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會正式開始之前有一個晚宴,在皇帝陛下旗下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隆重召開。
這是一個很露臉的場合,連師傅都特地穿上了一水黑的西服,打著領帶參加。
我就覺得奇怪,師傅本身就是黑的呀,幹嘛還要穿黑的衣服。再說了,咱們不是有傳統服裝,幹嘛要穿洋服?
老龍就很傳統,穿著全手工的綢褂子,看起來道骨仙風的。
本社區有頭有臉的團體頭目基本上都參加了,我還看到了那玉泉山放生池裡的老烏龜,攙著他的正是當年哆哆嗦嗦卻大著膽子回我話的小鯉魚。如今,已然是一隻成年的大妖怪了,出落的十分人摸人樣。
陛下公司的蜘蛛精忙前忙後,忙的團團轉。我瞅見她趁其他妖怪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現出另外幾隻腳幫忙。我就看著這美女一會兩隻手,一會四隻手,但總算沒有三隻手。
嘆口氣,托著腮,我作少女沉思狀。
「怎麼?覺得沒意思?」宏在旁邊握著一隻紫砂壺,翹著腳,悠閒自得的看我一眼。
我瞥他一眼,他還朝我笑笑,慢悠悠的喝一口茶,十足一個小老頭的樣。
哎呀呀,這傢伙比小老頭還老的多吶。
「九尾狐呢?」我直擊主題。
「重要人物總要最後登場的嘛。」他好脾氣的解釋。
切,我呲一聲。
「陛下你為什麼不下去?好歹你是贊助商也,也該撈一個露臉的機會才是。」我替他抱不平。
他卻不以為然,微微搖頭。
「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普通人,不參加也罷。」
人?我瞥一眼會場上,和尚,尼姑,道士,修女,修士,人也很齊活呢。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湊過去,神神秘秘的問。
「陛下,會有魔來參加嗎?」
宏眯了眯眼,咧嘴一笑。
「魔不喜歡湊熱鬧。」
我明了,點頭。
瞧瞧,人家魔是什麼覺悟。再看看會場裡那觥籌交錯,歡天喜地,熱熱鬧鬧的混亂場面。天界真的墮落了。
我看到師傅陪在老龍身後四處應酬,見誰都陪笑臉,忙的滿地打轉。
唉,當神仙也不自在吶。
我突然對未來的神仙生涯失去了興趣,於是轉回頭。
「陛下,我突然想成魔了,做神仙忒沒勁。」伸手一指師傅,抱怨。
宏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亮,但隨即又被那熟絡的微笑掩蓋。
「硃砂,等你認真考慮過以後再說這種話吧。」
「我是認真的。」我反駁。
他卻只是笑,不再說。
我還想說,卻眼梢瞥到會場裡有了一陣騷動。
怎麼?大人物要來了嗎?
立刻三步並兩步跳到玻璃窗前,臉都黏上去。
VIP包廂就是好,站得高看得遠,全封閉私密性一流。躲在裡面可以縱觀全局,別人卻看不到你,爽。
陛下,你真是怎麼混都是各種翹楚。
小妖我佩服。
哦哦哦,來了來了。看氣場,看架勢,看那矯情的樣就知道一定是大人物。
那一水的飄飄白衣,只求出眾,不求舒適。
那長長快要汲地的頭髮,哇塞,無風自動,飄飄欲仙,夠派。
但其實這些只是先頭部隊,四個一邊,魚貫而入,將場面震住。
這八個人物分成兩邊站定,給更大的人物清出一條VIP專用通道。
好拉轟哦。
九尾狐真是臭屁轟轟的。
噹噹噹,正真的大人物終於出場了。
卻是一身的黑衣,黑髮,黑褲,媽呀,給師傅還黑的徹底。
難怪師傅不穿黑褂子,原來是怕搶了大人物的風頭呀。
師傅,你太委屈了。
可惜這大人物沒有抬頭,看不見容貌。但九尾狐嘛,自然是狐媚滴好看滴漂亮滴咯。
就是在上面看不出是只公狐狸還是母狐狸。
不過……我皺起眉,覺得似乎哪裡有點不對勁。
於是一邊黏在玻璃上盯著看,一邊手伸到背後朝皇帝招了招。
「陛下,勞煩挪動尊駕,幫忙過來掌掌眼。」
「怎麼?」宏慢吞吞踱過來,挨著我,也湊到玻璃前看。
我伸手一指。
「陛下,這身形是不是有點眼熟,我怎麼覺得似乎在哪裡看過。」
「那一身黑的狐狸精?」
「嗯嗯。」
「這不奇怪,你要是見著他的面,就更熟悉了。」陛下慢悠悠咕咚喝口茶,然後舒口氣,說道。
我瞥他一眼。
「陛下,你話裡有話喲。」
他咧嘴笑,不否認。
「不然你以為我招待你來觀禮是為了什麼呢?」
陷阱?陰謀?還有有意外驚喜?
