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除夕那天,許惠橙一早就起來忙。

  鍾定本來讓王嫂過來打理的,可是許惠橙推了,「王嫂家裡也要過年,我自己可以忙得來。」

  他就隨她去了。

  許惠橙列著菜單,問道,「你喜歡吃什麼呀?」

  「隨便。「他說完加了一句,「要甜點。」

  她埋頭寫字的動作停住,抬起頭來,「鍾先生,你有蛀牙嗎?」

  鍾定亮出一口白牙,「牙好,吃麻麻香。」

  她嘀咕著,「遲早長蛀牙。」

  他笑了笑。

  許惠橙開始有些不一樣。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性格,漸漸蛻變。有時候還會小聲說他壞話。而他樂意這麼縱容她,讓這朵飽經風霜的花兒,在他的世界開出不一樣的燦爛。

  鍾定到了傍晚時分,才準備動身回鍾家。

  他出門前一刻,回頭看向許惠橙,「等我回來。」

  她笑盈盈地點頭,冒出尖尖的小虎牙。

  他將這一幕收進心裡,然後出門。

  鍾家的年夜飯,隆重而奢華。

  在鍾家的環境裡,男人們事業有成,瀟灑風流,自然在外的鶯鶯燕燕眾多,好幾個都是播種滿天下。只有經過鍾家承認的幾個私生子女,才能在除夕之夜與家族共宴。

  鳳右自然在列。

  鍾父曾經試圖將鳳右的姓氏改為「鍾」,遭到了鍾母的反對。

  後來鍾父就作罷。畢竟權勢都在鳳右手裡,區區一個姓氏,就不和鍾定搶了。

  鍾母之所以反對,倒不是因為她多麼憐惜鍾定,她圖的只是鍾定名下的股份。她寧願護著一個無能之輩,也不允許鳳右獨掌鍾氏。

  鍾定驅車進去鍾家後,覺得空氣沉滯不通。他鬆了鬆領口,熄火下車。

  旁邊停著一輛越野,還沒有上牌。

  他看了一眼,往大宅走去。

  後進去宴會廳,他在角落裡坐下,點煙。

  鍾家的人都知道,鍾定這個唯一的少爺,不過是徒有虛名。他們結交奉承的對象,是鳳右。

  鍾定樂得清淨。

  他望著宛若眾星拱月般的鳳右,和一堆說不上名字的外來兄弟,微微瞇眼,呼出了裊裊煙霧。

  現實就是這些有血緣的親情,還不如他和陳行歸幾個的交情。

  遠遠的,鳳右的視線似乎是向這個角落轉了過來。

  鍾定夾下煙,垂下眸把玩自己的手機。

  鍾定出門是算好時間的。不一會兒,就是正式入席。

  長長的餐桌,鍾母隨同鍾定在坐,鍾父和鳳右則在另一側。

  鳳右的母親,沒名沒份,沒有出席的資格。

  鍾老太爺在上菜前發表講話。無非就是回顧過去,展望未來。言詞間,他表現出對鳳右極大的期望,然後他將目光略過鍾定。

  鍾定臉上一片平靜,不見悲喜。

  鍾老太爺沉吟道,「鍾定,你可別辜負了阿延為你打下的江山。」

  鍾母聽到這句,眼裡有微光一閃而過。她對另外一個兒子的感情,遠遠超過對鍾定的。她甚至不認為這是偏心。

  鍾定彎著眼,「謹遵爺爺教誨。」

  鍾母見到鍾定的笑容,更加生厭。

  好兒子離開了,留下的是個平庸者。如果阿延還在,鳳右的勢力哪會像現在這樣囂張。

  鍾定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鍾母的情緒。

  對座的鍾父眼裡只有鳳右,旁邊的鍾母心裡思念的是那早逝的兒子。

  鍾定凝視著餐桌花瓶上的水仙。不知家裡那朵茶花兒,這一刻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在想他。

  鍾老太爺的話講完後,氣氛就靜悶了。

  一道道精緻的菜色呈上來,鍾定卻沒有胃口。他以前就對這個年夜飯嗤之以鼻,現在更加覺得難吃。他嚮往的是之前許惠橙羅列的菜單。她還說,會獎勵甜品。她那模樣自以為神秘兮兮,其實傻透了。

  相較於鍾定的不屑,鳳右則大讚廚師的手藝。

  鍾老太爺笑得慈祥,暗藏精光的雙眼在鍾定和鳳右之間游轉。

  這些孫子,鍾老太爺說不上疼愛與否。鍾家的座右銘是:勝者為王。鍾老太爺自己就是踩著兄弟的血肉到達金字塔頂端的。

  鍾老太爺想著,鍾定恐怕要輸得一敗塗地了。

  年夜飯結束後,眾長輩離席。

  鍾定執起車鑰匙要離開。

  他走出大宅,鳳右在後方喚道:「哥。」

  鍾定不回頭,繼續向停車場走。反正他不認為這聲稱呼是叫自己。

  鳳右不死心,又道,「鍾定哥。」

  鍾定當耳邊風吹過。

  鳳右的美眸驟冷,而後又揚起笑,步伐跟了過去,「鍾定哥。」

  鍾定跳上車起火。

  鳳右敲了敲車窗,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鍾定斜睨窗外。

  鳳右再敲敲。

  鍾定搖下車窗,「怎麼?」

  「哥,今天是除夕哪。」鳳右笑起來,臉上洋溢著青春。「團圓之夜,怎麼不留下來陪爸媽聊聊天?」

  「我和你爸媽不熟。「鍾定態度很冷淡,說完就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鳳右因為攀著車窗,差點被車的力道甩開。他穩住身子後,收起假笑,上了那輛越野車。

