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尼克·鄧恩/事發之後九日

  早安!此時我正拿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床上,喜滋滋地看著關於我那場即席採訪的網上點評。我的左眼時不時顫動一下,那是花不了幾個錢的蘇格蘭威士忌留下的醉意,不過除此以外,我感覺一肚子心滿意足。昨天晚上我投下了第一塊香餌,藉此把我太太引回家,「對不起,我會向你補過,從現在開始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多麼獨一無二。」

  除非愛咪決定現身,不然的話我就倒霉了。至今為止,坦納手下的包打聽還沒有查到一點兒消息(那是個瘦削結實、外表整潔的傢伙,跟我想像中醉醺醺的偵探相差甚遠),我妻子把自己的行蹤藏得密不透風。我不得不說服愛咪回來,又是放下身段又是拍馬屁,只希望能逼她現身。

  如果網上評論好歹能預示一絲風向的話,那我的上步棋倒是走得很妙,因為網上的評論很棒,實際上真是棒得不得了:

  冷麵人終於真情流露!

  我早就知道他是個好人。

  酒醉吐真言哪!

  也許他並沒有殺她

  也許他並沒有殺她

  也許他並沒有殺她

  還有一點,人們不再稱呼我「蘭斯」了。

  我家門外的攝影師和記者們已經頗為焦躁,他們想要那個風口浪尖上的傢伙出來說幾句話,於是對著我家緊閉的百葉窗大叫道:「嗨,尼克,拜託出來吧,跟我們講講愛咪。嘿,尼克,跟我們講講你的尋寶遊戲。」對他們來說,眼下只是一個吸引眼球的熱點又起了新一波,但對我來說,眼下的形式卻遠遠好過當初,那時記者們還一個勁地問:「尼克,你殺了你的妻子嗎?」

  突然間他們又大聲叫起了瑪戈的名字,瑪戈是記者們的寵兒,她可沒有長一張不露聲色的冰塊臉,人們能看出她的喜怒哀樂,如果再在她的圖片下面加幾行解說詞,一篇報導可就新鮮出爐了。「瑪戈,你哥哥是清白的嗎?」「瑪戈,跟我們說說……坦納你來說幾句吧,你的客戶清白嗎?坦納……」

  門鈴響了,我躲在門後開了門——我現在這副邋遢相實在見不得人,跟刺蝟一樣炸了毛的頭髮和皺巴巴的平腳內褲都大有文章可挖。昨天晚上我在鏡頭前算是酒後吐真言,只不過略有幾分醉意,那副模樣還挺惹人愛,但眼下我看上去卻十足是一副爛醉如泥的模樣。我關上了門,只等著瑪戈和坦納把我的智舉誇成一朵花。

  「千萬,千千萬萬別再這麼幹了……」坦納開口道,「你到底是哪根神經抽了瘋,尼克?我是不是得把你拴在身邊寸步不離?你到底能傻到哪個地步?」

  「難道你沒有看見網評?大家愛死這一套了。我正在扭轉民意,不是你讓我這麼幹的嗎。」

  「千萬不要在摸不清底細的時候幹這種事,」他說,「如果她是埃倫·阿博特的手下怎麼辦?如果她問的不是『你想對妻子說些什麼,討人愛的甜心』,而是開口問你一些難答的問題怎麼辦?」他學著女孩的腔調鶯聲燕語地說著,那張做過美黑的臉漲得通紅。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坦納,我幹的可是記者這一行,你好歹得對我有點兒信心,真要有貓膩我還是看得出幾分端倪,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姑娘。」

  他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把腳擱在那只不會翻身的擱腳凳上,「嗯,好吧,但你太太當初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他說,「安迪當初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姑娘。你的臉頰是怎麼回事?」

  被坦納一提醒,我覺得自己的臉頰還在陣陣作痛,不禁扭頭望瞭望瑪戈,想讓她給我撐撐腰,「你的辦法可算不上什麼錦囊妙計,尼克,」她一邊說一邊在坦納對面坐了下來,「不過你的運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反響居然這麼棒,但話說回來,你原本也有可能捅個婁子。」

