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愛咪·艾略特·鄧恩/事發之後九日

  我一覺醒來便感覺一陣心驚,頗有些不對勁,一個念頭在頃刻間湧上心頭,彷彿一道閃電從腦海中劈過:千萬不能讓人在這裡發現我。警局的調查進展不夠快,我手裡的錢卻像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傑夫和葛麗泰已經開始留心我的動靜,再說我身上聞起來還有股魚腥味。

  傑夫的舉止有幾分蹊蹺,昨晚他居然急匆匆地向海岸線趕去,奔向我捆好的裙子和腰包。葛麗泰也有幾分蹊蹺,她居然一直盯著埃倫·阿博特的節目不放。他們兩個人都讓我不由得緊張……難道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剛才的口氣聽上去倒像是那位記日記的愛咪:「我的丈夫真的會殺了我嗎,還是我在胡思亂想呢?」此時此刻,我才第一次由衷地為她感到難過。

  我往愛咪·鄧恩失蹤案的舉報熱線撥了兩次電話,分別跟兩個人聊了聊,報料了兩條線索。接電話的志願者似乎對它們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很難說那兩條線索什麼時候才會送到警察手中。我心情鬱鬱地駕車駛向圖書館:我必須收拾東西離開這兒,必須用漂白劑把所住的木屋清洗乾淨,擦掉所有指紋,用吸塵器處理掉所有毛髮,抹掉愛咪(還有莉迪亞和南希這兩重身份)留下的痕跡。離開這裡我就安全了,就算葛麗泰和傑夫確實對我的身份起了疑心,只要沒有辦法把我逮個正著,我就不會有事。愛咪·艾略特·鄧恩恰似傳說中那令人垂涎卻又難覓蹤跡的雪怪,而葛麗泰和傑夫不過是兩個鄉下騙子,他們那套含糊其詞的說法立刻就會穿幫。低頭走進寒氣入骨又空空蕩蕩的圖書館時,我打定了主意:今天我就要動身出發。圖書館裡有三台電腦沒有人用,我要上網去查查尼克的消息。

  自從守夜那天以來,有關尼克的新聞就日復一日地出現在媒體上,把同樣的事實說了一遍又一遍,炒得也越來越熱,卻壓根兒沒有爆出任何新料。不過今天的形勢有點兒不一樣,我在搜索引擎中鍵入尼克的名字,發現相關博客火爆得不得了,因為我那位喝醉酒的丈夫居然做了一場離譜的採訪,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妞操著一架攝像機在一間酒吧裡錄下了採訪全程——上帝啊,這傻瓜蛋還真是永遠也學不乖呀。

  尼克·鄧恩的視頻告白!!!

  尼克·鄧恩:醉後吐真言!!!

  我的一顆心簡直蹦到了嗓子眼兒,看來尼克又跳進了自己挖的陷阱。

  這時視頻加載完畢,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尼克的面孔,睜著一雙昏昏欲睡的眼睛(喝醉的時候他就會變成這副德行),歪著嘴角露齒而笑,嘴裡正說著我,那副人模人樣的架勢看上去還挺開心。「我所見過的女孩沒有一個比我太太更酷,」他說,「有幾個男人敢誇這種海口:『我把生平所見最酷的女孩娶回了家』。」

  我的胃微微抽了一抽,我倒沒料想到他會這麼說,乍聽之下差點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她到底酷在哪裡呢?」擔任採訪的女孩在鏡頭外問道,聲音聽上去又尖又活潑。

  尼克開始大談特談尋寶遊戲,一會兒說尋寶遊戲是我們兩人的傳統,一會兒說我總是把那些笑死人的私房話記在心頭,一會兒又說尋寶遊戲是我給他留下的唯一一件寶物,因此他一定要把尋寶之旅走完,這是他的使命。