  坐上駕駛位,他不急著起火,而是先在車內嗅了嗅,彷彿聞到了什麼芳香。

  最後他綻開笑容,「開車小心,鍾定哥。」

  鍾定開出鍾家兩公里後,停車。他在後備箱找了下工具,扎破了輪胎。

  除夕夜,路上的士車都沒有。

  鍾定站在夜色中,計算著自己徒步回去的可能性。

  他看看手錶,快九點了。

  傻花兒在等他。

  於是,陳行歸在這個夜晚被叫出來當車伕。

  鍾定在電話裡只說自己車爆胎了。等上了陳行歸的車,鍾定問道,「纜車管理員沒找到?」

  陳行歸沉眼,「也許已經被滅口了。」

  鍾定哼道,「不愧是鍾家的血脈。」沒有主語的一句話。

  「你是不是太命大了?」陳行歸只要想起那個纜車,就會心有餘悸。

  「我也覺得。」鍾定眼睛彎彎的,「是福不是禍。」

  「你怎麼笑得出來。」

  「因為禍害遺千年。」鍾定垂眸,遮去眼中的冷冽。

  陳行歸想去鍾定家裡蹭頓飯。

  鍾定不答應。「我家那位怕生。」

  「你家那位?」陳行歸對這個稱呼皺眉,「你不會忘了你下個月要訂婚吧?」

  鍾定笑,「你不說,我還真忘了。」

  就算陳行歸提醒了,鍾定還是想不起自己和沈從雁的訂婚是幾月幾號。他對於那個女人的事,從來沒有用心去記過。

  和陳行歸分別,鍾定進去電梯。

  到達頂層後,他突然停在候梯廳,望向另一戶的房門。

  好半響,他舉步走過去。

  他開了門,立在門口環視裡面的黑暗,輕輕道,「阿延,新年快樂。」

  一室寂靜。

  鍾定背著光,臉上是漆黑的暗色。公共走廊的光,有幾束映到扭曲的壁畫上,顯得驚悚無比。

  「父親母親很想你。」

  「爺爺奶奶也是。」

  「還有大姑。」

  「陳舒芹。」

  「以及我……」

  「新年快樂。」

  門重新被關上。

  剛剛在燈光的暈影中張牙舞爪的壁畫骷髏再度恢復沉寂。

  許惠橙聽到開門聲,欣喜不已,「鍾先生。」她臉上大大的笑容,幾乎晃暈了鍾定的眼睛。

  他張開了懷抱。「嗯,我回來了。」

  許惠橙微訝,隨即奔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外面風大,鍾定懷裡的溫度有點低。她依在他的胸前,「我以為你要很晚才回來呢。」

  他回抱她,突然問,「小茶花今晚有沒有想我?」

  她仰頭凝望他,「一直。」自他離開後,她就一直在等著他回來。

  鍾定笑了,眼裡閃著清澈的流光,他抵住她的額頭,看著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怕你想太久,所以就趕回來了。」

  她掩不住喜悅。

  她喜歡他這樣笑,襯得他眉目清朗,雅人深致。

  許惠橙平時飲食的口味偏辣。自她來鍾定這裡當廚娘後,就改清淡了。因為鍾定吃不得辣。

  今晚她卻煮了一道香辣鍋巴肉片。

  她端菜出來解釋說,「這是我以前在家時候,除夕都會吃的菜。」也算是她的精神寄託。

  「嗯。「鍾定瞥了眼紅通通的辣椒,不打算去動那盤菜。只是她提到了她的家人,他就順帶說道,「我託了朋友去找你父母。」

  許惠橙愣住了。

  「還沒有消息。」他掌握的線索,就是朱吉武上次派人去圍堵的她弟弟。

  她反應過來後,突然熱淚盈眶,話音都在抖,「鍾先生……」什麼言語都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澎湃。

  鍾定撇嘴,用手掌掩住她的眼睛,「哭得真難看。」

  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掌心。「謝……謝你……」

  他望著自己手縫流出來的眼淚,「小茶花,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

  「我會的。」為什麼不呢?

  「是麼。」鍾定眼如新月,「你答應了,就要信守諾言。」

  許惠橙點頭。

  「如果你哪天反悔了,就趕緊逃跑,知道麼?」

  她明顯不懂,愣愣的。

  鍾定放開手掌,將她抱過來,撫上她的短髮。「記得跑快點。」他笑得很親切。

  他怕他對這種被珍視的感覺上了癮。萬一她有了異心,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惡意。他會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