  「你們兩個人真是太大驚小怪,過了足足九天才盼來一條好消息,我們能好好享受片刻嗎?就三十秒鐘,拜託?」

  坦納看了看錶,「好的,計時開始。」

  我剛剛開口,他就冷不丁伸出一根食指,嘴裡發出「噓」的一聲,恰似大人們作勢讓插嘴的小孩噤聲。他的食指一寸接一寸地放低,最後落在了表盤上。

  「好啦,三十秒時間到了,你享受夠了嗎?」他頓了頓,以便看看我有什麼話說——老師通常也會用這一招,他們會開口問一名搗蛋的學生「你講夠了嗎」,然後刻意沉默片刻等學生發話,「現在我們要好好談一談,在眼下這個關頭,把握時機絶對是關鍵……」

  「我也這麼覺得。」

  「哎呀,謝天謝地。」他把一條眉毛挑得老高,「我想馬上向警方通報柴棚裡的東西,儘管普羅大眾們都……」

  「普羅大眾這個詞就不用加『們』字啦,只說普羅大眾就行。」我暗自心想——這用法還是愛咪教我的。

  「……又一次對你看順眼了。對不起,換句話說,他們不是又一次對你看順眼了,而是終於對你看順眼了。記者們已經找到了瑪戈家,要是再繼續瞞著柴棚和裡面的東西,我覺得不太安心,艾略特夫婦的態度是……」

  「艾略特夫婦是不會站在我們這邊了,壓根兒不要指望。」我說道。

  又是一陣沉默。坦納還是決定不開口訓我,甚至沒有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此我們得主動出擊。」話一出口,我頓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怒火燒遍了全身,我已經做好準備投入戰場。

  「尼克,別風向剛一轉好你就覺得自己堅不可摧。」瑪戈說,她從手袋裏掏出幾片強效藥塞進我手中,「你得解解酒,今天還要辦正事呢。」

  「不會出事的。」我告訴她,吃了藥丸,我轉身面對著坦納,「我們該怎麼辦?訂個計劃吧。」

  坦納說:「棒極了,那我們就這麼辦:明天接受莎朗·席貝爾的採訪,這一招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過我就是這種風格。」

  「哇,已經定好啦……」說到採訪,我簡直找不出一個比莎朗·席貝爾更合適的媒體人——她是時下收視率最高的(該收視率是就三十歲至五十五歲的電視觀眾而言)電視網(電視網的受眾面比有線電視更廣泛一些)在職女記者(這一點好歹證明我還是能跟女人保持客客氣氣的關係)。眾所周知,莎朗·席貝爾偶爾會在罪案新聞裡插上一腳,但只要趟進這潭渾水,她就會變成一副一腔正氣的模樣。兩年前有位年輕母親因為不停搖晃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導致死亡,為此進了大牢,莎朗·席貝爾激情四射地為這位母親撐腰,在好幾個晚上從法律上一條接一條地替她辯護,眼下那位母親已經回到位於內布拉斯加州的家鄉,又結了婚,正等著生寶寶呢。

  「千真萬確!視頻火爆起來以後,她找上了我們。」

  「這麼說來,那段視頻終究有份功勞嘛。」我忍不住說出了口。

  「那段視頻給你幫了個很有意思的忙,在視頻出來以前,你看上去明顯是真兇,眼下看上去卻沒法一口咬定你是真兇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你看上去總算摘掉了假惺惺的面具……」

  「因為尼克昨晚的舉動有個實實在在的目標:把愛咪弄回來,也就是說,那是一招攻勢。」瑪戈說,「而在此之前,尼克的舉動不過是任性妄為、毫無誠意的感情。」

  我向瑪戈露出一抹微笑表示謝意。

  「嗯,時時刻刻要記住:你的一舉一動都要有目的。」坦納說,「尼克,眼下的局面已經超出了『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大多數律師在這種關頭會攔著你,但我卻一直想試試這種路數。司法案件中已經到處是媒體的影子,不管互聯網也好,Facebook和 YouTube也好,總之時下哪裡也找不出毫無偏見的陪審團。當事人還沒有踏進法庭,案子已經定局了八九成,那為什麼不好好掌控風向,順勢利用媒體呢?!不過這種路子有風險,我希望能夠將每個字、每個手勢、每條信息都提前計劃好,但你的表現必須要自然,要招人喜歡,不然一切都將適得其反。」