  「直到今天早上,我才到達了終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誰讓他一直在壓著人群發出的喧鬧聲說話呢,待會兒他會回家用溫鹽水漱漱口——他媽媽總是逼他這麼做,如果我在家裡陪他的話,尼克就會讓我去燒水加鹽,因為他從來都把握不好鹽的份量,「尋寶之旅讓我意識到……許多事。她是世上唯一一個能讓我吃驚的人,知道吧?至於其他人嘛,我總能算出他們會說些什麼,因為大家的口徑都差不多。大家都看同樣的節目,讀同樣的讀物,把所有的東西都回收再用,但按照愛咪的標準,她自己就算得上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她對我有很大的影響力。」

  「你覺得眼下她在哪兒呢,尼克?」

  這時我的丈夫低頭凝望著自己的結婚戒指,伸手捻了它兩次。

  「你還好吧,尼克?」

  「要我說真話嗎?其實我感覺很糟糕,過去我實在對不起自己的太太,簡直錯得一塌糊塗。我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對我來說不算太晚,對我們兩個人來說也不算太晚。」

  「這麼說來,在感情方面你已經快撐不住了?!」

  尼克抬眼凝視著鏡頭,「我真希望我的太太回到我身邊,我真希望她就在這裡。」說完他吸了口氣,「我不太會表達心底的情感,這一點我自己清楚,但我確實愛她,我不能讓她出事,她一定要平平安安才行,我欠她的還有許多許多沒有還呢。」

  「你欠她什麼沒有還?」

  聽到這話他笑出了聲,即使到了此刻,我仍然覺得他那懊惱的笑容讓人心動。在往昔美好的時光中,我曾經把那笑容叫作「脫口秀之笑」,那時尼克會低下眼神匆匆一瞥,一邊漫不經心地伸出拇指撓撓嘴角,一邊輕輕一笑——就在開口講述一樁血案之前,迷人的電影明星也常常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我欠她什麼你管不著,」他笑著說,「我欠她很多,以前我沒有扮演好丈夫的角色,愛咪和我度過了一些難熬的日子,而我……我居然罷手不肯再經營婚姻生活了。我的意思是,我曾經無數次聽人說過這句話『我們罷手不再經營婚姻生活了』,每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一段婚姻將走向末路,千百回裡也難得遇上一次例外,但我居然還是撒手不再努力把日子過好。捅婁子的人是我,我沒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尼克看上去有些睜不開眼睛,說話帶著鼻音,看來不僅僅是喝得略有點兒醺醺然,而是再喝上一杯就會酩酊大醉,他那粉色的雙頰也透出幾分酒意。我的指尖頓時泛上一片紅潮,不由記起尼克的肌膚在喝下幾杯雞尾酒後會有些發燙。

  「那你會怎樣向她補過?」鏡頭在這時抖了抖,擔任採訪的女孩正伸手去拿她的飲料。

  「說到我要怎樣向她補過嘛,首先我要找到她帶回家,這一點毋庸置疑。接下來呢,從現在開始,不管她對我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照辦,因為在走到尋寶之旅的終點時,我的太太簡直讓我五體投地,我從未像現在這樣看清過她的真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確信自己該做些什麼。」

  「如果此刻你可以跟愛咪說上話,你會告訴她什麼呢?」

  「我愛你,有朝一日我會找到你,我會……」

  我可以斷定他馬上就要開口說出丹尼爾·戴-劉易斯在《最後的莫希干人》影片中的台詞:「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我會找到你。」尼克才不會放過順手惡搞電影對白的機會呢。我能感覺到那句話到了他的嘴邊,他卻一口把話嚥了下去。

  「我永遠愛你,愛咪。」

  他的話聽上去真是肺腑之言,壓根兒不是我丈夫慣常的作風。

  三個胖得不得了的山裡人駕著電動踏板車排在我前面,害得我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喝上早間咖啡。踏板車的兩側露出他們氣勢洶洶的肥臀,可這群人居然又點了一份「滿福堡」,我可沒有說瞎話,在這家麥當勞裡,我前面的隊伍真的排了三個駕著踏板車的人。

