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人能把五萬人馬藏匿的毫無痕跡,對於知道情報又擅長跟蹤查探的黑衛來說,尋人也不是太難的事情。只是冒著炎炎烈日跋涉,任務實在艱巨。
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尋到大軍位置,然而午後最熱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大軍開始準備啟程。
河東的戰事不宜久拖,五萬人馬,哪有等一人的道理?宋初一再想著自己身上的傷正在癒合,跟隨趕路不是自己受罪就是拖累大軍行程,便讓谷寒傳信,大軍先行。
宋初一隨後,等著押運糧草輜重的隊伍。
一般作戰都是大軍未發、糧草先行,但這次情況甚急,離石要塞又有守軍常駐,屯糧頗豐,因此先行的糧草僅夠行軍消耗。然而河西的屯糧忽然多了五萬人馬的消耗,短時間尚可,若是大戰爆發,一仗打上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恐怕就艱難了,所以這些輜重是補給河西守軍,以備不時之需。
急行軍比單純的長途跋涉更艱辛,只有白日晌午前後最熱的一個時辰用來休息,其餘時間都在趕路。坐在馬車裡剛開始的確比徒步要省力氣,但一連著坐上十來天其實與徒步也沒有什麼分別了。幸而她身上的傷口終於不再有異樣。
宋初一這些天幾乎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黑衛被她指使的沒一個閒著——打聽趙軍主將,查探義渠所佔的戌城地形等等。
打聽之下才發現,原來這回趙軍的主將是個老熟人,正是她剛剛重生時遇上的公孫谷。
宋初一心中一動,便開始謀劃起應戰對策。
一路未有閒歇。
到達河西之時,晨光朦朧,耳邊全是轟隆隆的水流聲。
宋初一拖著痠痛的身體從馬車上下來,放眼望去,大河西岸的遼闊山原籠罩在金桔色的光線中,燦爛華美如雲錦一般,向著南北兩側無限延伸,最後與天穹連接。大河仿如從天際流瀉,帶著雄渾水聲拍擊險峻的兩岸,在廣袤的天地中浩浩蕩蕩的往南奔流而去。
一輪金烏忽而從東方露出頭,光線驟然亮了幾分。宋初一眯著眼睛看過去,正見那輪紅日彷彿從大河水中緩緩升起,溫和的光在某一瞬間陡然化作利芒,破開層層雲霧。萬道金光噴薄而出,照亮草木豐茂的河西平原,在波瀾壯闊的大河水面折射出粼粼光亮。
微涼的河風帶著淡淡的水草腥味,拂去宋初一憋悶了許多天的濁氣,一時間渾身輕快了不少。
「河西守衛將軍子庭參見國尉!」一個磁性的聲音力如千鈞般擊碎轟隆隆的水聲。清晰洪亮。
宋初一回過身,瞧見一名魁梧的玄衣鎧甲武將。驟然亮起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將那剛毅的眉眼鍍上一層暖光,剎那間讓他顯得無比奪目。
子庭約莫三十五歲上下,是個標準的隴西人,魁梧健碩的體格勻稱修長,古銅色皮膚有些糙,髭鬚短而根根分明,五官立體深邃。面部線條硬朗,尤其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銳利如芒,帶著掩不去的殺戮煞氣。
「免禮。」宋初一道。
「早聽說國尉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子庭剛毅的面容因為爽朗的笑容而柔和幾分。
子庭與趙倚樓是同等官階,是河東離石和河西守軍的主將。宋初一本來憂心他會不忿臨戰忽然換主將,但此時觀他言行坦蕩,不由放下心來,笑道,「將軍不需多禮,我此次請命前來,原是多管閒事,將軍不要見怪才好。」
軍中傳兩人是刎頸之交,宋初一擔憂趙倚樓安危也實屬正常,子庭雖在邊境,但消息並不閉塞,遂道,「國尉哪裡話,子庭一介武夫,卻也知道軍令如山,無論如何只要我大秦不吃敗仗,子庭絕不會有異議。」
這番話,不言私,只言公,似軟實硬。
「子庭將軍深明大義。」宋初一頜首,再不說別的話。她不太瞭解子庭,但能看出子庭這樣的人心志最為堅定,認定的事情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撼動。而且像離石這樣的要塞,不可能派一個只會打仗沒有頭腦的人來守衛,子庭既然能成為河西守衛將軍,就必定是個有頭腦的人,而不是像他自己所說僅僅是一介武夫。
「國尉請入營。」子庭道。
守不遠處的黑甲軍立即分開一條道路,容宋初一和子庭通過。
兩人邊走邊說戰事。
「義渠軍已經是第六次派人傳信過來要求借道退出河東,據斥候傳來消息,義渠軍只剩下不足六萬,軍心動搖,估計就要棄城。」子庭心裡很奇怪,義渠人為什麼會與趙軍死纏?他若是義渠主將,在毫無勝算的情形下根本不會堅持作戰,直接逼到離石要塞紮營再要求借道。趙軍佔了地,不會對義渠趕盡殺絕,而會坐觀義渠軍與秦軍僵持,秦軍必然陷入兩難。若是秦軍不借道,就裡應外合趁機奪取離石要塞,若是秦軍不同意借道,就投降趙國,與之聯手破城……
「傳信給義渠軍,秦軍主將已至,正在點兵出離石援助。」宋初一道。
子庭愣了一下,心中所惑頓時有了答案——原來是國尉一直用計哄騙拖延!
「嗨!」子庭應了一聲,轉而道,「趙將軍已經趕赴離石,是否需要真的出城?義渠有斥候,倘若發現秦軍遲遲未動,我軍意圖很容易暴露。」
「要的就是暴露。通知趙將軍設下埋伏,隨時準備迎戰,只要義渠一攻城,立即反擊。」宋初一表情平靜如水,輕輕吐出兩個字,「全殲。」
子庭眉心一跳,再看向她溫和依舊的面容時,覺得竟如此冷酷。
「嗨!」他心知這場戰恐怕真能打起來,義渠人與秦人一樣有血性,若是知道被耍了,就算是以卵擊石,拚死也要報復。
兩個命令下去,全軍戒備。
河西守軍在後方,氣氛相對來說要鬆一些,站在瞭望台上,能看見大河對岸離石要塞那蜿蜒如龍的火光,隱隱能感覺到那裡肅殺的氣氛。
宋初一靠在榻上閉眸小憩。
谷寒進來,低聲道,「國尉。」
「事成沒有?」宋初一微微睜開眼睛。
「已經辦好了,成不成,還得明日才能見分曉。」谷寒道。
宋初一嗯了一聲,便閉上眼睛。谷寒見她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悄悄退到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