  「噢,你的要求聽上去還真是簡單哪,要一步不漏地預先策劃,卻又要徹頭徹尾地真情流露。」我說。

  「你在措辭上務必萬分小心,而且我們會告訴莎朗,某些問題你會閉口不答。當然她無論如何還是會問你這些問題,但我們會教你怎麼說:『因為辦理此案的警方有些偏頗的舉動,儘管我非常樂意回答這個問題,眼下卻實在無法開口,我真的萬分遺憾……』你得說得讓人打心眼裡信服。」

  「活像一隻會說話的狗兒。」

  「沒錯,活像一隻會說話的狗兒,這狗兒還不樂意去坐牢呢。尼克,莎朗·席貝爾對你青眼相看,我們的前途大有指望,這一招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過我就是這種風格。」坦納又把那句話說了一遍,「這一招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不過我就是這種風格」,他挺喜歡那句話,那一句堪稱他的主題曲。這時他頓了頓,皺起眉頭端出一副假裝思考的姿態,看來接下來他要補上幾句不討我歡心的話。

  「怎麼啦?」我問道。

  「你必須把安迪的事告訴莎朗·席貝爾,因為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露餡兒。」

  「我好不容易開始討大家的歡心了,你卻要我在這關頭親手毀掉一切?」

  「尼克,你看我曾經處理過多少宗案子?我向你發誓,無論如何,這種貓膩有朝一日總會露餡兒。如果老老實實地坦白,我們還可以控制局面,你把安迪的事告訴莎朗,然後道個歉,誠惶誠恐地道個歉。你有了一段婚外情,你是個男人,一個脆弱而愚蠢的男人,但你真心實意地愛自己的妻子,你會向她賠罪。你要是接受了莎朗的採訪,該節目會在第二天晚上播出,採訪內容不得事先泄密,因此電視網在節目預告裡不能拿安迪的事做文章,他們只能用『重大爆料』這個詞。」

  「你已經把安迪的事告訴他們了?」

  「天哪,當然沒有。」他說,「我只告訴他們,我們這邊會提供一則十分勁爆的消息。因此你就乖乖去接受採訪,我們還有大約二十四個小時用來周轉,在節目播出之前要把安迪的事和柴棚裡發現的東西通通告訴波尼和吉爾平,到時候就說,『噢,天哪,我們已經把事情查了個一清二楚:愛咪還活著,她在栽臓尼克!她喪心病狂,一腔醋意,她在設套栽臓尼克!哎喲喂!』」

  「那為什麼不告訴莎朗·席貝爾愛咪在陷害我呢?」

  「其一,你要是坦白了跟安迪的地下情並懇求原諒,整個美國都會順勢原諒你,他們會為你感到難過,美國人民喜歡看那些身負罪孽的人開口道歉。但你不能說出真相抹黑你的妻子,因為沒有人願意看到出軌的丈夫埋怨他的太太,還是等下一步再讓別人捅出這個消息吧——『與警方關係密切的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尼克的妻子正是誣陷他的罪魁禍首(尼克曾發誓全心全意地愛她)!』那時候可就熱鬧了。」

  「還有什麼原因?」

  「愛咪陷害你的手段很難一步步解釋清楚,隻言片語可做不到,不適合上電視。」

  「我覺得有點兒噁心。」我說道。

  「尼克,這……」瑪戈開口說道。

  「我明白,我明白,此事非辦不可嘛,但你能想像不得不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昭告天下嗎?我知道我必須這麼做,而且這一招終究會有效果,我想,想讓愛咪乖乖回來,這是唯一的辦法,她想讓我當眾丟丟臉面……」我說。

