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9 章
卷三《息於陌》式微胡不歸

  一連八日過去。

  宋初一全沒有被拘在敵營的自覺,每日下棋、品茶、飲酒,過的分外瀟灑愜意。她倒是閒下了,離石卻有人食不知味、夜不安寢。

  趙倚樓發現宋初一不見,抓住兩名黑衛軟硬皆施也沒能撬出半個字。

  最後子庭得知消息,便告訴派人告訴他,宋初一接到君令秘密返回咸陽。

  大戰在眼前,儘管趙倚樓並不相信這個解釋,也不能撒手離開。他雖不在乎秦國得失,但並不是個任意妄為之人。

  咸陽日暮。夕陽下的咸陽城郭,遼原蒼蒼,渭水湯湯,巍峨的城樓上旌旗隨晚風微蕩。

  連綿延伸到天際的城垛掛滿了風燈,宛如游龍出沒於微暗的霞光裡。

  咸陽宮的角樓上,贏駟抄手立於窗邊,望著鱗次櫛比的屋頂。

  屋內唯有晚風吹拂竹簾發出嘩嘩聲,沉默久久,忽而響起贏駟低醇的呢喃,「式微,胡不歸?」

  陶監詫異的抬眼看了那背影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簾。

  「君上這是念誰?」門口竹簾挑開,國後魏菀緩步走了進來。

  贏駟蹙起眉頭,回首看了她一眼。

  陶監忙躬身迎上去行禮,轉臉便訓斥門口的內侍,「國後來了怎的也不通報一聲!如此怠慢當差,還不快自己下去領罪!」

  「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魏菀道。

  陶監噤聲,他心裡明鏡似的,訓斥責罰內侍不過是見君上不悅,才替國後解圍,誰知人家壓根不領情。

  魏菀其實是個很會看眼色的人,但自從懷孕之後,贏駟對她明顯比以往更加上心,偶爾竟能在她跟前和顏悅色,而贏駟對待其他夫人、女御又十分冷漠,獨一份的寵,日漸讓她失了分寸。陶監心裡嘆氣,恐怕君上對國後的尊重漸漸要到頭了!

  魏菀走到窗前,與贏駟並肩而立。

  她往窗外看了看,笑道,「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你為什麼還不回來?若非為了君主,何須受身披露水之苦。

  這首是《詩》中的《邶風‧式微》。邶國是春秋時期的一個小諸侯國,但其地理位置極好,靠近周王城,與宋、衛一樣,皆是人才輩出之地,因此雖是一個小國,民間存的詩卻很多。

  原詩本是怨憤徭役之苦,贏駟只截取了一段,意思便大不相同,魏菀卻非是給補齊了,「夫君是惦念離石的戰況了吧?」

  「倘若有閒工夫多讀讀史冊,也好教育我兒如何明辨是非。」贏駟冷淡道。

  言下之意,魏菀現在無知又自以為是,不足以明辨是非。贏駟挖苦人從來不留任何情面,若不是顧忌魏菀懷著身孕,他怕是不會說的這樣委婉。

  贏駟對於魏菀的態度,因她是國後,是他的女人,所以他給了足夠的尊重和寬容,這些都建立在她能認清自己位置的基礎上,現在的魏菀越來越不合格了。

  幾乎是所有女人都渴望自己的夫君是座山,可依靠體貼而又長情,然而這些不過是美好希冀罷了,世上不會有那麼多完美的男子。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幸運的攤上。作為贏駟的女人必須拋棄這種奢望,首先明白自己是一國之後,拿出國後應有的姿態來,其次才是一個女人。

  魏菀在贏駟的寬容與尊重裡,由一個國後變成一個女人了。

  「是。」魏菀臉色泛白。

  「陶監,送國後回去!」贏駟冷冷道。

  陶監躬身應道,「喏。」

  魏菀還想說些話,但看見贏駟如一尊冰冷的雕像般,微一咬唇,看了一眼暮色中那處與角樓遙遙相對的閣樓,忍著眼中的淚水,轉身離開。

  走到廊上,魏菀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

  陶監心驚膽顫的跟著,「國後請緩步啊!」

  魏菀絲毫不為所動,步履生風的回到寢殿,便令陶監回去。

  「去叫紈夫人來。」魏菀道。

  「喏。」一名侍婢領命出去。

  不多時,魏紈雲鬢微散,匆匆進來,「阿姊,這麼晚了喚我何事?」

  「坐下再說。」魏菀看見妹妹擔憂的模樣,面色微鬆。

  魏紈近前執了她的手,仔細打量一遍,見並無異樣,不由疑惑道,「到底怎麼了?」

  魏菀屏退左右,與魏紈道,「你可知宋懷瑾?」

  魏紈攏了攏鬢髮,點頭道,「知道呀,不就是秦國國尉?前段時日引得百家齊聚咸陽爭鳴,名頭可大著呢,聽說後來莊子竟為她斷指!」

  魏菀湊近她耳畔,輕聲將心中懷疑全都說了出來。

  「不會吧!」魏紈瞪大眼睛,壓低聲音道,「男風這樣的事情,在大梁還為君子所不齒呢,宋懷瑾好歹是道家弟子,豈會做這等有辱師門之事!」

  「我原也是這樣想,可是,你想普天之下,君上若想要哪個人,能得不到?」魏菀嘆了口氣,道,「我之前見君上常常去角樓,便留心了一下,發現那角樓正對國尉府。我與君上夫妻時日也不短了,何曾見過他對誰服過軟?偏就肯對宋懷瑾低頭!如此倒也罷了,我曾有一回正撞見宋懷瑾與君上獨處之後,出來……」

  她悄聲道,「你也曾見過那些服侍人的孌童,承歡之後那的走路姿態,見過一回就不會忘的。」

  魏紈瞠目結舌,抬手揉了揉腦袋,「這、這……」

  「今晚我恰聽見君上自語『式微,胡不歸』,放眼整個大秦,還有誰能合上這句話?」魏菀幽幽道。

  「阿姊就沒有問問陶監?」魏紈還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要說君上玩弄個把孌童,她倒是信,可說一國之君與國尉暗通曲款,委實有些駭人聽聞了。

  魏菀沉默片刻,斬釘截鐵的道,「我敢確定!這種種都是我親眼所見,另外我還暗地裡打聽過,宋懷瑾與趙刻將軍名為刎頸之交,實則不清不楚,趙刻從不回自己府邸,一直與宋懷瑾居於一處。」

  「這我倒是聽說過。」魏紈雙眼亮晶晶的道,「如此說來,竟九成是真的了!」

  魏菀想到妹妹的性子,嚴肅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管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