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一個大忙人,似乎他每一輩子都那麼忙,永遠肩負著許多人責任。
明明是一個魔,卻過得比神仙還正直。
我問他這是為什麼?他不是自己說的,魔都很隨心所欲,過著放蕩自由的日子。為什麼他要這樣忙碌憋屈?
宏很認真的想了一會,然後嘆口氣,無奈的回答。
「沒有辦法,誰讓我有求與人呢。」
我不是傻瓜,自然不會問他到底求了什麼,免得問了以後大家都尷尬。
因為是保鏢加保姆,所以從辦事處給分配的宿舍裡搬出,到陛下那個窩點裡去住。
那空曠的一間屋子,到了半夜,自動控制的天花板移開,可以看到一整個天空。
可惜,星星很少,很少。
稀稀拉拉的幾顆而已,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宏指著其中那顆最明亮的,告訴我,那就是紫薇。
是帝王星。
我脖子仰的痠痛,也看不出這顆星星有什麼好看。
帝王星,他現在已經不是皇帝了,還留戀那些做什麼。
他說,不是留戀那一個位置,只是想念那一段時光。
三句話離不開他險惡貓膩的用心,我這是笨蛇入了賊窩,只怕天天要受這種言語折磨。
我說,陛下,你放開些吧。時光如流水,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沒有的也不會變成有。
他卻又深情款款,猶如午夜DJ,用低沉的語調說道。
「如果失去了記憶,豈不是就失去了人生存在的意義,和死亡有什麼區別?」
雙關,一語雙關。
攻擊力是加倍的,揍得我心疼的想揍他。
他說的對,所謂活著,就是能想起以前的事,能感受現在的事,能期待未來的事。失去其中任何一樣,就不能再說還活著。
一個沒有過去,現在,未來的生物,就是個死掉的生物。只有死亡,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只有死亡。
所以,九尾玄狐哪怕真的是丹琛轉世,或者別的什麼,如果他沒有曾經的記憶,那他就不是丹琛。
所以,丹琛確實死了。
可我就是覺得不爽。所以我現出原形,盤踞在天花板上,貼著玻璃吐信子,瞪眼睛,呼哧呼哧,肚子氣的一鼓一鼓。
宏依然和七百年前一樣,永遠對我的本相視若無睹。
他取出睡袋,鋪在地板上,然後像一條毛毛蟲似的鑽進去,安安分分的睡著。
就睡在我的身下,我肥碩的身影擋住了星光,將他籠罩。
「喂,你不怕晚上我掉下來,壓死你咩?」我忍不住問。
他閉著眼,伸手掖了掖被子,神情自若。
「長夜漫漫,你是否無心睡眠。硃砂,我的被窩永遠為你敞開。」他說。
陛下,你真流氓。
早上九點,太陽公公笑眯眯,小花小草樂開懷。
一切都是美好而和諧。
只有我,在三萬英呎的高空,吃風吐雲。
耳邊廂全是呼呼的聲音,風如同刀片似的,欻欻的劃過我的臉頰。
就算是蛇皮,也不能這樣摧殘呀。
在我前面,一隻巨大的鐵皮怪鳥正雄姿矯健的翱翔著。
它一會穿破厚厚的雲層,一會側翼,一會45度後仰,一會加速,一會減速,飛的那叫一個千姿百態。
我恨飛機。
憑什麼?憑什麼只有妖怪和神仙能享受的騰雲駕霧,現在連凡胎肉身的人也享受到了?
宏就做在這架飛機裡,在屬於他的VIP包廂內,很悠閒的喝著那刷鍋水似的咖啡,看著滿是蝌蚪洋文的報紙。
他要飛躍大洋彼岸,去開拓更加廣闊的領域。
如同一位去征戰的君王。
那我呢?
我這只在外面吹風曬乾的大妖怪算什麼?
不不不,我才不要坐飛機。哪裡有妖怪坐飛機的道理,明明我自己能飛,憑什麼要那麼矯情的去坐什麼飛機。
但是……
在機艙裡,翹著腳優哉游哉坐在舒適沙發上的那個不要臉的老妖精,卻正是我的師傅。
師傅正在享受美貌的空姐端上來的飲料,自以為很瀟灑的對著她們放電。
他竟然還看海外大片,他看得懂嗎?