  「她希望你當眾受罰,」坦納插嘴道,「別說『當眾丟丟臉面』,那樣聽上去感覺你心裡還窩著一肚子委屈。」

  「她還希望我公開道歉……」我接著說道,「到時候可就難熬了。」

  「趁我們還沒有行動,我先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坦納說,「把底細全透漏給警方是有風險的,也就是說,告訴警方愛咪在陷害尼克是有風險的。大多數警察會鎖定某個犯罪嫌疑人,他們壓根兒不希望出現別的可能性,因此我們把底細告訴了警方,他們卻有可能覺得我們說的是滿嘴胡話,還把你給抓起來……我們把自己的底牌亮給了警方,他們可以據此在庭上對付我們。」

  「嗯,等等,這一招聽上去真的十分糟糕,十分失策,坦納。」瑪戈說。

  「讓我說完。」坦納說,「第一,我覺得你沒看錯,尼克,我想波尼骨子裡並不相信你是個殺人兇手,她會樂意聽一聽別的說法,她這個人的名聲不錯,是個為人挺公正、挺有直覺的警察。我已經跟她聊過,對她感覺挺好,我覺得證據正在一步步地向她證明你是殺妻犯,但她卻直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更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我們真的上了庭,我反正也不會亮出『愛咪陷害你』這張牌來為你辯護。」

  「你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說過,這套說法太複雜,陪審團沒有辦法吃透。相信我,如果某套說法不適合上電視的話,那它也不適合講給陪審團聽,我們更應該走O·J·辛普森案的路子,講個簡簡單單的故事:辦案的警方是群吃乾飯的傢伙,他們一心盯上了你,警方手裡的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旁證,等等等等……」

  「你這句『等等等等……』,聽上去真是替我壯膽哪。」我說。

  坦納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尼克,陪審團打心眼裡喜歡我,我跟他們是一夥的。」

  「坦納,就算太陽從西邊出來,你也不會跟他們一夥。」

  「那就換個說法吧:陪審團巴不得他們跟我是一夥的。」

  眼下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狗仔隊的眼皮底下,因此瑪戈、坦納和我在一片閃光燈和嘈雜聲中離開了家。(「不要盯著地面,不要笑,但也不要露出一副心裡有愧的模樣。」坦納指點道,「不要急匆匆地跑,保持平常步速就好,就讓記者們盡情地拍照吧,趁你還沒有對他們大罵出口趕緊關上家門,到時候想怎麼罵就怎麼罵。」)莎朗的採訪將在聖路易斯舉行,因此我們正前往該城,讓我和坦納的太太貝琪練練手,貝琪曾經擔任過電視新聞主播,現在轉行當了一名律師,「博爾特 -博爾特」律師事務所用的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名頭。

  眼前的一幕真是讓人後背發寒,坦納和我的身後跟著瑪戈,她的身後又跟著好幾輛新聞車,但當聖路易斯那座著名的拱門漸漸冒出地平線時,我已經把狗仔隊忘到了九霄雲外。

  我們一行人抵達了坦納訂下的酒店頂層套房,而我也做好了準備應付採訪,心裡又一次期盼著能有一首屬於自己的主題曲,以便展現出我迎接大戰的一幕又一幕:要是一隻一再挨打的受氣包有一首自己的主題歌,那會是什麼樣子?

  一位身高超過一米八的黑人美女打開了門。

  「嗨,尼克,我是貝琪·博爾特。

  」我還以為貝琪·博爾特是個嬌小玲瓏、金髮碧眼的南方白人美女呢!

