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七日

  我不得不給自己剛僱的律師坦納打電話,我才僱了他短短幾個小時,現在說出來的內容一定會讓他後悔收了我的錢,「我覺得我的太太在設計誣陷我。」我看不見坦納的面孔,但我能想像那翻起的白眼,那張苦臉,還有一臉的倦意——誰讓那傢伙靠聽謊話謀生呢。

  「好吧。」他停頓了很久才說,「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你那兒,我們一起來解決,把所有事情都擺出來聊,在此期間你就乖乖待著別亂行動,好嗎?去睡會兒覺,耐心等待。」

  瑪戈倒是很聽坦納的話,她吃下兩片安眠藥,不到十一點就把我扔下了,我則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惱火地蜷在她的沙發上。時不時,我也會叉著腰出門望望那間柴棚,彷彿那間柴棚是一隻虎視眈眈的猛獸,而我可以把它嚇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達到什麼效果,但我管不住自己,我最多能夠安穩地坐上十分鐘,然後就不得不到屋外去看一眼。

  剛進屋,我就聽見有人敲響了瑪戈家的後門。該死,這還沒到午夜呢,如果是警察的話,他們應該會敲前門,(對吧?)記者們則還沒有盯上瑪戈的住所(不過他們很快就會盯上瑪戈家,也就是幾天或幾個小時的問題)。我煩躁不安地站在客廳裡,心裡正拿不定主意,敲門聲卻又大了一些。我暗自咒罵著,設法讓自己惱火起來,免得打心眼裡害怕。「總得收拾爛攤子,鄧恩。」我對自己說。

  我猛地打開了門。門外是安迪,該死的安迪,打扮得美艷動人,看來還是沒有弄明白,她正在把我往斷頭台上送呢。

  「你正在把我往斷頭台上送呢,安迪,你是不是打算親手把我的脖子套進那該死的絞索呀。」我一把將她拽了進屋,她盯著我那只抓她胳膊的手。

  「我可是從後門進來的。」她說,我死盯著她,但她並沒有道歉,反而絲毫不讓半分,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臉上的線條變得堅毅起來,「我必須見你,尼克,我告訴過你的。我必須每天見你或者跟你通一次話,可今天你不見了蹤影,打電話總是接到語音信箱。」

  「如果我沒有聯絡你,那就是因為我沒法聯絡你,安迪。我的天哪,今天我去了一趟紐約,請了個律師,他明天一大早就會到這裡來。」

  「你請了個律師,就這麼一件事讓你忙得抽個十秒鐘打電話給我都不行?」

  我真想抽她一巴掌,卻只強忍著深吸了一口氣。我必須與安迪撇清關係,不僅僅因為坦納已經提出了警告,還因為我的太太非常瞭解我:她知道我幾乎會不惜一切躲開面對面的交鋒,愛咪正指望著我犯糊塗呢,她指望我和安迪藕斷絲連,最後害自己被逮個正著。我必須跟安迪分手,但也必須處理得十分妥當,坦納說得沒錯,「要讓她相信正經人就會這麼辦」。

  「律師給了我一些很重要的建議,我不得不把這些建議放在心上。」我開口道。

  昨天晚上我們還幽會過,當時我對安迪百般寵溺,許下了一堆堆承諾,千方百計地安撫她,她一定料不到我會跟她分手,只怕不會乖乖接受這一切。

  「律師的建議?很好呀,他是不是告訴你別像個渾蛋一樣對待我?」

  我頓時感到怒火中燒:眼前的一幕已經活生生變成了一場高中生掐架,我是個三十四歲的堂堂大男人,眼下是我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夜,結果我卻在和一個耍小性子的女孩糾纏不休。我邊想邊伸手使勁地推了推她,一小滴唾液飛濺到了她的下嘴唇上。

  「我……你還是不明白,安迪,這可不是在開玩笑,這是我的生活。」

  「我只是……離不開你。」安迪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我知道我一直都在說這些話,可我就是這麼想的嘛。我辦不到,尼克,我沒辦法這樣撐下去,我快崩潰了,每時每刻都怕得厲害。」

  她居然敢說自己怕得厲害,我不禁想像著警方現在敲開了大門,恰好抓住我在和情婦幽會,而這個情婦在我妻子失蹤當天早上還曾經與我一起廝混。那天我去見了安迪:自從和安迪搭上的那晚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她的公寓,但案發當天早上我又去了一趟,因為我已經花了好幾個小時設法向愛咪坦白:「我想離婚,因為我愛上了別人。我們必須分手,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裝作愛你,也沒法過這個週年紀念日……再裝下去比當初對你不忠還要錯得厲害(我知道:哪點錯得厲害值得商榷)。」但正當我努力鼓起勇氣的時候,愛咪卻搶先開口說她還愛我,(那個滿嘴謊話的賤人!)於是我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我感覺自己不僅是個徹頭徹尾的花心男人,還長著一副軟骨頭,無比渴望安迪能給我幾分安慰。