這個墮落的意志不堅定的臭屁神仙,太丟我們修煉者的臉了。
我是一個有原則的妖怪,我才不會輕易墮落。
氣呼呼盤腿坐在騰雲上,從背包裡摸出,往自己身上抹。
高空的紫外線確實很強烈,防曬對於一條白蛇來說,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抹著抹著,我皺一下眉頭,將騰雲飛高幾百尺。
一架從背面飛來的飛機呼嘯著從我的屁股下劃過。
依稀還能聽到裡面機長和副駕駛的交談。
「咦,剛才頭頂上過去的是什麼東西?」
「飛鳥吧?」
「不可能啊,這是高空,沒有鳥類能飛到。」
「難道是UFO?」
「……」
UFO你個大頭鬼,老子我是OFU(展開就是,O,FUK U。大家不要學硃砂這個沒素質的妖怪。罵人是不好滴。)
我悶悶不樂,蓋上防曬乳的瓶子,塞回包裡。然後調整騰雲,飛底。
頭頂上呼一聲長嘯,又橫穿過去一架飛機。
七百年,僅僅只是七百年的時間,這片原本安詳平靜的高空,就被人類給搞的亂七八糟,喧嘩嘈雜。
這都是天界的不作為,竟然甘心與人類同流合污。
正氣著,包裡手機嘀嘀嘀想個不停。
對,手機,竟然還有手機。
人類太猖狂了,可惡。
我才不要這種東西。可惜,誰讓我的保護者只是一個人類,他要隨時隨地能找到我。
那個混蛋發明的鬼東西,簡直是騷擾極品。
從包裡掏出手機,果然是陛下。
「喂,您好,想上廁所吃飯喝飲料請按1,系統會幫忙聯繫空服。有女妖怪騷擾請按2,樓下黑蛇精竭誠為您服務。找硃砂請按掛斷鍵,系統繁忙,聯繫不到。謝謝。」
電話那頭傳來宏愉悅的笑聲。
「硃砂,你真可愛。」
可愛你的大頭鬼,我可不是寵物店裡對人撒嬌的寵物蛇,小心本大仙咬你。
「哼,陛下你要是覺得寂寞空虛,就招一個女妖怪服務去吧。」我沒好氣的說。
「硃砂,給你定了位置的,真的不來嗎?這兒有很多好吃的,座位也很舒適,連睡覺都行。」
「……陛下,能不能不要提睡覺。注意形象。」
他突然輕笑,然後低低的說。
「硃砂,你想法真流氓。」
我……老天爺明鑑,明明是他說……好吧好吧,可能是我誤解了。
跳過去。
乾咳幾聲,我板起臉。
「好了,有事您吩咐,沒事就掛斷吧。飛機飛行途中,打手機很危險。請陛下您注意安全。」
「我給你留飯,好不好?」他卻顧左言它。
我……
「陛下,請你克制一點。」
「是很好吃的草莓蛋糕和荷葉包飯,還有巧克力,太妃糖,波板糖,葡萄,芒果……」
「陛下,打住。」我義正嚴詞。
「哦,對了,我還特別囑咐要了蒸饅頭,硃砂,你想吃嗎?」
我想,我要,我絕對要。
我淚流滿面,痛心疾首。
敵人是強大的,武器精良,火力迅猛,而且,還會攻心戰。
算了,我就打游擊吧。
「陛下,你真邪惡。」
「謝謝誇獎,那我等你吃中飯。對了,友情提醒,中午有雷雨。硃砂你注意安全,再見。」險惡目的達到之後,宏就掛了電話。
我抬頭看天,烏雲密佈,雷聲隆隆。
他的烏鴉嘴指數隻怕不比師傅的低。
或者這就是他在登機前沒有挽留我坐飛機的原因,他就知道,我會扛不住。
太險惡了,太卑鄙了,太……高桿了。
猶豫,是繼續在外面騰雲駕霧裝酷耍帥淋雨吹風呢?還是乖乖移到鐵鳥肚子裡吃香的喝啦的去?
兩廂比較,孰優孰劣真是一目瞭然。
可是,我是有骨氣的妖怪。
我……
耳邊聽到呼一聲,身邊就多了一個身影。
嚇一跳,轉頭看。
咦咦咦,竟然是那極品九尾玄狐。
「嗨,你好,又見面了。」九尾玄狐朝我打招呼,笑得很燦爛,很陽光。
烏雲漸漸密佈,雷聲一聲比一聲急,我的腦子也轟隆隆的響。
他為什麼在這兒?