  「別擔心,每個人初次見我都會嚇一跳。」貝琪察覺到我的神色,不禁放聲笑了起來,和我握了握手,「坦納與貝琪,我們兩個人聽上去活像是《學院派官方指南》的封面人物,對吧?」

  「改成《學院派手冊》就更妙了。」坦納一邊說一邊吻了吻她的臉頰。

  貝琪領著我們走進一套令人印象深刻的頂層房:陽光透過一扇扇占滿整面牆的窗戶灑進客廳,客廳的周圍各有臥室。坦納曾發誓,出於對愛咪父母的尊重,他不能留在迦太基的「戴斯」酒店,但瑪戈和我都懷疑是因為最近的五星級酒店在聖路易斯,因此迦太基才留不住坦納。

  我們先聊了聊家常,談起貝琪的家世、大學和職業生涯(她的家世、學歷和職業生涯無一不是光芒四射),每個人又都拿了些飲料(飲料是汽水和「克拉瑪特」牌果汁,瑪戈和我已經認定這是坦納的一個怪癖,純屬做作之舉,他覺得這種風格讓自己顯得特立獨行,恰似我在大學戴無度數眼鏡一樣)。瑪戈和我一屁股坐進了皮革沙發,貝琪則在我們的對面坐下,兩條腿疊在一側,彷彿一條斜杠「/」,既流露出幾分韻味,又流露出幾分職場風範。坦納在我們身後走來走去,聽著我們的對話。

  「嗯,尼克,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好吧?」貝琪說。

  「好的。」

  「來說說你在電視上的表現吧。除了你那則在酒吧裡拍攝的視頻,也就是昨晚登上『迷案緝兇』網站的視頻,你的表現實在很糟糕。」

  「當初我去平面媒體工作,就是因為我一看見鏡頭就變成了一張冰塊臉。」我說。

  「說得一點兒沒錯,你看上去活像個辦喪事的殯葬師,表情僵硬得很,」貝琪說,「不過我倒有一招專攻這個毛病。」

  「你是指灌上幾杯嗎?博客上的視頻就是靠了那一招。」我問道。

  「酒在這裡可派不上用場。」貝琪架起了一台攝影機,「我們還是先排練一次吧,我來扮演莎朗,問一些她可能會問的問題,你則按自己平常的方式回答,那樣我們就知道你究竟有多麼離譜。」她又放聲笑了起來,「等一下。」貝琪身穿一條藍色緊身裙,一邊說一邊從一個特大號皮包裡掏出一串珍珠項鏈——這是莎朗·席貝爾常用的打扮。「坦納?」貝琪說道。

  坦納為貝琪把項鏈繫上,她露齒而笑,「我希望能活靈活現地扮演莎朗·席貝爾,不過我那一口格魯吉亞口音和我的膚色不能作數。」

  「此時此刻,我眼中所見的壓根兒就是莎朗·席貝爾本人。」我說。

  她打開攝像機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呼了一口氣,先低頭望瞭望,然後抬起了頭,「尼克,此案存在許多紛爭,」貝琪用莎朗那副字正腔圓的主播腔調說道,「首先,你能向觀眾簡單講一講你妻子失蹤那天的情形嗎?」

  「尼克,這裡你只要開口說一說你們一起在結婚紀念日吃了頓早餐。」坦納插嘴道,「反正結婚紀念日早餐的風聲已經漏出去了,但你不要提到當時的時間安排,不要提到早餐之前和早餐之後的事項,要集中火力強調這頓美妙的早餐,那是你和愛咪一起共度的最後一餐。 好了,繼續。」

  「好的。」我清了清嗓子。攝像機正一閃一閃亮著紅光,貝琪的臉上露出質疑的神色,「嗯,你也知道,那天正值我們結婚五週年的紀念日,當時愛咪起了個大早,正在……」

  這時貝琪冷不丁伸出了一條手臂,我的臉頰上頓時感到一陣刺痛。

  「到底在搗什麼鬼?」我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顆櫻桃紅色軟糖躺在我的腿上,我把它捻了起來。

  「只要你一緊張,只要你那張英俊的臉蛋變得跟辦喪事一樣面無表情,我就會『賞』你一顆軟糖。」貝琪解釋道。從她那副架勢看來,這一切彷彿十分合情合理。

  「這一招會讓我放鬆下來?」

  「其實還真有效果。」坦納說,「當初她就是這麼教我的,不過我覺得她當時扔過來的只怕是石頭。」這時博爾特夫婦對彼此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微笑,我已經看得出來:坦納和貝琪屬於那種時時刻刻都愛現的眷侶,他們似乎總是沉浸在自己主持的脫口秀中。

