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一刻的黑暗中,河東草原上微風徐徐,撥弄半人高的草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掩藏著其中嘩啦啦的異動聲。
這一隊人馬抵達戌城下時,城樓上陡然響起一聲大吼,「有敵軍偷襲!」
行蹤敗露,趙軍不再隱藏,呂謖大喊一聲,「殺——」
趙軍從草叢中躍起,急速衝向北門。
緊接著,城牆上箭雨紛紛,裂帛之聲劃破長空。
隨著第一縷陽光灑落大地,戰鼓聲大作,一場廝殺正式展開。
河西秦軍營地。
宋初一在低嗚的犀牛號角聲音中醒來。她沒有忙著起塌,閉眸似乎隱隱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廝殺吶喊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軍令司馬稟報,「國尉,趙軍和義渠開戰了!」
「嗯。」宋初一緩緩從榻上起來,披起衣服走到外室,「子庭將軍知道此事了吧。」
「知道。」外面的人答道。
「忙你的去吧。」宋初一垂眸給自己倒了杯水,心中絲毫沒有計謀成功的歡喜,她從來不擇手段,卻也從不會因此得意。
「子庭求見國尉。」帳外響起子庭洪亮的聲音。
「將軍請進。」宋初一道。
門口光線一亮,一襲玄色鎧甲的高壯男子攜著晨光大部走進來。
「將軍請坐。」宋初一漱了口,抄手看向他。
子庭隨意擇了一個位置坐下,臉上不掩喜色,「趙國凌晨突襲義渠,已經打了小半個時辰,恐怕用不著我們動手,義渠就全軍覆沒了,這樣最好。」
「是啊。」宋初一嘆了一聲。
子庭見她沒有絲毫欣喜,不由奇怪,「國尉有所憂?」
「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子庭將軍備戰吧,魏國不會按兵不動。」宋初一道。
「善。」子庭看著宋初一平靜的模樣,總覺得她情緒有些低落,但既然她不願意說,他也就不再追問,起身告辭去加緊備戰。
宋初一站起來,回身看著後面一幅大地圖,靜靜出神。
這一戰持續時間不長,消息頻頻傳來,到午時,谷寒冒著烈日返回。
宋初一黑眸沉沉,「怎麼樣?」
「得手了,而且是呂謖和公孫谷兩人。」谷寒言簡意賅的道。
這並未出乎宋初一的意料,可真正聽見消息,她還是閉上眼睛掩飾種種情緒,「說詳細經過。」
「嗨!」谷寒看了宋初一一眼,心以為她對謀害了兩名戰將而心生不忍,但據實稟報是他的責任,「凌晨開戰,趙軍的確依照國尉的設想那樣,派了呂謖率兵去打戌城。我們在義渠散佈謠言煽動義渠軍的情緒達到了預計作用,被圍殺的義渠軍絕境死戰,全力針對趙軍主將。」
這是兩方兵力懸殊之下,弱勢一方比較常會做動作之一,但通常情況下成功的幾率並不高,然而義渠軍中擅弓箭者眾多。又加上有秦國黑衛拿強弩暗中推波助瀾,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谷寒繼續道,「兩軍廝殺慘烈,但謀呂謖性命的事情一直都沒有得手,後來我們終於抓住一個機會,不想,公孫谷突然而至,為呂謖擋下一箭……但呂謖也死了,一箭雙鵰。」
這件事,谷寒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強弩雖然力道比弓箭大幾倍,但是以當時的距離,射死一個人都勉勉強強,絕對不可能一箭雙鵰!除非有人在射中之後再用力一捅,而那個人,不是呂謖就是公孫谷!
宋初一卻很清楚,那是公孫谷拉著呂謖一起赴死了。他心中無法容忍陰謀害死呂謖,可是為了家族,為了那個大將軍之位,機會擺在眼前,他沒有選擇。
所以,他以命抵命了。
谷寒抬眼看見宋初一的面容,心裡將這幾日宋初一吩咐他辦的事情一一串聯起來,恍然明白,呂謖和公孫谷之所以會死,都是眼前這個人一手造成。
一個簡單卻陰狠的計謀,謀殺呂謖,引公孫谷自己送上性命。
從一開始她要謀的就不是呂謖一個人的性命。
谷寒突然脊背發冷。
計謀的根本不在於多麼精密巧妙,而是能夠抓住本質加以利用,最高效的達到目的。宋初一便是如此,看透一個人所求,明明白白的拋出一個誘餌,願者上鉤。
這是一個公孫谷不會拒絕的機會。
「國尉……如何能確定公孫谷會自絕性命?」谷寒輕聲問道。
「你會這樣問,說明你不能理解公孫谷這種人。」宋初一苦笑。
她可以用很多方法,但偏偏擇了一個最卑鄙的,就是要擊潰公孫谷心中的支柱,告訴他,活在這世上不可能乾乾淨淨。
對於許多人來說,道德這種事情,一旦突破心裡原本那跟線,以後就會越來越沒有心理負擔,而公孫谷恰恰不能跨越那根線。
其原因,都是因為有個公孫原!
倘若如今家族只有依靠公孫谷一個人支撐,也許再艱難他也能堅持挺過去,然而當他發覺自己的弟弟也許更適合擔負起這個責任,一切便都不同了。
人就是這樣,在面對自己不願做的事情時,一旦有了退路,就會忠於自己的心。
宋初一未曾說出這些,倘若籍羽知道這些事情,必然能明白公孫谷的選擇,因為他們是一類人。
一戰落幕,義渠有不到三萬人逃到離石城下,請求借道,卻被秦軍悉數射殺。
戌城這場戰爭,震動列國。原因無他,只因為趙國在這場並不大的戰爭中居然一下子隕落兩名悍將!其中一名更是全軍主將!這真是前所未聞的怪事。
大軍不能一日無主,隔日趙候便任命公孫原為主將,統領大軍。
宋初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看著血紅殘陽,喃喃道,「這也算求仁得仁吧!」
說罷,她又自嘲一笑,何必借此寬慰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