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是月老的紅線?是……
算了吧,我還是死心吧。他不是丹琛,不是。
乾巴巴咧嘴一笑。
「哈,你好你好,又見面了。」
他腳踩著祥雲,穿著一身跟雪一般白的稠褂子,顯得分外精神。
一仰頭,手在眉間搭一個涼棚。
「看這天,怕是要有雷雨。」
「嗯。」我悶悶回答,小心翼翼看他,心裡七上八下。
這位大人物……也是來提醒我天氣的?我何德何能,大家非親非故的,多不好意思。
他放下手,站在祥雲上,挨著我一起飛。
「你怎麼不坐飛機?」好奇的問。
這傢伙怎麼這麼三八,管他屁事。
「不習慣,還是自己飛自在。」我老老實實回答。
「哎,我也是這麼覺得。咱們是有法術的,何必跟人一起擠那憋屈玩意,你說是不是?」
他是來和我聊天的?等一下?他也要去海外?為什麼?難道是追隨著我的蹤跡?
不對不對,笨蛇你別胡思亂想。
我努力嚥口水,又嗯一聲。
他抬頭看看天,眼珠子轉了轉。
「硃砂,你有沒有試過在天上打架?」
「啊?打架?天上?沒有。」我搖搖頭。
我是負責任的和平修煉者,基本上不打架。
「那你想不想試試?」
「啊?」
「來了!」不待我做出反應,他就急促說道,眼裡一道精光閃過。
哦,不是他眼裡閃,原來是……閃電劈下來了。
我腦袋一縮,下意識就躲。
那閃電利刃似的,欻一下打來,在前面機翼上爆開。
哇靠,原來目標是飛機。
據說飛機這玩意特別找雷劈,看來是真的。
被閃電劈中,飛機顫抖一下,但很快就穩住。
人類在這怪鳥身上塗了防雷保護層,應該沒問題。
但我心才略略鬆弛,第二道閃電就緊接而來,第三道也挨得緊緊的。
我皺眉,不好,這情況不對。
高空層是屬於比較安全的地方,一般情況很少會有這樣接二連三的雷電,這顯然不正常。
「這玩意……不對勁。」我叫起來。
身邊的九尾玄狐一點頭,嘿嘿一笑。
「沒錯,這不是正常的閃電,這是妖孽作祟。可是本大爺早就看穿了這妖孽的詭計,等候多時了。哈哈,看招。」一躍而起,手瀟灑的一招,那拉轟到極點的火焰刀就從手心冒出,見風就長。
真厲害,果然是大人物。
「硃砂,你快去穩住飛機,這妖孽就交給我吧。」他大喊,指示道。
哦哦,我回過神,催動腳下的騰雲,嘩一下飛過去,追上飛機。
機翼上有雷電過後的痕跡,保護層都被打穿了,但內部零件似乎沒有損傷。
但機艙裡卻人人自危,氧氣罩都掉下來,每個人都捂著臉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樣。機長和乘務員則不停的安慰著所有人,表示一切盡在控制之中。
我看到師傅的座位上已經空了,想必是在宏那邊。
飛機好容易停止顫動,但已經些微偏離航道,衝擊了那一團烏雲裡。
這烏雲濃的像是一團墨汁,飛機浸在裡面,從窗外看出來,除了黑就是黑。
我挪了挪位置,移到宏的窗口。
果然,師傅在他身邊,神色很嚴肅。
宏依然很輕鬆,雖然也戴著氧氣面罩,但繼續低頭安逸的看著他的報紙。
身邊還放著許多好吃的水果,整整一大盆,害得我猛嚥口水。
明明我隱身了,他卻彷彿心有靈犀,朝窗口一瞥,然後掏出手機撥號。
不消說,給我的。我嘆口氣,從背包裡摸出手機。
「陛下,現在我公務繁忙,你沒事不要打攪行不行。」不耐煩,直接開口教訓。
他呵呵笑。
「忙什麼呢?」
「有妖怪。」我抬頭,烏雲裡,一道道紅光閃耀,看來九尾狐幹的熱火朝天。
「哦,幾隻?」
幾隻?嗯……起碼兩隻以上吧。
「兩隻以上,不過我和九尾狐是正義的一方。」
「他也來了?」
「嗯。」
「和你說什麼了?」
「陛下,這是我的私事。」
「硃砂你真小氣。對了,什麼時候過來吃飯?很快就是午飯時間了。」