  「現在再來一遍吧,但要在可麗餅上做點兒文章。」貝琪說,「可麗餅是你最愛吃的東西,還是她的心頭之好?還有,那天早上你太太為你做可麗餅的時候,你又在幹嗎?」

  「我在睡覺。」

  「你買了什麼給她當禮物?」

  「我還沒買。」

  「天哪。」她向自己的丈夫翻了個白眼,「那你真的要狠狠地、使勁地、拚命地對那頓可麗餅拍上一番馬屁,好吧?再大肆鼓吹一下當天你打算給她買件什麼禮物,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打算買份禮物帶回家的,對吧?!」

  我們又重新開始練習,我細細講起愛咪與我在結婚紀念日吃可麗餅的慣例(說是慣例還真是牽強),又講起愛咪是如何仔細地挑選禮物,挑出的禮物又是如何妙不可言(此時又一粒軟糖恰好砸中我的鼻子,我馬上放鬆了表情),還講到我這個傻瓜蛋(貝琪給我支招:「要大演特演蠢頭蠢腦的丈夫形象」)還在絞盡腦汁尋思著一件令人驚艷的禮物。

  「她並不喜歡昂貴的禮物,也不喜歡花哨的禮物。」我才剛剛開口,就被坦納扔過來的一團紙打個正著。

  「又怎麼啦?」

  「你剛才講話用了過去式,別他媽的用過去時談你太太。」

  「我知道你和你太太經歷了一些波折。」貝琪繼續說道。

  「嗯,這幾年光景不太好,我們都失了業。」

  「好,不錯!」坦納喊道,「你們都失了業,『都』字用得好。」

  「當初我們搬回密蘇里以便照顧我父母,我的父親患有老年痴呆症,我母親得了癌症,現在已經過世。除此以外,當時我還正在為新工作努力。」

  「很棒,尼克,很棒。」坦納說。

  「一定要提到你跟你媽媽是多麼親近。」貝琪說道,我還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我媽媽呢,「不會有人突然跳出來指責你胡謅,對吧?」

  「不會,我和母親確實非常親密。」

  「很好。」貝琪說,「那就在談話中多多提到她,還要多說一說『酒吧』是你與妹妹合開的——只要提起『酒吧』,就要記得提一提你的妹妹。如果你自己開了間酒吧,那你只怕是個浪子,如果你和心愛的孿生妹妹一起開了間酒吧,那你只能算是……」

  「具有愛爾蘭氣質。」

  「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

  「於是磕磕碰碰日積月累……」

  「別這麼說,聽上去暗示著有場大爆發。」坦納說。

  「因此當時我們有點兒找不準方向,但我覺得五週年紀念日恰是一個讓婚姻重生的契機……」

  「別說『重生』,要說五週年紀念日是個讓婚姻『重新啟帆』的契機,『重生』這個詞說明之前的關係已經完蛋了。」坦納喊道。

  「讓我們的婚姻 『重新啟帆』……」

  「你口口聲聲說你們的婚姻正要重新啟帆,那又怎麼解釋那個二十出頭的小妞呢?」貝琪問道。

  坦納衝她扔了一顆軟糖,「你演得有點兒走樣啊,貝琪。」

  「我很抱歉,不過我好歹是個女人,他剛才的那番話聽上去就像是胡說八道,瞎扯得沒邊了。他還好意思說『讓婚姻重新啟帆』,拜託,愛咪失蹤的時候那小妞還在跟他勾勾搭搭呢。尼克,女人們會打心眼裡恨你,除非你乖乖地咬緊牙關挨罵,老老實實地坦白,不要支支吾吾,你可以補上一句:『當時我們失了業,搬了家,我的父母又已經日暮西山,我在這個關頭搞砸了,砸得一塌糊塗,我迷失了自己,不幸的是,直到失去愛咪以後我才意識到這一點。』也就是說,你必須承認你是個混帳東西,一切都是你的錯。」

  「這麼說來,總之男人們該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說。

  貝琪惱火地瞄了瞄天花板,「尼克,你要小心注意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