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卷二《謀於國》裝暈是好事

  外室響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音,宋初一揚聲道,「醫者進來。」

  宋初一看見年逾花甲的醫令,出言阻止他見禮,「先看看傷者。」

  醫令顯然常常遇到這種緊急的事情,聞言馬上轉身到床榻邊給籍羽號脈。

  片刻之後,立即從藥箱裡取出銀針,「小心把他外衣除去。」

  籍羽因為失血太多,有些頭暈,但還沒忘記宋初一是個女人,心嘆一聲,這人實在太沒有自覺了!索性一咬牙裝著暈過去,任由季渙把他衣服剝的一乾二淨。

  健碩的身體上疤痕纍纍,新傷疊著舊傷,血染的滿身都是,看起來觸目驚心。

  宋初一看見其餘四名醫者都瞬也不瞬的盯著醫令施針,知道他們想偷師,頓時火氣竄上來,冷冷道,「還不去準備打下手,都在這裡伸著腦袋等挨刀子?」

  聲音不大,但冷森森的話將四名醫者嚇了一跳,連忙退到外面準備等會要用到的東西。

  籍羽兩條最重的傷是在胸口上,像是劍傷,傷口短,但能看出來必然很深。

  也不知是否傷到內臟!

  宋初一擰眉看著醫令慢慢施針和那血從傷口裡迅速滲出,覺得時間漫長似是靜止一般,心裡說不出的焦躁,卻又無能無力。

  她看的認真,連趙倚樓走進來都不曾發現。

  不知過了多久,醫令才站起來沖宋初一拱手道,「回稟軍師,血已經止住了,只要半個月內不起燒,應該沒有大問題。」

  宋初一轉身走出外間,醫令會意跟著出去。

  「可有傷到內臟?」宋初一壓低聲音問道。

  「沒有,否則傷在那等要緊處,不可能撐到現在。」醫令肯定道。

  宋初一稍微放下心來,喚道。「渙。」

  季渙忙從內室跑出來,「在。」

  「去我帳中取一壇烈酒來。」宋初一吩咐道。

  季渙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立刻竄了出去。這是從戰場上傳下來的老法子,在用酒來洗傷口,傷口就不容易發膿潰爛,不過一般的酒都很淡,效果微乎其微。烈酒很難得。但宋初一不好別的,就喜歡喝幾口酒,所以在巴蜀時也收集了不少。

  「有烈酒甚好。」醫令道。

  宋初一道,「您繼續吧。」

  「不敢當。」雖說長幼有序。尊老理所當然,但此時是在軍營,醫者的地位不高,醫令對宋初一的敬稱客氣了一下,帶著幾名醫者到內室為籍羽包紮療傷。

  趙倚樓一直靜靜看著宋初一,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有半分驚慌失措,吩咐事情有條不紊,但鬢髮邊已然冒出一層細細汗水。

  「我變俊了?讓你看的這麼入迷?」宋初一回頭看他。

  「嗯。」趙倚樓如實應答。不知為何,明明還是同樣的眉眼,他此時卻覺得很好看。

  宋初一頓了一下,抬手拭了拭他的額頭。

  趙倚樓狠狠拍下她的手。

  宋初一咧嘴笑道,「就喜歡你一副別彆扭扭的小媳婦樣。」

  趙倚樓臉色頓時黑中透紅,有時候,他是真的想忍住情緒,但一般人被宋初一氣著也忍不住暴躁,更何況他一向將什麼都擺在臉?

  「張子已經走了多久?」結拜之事只有宋初一和張儀兩個人知道。因此在外時她並不喚大哥。

  趙倚樓道,「天還未亮便出發了。聽說巴王極力把罪責推到秦國,蜀國質問的國書早就傳到咸陽了。」

  宋初一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趙倚樓的進步已經很出乎她的意料,當初那個在優喬車上護食,看見陌生人便渾身警惕如落單小獸的少年,如今在都尉這個位置上竟也能當得,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不過僅僅用了兩年而已,假以時日定然會有更高的成就吧!

  季渙抱著酒罈進來,看見宋初一的笑容,頓時滿面喜色的問道,「大哥沒事?」

  「目前沒事,只要小心些別讓發熱就行了。」宋初一道。

  季渙的臉又垮了下去。打仗的時候,大多數兵卒都不是死於傷重,而正是死於傷後惡變。

  「嘶,我說你就不能往好處想想?」要不是考慮到季渙一貫自尊心強,宋初一真想一腳踹上去,「上回他傷的多重!不也一樣好的利索嗎?羽身體健壯,不會有事。」

  季渙知道是這個理,卻還是忍不住憂心。

  宋初一也從未見過這個鐵錚錚的漢子這副模樣,便也不再多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看護羽。」

  季渙把酒交給醫者,站在裡外室的門簾處等候。

  烈酒的味道充斥著整個營帳,片刻之後醫者收拾好先出來。

  醫令最後從內室出來,不禁讚歎道,「籍壯士是真漢子,這半晌竟是一聲不吭。」

  若是他真暈過去,醫令不會這麼說。於是,裝暈被拆穿了……

  宋初一第一個反應過來,不禁莞爾,「還能裝暈,是好事。」

  季渙忽然想到方才扒光籍羽衣服的事情,臉色頓時十分精彩,大步走進屋內,解釋道,「大哥,我不知道你沒暈……」

  這話說的!敢情他暈了,就可以被人扒光了隨便看?

  季渙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忙改口道,「不是,我是情急之下沒多顧慮。」

  這才像個樣,籍羽淡淡道,「錯不在你。」錯都在那個毫無自覺性的傢伙不知道迴避!

  縱然別的時候宋初一也不一定會有迴避的自覺,但籍羽知道剛才的確是因為關心他,所以頭一回沒有說一針見血的話。再說男人嘛,被看幾眼又不會少塊肉。

  夜雨瀟瀟。

  宋初一沐浴之後坐在帳中,看著從籍羽那裡取來的兩隻大黑罐子出神。

  「懷瑾,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們再下一盤六博棋!」

  她在衛國隻身赴險時,姬眠對她這樣說。

  如今言猶在耳,故人卻已去。

  「我沒死,倒是你先去了,這六博棋終究沒能成局。」宋初一撫了撫罐子,垂下眼簾,「悟寐,我早對你說過,法家變法強國的時代已經過去,日後握住風雲變幻的,是策士。」

  趙倚樓一手撐傘,一手端著熱氣騰騰的鼎食從夜雨中走來,聽見裡面宋初一說話便緩緩停住腳步。

  「壯志雖未成,但有紅顏知己生死相隨,大丈夫一世如此,也不枉此生了!」話雖如此說,言末卻已然微哽。

  「參見都尉。」守帳士卒盡職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