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臨走時,意味深長,曖昧莫名的看了我一眼。
我當時差點以為自己變化出了問題,是長了三隻眼還是兩個鼻子,要他這樣怪裡怪氣的端詳我一眼。
等他走了還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在銅鏡裡看了又看,再三確認沒有問題。
這下確定,是他眼睛出了問題,或者腦子。
反正不是我的問題。
在乾寧宮裡吃飽了肚子帶了半晌後,覺得無聊起來。
若大個地方都沒有半點人氣,那些太監宮女走路不帶聲響,連呼吸都小口小口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這妖怪在的緣故。
可想來他們是不知道我的底細,可能是因為這乾寧宮裡有另外一個大妖怪。
又吸血又吃人的大妖怪。
你想,普通人能那麼坦然的吸蛇妖的血?
肯定也是妖怪,即便他外殼是人,內心卻是比妖怪還妖怪的妖怪。
我握著玄冥石在銅鏡前搖頭晃腦,哼哼唧唧。
太監宮女都側目,他們以為我看不見那點小動作,聽不見那點小言語。
切,我誰呀。
我可是修煉八百年的蛇妖。
八百年前,這些凡夫俗子都不知道在哪裡渾渾噩噩呢。
皇宮裡真是無趣,假,大,空。
再繁複的雕琢也掩蓋不住那股空虛,待在這裡實在無趣。
不如出去,花花世界,溫情少年,多麼自由自在。
心動不如行動,來來來,起身,出去耍咯。
握著玄冥石,腰肢一扭,化煙飛出乾寧宮。
剛飛到皇宮邊上,突然欻欻冒出許多金光,刷刷的朝我刺來。
我閃避。
咦咦咦,難道老妖精又整了蛾子?
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師傅呀,怎麼胳膊肘老往外拐。
不對?
那金光煞氣的很,凌厲不留情面,稍微沾上一點,刺骨的疼。
這不是師傅的道法,這玩意不地道。
那是誰?
不管,別想嚇唬住我。
咬牙,飛起,再衝。
靠,飛龍盤旋,張牙舞爪,撕咬過來。
好霸道,好凶狠。
這不是阻攔,這是置之於死地,要我的命。
急忙退,一退再退。退到海池邊,那五條金龍才止住,在半空瞪著我,呼呼吐氣。
咦,似並不是瞪我,而是……瞪我的手。
舉起手,那五條金龍一陣翻湧搖擺。
我手心裡握著玄冥石,難道是為了這個?
開什麼玩笑,皇帝說著玩意給我了的。這是主人說的,要這些畜生多管閒事!
我氣的咬牙,心裡一肚子火。
動,它們就也跟著動。
進,它們就撕咬吐金光,誓要給我好看。
可惡可惡,竟不知道這皇宮裡還有這樣的看門狗。我以為都是鎮簷獸那種貨色,原來還有惡犬。
最最可惡的是那皇帝,明明自己給了別人的東西,現在竟然還放狗咬人。
可惱,可恨。
我得找他評理去。
欲飛起,又止住。
萬一見了面,他反問我,為何要出宮?我怎麼說?說我去找丹琛玩耍,豈不是給他添堵。
那皇帝小氣又記仇,定然會說,不是答應了他,要留下陪他。
萬一他說,讓我留下,待在他身邊乾耗。
那我是拒絕還是答應?
拒絕了,豈不是顯得我食言而肥。可答應了,那不是畫地為牢。
嗯嗯,不妥不妥。
那皇帝是大忙人,我何必困死他身邊去,自尋煩惱,自找沒趣。
那五條金龍只是不讓我把玄冥石帶出去,不是不讓我拿著。既然不讓帶出去,那我就不帶出去好了。
這石頭留在皇宮裡也是我的,出去不出去差不離。
嗯,心裡有了主意。眼珠子一轉,咕咚跳下海池,到底,找一個石縫,把石頭塞進去。
臨走,又依依不捨,心裡七上八下。
會不會被水沖走?會不會被別有用心的妖怪偷走?會不會被皇帝收回?
抓心撓肺的,讓我在池底扭個不停。
哎呀呀,當斷不斷必自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該捨得的還是得捨得。
走,這玩意丟不出皇宮去,誰能從那五條惡犬口裡奪食?我看師傅都難。
我就安心了吧。
出水,化成煙,呲溜一下就飛出去。
果然,那五條惡犬是為了那塊石頭。
真是,皇宮裡還怕人偷塊石頭,沒羞沒臊。
丹琛,丹琛,丹琛,我來了。
飛進王府,一頭紮下去,落在婷婷荷葉之上,隨風輕輕搖。
丹琛就坐在水榭前,看到我,眼睛一亮。
「硃砂。」
興沖沖就過來,一臉的歡喜。
但我可沒忽略他方才呆站在那裡,一臉落寞為難的神色。
往日我才飛到不必落地,他就似心有感應,興沖沖出來迎接。這次慢多了,必然是心裡有事。
怎麼回事?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能讓這如花少年心神不寧,為難之極?
