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晰修長的嫩指輕動,微挑琴弦,指間流曳著飽潤的古音,夾著絲絲憂愁。梁纖纖宛若從絹畫走出來的美人,柳眉輕擰,低垂著頭,似是專注,心思卻飄到遠處。
她溫柔的眼神定在上品紫檀木製之古琴,也唯有此時她才真真正正似個女兒家。她精通琴棋書畫,但不喜愛於人前表演,寧願他人以為她只是個技藝普通的姑娘家就算了。難道這張臉蛋還為她惹不夠麻煩嗎?每天上門提親的男子不計其數,不單京城,不少來自江南、姑蘇,甚至更遠的男兒慕名而來,煩得她只好關在閨房。
幼年時她不願學藝,竟被爹娘罰抄《女誡》百次,想她還是五歲娃兒,如此吃力不討好之事,仍堅毅不屈完成。如今精通四藝,自不因父母,而是因為他……
那日天氣清爽,晴空萬里無雲,僅五歲的她在花園裡用小手翻著土,臉上沾了泥濘,絹帕攤在地上,上頭有少許的泥沙跟一條緩緩扭動的蚯蚓,正玩得樂,後頭卻傳來爹爹的聲音:「纖兒!」
她轉個頭,眨著無辜的貓眼兒說:「爹爹今兒個真早!是不是想念纖兒呀?」說罷便格格地笑了幾聲。
「顧家少爺來了!你好好一個女兒家竟在玩弄蚯蚓……唉!可別嚇著人呢。」
她原是半蹲著,如今站了起來,伸手拍拍羅裙,想起手心骯髒時裙面早已玷汙了。
「纖兒喜歡嘛!纖兒答應爹爹等會兒不玩了。」她噘著嘴撒嬌,卻瞧見爹爹身後有個似已十四五歲的俊帥少年,小臉霎時燒了起來,連耳根子也紅透。
「纖兒在家總是這樣,別見笑。你們儘管玩耍,我跟你爹在花廳談事兒。」少年一聽,不尊不亢的點了一下頭,眼神落在這滿身泥濘的小女孩上。
尋常不當自個兒為姑娘家的她倒是嬌羞起來,趨前兩步巴著梁父。
「爹爹!娘呢?」
「跟顧母在聊女人家的玩意兒。我遣了幾個僕人在花廳,有事喚一聲就可。你們放心玩耍。有鎮棠在,你不可能摔著。」他轉個身走向花廳,在她看不見的臉上咧開了燦爛笑容。
她鼓著雙頰,氣沖沖的對那少年說:「你看!我爹就愛消遣我!」
他靜靜的看著她,溫暖的掌輕撫她的黑髮,拂走了些塵埃,深如黑潭的鷹眸掃視過她巴掌般小的臉兒,到她的小手,然後到她的羅裙,眉頭愈扭愈緊。
「唉呀!你別這樣看我嘛!跟我爹每次看我闖著禍的眼神沒兩樣的。」她被看得不知所措,兩隻青蔥般的手指絞得更緊。
「女兒家就應學琴棋書畫,別弄得一身泥濘的。」他語氣溫和,許是還在轉聲,聲音不高不低,聽來像清風般輕柔,卻不失勁道。
「好呀,那你教我下棋!」她當他兄長般想要依賴,小手碰著他的大掌,想要牽起,卻不料他彎下腰撿起她的手帕。
「行,但你得先洗盥。」他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這娃兒不消一會已讓他不自覺寵溺起來,怪不得她這樣野了。
她眼兒彎了,這次直接把小手塞進他的掌心,讓他包著。沒由來的,她就是想這樣。
「嗯!那邊那邊!」
她用空出的右手指著水井,井旁有婢女一早打上來的井水,想她必是每天也玩得一身污,然後在這洗手洗臉。
「是了,我還沒說,我叫梁纖纖,纖巧的纖。」她明明只是個小人兒,比他矮許多,腿兒更短,卻拉著他走,比他快著幾步。
聽他沒立刻回答,於是她停下來了,轉過頭來,想問他怎麼不說,他卻蹲下來,目光似是穿透了她,把她的一切看透,直叫她想哆嗦。
只聽他柔柔開口,舒服的聲音慢慢吐出:「顧、鎮、棠。」
這哥哥很好看呀,嗓音又好,看來也不像壞人,而他的冷漠中,摻雜了一絲關懷,教她很想捕捉住。
但怎麼,她有種不好的感覺,很想從他身旁逃開呢?
她骨碌轉動的眼望著被他緊握著的左手,小臉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