  但對我來說,眼下的安迪已經不再是一味靈藥,她搖身變成了一味毒藥。

  這女孩現在還緊摟著我,簡直讓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

  「聽著,安迪。」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不讓她進屋坐下,反而把她攔在了門口,「你對我來說是如此特殊,你把這一切處理得如此之好……」「要讓她一心護著你的安全」,坦納曾經說過。

  「我想說……」她的聲音有幾分動搖,「我居然為愛咪感到十分難過,這簡直太離譜了,我知道我壓根兒沒有權利為她難過擔心,可是除了難過,我還感覺很內疚。」安迪把頭靠在了我的胸口。我往後退了退,伸出雙臂撐住她的身子,好讓她正視我的眼睛。

  「嗯,我想我們可以彌補自己的過錯,我們必須彌補自己的過錯。」我用了坦納的原話。

  「我們應該去找警方報案,我可以作證你那天早上不在場,我們只要對警察實話實說就可以了。」她說。

  「你只能作證我那天早上有大約一個小時不在案發現場。」我說,「前一晚十一點之後就沒有別人再見過愛咪的蹤跡,也沒有別人再聽到過愛咪的聲音了,警察可以說我在見到你之前就殺了她。」

  「這也太下作了吧!」

  我聳了聳肩。有那麼一瞬間,我曾想將愛咪的事情講給安迪聽,告訴她我的妻子正在設計栽臓我,但我立刻拋掉了這個念頭。安迪的手段遠遠比不上愛咪,她知情後一定會想跟我站在一邊,也就會變成我的累贅——安迪是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我又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再次開了口。

  「聽著,安迪,眼下你我的壓力都大得不得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的負罪感。安迪,我們都是好人,我們被對方吸引,正是因為我們有相同的價值觀,你我都覺得要好好地對待他人,要走正道,可眼下我們知道自己辦了錯事。」

  滿懷希望的表情頓時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淚水漣漣的雙眼和溫柔的愛撫也不見了蹤影,安迪的臉色在頃刻間暗了下來,顯得有些詭異。

  「我們必須分手,安迪,我想我們都明白這一點。要做到這一點當然很難,但這才是正經人該做的事,我覺得如果你我腦子清醒的話,我們自己就會有這個念頭。儘管我非常愛你,但我和愛咪還沒有離婚,我必須走回正道。」

  「如果找到她了呢?」安迪沒有說找到的是死人還是活人。

  「那到時候我們可以再商量該怎麼辦。」

  「要到那個時候!那在此之前呢,怎麼辦?」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意思是說:「在此之前,什麼也不能辦。」

  「什麼,尼克?除非找到愛咪,要不然我就得滾到一邊去?」

  「你這話說得可不太好聽。」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她擠出了一縷假笑。

  「對不起,安迪,我覺得現在還和你在一起很不妥當,這對你很危險,對我也很危險,再說我的良心也過意不去,這是我心裡的感受。」

  「是嗎?那你知道我的感受嗎?」她瞪大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蠢到了家的女大學生,你和我廝混是因為你厭倦了自己的妻子,而我又唾手可得。你可以回家跟愛咪一起吃晚飯,在花她的錢買來的小酒吧裡閒逛一陣子,然後晃悠到你那快死的爸爸家裡用我的胸部『打飛機』,因為你那刻薄的太太才不肯讓你這麼做呢,你這可憐蟲。」

  「安迪,你知道這不是……」

  「你簡直是個人渣,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

  尼克,控制住局面。我一邊想一邊開口道:「安迪,拜託,我想是因為你還沒從來沒有談論過這種事,因此所有的事情都被你看得太重,有一點……」

  「你去死吧,你以為我是個傻到家的年輕小姑娘,是可以被你隨便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可憐蟲嗎?大家風言風語說你可能是個殺妻犯,我倒是一直陪了你一路,可是日子剛剛變得有點兒難過,你就要一腳把我踢開?不,沒門。你沒有資格和我討論良心、體面和內疚之類的玩意兒,你沒有資格覺得自己冠冕堂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因為你是個背著太太劈腿,又膽小又自私的混帳。」

  她背轉身哭了出來,一邊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一邊低聲地嗚嚥著。我抓住她的胳膊想讓她安靜下來,「安迪,這不是我想要……」

  「別碰我!別碰我!」

  她邁步向後門走去,我簡直可以預見即將發生的一幕:安迪的滿腔仇恨和難堪好似爆發的岩漿,我知道她會開上一兩瓶葡萄酒找個朋友訴說,要不然的話就會找她的母親訴說,於是風聲會跟瘟疫一樣散開。

  我趕緊走到安迪面前攔住她的去路,開口說道:「安迪,拜託……」她抬手準備扇我一巴掌,我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免得挨打。我們兩個人的雙臂扭在一起不停地上上下下,好似一對瘋狂的舞伴。

  「放開我,尼克,要不然我發誓……」

  「就給我一分鐘,你聽我解釋。」

  「你放開我!」

  這時她把臉朝我湊了過來,看上去彷彿要吻我,結果卻張嘴咬了我一口。我猛地向後一退,安迪一溜煙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