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番外·生同衾死同穴

  郁嘉木從小心思繁重,他不愛和別人說事兒,也很少和他媽媽談心,心裡實在不舒服了就寫日記。當年祈南離開以後,他一方面是不想放棄,想再等到機會把祈南追回來,另一方面,他的理智也告訴他這並不是他放不放棄的問題,是祈南願不願意。就像讀書時,你以為和要好的同學可以一直要好,就算畢業了也繼續當朋友,四五年過去以後,漸行漸遠,彼此的生活就那麼平平淡淡地遠離,再也沒出現在彼此的生命裡。

  很多時候你以為會有後續,電視劇和小說裡不都是這樣嗎,既然一個角色出現那肯定會有後續啊,可是生活是沒有邏輯的,消失了就是消失了。要不是一場意外,要不是因為祈南年少時的舊夢,他就是奮鬥一輩子也不大可能和祈南有什麼交集。

  祈南是他最愛的人,也是最愧對的人。郁嘉木心頭的萬般悔恨,並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簡單概括的,他幾乎每天都寫,因為根本不知道祈南在哪,在做什麼,只好回憶以前和祈南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忘不了啊,頭幾個月的晚上,他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祈南,喜怒哀樂,悲歡離愁。

  祈南是真的愛他,對他好,越是相處,他就越是知道祈南看似溫柔,實則骨子裡很驕傲,外柔內剛,是因為愛他,才折下身段,才幾次三番地原諒他。

  是他自己沒珍惜。

  祈南看到他四五年前的日記:

  院子裡的茶花開了,讓我想起祈南也種過一株花鶴翎,不知他去了國外,家裡的花還有沒有人照顧,應該是有的。他以前出門的時候都會交代我澆水,我每次都牢牢記得,那盆花養得很好,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祈南其實覺得郁嘉木完全是個純理工男,一點文采都沒有,乾巴巴的,寫得東西就跟他的實驗報告一樣。他原本以為郁嘉木這麼拿過來獻寶,說不定是寫滿了各種煽情的話,要叫他心軟呢,結果寫的都是什麼流水賬啊……但他就是看得有點鼻酸。

  祈南看了看這本日記本的封面:「這不就是你放在書桌上的那本書嗎?一直放得挺顯眼的,你是不是故意的,擺在那等我去看嗎?」

  「沒有。」郁嘉木連忙解釋,「我知道你從不亂動別人東西的……」

  郁嘉木挺鬱悶的,他還以為祈南看了他的真情告白能感動呢,結果好像反而惹怒了祈南,大抵是讓他想起了當年被瞞騙被欺負被玩弄的好幾年,對他沒個好氣的,下班以後他回到家,祈南都不搭理他的。

  郁嘉木不知道該怎麼哄他,他發現自己以前能把祈南哄得團團轉,真的完全是仗著祈南太喜歡他了,祈南要是不喜歡他了,他一點轍都沒有。

  知道他和祈南的關係,又是同性情侶的就那麼兩對,洛醫生他們郁嘉木並不熟,就和司睿熟點,郁嘉木偷偷地真誠地去詢問了一下。

  司睿說:「你怎麼又惹祈老師生氣了?你做什麼了?」

  郁嘉木嘆氣:「我也沒做什麼。」他就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司睿也想不出個辦法來,說:「我不知道……老岑就沒和我紅過臉,一般都是我生氣,他和我道歉。」

  郁嘉木:「……」

  那要麼問問岑川?但這太尷尬了,問司睿還好說,司睿雖然也是他的前任情敵,但是祈南從沒和司睿好過也看不上司睿,岑川可是差點和祈南結婚的人啊,要不是岑川主動退出,他現在不可能和祈南睡在一個被窩裡。