我眼珠子一轉,七八種心思。
我很好奇呀,可那該死的黑狐狸精就是不抬頭,哪怕他轉個臉也好,我能看個側面。
哎呀呀,誰幫個忙,叫一聲吧。
心裡想著,就有雷鋒同志站出來了。
一個模樣挺好看的女妖怪,突然就衝出來,一臉的花痴笑容,舉著一本很精緻的小本子,朝那狐狸精衝了過去。
「玄狐大人,請給我簽個名吧!」
我的娘親啊,竟然還有熱情女粉絲。
下巴都快掉下來。
但是托這位女粉絲的福,那黑狐狸精轉過了頭來,皺著眉,不悅,冷然的一個側面,清高孤傲到極點,看起來十分欠扁。
僅僅只是這麼一個欠扁的側面,卻猶如一道3千萬伏的閃電,欻一下衝破了玻璃,直劈在我的雙眼上。
「啊!」我慘叫一聲,捂著臉蹲在地上。
「陛下,陛下,不好了,我的天劫來了。」鬼叫起來。
宏沒有說話。
我叫了一會,捂著眼睛的手指微微分開,偷偷仰頭。
從指縫裡就看到宏站在我身邊,從頭頂俯視著我,目光有點鄙夷,彷彿在說。
裝吧,就看你怎麼裝吧。
不,我不是裝的呀。
那一個側面的衝擊力,真的太強烈了。
我哆哆嗦嗦站起來,使勁呼吸幾口氣。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他……他,他,他……他是誰?」
宏還是不說話,用那種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的表情看著我。
我卻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之中,不由分說撲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陛下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他是丹琛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呀。一定是,一定是。太好了,我的丹琛還活著。哇靠,竟然是九尾狐,怎麼能這麼拉轟。陛下,我該怎麼辦?陛下,你真是好人耶。」
「啊,不對。師傅明明說……好哇,這老妖精,他騙的我好苦。氣死了,氣死了。不行,我得去找丹琛。不行,會不會打攪他。丹琛,丹琛,陛下,丹琛還活著。太好了。」
我語無倫次,抓著他的胳膊又是跳又是叫,一會氣一會笑。
最後,立定,正色。
「陛下,我得去找他。已經七百年沒見了,我真想他呢。」
剛放開抓在手裡的胳膊要走,宏就從背後一把抱住我。
「硃砂,他不是丹琛。」
陛下,不要在不恰當的時機開不恰當的玩笑好不好。
宏的手臂更加緊了一些,將我牢牢的捁住。
「硃砂,他不是,丹琛已經死了,真正的死了。」
陛下,你別這樣,別這樣。
我開始掙扎,但意外的發現,這人的力氣很大,我竟然沒法掙脫。
不對呀,他不過是一個人,我可是千年大妖怪呀。
不至於我這妖怪是紙糊的面捏的,連個人都不是對手?
我用力,再用力,繼續用力。
「放手,你放手。你到底放不放,我真生氣了!我不管了!」
氣從我的百孔七竅都冒出去,VIP室裡彭的一聲悶響,玻璃都咯咯的顫抖起來。
「硃砂,控制一下你的情緒,外面有很多人。」宏抱著我,急急說道。
開什麼玩笑,這難道是我的錯?要不是他……好吧好吧,他說的也有道理。今天是大日子,我也真不能太孩子氣。
可是……怎麼搞的……我的氣……
我整個人都哆嗦起來,自打從師傅天劫過後,我就再沒有放開過自己的氣,從沉睡到甦醒再到入人間,都壓抑著。反正平時也用不到,就沒想過有什麼不對。
今天動了氣,一放出來,竟然收不回去。
不光收不回,還止不住。身體裡的氣不知從哪裡源源不斷的冒出來,越來越強,越來越多。
這股氣那麼多那麼大,彷彿開了閘的洪水似的,都快要把我的蛇皮繃破。
怎麼辦?我不想炸的四分五裂呀。
「陛下,陛下,我要爆炸了!控制不住呀。」
「硃砂,努力一下。」宏似乎也搞不清狀況,但始終沒有放開我。
我閉上眼使勁吸口氣,強行止住雙手的哆嗦,用力合掌,捏一個金剛訣,默念口訣,聚氣。
可那洪水一般的氣,洶湧無比。
我這裡硬要止住,那頭就湧的越發猛。肚子裡的元丹都差點從嗓子眼滾出來,急忙牢牢閉上嘴巴,使勁嚥口水。
「陛下……不行了……你放開我吧。我要炸了。」
怎麼會這樣?難道真是天劫?不是說天劫已經取消了的咩?不是說不搞血腥考試了咩?