我飛到他跟前,貼近他臉,仔仔細細一陣端詳。
「你有心事。」
丹琛愣一下,眨眨眼,隨即臉色微微一陣尷尬,別開頭。
「沒有。」
沒有才見鬼了呢,都心虛的不敢看我的臉了。
我緊隨,瞪著他雙眼。
「就有。」
他躲不了,回頭,定定看我,忽而一把將我抱緊。
「硃砂,皇兄給我指婚了。」
「啥?指婚?能吃的嗎?」我聽得一頭霧水。
但撲在他懷裡,聽那咚咚咚的熟悉心跳,心裡一陣適宜。
丹琛嘆氣,將我微微鬆開。
「傻硃砂,指婚不是吃的。唉,我和你說這些幹嘛呢?你又不懂。」
他放開手,背過身去。
風從後面呼呼吹過,刮得他衣擺飛揚,勾勒出單薄的身形,越發的可憐兮兮。
我心裡酸溜溜不忍不捨,撲過去將他抱住。
「丹琛,你怎麼了?不懂你和我說呀,不懂你教我。」
他又回頭,再次抱緊我,比方才還緊。掐似的。
我差點被他掐的岔了氣,但心裡卻一絲一毫的懊惱都沒有,反而甜絲絲的。
真有點犯賤,莫名其妙的。
然後,一邊吃點心一邊聽丹琛說到底什麼是指婚。
丹琛說指婚的意思就是他那個皇帝哥哥給他指了一門親事。
我問親事是什麼?
他說就是娶媳婦。
我又問媳婦是什麼?
丹琛愣了一下,思量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回答。
媳婦就是一個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過日子的女人。
我說哦,那沒啥呀,王府那麼大,養個女人沒問題。
丹琛瞪著我,臉皮抖了抖,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是長嘆一口氣。
他說,硃砂,硃砂,你真純潔。
我差點被一塊玫瑰糕給噎死。
你才純潔,你全家都純潔。和師傅攪在一起,丹琛也壞心眼起來了。
丹琛卻苦笑,搖搖頭,但又溫柔又寵溺。
「是,是,是,是我的錯,我壞心眼。硃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
我聽了點點頭,這才饒他。
他又說,硃砂你不知道,有了媳婦,就不能再有你。
啊?啊!啊!
我嘴裡的菊花酥又噎住。
什麼什麼?為什麼有她沒我?這叫什麼事?
丹琛看著我,目光如炬,緊緊的,似要看穿我。
他說,硃砂,人一輩子只能對一個女人真心,只能和一個女人一輩子在一起。
硃砂,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我只對你一個真心。
我不要她,只要你。
哇……丹琛……你……
太令我措手不及。
我傻愣愣,嘴巴張著,菊花酥碎屑亂掉亂飛。
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該怎麼接下去?
我該歡喜雀躍,該也保證這一輩子和他在一起,只對他一個真心。
可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哪裡有了什麼問題。
人這一輩子那麼短,才匆匆數十年。
我的一輩子和他的一輩子,不相稱。
再有……再有……那玄冥石……那皇帝……
他……他……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見我呆站,猶豫。
丹琛急了,一把抓住我雙手,握緊,神色慌張。
「硃砂,硃砂,你為何不答?你不愛我了嗎?」
他那麼急,那麼慌,眼眶裡都冒起了水汽,眼看就要哭了。
哎呀呀,我心裡一陣酸,整個就酥軟了。
「不,不,我愛你。」我說。
「我陪你一輩子,只愛你一個。」我口不擇言,只想讓他開心,放心,安心。
喜笑顏開,做一個青春少年郎,永遠都無憂無慮。
聽了我的保證,丹琛這才破涕一笑,這一笑,那原本含在眼眶的淚珠,終於滑落。
不過這已經變成了歡喜的眼淚。
他雙眼清澈入雨後晴空,他面容俊朗如中秋美月,他笑容溫暖入春風拂面。
他這麼好,那麼好,多麼好。
我心都要醉了,醉在他這笑,這眼,這容顏之中。
至於到底皇帝給他指了個什麼樣的媳婦,我壓根就沒留神聽了。
丹琛不住在我耳邊保證,說他絕對不屈服,絕對不會娶那個女人。
我嗯嗯啊啊的應承。
一個凡間女子而已,我才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