  郁嘉木是想了又想,還是不好意思去問岑川。

  司睿大咧咧地說:「我幫你問問看老岑啊,他對付這種事很有一套的。」

  郁嘉木:「……」他還沒把拒絕說出口,就聽見司睿遠離了些電話,大聲地喊了岑川過來,問岑川有什麼意見。

  岑川的語氣也是相當無奈的,他突然被問這種問題,一下子沒有回答上來,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說:「其實我覺得你們那也不是太大的問題,你還不如當面和祈南好好談談,你猜來猜去還不如直接問他,一切說開來就好了,悶在心裡會悶出病的,祈南以前其實不是很內向的性格啊,你看上去很有攻擊性,但我發現你實際上很能忍。這並不是很好。」

  郁嘉木不安地說:「我是擔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岑川說:「祈南喜歡你,這點你完全不用擔心。過日子,總會吵架的,說開了就好。」

  這情形太詭異了,他的兩個前任情敵都開解他。

  郁嘉木愁的,去外頭抽了一支菸,他很少抽菸,這還是和祈南分手的那段時間學會的,以為能解愁,後來發現只是能夠讓腦袋變得昏昏沉沉。

  他回去以後怕祈南聞著味道,先去洗漱了,才敢上床休息,祈南已經在被子裡,把被窩裡焐得熱融融的,大概是睡著了。郁嘉木想了想,輕手輕腳地把人摟進懷裡,就算什麼都不做,這樣貼在一塊兒躺著也挺好的。

  他大概是個很怕孤獨的人,他有記憶以來就是一個人睡小床,上了小學,就睡自己的小房間,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剛離婚,媽媽又要打工,一個人養他,工作很忙,沒空照顧他,送他去住校,他從沒有過半句抱怨,還能省下生活費來,親戚們從小就誇他懂事、獨立,然後罵自家孩子被寵壞了。郁嘉木沒說過,但他其實是很羨慕的,羨慕其他小朋友有爸爸媽媽,羨慕他們說爸爸媽媽管得很嚴,他的心底也想像那些小朋友一樣,可是他不能,他的家境就那樣,他必須懂事,可不管他多懂事,媽媽似乎都和他有一層若有若無的隔閡。

  連這郁嘉木都自己想得到,他照鏡子的時候就明白,因為他長得和傅舟挺像的,媽媽被那個男人害得那麼慘,每次看到他的這張臉,都會覺得心如刀割吧。

  那時候他還年輕,叛逆,覺得就算沒人愛他也沒關係,正好專心工作,反正他也不需要,一無所有的人才需要愛,他那麼聰明,他可以擁有很多別的東西,就算沒人愛他也無所謂。

  離開祈南的那兩年他想了很多,為什麼他就會對祈南著迷呢?難道真的就只是因為祈南的臉和身體,不,他也知道祈南比他年紀大,也會比他老得早,可就算是這樣,他也想和祈南在一起。郁嘉木想了很久很久,漸漸地想通了,他的夢裡夢見那檔子事兒並不算很多,更多的是平常的相處,他有時半夜會從夢裡醒過來,枕頭都濕了,起來,看著祈南給他畫的畫,他只帶著其中一幅畫,是祈南畫的最久的,畫了將近一年,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筆觸,都畫得無比溫柔。

  郁嘉木就忽然想通了,因為祈南愛他,祈南是真的真的很愛他,除了祈南沒人會那麼傻,這般愛他了,而他也眷戀這份愛。

  他根本沒那麼清高,他也希望有人能愛他,全心全意的愛他,然後有個溫暖的家庭,讓他每天回家時,都有一盞燈在等著他,那個人會對他微笑,關心地問他:「今天累不累?」

  寒冷的夜裡,他可以抱著一具溫暖的軀體緊靠著,汲取彼此的熱度,就像現在這樣,抱著祈南,他就很心滿意足了,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

