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逆位之塔(7)

兩個女人面對面坐下來,情緒上的緊張讓她們看起來有些拘謹,孟卓瑤張開嘴給白子楓瞧了一下,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只說最近身子太虛,能不能打些營養針之類的。白子楓卻連笑都不笑,態度淡淡的。她們都希望氣氛能夠輕鬆,於是扯了那許多,不料反倒暴露了對彼此的提防。

「我倒也不怕半路殺出來的杜小姐會講些什麼,只是事情最後鬧出來,對誰都不好,所以大太太可要想明白。」白子楓剛洗過頭,濕髮披了滿滿一背,樣子很性感。

孟卓瑤點點頭,面容突然淒楚起來,說道:「白小姐,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都不用管。那個姓杜的姑娘,不過是拿副牌哄人取樂罷了,即便說中了什麼,也是瞎猜的。我會跟夢清講,叫她以後不要帶這種人進府來。」

「大太太,恐怕……」白子楓身子後仰,摸了一把背上的濕髮,笑道,「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孟卓瑤也不回應,兩人用沉默交流了一陣,似乎心裡的那套話都說明白了。臨出門的時候,孟卓瑤將一包裹在帕子裡的東西塞到白子楓手裡,白子楓即刻感到手上有沉甸甸的安穩。

「記住,這不是什麼報應!這是天意!」孟卓瑤在白子楓耳畔惡狠狠地講了一句,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嘴裡散發出血腥與藥粉混合的氣味。

白子楓當即將東西還回孟卓瑤手上,笑道:「若我收下這個,只怕就真是報應了。」

她和她一時陷入僵局,只好都不講話,對峙了好一陣兒,那包東西還是轉到白子楓手裡去了,離開的時候,孟卓瑤的表情竟有些凜然。

黃莫如去找杜春曉算命,其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天才吃過晚飯,小月便淚眼婆娑地去找杜亮,說是積攢了三個月的私房錢不見了,那是要留給弟弟的學費,沒有的話,一家人對未來的希望便要泡湯。杜亮聽她抽抽噎噎講了這半日,也不知要怎麼辦好,便硬著頭皮親自去每個下人的房裡翻找。幾個小丫鬟倒也無妨,最怕的便是蘇巧梅等幾位太太的貼身侍婢,一個個都仗著主子的聲勢,目中無人。所以杜亮有些壓力,去找桂姐商量,她胸脯一拍,說那幾個難搞的由她去搜。

來到唐暉屋子裡,她果然當下就給桂姐吃了「白果」,冷笑道:「因您是這裡最老的,我叫您一聲姐姐,可也想想我是二太太房裡的人,居然被懷疑是賊,哼!若真是的話,不早像吟香那樣,先把主子的東西偷乾淨了去?還看得上同輩的幾個小錢兒?」

桂姐知道唐暉是心直口快,所以也不動氣,只說:「其實我也曉得不該到你這裡來,不過近來這兒出的事多,幾位太太也因收過吟香這樣的賊婆,心存餘悸。若再出現失竊的事兒,恐怕不單是你們幾個,恐怕連杜管家都要被請回家吃老米飯了。所以這回出的事,咱們想私下裡解決,不驚動老爺太太們。姑娘你也多擔待,別為難我,成不成?」

幾句話便把唐暉的傲氣給堵回去了,只是搜了個遍都沒找著東西,好不容易從衣櫃子裡掏出一包銀洋,只說是自己存下來的。桂姐也不好說什麼,哪個下人不存點體己呢。

兩人折騰了大半日,每個下人房裡都有錢,卻不知哪些銀洋是小月的,反正錢幣長得都一樣。所以自查便等於「大海撈針」,最終一無所獲。

可小月哭得捶胸頓足,動靜有些大了,免不了驚動自己的主子,大少爺於是坐不住了,來問她怎麼了,她便一五一十講了個明白,邊說邊抹眼淚,楚楚可憐的。

黃莫如聽過後,突然仰面狂笑了幾聲,說道:「大姐那個會算命的老同窗呢?把她叫來算一算,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於是原本被大太太列入「討嫌人名單」的杜春曉,又讓叔叔給請去黃家,為的是替一個丫頭尋找私房錢的下落。杜春曉起先也想賣賣關子,竟一口拒絕,連吃了杜亮幾個「火爆栗子」之後,只得跟著他去了。然而一看見小月,她便來了興致,這丫頭的眼神總有些半明半暗,似乎裡面有掘之不盡的陰謀。

杜春曉老大不情願地到了黃家,選在杜亮的房間裡裝神弄鬼。黃莫如也跟了進來,嘴邊始終浮著一抹諷意,倒像是來看她怎麼出醜的。因怕男女下人私下往來密切,所以丫鬟的房間與男傭的隔了老遠,平常不准互串門子,即便有些眉來眼去了,也只能悄悄到黃家外頭去幽會。所以小月的房間也只有其他幾個丫鬟可以進出,若有男傭在屋子前後走動,早被發現了。算來算去,杜亮只將有嫌疑的那些姑娘叫進來,讓杜春曉來算。