  其實我還真的不在乎,儘管計劃出了點兒小小的岔子,我卻頗有幾分雀躍,真是有些蹊蹺。尼克的視頻已經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反響好得令人驚訝。人們謹慎地站在了光明的一面,「也許這傢伙並沒有動手殺妻吧」,這是人們對該視頻最常見的評語,簡直一字不差,因為尼克一旦卸下心防流露真情,一切便昭然若揭了。但凡看過視頻的人都不會相信尼克是在演戲,他那套言行可不是蹩腳的業餘水平演出。我的丈夫愛著我,換句話說,至少昨天晚上他還愛著我。我住在一間寒酸的小木屋裡,房間聞上去像是發霉的毛巾,我本人又正在盤算著讓他遇上一場大劫,他卻從心裡愛著我。

  當然啦,我清楚這麼點兒情意還不夠份量,我不能改變計劃。但那則視頻讓我暫時罷了手,畢竟我的丈夫已經完成了尋寶之旅,同時陷入了愛河,再說他確實十分苦惱——我發誓,我看到尼克的一邊臉上長了一塊蕁痲疹。

  我到了自己的小屋,恰好撞上多蘿西在敲門,她那被熱汗濡濕的頭髮齊刷刷地往後梳,好似華爾街上油嘴滑舌的傢伙。多蘿西有個習慣,她經常猛地抹一把上嘴唇,然後舔掉手指上的汗水,因此當多蘿西轉身面對我時,她的嘴裡正吮著一根食指,彷彿吮著一根奶油玉米棒。

  「總算見到你啦,你這開小差的傢伙。」她說。

  這時我想了起來,我還欠著木屋的租金呢,足足兩天。一念及此,我差點兒笑出了聲,誰能想到我也有拖欠租金的一天哪。

  「對不起,多蘿西,十分鐘內我會帶上租金去你那兒。」

  「我還是等著你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說不好會不會繼續住下去呢。」

  「好吧,那你欠我兩天的租金,八十美金,謝謝。」

  我閃身進了小屋,解下腰包。今天早上我在床上數了數現金,花了很長時間一張接一張地派著美鈔,好似正在跟鈔票曲意周旋,結果發現我手裡竟然只剩下了8,849美金,也不知道花到哪裡去了,過日子還真是費錢呢。

  我開門將現金遞給多蘿西(現在只剩下8,769美金了),一眼望見葛麗泰和傑夫正待在葛麗泰家的門廊上,眼睜睜地看著現金從我手中到了多蘿西手中。傑夫並沒有彈吉他,葛麗泰也不抽菸,他們似乎只是為了把我打量得清楚些才站在那條門廊上。他們兩人一起向我揮揮手,嘴上說著「嘿,親愛的」,我也軟綿綿地揮了揮手,關上門開始收拾行李。

  在這個世界上,我曾經擁有許多東西,相形之下,眼下我擁有的一切少得奇怪。我既沒有打蛋器,也沒有湯碗;床單和毛巾倒是有幾條,但我壓根兒沒有一條像樣的毯子。我有一把剪刀,全靠它才能對自己的頭髮大開殺戒。想到這裡,我不禁露出了微笑,因為當年我跟尼克住到一個屋簷下的時候,他居然還沒有自己的剪刀。他沒有剪刀,沒有熨斗,沒有訂書機,我記得當時還問他沒有剪刀哪裡算得上文明人,結果他說他當然算不上文明人,說完伸出雙臂一把摟住了我,把我扔到床上撲了上去。當時我在哈哈大笑,因為那時候我還扮演著「酷妞」的角色呢,當初的我會哈哈笑出聲來,而不會尋思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一個男人沒有一把上得了檯面的剪刀,那就千萬不要嫁給他;我會這樣勸告姑娘們,要是嫁給他的話,結局好不到哪裡去。

  我把衣服疊好收進小背包:那是三套一模一樣的衣服,一個月前我買來藏在了逃跑用的車裡,免得還要從家裡帶。我又朝背包裡扔進一把旅遊牙刷、一把梳子、日曆、潤膚露、值不了幾個錢的泳裝,還有先前買好的安眠藥——想當初我還打算吃下藥投水自殺呢——行裝眨眼間就收拾好了。