  又不是十八九歲那時候了,腦袋裡就想著那種事,他現在也成熟穩重了,沒那麼如狼似虎了。

  「你別抱那麼緊,我快喘不過氣了。」祈南忽然開口說話了,他憋了好半天了,郁嘉木越抱越緊。

  郁嘉木趕緊放開了點,問:「你還沒睡啊?」

  祈南說:「睡著也要被你熱醒了。」

  郁嘉木想了想,輕聲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啊?不生氣了好不好?總是生氣,你會生病的,你想打我罵我都沒關係,跟我說好不好?」

  談戀愛這事就是此消彼長敵弱我強,換成剛談那會兒,祈南覺得自己那時候絕對想不到有天郁嘉木會在自己面前這樣伏低做小,他那會兒真是對郁嘉木千依百順啊,後來想想他哥罵得也沒錯,挺犯賤的……但現在郁嘉木這樣乖了,他也不喜歡,覺得不是個談戀愛的正常態度。可他們倆正常得起來嗎?本來就是一對不正常的戀人,都是男人不說,還差了十幾歲。

  祈南說:「沒有。你也不用老是這樣子,讓人怪不舒服的。」

  郁嘉木不太明白:「怎樣?」

  祈南說:「就是現在你這說話的語氣,唯唯諾諾的。」

  郁嘉木戰戰兢兢地哦了一聲:「那你不要生我氣了啊……你到底為什麼生氣啊,我那本日記裡寫的有什麼不好嗎?我們好好說行不行,你不告訴我,我一直猜,我也猜不到。」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郁嘉木是從背後抱著祈南,他的胸膛貼在祈南的背上,祈南能感覺到郁嘉木的心跳,噗通噗通跳的特別急促,吵得他也心煩意亂。

  祈南悶聲說:「你寫你覺得岑川人挺好的,還寫不準備再見我了。如果當年我沒回去找你,你是不是真的就走了再也不見我了?」

  「我……我不知道。」郁嘉木說,「但我也沒想過要再找一個,我就光想著孤獨終老了。也可能會打聽著你的事,等著你離婚吧。你那時候說的挺對的,總不能當小三吧。」

  「那我去找你你怎麼又馬上撲過來了?」祈南沒好氣地問。

  「說是那麼說,可我一見著你,你一說話,我明白你們分手了,我就……這也忍不住啊?這還不上我就不是個男人了。」郁嘉木說。

  祈南沒說話,郁嘉木在黑暗中摸到祈南的臉頰,濕的,慌了:「你哭什麼啊?」

  「我是氣我自己。」祈南悶聲說,「我也覺得我這個人真的……我一碰上你,我整個人就變得不對勁。你都對我那麼壞了,騙我好幾回,我也知道我們不合適,我還就是喜歡你,想改都改不了。」

  「我現在對你也那麼壞,你生不生氣的?我也不好,我脾氣那麼差,我就是想到你以前老是欺負我,我就想報復回來,我其實也很壞的。」祈南說。

  郁嘉木笑了:「你哪壞了,都是我自作自受,你隨便欺負我,欺負我一輩子我最開心了。」

  祈南說:「……是你自己說的啊。」

  郁嘉木親他臉上的眼淚,「都是我不好。」

  「你說你長那麼老相幹嘛,十八歲就那麼高,我要是一早就知道你才十八,就不會有開始了。」祈南說,「算了,都這樣了,說這種話也沒意思。」

  「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死乞白賴非要纏著你。你要是什麼時候不喜歡我了,你就不要我嘛。」郁嘉木抱著他說。

  祈南忽然惱火了:「就是這個話最讓人生氣了,別老是掛在嘴邊。我要是真那麼想我才不會和你復合呢。」

  郁嘉木愣了愣。

  說完推了郁嘉木一把,被子一卷,往旁邊挪了挪。

  冷風從空隙裡鑽進來,郁嘉木卻覺得心慢慢暖了起來,他靠過去,又把祈南輕輕抱住,小聲說:「對不起了嘛,我知道錯了,祈南你對我最好了。」

  「我也愛你,祈南。」

  祈南紅著臉,並不否認。

  郁嘉木想,他不著急,反正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