「你們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放到桌上。」杜春曉敲敲杜亮並幾個廚子一道吃飯的桌子。

丫鬟們橫眉冷眼地把身上的銀洋都掏出來。

杜春曉示意小月也要掏。她用疑惑的眼神回應,似乎是不大願意。杜春曉笑道:「保不齊有人賊喊捉賊的,所以都一樣,你看桂姐都拿出來了。」

話講得難聽,卻無從辯駁,小月只能咬咬牙,把手帕包裡銀洋拿出來了。杜春曉挨個兒看過一遍後,又令她們把錢收起來,轉過頭對杜亮道:「叔,你讓她們把私房錢也拿出來讓我瞧瞧,要不然我算不準。」

這一建議遭到姑娘們連連反對,尤其唐暉,也顧不得大少爺和管家在場,當即桌子一拍,怒道:「你算命就算命,要折騰這些做什麼?咱們的私房體己剛剛早讓桂姐和杜爺看過了,再拿出來有什麼用?」

「拿出來算命用啊,那牌要沾了你們的錢味兒才會准。」杜春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眼睛卻是看著杜亮的。

「姑娘們,快別廢話了,今天就算給我杜亮一個情面,都去把私房錢拿出來,只看一看,又不要怎樣。黃大少爺,你說是不是?」杜亮的聲音已變得威嚴。

於是幾個人又回到各自房裡,把私房錢都拿來,一時間桌上堆滿了亮晶晶的銀洋,煞是惹眼。

杜春曉這才拿出牌來,讓每人抽了一張,再輪番交到她手裡頭,交完後,她便讓丫鬟們都回房去,只道是有話對杜亮、桂姐和黃大少三個人說。

隨後她便指著桂姐問道:「桂姐抽中的可是那張隱者牌?」

桂姐微笑點頭。

「那就悄悄兒回去把錢還給小月吧,她也不容易……」還未說完話,杜春曉已尖叫起來,因一隻耳朵被杜亮揪住,皮肉都拉到太陽穴上來了,痛出了她的眼淚。

「春曉,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桂姐幹了多久了?還去黑丫鬟那幾個錢?!」杜亮氣得青筋直跳,手上已沒了輕重,杜春曉只覺耳根子快被扯斷,終於熬不住了齜牙咧嘴地求饒。

黃莫如上來一把拉住杜亮,喝道:「人是我請來的,憑什麼你在這兒教訓起來了?就算她是你的晚輩,現在也不是在處理家事!放手!」

杜亮只得紅著臉放了手,杜春曉逃出一條命來,捂著耳朵,將那張隱者牌推到桂姐跟前,哆哆嗦嗦講了一句:「把錢還了吧。」

桂姐也不申辯,只筆直站在那裡,神情端嚴,看上去絲毫不像個賊人。杜亮不住地給桂姐賠不是,說:「孩子不懂事兒,整天淨知道瞎說,早說不要帶她來的。」話是對著桂姐講的,實際是對黃莫如的決定不滿。

「得了,桂姐,你出去吧。這事兒,我今天就當什麼都沒看見,你等一歇把錢交給杜管家,讓他還給小月,就說一時查不出來,咱們幾個便湊了一湊,讓她交了弟弟的學費要緊。」黃莫如似乎也是一口咬定桂姐是賊,語氣絲毫容不得杜亮質疑。

杜亮看了看杜春曉,又看了看少爺,只得帶著桂姐走出去了。杜春曉帶著緋紅的右耳,將牌理起,放進懷中。黃莫如唇邊的諷意竟更深了些,嘆道:「原來你那牌果真是騙人用的。」

「大少爺可別壞我名聲,這牌都幫你們黃家捉賊了,你還講它是騙人的?」

黃莫如冷笑了一聲,刻意將語速放慢,道出了一些玄機:「你先讓她們把身上的錢拿出來,是想看看她們藏錢的習慣吧。小月這樣的姑娘特別愛乾淨,那銀洋髒兮兮的,她自然把每一個都用黃草紙擦過了再使。其他幾個姑娘就未必了,尤其是桂姐這樣的,從不做多餘的事。所以她懷裡掏出的錢,都還是有污垢的。不過,為了掩蓋自己偷錢的事兒,她倒是想到要把自己的私房錢也擦乾淨,與小月的混在一道,這樣便誰也不知道了。所以你才先看她們身上帶的錢,再看她們的私房錢。其他人,隨身帶的散錢與私房錢一樣,都是髒的,唯獨桂姐,散錢是髒的,私房錢卻雪亮,不是她就奇了。」

「所以幸虧桂姐沒有潔癖,否則這案子也不好破。」杜春曉只得苦笑承認,心裡對黃家幾個養尊處優的少爺小姐卻都有些刮目相看。

「不過……」黃莫如像是有意要與杜春曉作對,又提了個疑問,「桂姐也不缺錢,為什麼要去偷呢?」

「像黃大少爺你說的,桂姐從不做多餘的事,她若不這麼做,又有何理由去搜丫鬟們的房間?」

這一次,輪到杜春曉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