  我戴上乳膠手套擦掉了所有的痕跡,清理掉下水管道中殘留的毛髮。我並不覺得葛麗泰和傑夫識破了我的身份,但萬一他們真的發現了我是誰,那我可不想留下任何證據。我一邊清理一邊暗自心道:「這就是你一時鬆懈造的孽,這就是你不肯時時盤算弄出的結果,你活該被抓個正著,誰讓你幹了這種傻事。要是你在前台留下毛髮怎麼辦?要是傑夫的汽車或葛麗泰的廚房有你的指紋怎麼辦?你怎麼會覺得自己有可能把一腔憂心拋到腦後呢?」我想像著警方把小木屋翻了個底朝天,卻什麼也沒有找到,接下來出現的一幕好似電影中的特寫:鏡頭聚焦在一根孤零零的頭髮上,我的一根頭髮正在泳池的水泥地上飄飄蕩蕩,等待有朝一日將我推進火坑。

  緊接著我又轉念一想,還用說嗎,鬼才會來這個地方找你。警方最多就是聽見幾個小騙子的滿嘴空話,說他們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見到了愛咪·艾略特·鄧恩本人,她在一家又廉價又破爛的汽車旅社中。就憑這番說辭,只怕警方還以為幾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為了出風頭在講大話呢。

  這時屋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聽上去滿有一種理直氣壯的架勢——有些家長就會帶著這種風雷之勢敲孩子房間的門,緊接著把門猛地推開,彷彿在說「怎麼著吧,這可是我的地盤」。我正站在屋子中央尋思該不該應門,屋外卻又傳來了一陣砰砰響。此時此刻,我算是悟到為什麼許多恐怖電影裡會用神秘的敲門聲來渲染氣氛——那砰砰聲簡直令人心驚。你不知道來者究竟是何方人士,但你心知自己一定會打開那扇門,你會跟我一樣冒出一個念頭:要是門外是個壞蛋,人家還會敲門嗎?

  「嘿,親愛的,我們知道你在家,拜託開門呀!」

  我脫掉乳膠手套開了門,傑夫和葛麗泰正站在門廊上,背對著陽光,面孔上籠著一層陰影。

  「嘿,你這俏妞,讓我們進屋吧?」傑夫問道。

  「其實,我……我正要去找你們哪。」我裝作一副正煩得滿頭包的模樣,彷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要走啦,要麼明天動身,要麼今天晚上,家裡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得回去一趟。」

  「你說的是路易斯安那州那個家還是薩凡納那個家?」葛麗泰說,看來她和傑夫聊過我的事。

  「路易斯……」

  「管它呢,」傑夫說,「讓我們進屋待上片刻,跟你道個別。」

  他邁開步子向我走來,我想要尖叫幾句或者「砰」一聲關上門,但又覺得這兩種對策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還不如表面假裝一切安好,心裡暗自希望不要出事。

  葛麗泰進屋後關上門靠在上面,傑夫信步走進小小的臥室,又優哉游哉地逛到了廚房裡,一邊東拉西扯地聊著天氣,一邊動手打開門和櫥櫃。

  「你得把這地方清理乾淨,不然的話多蘿西只怕不肯退你押金,她可是個斤斤計較的老頑固。」他說著打開冰箱,瞄了瞄冷藏格,又瞄了瞄冷凍格,「漏下一罐番茄醬也會被扣押金,這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番茄醬又放不壞。」

  他打開壁櫥把我已經疊好的寢具抬了起來,抖了抖床單,「我每次都會抖抖床單,瞧一瞧裡面有沒有襪子、內衣之類的玩意兒。」他說。

  他又打開床頭櫃的抽屜,跪下來把它裡裡外外審視了一遍,「看上去你手腳很麻利嘛,什麼東西都沒有漏下。」他說著面帶微笑站起身,伸手撣了撣牛仔褲。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到底在哪裡,親愛的?」