騙人啊,哦不,騙妖怪呀。
罷了罷了,要死死我一個吧,不要連累了無辜的人。
我用力,伸手一把拽住宏的胳膊,想把他甩出去。
結果他順手搭住我的胳膊,眉頭一皺。
「咦?」
「咦你個頭啊,死啦。」
「不會。」他吐出一句,伸手將我轉個身,然後握住我的臉,就親上來。
我……
陛下,不要在不恰當的時候做不恰當的事。
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指的絕對不是我和你這一出。
但是,很意外的,從我身體裡湧出的氣,竟然被他全一股腦的吸了過去。
他會不會爆炸?
我不知道。
那麼多氣,源源不斷的,都湧過去。從我的嘴到他的嘴,這場面……有點……
一開始我真的很擔心,怕他炸得四分五裂,零零碎碎。他可是我的保護標的,因我而死,我嚴重瀆職,會很慘的。
所以,下意識的,還是掙紮了一下。
但他的手臂,我怎麼也無法掙脫。
我在他手裡,似乎永遠只是一條麵粉捏的軟軟蛇,始終不是對手。
他明明只是肉體凡胎,但始終勝我一籌。
是不是使用了作弊器?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吻著我,義無反顧的。
好在他沒有爆炸,而我身體裡的氣也終於漸漸的弱下去。
我不知道他吸走了多少氣,也不知道這會對他造成什麼不良的影響,但至少,我的小命看來是保住了。這一場盛大的晚宴,也保住了。
所以,他是功臣。
陛下,你很了不起。
但是……
雙唇微微分開,他這才睜開眼,看著我。
「硃砂,這種時候,你應該閉上眼。瞪眼看,很煞風景。」他說。
我……陛下,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我屏著氣,感覺身體裡的氣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這才舔了舔嘴唇,有點虛脫,有些悲催的說。
「陛下,你這樣會壞了我的修行。」
他彷彿是聽到了什麼鼓勵嘉獎的話,咧開嘴就笑了。
這次,我微微的掙扎,他就放開了手。
腳步都有些軟,我晃悠一下。
不是因為這個吻,我堅信。
是氣跑的太多了,感覺力量一下子都走空,有點虛脫。
我深吸一口氣,定神,下意識的轉頭,看向會場。
是的,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之後,我的第一個念頭還是,丹琛。
宏走過來,扶我一把。
「硃砂,你是不是吞下了玄冥石?」
「啊?玄冥石?我吃那玩意幹嘛,又不是饅頭。嗯?等一下,難道……」我回頭,驚詫。
宏點點頭。
「你剛才身體裡的力量不是你原本的力量,是玄冥石。」
「可是……不對呀。那石頭已經,已經沒用了。你看。」我手心一番,將那已經熄滅了幽光的石頭變出。
手心裡依然是一團死氣沉沉的石頭,沒有半點力量。
宏捏起石頭看了看,點點頭。
「果然沒錯,石頭裡的氣已經跑到你身體裡了。你一動氣,它就跟著跑出來。你又控制不住,可不就要遭殃。幸好我在你身邊,不然你這小笨蛇就要炸成蛇肉羹了。」
說完,他看我一眼,似乎想像了一下我變成蛇肉羹的樣子,然後噗呲笑了出來。
我臉一下就綠了。
能不能不要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樣很不厚道的。
我這麼粗這麼長一條蛇,那得多大一鍋蛇肉羹。
好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為什麼玄冥石的力量會在我的身體裡?我不要啊,我是正道修煉的好妖怪,我要做神仙。我不要成魔。
宏斜著眼看我。
「硃砂,明明你剛才還說,想做魔了呢。」
陛下,你少摳我字眼。
我瞪他一眼。
宏嘆口氣,然後又不懷好意的笑起來。
「沒事,你放心吧。這樣多來幾次,估計這玄冥之氣就能從你身體裡渡到我身體裡。安啦安啦。」
他這麼說,我鬆口氣。
不過,等一下,多來幾次?多來幾次什麼?嘴對嘴?
陛下,你佔我便宜!
他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我很鬱悶,但又不敢打他。
一則他到底是幫了我,二則,萬一打死了,虧得還是我。
再則……我轉頭,看向玻璃窗。
「陛下,他就是丹琛,是不是?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我決定,裝可憐,博同情。
但宏還是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他不是。」
「怎麼會?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人會無緣無故長的和別人一模一樣。他就是丹琛,他就是。」我卻也堅決不信,握緊拳頭,表示我的決心。
「你再仔細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和丹琛一模一樣。」
再看看?還用再看嗎?我怎麼會看錯?丹琛的容貌就刻在我的心裡,我怎麼會……
可原來我真的看錯了。
他和丹琛,從眉毛到眼睛,從鼻子到嘴巴,那臉型,那身材,就連那表情那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我偏偏找不到那最重要的……一點硃砂痣。
他沒有痣,他沒有。
難道他……真的不是我的丹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