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
「喂,喂……真的是DJ Yan嗎?」小五嘀咕,對方卻是一陣沉默。
阿衡看著話筒,微笑,模糊了眉眼。
終究,呼吸從鼻息中,絲絲縷縷,轉涼。
自取其辱嗎?明明是溫思爾說媽媽對她思念甚篤,讓她撥號碼到宅電。
右鍵,截斷,嘟嘟的聲音。
小五拍案,笑罵:「好啊你個壞東西,連你五姐都敢作弄,膽兒長肥了不是?」伸出魔爪,擰孩子兩頰。
阿衡不反抗,挽住她的臂,呵呵笑:「走了走了,該吃晚飯了,今天元旦,我請你吃好吃的。」
小五望天,攤手:「又是新的一年,我們又老了一歲,奔三了。我這二十年都幹了些什麼,為毛一點印象都沒有?」
時年,2003。
阿衡覺得自己餓了,其實,這只是一種很空虛的感覺反映到腹中,造成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東西。
她說:「我有印象。我小時候爬過十幾里的山路,上初中的時候幫別人作過弊,高中的時候經常做排骨,後來,後來就來到這裡了。」
小五乾笑:「果然,夠無聊。是你的風格。」
轉身,想起什麼,拍頭:「哎,六兒,不對吧,今年過節,你不是該去給你未來公公婆婆請安嗎?」
阿衡說:「飛白的媽媽對我太客氣了,我去了他們反倒不自在。」
每一次看著她,都生疏得像是看到不得不招待的陌生人。她想說一聲,婆婆,我是你兒子要過一輩子,指不定還給你生個孫子的人。
關鍵,她怕她婆婆再來一句:是嗎,你辛苦了,太麻煩你了,這怎麼過意得去?
正說著,寢室的門打開了,帶進一陣涼風,阿衡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
那人跺了跺腳,大衣的下襬轉了個散開的弧。
抬眼,長長的髮。
是杜清。
她關門,門外女孩子們的嬉鬧被隔絕了個徹底。那是她們常聽到並且彼此享受的,親密、溫柔、玩笑,似乎這輩子你我最貼心。
她看到阿衡,本來柔軟疲憊的姿態卻一瞬間高昂,像個小小的孩子般的戰士。
沒有明刀明槍,只是小小挑釁的毒,無從設防,倒到心口,依舊疼痛。
因為,這是你縱著她的下場。
完全接受她的下場。
於是,我可否把它稱作……背叛。
阿衡的臉上無了笑意溫存,她問她:「你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嗎?」
杜清下巴的線條尖銳:「你是要我向你認錯嗎?可是我一點不覺得有什麼錯怎麼辦?只能說,你的苦肉計勝了一籌。」
她認為那個巨大的蛋糕招牌是一個多麼可怕的表露心機的苦肉計。
小五訥訥:「你們怎麼了,氣氛這麼怪?」
阿衡和緩了臉色:「五姐,你等五分鐘,隨便找件事,DJ Yan或者搖滾都可以,不要聽我們的交談。」
杜清把手套扔到了桌上,冷笑:「你認為我跟你說的話很髒嗎,怕污染了別人的耳朵?」
阿衡坐在了椅上,手抓住了床欄,扭曲成了個怪模樣:「為什麼要騙我?」
杜清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嗤笑:「拜託,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跟你說?我麻煩你清醒清醒,『被拋棄』的溫小姐!」
所以,你只用受寵或者拋棄的哪家小姐來衡量溫衡——小六?
柴米油鹽醬醋茶,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夜夜,她只剩下這個價值。
阿衡大笑:「拋棄,拋棄,這詞說得真妙!」
一直想不起如何定位自己。對面那個面容精緻的姑娘已經把她當作了敵人,即使不久之前,她們咬著同一塊甜甜圈吃得滿嘴都是奶油,笑得嘴角都掛著月亮。
心中有什麼東西,頃刻之間,坍塌。
杜清指插入髮,淡淡開口:「你還要什麼措辭?不是已經認定自己受害,我十惡不赦,俯首認罪才最合適。」
阿衡說:「你的眼中只有兩種選擇,你和顧飛白或者我和顧飛白。可是,抱歉,我要的是你的選擇,顧飛白,還是,我?」
杜清笑,眼中的迷茫一閃而過:「這有什麼區別?你明明知道,我從來不會選擇你。很久以前你就應該知道吧,我的手機、電腦、信用卡,密碼統統都是飛白的生日。」
她走到阿衡的面前,輕蔑的笑容:「忍這麼久,不辛苦嗎?懦弱、無知、扮可憐,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麼?顧飛白只是個,心太好的男人。」
阿衡走了過去,摀住了她的眼睛:「能不能不要用快要流淚的眼睛對我說這些話?我不想哭。」
她說:「我可以像街上被生活經久折磨失去了教養的女子一般,對著你吐口水,扯亂你的頭髮,告訴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本分的人,骯髒、污穢、壞人姻緣,應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對著你用盡世間最惡毒的詛咒。可是,這絲毫不能證明我不懦弱。」
杜清推開她,倒退了坐在床上,陰影遮住了眸,淒涼地開口:「這只是個道德的懲罰,顧飛白,我絕不放棄。」
「我們打個賭怎麼樣?我離開一週,設定完全合理的理由,你留在原地,這麼一塊的空白完全由你填補。只有一次機會,如果顧飛白選擇了我,你失敗了,放棄。」
杜清嘲笑:「不繼續表演你的姐妹情深了?前戲做完,婉轉曲承,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阿衡輕輕開口:「怎麼,你覺得這是一種不可能的挑戰嗎?」
杜清躺倒在床上,鬈髮鋪散成滿滿的花朵,綻放。她說:「我接受。」
這廂,小五戴著耳麥,被搖滾震得頭皮發麻,看到阿衡湊過來的面孔:「什麼,六兒,你說什麼?」
阿衡笑,摘下她的耳麥:「我說,對不起啊五姐,不能陪你吃晚飯了,我要回一趟B市。」
「多久?」同樣的說辭說給顧飛白,他的聲音卻有些冷淡。
「七天,大概。」
然後,顧飛白說:「坐飛機吧,我送你到安檢。」
他拿著手機,鄭重其事地拍了照。然後,狠狠地擁抱,帶著不安:「就七天,晚一秒,我把你扔到天橋上。」
她笑,輕輕拍他的背,小聲安撫:「飛白,你不要再時刻預謀把一個女孩子往天橋上扔,我隨時都可以不要你的。真的,我也有驕傲的。」
顧飛白捧著她的臉,無奈,笑開了:「別說你的驕傲,就是你,都是我拾回來的。」
多久之前,曾經接到那一通電話。
時間,地點,空洞,男聲。
然後,切斷了電話。
他跑到天橋上,看到魂牽夢縈的女子,抱著那樣大的一個箱子,滿手乾涸的血跡,失去了靈魂的模樣。
像是上帝的恩賜。
她認出他,別過臉,預謀著一次擦身而過。
他卻攥住了她的腕,帶著咬牙切齒的痛意:「溫衡,他們都說你是我的未婚妻,你還認不認賬?」
他們,多少人?三個,兩個,一個?將來,現在,還是……曾經?