  「什麼東西在哪裡?」

  「你的錢啊,」他聳了聳肩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嘛。」

  葛麗泰在我身後一聲不吭。

  「我只有幾十塊錢。」

  「鬼才信哪,」傑夫說,「你在哪兒都是用現金付賬,就連租金也是,葛麗泰還親眼看見你拿了一大筆錢。乖乖地把錢交出來,那樣就沒有人再攔著你,我們幾個從此各走各的。」

  「我要報警了。」

  「去報警呀!悉聽尊便。」傑夫抱著雙臂擺出一副等待的架勢,把兩隻大拇指夾在胳肢窩裡。

  「你的眼鏡是用來糊弄人的,鏡片壓根兒沒有度數。」葛麗泰說。

  我一聲不吭地盯著葛麗泰,暗自希望她能打退堂鼓。面前這兩個人看上去緊張得很,他們說不定會突然改變主意,聲稱他們不過在虛張聲勢逗我玩,然後我們三人就會一起笑上一場,心照不宣地打個馬虎眼假裝一切沒有發生過。

  「再說你髮根那裡的頭髮已經長出來了,那可是金髮,比你染的破爛顏色要漂亮得多,你染的是什麼玩意兒啊,簡直活像倉鼠的毛色,順便說一聲,你的髮型也難看得要命。」葛麗泰說,「你一定是在掩人耳目,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躲一個男人,不過你可沒膽子打電話報警,還是乖乖把錢給我們吧。」

  「是傑夫讓你這麼幹的嗎?」我問道。

  「是我讓傑夫這麼幹的。」

  我邁步走向正堵著門的葛麗泰,「讓我出去。」

  「把錢交出來。」

  我挺身要去拉門,葛麗泰猛地把我推到牆上,伸出一隻手狠狠地捂上了我的臉,另一隻手拉起我的裙子一把扯下了腰包。

  「住手,葛麗泰,我可沒有開玩笑!住手!」

  她那帶著汗味又熱辣辣的手掌捂著我的面孔,捏住了我的鼻子,一根手指甲從我的眼睛上擦過。她把我推到牆上,我的頭頓時嗡嗡作響,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不過話說回來,這場架打得倒是悄無聲息。

  我的一隻手上還抓著腰帶的帶扣,但有一隻眼睛正在狠命地流淚,我無法看清楚再還手,於是她沒花多久就掰開了我的手,指甲撓得我的指節火辣辣地疼。她又推了我一把,打開拉鏈翻了翻鈔票。

  「我的天哪,」葛麗泰說,「好像有……」她邊說邊數,「不止一千塊,還不止兩三千塊。見鬼!你他媽的搶銀行啦?」

  「她說不定真搶銀行了呢,比如挪用公款之類。」傑夫說。

  要是眼前一幕是一部電影場景,尤其是出自尼克之手的電影,那我就會一巴掌摁上葛麗泰的鼻子,把她往地板上一摔,摔得她頭破血流又人事不省,接著揮拳打翻傑夫,但事實上我壓根兒不知道如何開打,再說面前還有兩個人,為這點兒錢拚命似乎也不划算。我會朝他們兩個人衝過去,他們會攥住我的手腕,而我只能像個孩子般揮著一雙粉拳給他們撓撓癢,嘴裡不痛不癢地罵上幾句,說不定還真會惹惱了他們,最後把我狠狠地揍上一頓。我還從來沒有挨過打,想到別人要動手傷我,我簡直怕得要命。

  「你儘管去打電話報警,去吧,給他們打電話。」傑夫又重複道。

  「去死吧。」我低聲說。

  「這次真是對不住你了,」葛麗泰說,「接下來的路上你要多加小心,好吧?要是看上去像個獨自上路的女孩兒家,正在到處東躲西藏,那可惹禍呢。」

  「你不會有事的。」傑夫說道。

  兩人動身離開的時候,他還拍了拍我的胳膊。

  床頭櫃上擺著一枚兩角五分的硬幣和一枚一角硬幣,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全部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