆……」

  因為走的急,也未曾占卜過此行兇吉,但是剛剛出門便遇風雪,實在令人心裡不怎麼舒服。

  「凶吉我不知道,但下雪比下雨好多了,十月飄雪,我以為是上天眷顧。」宋初一說話時,唇齒間逸出淡淡的霧花。

  馬背上顛簸,谷寒看著宋初一的側臉,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昏暗的光線裡,宋初一著一襲玄衣,五官雖然不算精巧,但面容乾淨,墨發整齊束起,隱現英氣,尤其她從內而外的散發一種胸有成竹的淡然,迥異於任何人。

  「先生說的是。」谷寒道。

  宋初一抬頭看了看天,「這雪下不大,無需在意。」

  她的占星術幾乎等於擺設,占卜術也只是略懂而已,但兵家雲「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也包括天象,她曾經作為陽城的軍師,對天象自然甚為瞭解。

  季渙探路回來,驅馬靠近宋初一道,「先生,前面山路難行,得放慢速度了。」

  「嗯。」宋初一問谷寒道,「我們先入巴國,你覺得如何走妥當?」

  谷寒對隴西地形爛熟於心,只略一想,便道,「出武關吧,那裡有商賈常用的捷徑,雖然看起來繞了點路。但實際上比走盤旋曲折的山路要快一倍。」

  「善。」宋初一點頭同意。她也很瞭解各國地形,但是僅限於地圖上的,自是沒有土生土長的秦人清楚。

  在谷寒的帶領下,眾人策馬向西南而去。

  行速不算太快,谷寒抽空道,「先生,昨日師父問我那副弩床圖究竟是何人所繪。」

  「你這算是暴露了吧?」宋初一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

  谷寒面露窘色,「是。」

  宋初一的要求是:讓谷寒說這東西是他自己所繪。不可讓墨家大劍師生疑,另外必須要問出途中缺失的幾點,並且不能讓大劍師收他為入室弟子。

  這當真是極為苛刻的要求,谷寒想說辭想破了腦袋,自以為說了個天衣無縫的謊,卻一眼被師父看透。

  「請先生賜教。」谷寒抱拳道。

  宋初一笑道,「你要明白,這世上所有的謊言都不可能無懈可擊。」

  「可是不說謊怎麼可能瞞得住別人?」谷寒不解。

  「如何不可能?」宋初一御馬的速度不減,卻娓娓道起了家常,「我兄嫂常常吵架。嫂嫂生的標緻,又能吃苦。有一手好紡織,伺候公婆從不怠慢。但兄長性子急躁,動輒便動手便將嫂嫂打的遍體鱗傷,有一回嫂嫂被打的狠了,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便在屋裡上吊自殺了。你如何看這件事情?」

  「這……」打婆娘這件事情著實算不得什麼,但將一個如此賢惠的妻子生生逼死,真是令人不齒。谷寒想如此說。卻因為那是宋初一的兄長而不好隨口評論。

  「你覺得我兄長此舉實在可恥,可是?」宋初一從他細微的表情上捕捉到肯定的答案,笑了笑繼續道。「可是嫂嫂與鄰村的漢子有染,曾多次被鄰村的人撞見,我兄卻因她娘家無人,未曾將其休棄,但她不知悔改,繼續偷情,兄長這才對她下重手。」

  谷寒沒想到實情竟然是這樣,不禁怔住。

  「你此時又有何看法?」宋初一問道。

  谷寒聽聞宋初一這麼問,稍稍聯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她想說什麼。同一件事情,將它拆分開之後,就是不同的效果,而這些也都是事實,不用擔心東窗事發的一天。

  同樣,宋初一給的那幅圖也可以這麼辦。他懂得一些機關暗器,為何沒有想辦法將那些缺失的關節拆散,裝在別的東西里去請教師傅呢?

  谷寒陷入沉思中。

  宋初一也不再多言。

  光線越來越暗,起初雪只是裹挾在風裡星星點點的席捲過來,眼下卻是密密壓壓的紛落。小半個時辰之後,地上已經見白,但勢頭漸漸減弱。顯見正如宋初一所說,這場雪不至於阻礙他們的行程。

  行速雖緩,近黎明的時候也已經接近商淤之地。

  這是最睏乏的時候,宋初一便令人尋了避風的地方下馬休息片刻,待天亮再繼續前行。

  「先生。」季渙取了一囊米酒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蹲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拔了塞子正準備喝,卻又聽季渙道,「方才接了甄先生的傳來的信。」

  「信在何處?」宋初一問道。

  季渙揮手,令那個傳信之人過來。

  傳信者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乾瘦如柴,一張臉長得還算過得去,至少沒有奸猾之相。

  「屬下姚盞,奉命給先生送信。」姚盞從懷中掏出一隻細細的竹筒,躬身雙手遞給宋初一。

  宋初一塞上酒囊塞子,放到一邊,接了竹筒打開,從中取出幾片散的竹簡。

  季渙看她略略拼了一下,看完之後面上並無異色,心知不是什麼壞事,才稍微放下心來。

  「籍羽回來了。」宋初一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把竹簡遞給季渙。

  「真的!」季渙大喜,連忙接過竹簡,仔細看幾遍,忍不住大笑了幾聲,「太好了!」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巧,籍羽早沒來晚沒來,偏偏在宋初一連夜走後到達咸陽。不過他在得知宋初一的去向之後,便隨後趕來,想必一會兒也就能見到他了。

  「數月不見,倒是怪想他的。」宋初一取了酒囊,飲下一大口米酒,神情愉悅。

  「我也想了,我自小就隨著他從軍,還從未分別如此之久!」季渙嘆道。他是被籍羽一手提拔的,對於他來說,籍羽亦師亦友,又是將領,在一起出生如此這麼多年,感情自是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