那樣囂張的話語,卻是卑微到了骨子裡的語氣。
他憎恨自己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了自己的尊嚴,卻無法不做出讓步。
那時候,抱著她,深切的情意,無法再顧及她是否還有力氣按著才子佳人的話本,細水長流地深愛上一個人。
只知道,在她看不到的身後,天橋另一端的雨中,藏著一個霧色的黑衣男子,蒼白著面龐,乾淨的大眼睛,隨時可能倒下的痛失。
他知道,如果自己抱緊了這姑娘,這人只能永久地藏在晦暗中,像遭人踐踏的影,再無回寰的餘地。
從此,餘生。
B市。
言希和楚雲的緋聞甚囂塵上,一月初達到小巔峰。
原因不是某某雜誌某某報社跟拍了什麼言某某楚某某在一起的夜生活,那個是炒過的冷飯,不新鮮了。
這次不一樣,這次,言希、楚雲被邀主持一檔音樂節目。楚小姐走台沒走好,高跟鞋太高踩住了長裙,差點走光。DJ Yan反應那叫一個迅速,抱住了她,西裝一遮直接往後台走。
然後,台下,萬千觀眾。
於是,DJ Yan你他媽還想抵賴不成?首都觀眾一人一雙眼。
楚雲說:「抱歉,今天這麼不專業,連累了你。」
言希無所謂:「你不可能每天都專業,專業人終究還是人。」眼下卻是略微的青影。他為這一場音樂盛宴準備了三個工作日。
她揉著腳踝,問他:「為什麼想起做DJ?不太……適合你。」
言希從化妝間找出化瘀的蘆薈膠遞給她,微微俯視:「政客?外交官?那是父輩走過的路,不可能一直繼續。」
楚雲笑:「可是,知道別人怎麼說嗎?整個B市只有DJ Yan一個了嗎?連衛生巾都要代言。」
言希不置可否,示意她繼續。
她說:「你的性格,還不至於讓自己每天忍受這些冷嘲熱諷吧?」
室內暖氣很熱,言希解了襯衫的第一粒紐扣,平淡笑開:「那又怎麼樣?你被狗咬一口,難道還要咬回去嗎?」
這姑娘忽然湊上前,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眸。
言希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她卻輕輕開口:「言希,你眼中有一塊很大的黑洞。」
言希輕笑,陷入身後的皮椅中,與她隔開正常的一段距離:「楚雲,不必拐彎抹角,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你知道,被人當作一塊時刻惦記著的蛋糕,滋味並不怎麼好。」
楚雲眨眼,目光狡黠:「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固執地出現在全世界面前,遭到嘲弄和侮辱,依舊如昔?」
他望著化妝間柔和的白燈光:「初衷記不得了,現在只是慣性。」
楚雲想起什麼,恍然:「是因為那個房間的主人嗎?溫家,那個多出來的房間。」
她腦中開始醞釀,想了半天,許多電影劇情在腦中飛轉,咋舌:「難不成那個人是你的初戀,然後得白血病去世了。而你愛她愛得很深,受了刺激,一叛逆,就違背了家裡的意願,做他們最不喜歡的行業?」
言希輕笑:「雖然你說的沒有一句正確,但我的確更喜歡這個虛假的版本。」
「為什麼?」
言希說:「一個迷失了方向的人,在墳墓中待著,起碼,不會亂跑。」
楚雲嘴角勾起一抹笑:「言希,你對她似乎只是一種責任。」柔軟如水的眼神,望向了他。
她說:「如果你的生活是一齣劇目,我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女主角。」
言希笑,捏著細長的眉筆快速轉動著,詢問的語氣:「怎麼說?」
楚雲眨眨眼,伸出纖長的指如數家珍:「你看,你年少輕狂時遇到了那樣一個給了你傷痛的女人,封閉了心。多年以後,咳,遇到了我,也就是女一號,然後,我美麗熱情善良調皮,重要的是,還帶著些女主角都有的小迷糊,漸漸一點一滴打動你的心。喂,言希,你當心啊,我馬上走進你心裡了。」
言希挑眉,伸直了雙臂,敞開的胸懷,骨骼肌理,一寸一寸,伸展。
「隨時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