「陛下,你認真一點行不行。現在是生死攸關的時候,難道你就不害怕?」
「怕什麼?有你和九尾狐,我有什麼好怕的。」
是哦是哦,我們累死累活,你就是享福的命。
氣死了。
「硃砂,你習慣用筷子的是不是?我有帶著,特別為你準備的,巴拉巴拉」他還在那頭自言自語嘮叨。
我這頭卻眼尖,看到紅光處一道閃電漏出,又飛過來。
手頭也沒什麼趁手的兵器去擋,直接就把手機扔出去。
轟,劈中。可憐的手機化成一團火球,幾百萬伏的高壓電,小小的手機立刻被轟成粉末。飛機氣流一沖,消散的無影無蹤。
真是壯烈。
我微微現行,舌頭一吐,朝玻璃窗裡面的宏做鬼臉。
他在裡面皺著眉,手機離開耳朵老遠的距離,顯然是被尖銳的衝擊電流給刺到了。
活該活該,誰讓你騷擾一個認真工作的妖怪。
飛機依然在烏雲裡飛行,紅光伴隨著隆隆的雷神,顯示出九尾狐那邊戰況的激烈。但烏雲很濃,我和飛機這邊的人壓根看不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看不到是福氣,免得嚇到吃不下飯。
因為,很快,那烏雲裡的妖魔鬼怪就現形了。
它撕破了遮羞布,就是烏雲,然後冒出頭來。
是一隻頭頂上有碩大彎曲羊角的怪物,長得依然很抽象,畜生的模樣。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物,很驚訝,看的目瞪口呆。
飛機裡也是一陣騷亂,沒辦法,誰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尖叫聲拍打聲哭喊聲祈禱聲,聲聲入耳,吵死了。
人太脆弱了。
那怪物張開嘴就突出火球,跟隨著閃電,朝飛機攻擊而來。
九尾狐呢?我探頭探腦的找,手不住在包裡摸,想找個趁手的兵器擋一下。
防曬乳?招財貓手鏡?還是清風面巾紙?或者芝麻餅?
管他呢,只要能用都行。
念口訣,施法,去。
揚手就飛出去。
清風面巾紙被擊中,炸開。
芝麻餅被擊中,烤焦。太熟了,一定不好吃。
防曬乳,徹底被曬焦。
招財貓手鏡,炸成碎片。
還有還有還有,我還有很多很多。
潤唇膏,電子計算機,零錢袋,哼哼,大仙我這是一個百寶乾坤袋。
末了,把這寶貝袋也扔出去,兜住一團巨大的火球,頃刻化為烏有。
好了,這下……沒兵器了?
怎麼辦?
不必擔憂,九尾狐救場來了。
那怪物肚子裡冒出紅光,像撕裂布偶似的,從裡面狠狠撕開。
九尾狐那一頭長髮飛揚的跟什麼似的,手裡的火焰刀舞得就像周杰倫的雙節棍。
吼吼哈希,吼吼哈希!
怪物吼叫著,掙紮著,被削成了一盤北京烤鴨,每一片都是酥脆的。
就是一點也不可口,聞著就味大。
九尾狐眼睛燒得就像兩團火球,那麼明亮,那麼灼熱。
他飛起,手心裡發出一個個光波,將怪物的碎片燒化。然後用很瀟灑的姿勢,一刀劈開烏雲。
陽光就從那一條縫,灑進來,帶給大家勝利的曙光。
飛機裡的人們已經看呆了,多麼精彩呀,大片都演不出這麼真實的效果來。
只是,這樣不好,暴露了。
九尾狐飛到飛機頂上,站住,然後伸手一撩頭髮,就像洗髮水廣告裡的主角。
回頭,對我一笑。
幸好他沒說。
「用XX,就是這麼自信。」
他說。
「搞定了,很簡單。」
十分臭屁。
我嘆氣,再嘆氣。
他很能幹,但一點也不可愛。
飛機裡,師傅已經走到眾人面前,然後招招手,笑得一副人畜無害和藹可親的樣子。
「來來,大家都看我。對對,看我。」
一道紅色微光閃過,所有人的記憶都被清洗。
關於閃電,關於烏雲,關於怪物,關於九尾狐,所有不可思議的奇妙冒險都被刪除了。
這一招是跟某個海外大片學的,天界真是越來越無恥沒品了。
我對自己未來的終身職業,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