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愛咪·艾略特·鄧恩/返家當晚

  我的體內仍然留有德西最後一次強姦我留下的精液,因此體檢結果順理成章;我的手腕被繩子捆綁過、陰道受損、身上佈有瘀傷,總之身上的種種痕跡堪稱經典證據。一位上了年紀的男醫生給我進行了盆腔檢查,他長著十根粗手指,呼吸頗為滯重,一邊動手一邊呼哧呼哧地喘氣,而郎達·波尼警探正在一邊握著我的手,讓人感覺像是被一隻寒冷的鳥爪攥住一般,一點兒也不安慰人心。在這過程中,有一次她以為我沒有注意,竟然咧開嘴露出了一縷微笑:此刻她一定非常激動,畢竟尼克終於沉冤得雪——他不是個王八蛋!沒錯,全美國的女人都齊齊發出了一聲嘆息。

  眼下警方已經趕赴德西家,他們會在那裡發現赤身裸體的德西,渾身的血已經流乾,臉上露出無比震驚的表情,手裡攥著我的幾縷髮絲,一張床已經被鮮血浸透。附近的地板上躺著一把刀,那正是我用來割開身上繩索並捅了德西的武器——當時那個女孩茫然失措地扔下了刀,赤腳走出了德西家,手裡只拿著他的一串鑰匙(有車鑰匙,也有房門鑰匙),鑽進德西的古董「捷豹」車,身上還沾著德西的鮮血,隨後駕車一路直奔家中的丈夫,好似一隻迷路很久卻又忠心耿耿的寵物。那時我的腦子裡只有空蕩蕩的一片,一門心思只想回到尼克的身邊。

  老醫生告訴我一則好消息:我的身上沒有留下永久性損傷,也沒有必要做刮宮手術——我早早就已經流產了。波尼一直攥著我的手,嘴裡唸唸有詞:「我的上帝,你都遭了些什麼樣的罪呀,你覺得現在能回答幾個問題嗎?」眨眼之間,她的話題就從安慰之詞轉向了當務之急,還真是快得讓人摸不著頭腦;我發現模樣不中看的女人通常過於恭敬,要不然就粗魯得厲害。

  你是堂堂的「小魔女愛咪」,你從一場殘酷的綁架中活了下來,還因此經受了一番折磨;你手刃綁匪回到了自己丈夫的身邊,雖然你已經發現你的丈夫在瞞著你劈腿,那麼你會:

  (A)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並要求獨處一段時間定定神。

  (B)再堅持一會兒,以便協助警方。

  (C)決定首先回答哪一方的問題——你說不定可以從這番磨難中獲得一些實利,比如談下一本相關的書。

  答案:B。「小魔女愛咪」總是把他人放在第一位。

  警方任由我在醫院的一個單人間裡梳洗了一陣,換上了尼克為我從家裡帶來的一套衣服:一條因為疊了太長時間而滿是褶皺的牛仔褲,還有一件聞起來有股塵埃味道的漂亮上衣。波尼和我乘車從醫院趕往警局,路上幾乎沒怎麼開口,我有氣無力地問起了父母的情況。

  「他們兩個人正在警局等你呢,」波尼說,「當我告訴他們消息的時候,他們倆一下子就哭了,那真是歡喜的眼淚,還狠狠地鬆了一口氣。我們會先讓他們跟你好好親熱一番,然後才開始問答,這個你不用擔心。」

  攝像組早就已經在警局候著了,停車場上的一張張臉都流露出體育場觀眾一般的神情,那是滿心期盼、無比激動的神色。本地警局沒有地下停車場,因此我們只好在警局前面停下車,瘋狂的人群立刻湧了過來: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地問問題,到處都是閃光燈的光亮,我看見無數張口沫四濺的嘴,每個人都拚命擠到我的身旁,因此人們推推攘攘地擠成了一團,一會兒向左邊擺過來,一會兒向右邊擺過去。

  「我應付不了。」我對波尼說道。這時一名攝影師想要站穩身子,便用厚實的手掌拍在了車玻璃上;我一把抓住了波尼冰涼的手,「這個場面太大了。」

  她拍拍我說道:「你等著。」這時警局的門應聲打開,全體警員排成隊在台階上給我開了一條路,猶如兩列儀仗隊一樣把記者攔在了兩旁。我和波尼好似一對新婚夫婦般手牽著手奔向了我的父母,他們正在門後等著我。記者們紛紛抓拍著我們一家緊緊相擁的照片,媽媽一遍遍地念叨著「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爸爸則抽泣得格外大聲,幾乎喘不過氣來。

  眨眼之間,又有人帶走了我,彷彿我還沒有被擺佈夠一樣。我被安置在一個很小的隔間中,屋裡擺著舒適但便宜的辦公椅,那種椅子總讓人覺得椅面藏著些陳年的食物渣。房間沒有窗戶,一個攝像頭在屋子的角落裡不停地閃爍。這裡跟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這個房間可不是用來讓我安心的。

  我的身邊是波尼、她的搭檔吉爾平,還有兩名從聖路易斯來的聯邦調查局特工,那兩名聯邦調查局特工幾乎一直沒有開過口。他們遞給我一杯水,隨後波尼開始發問。

  波尼:嗯,愛咪,我們首先要真誠地感謝你經歷了這樣的磨難還肯和我們談話,類似的案件中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趁當事人的記憶還沒有消退時把一切經過記錄下來,你簡直想像不到這一點有多重要,因此現在正是談話的最佳時機。如果我們能把所有細節都理清的話,這個案子就可以結了,你和尼克也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

  愛咪:希望如此。

  波尼:理應如此嘛。如果你已經準備好了的話,我們就先理一理時間線吧:德西是什麼時候到你家門口的?你還記得嗎?

  愛咪:大約是早上十點,應該是十點剛過一點點的時候,因為我記得聽到泰威爾一家一邊談話一邊出門上車去教堂。

  波尼:當你打開門時,發生了什麼事?

  愛咪:我立刻就覺得不對勁。首先,德西一直在寫信給我,但在過去的幾年中,他似乎變得沒有以前那麼痴迷,似乎認定自己只是一個老朋友。鑒於警察在這件事情上幫不上任何忙,我也就和他和平相處著,我從來不覺得他會主動傷害我,儘管我真的不喜歡他跟我住得這麼近。據我猜想,正是因為他知道我就住在不遠處,才會控制不住發了癲。當時他走進屋子……看上去滿頭大汗,還有幾分緊張,卻又是一副下定了決心的神色;在此之前,我正待在樓上打算熨衣服,卻注意到地上躺著朱蒂木偶的那根木頭大手柄,我猜肯定是它自己掉了下來。這事實在掃興得很,因為我已經把木偶藏進了柴棚,於是我把木柄撿了起來,開門的時候正拿在手中。

  波尼:記得非常清楚。

  愛咪:謝謝。

  波尼: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愛咪:德西闖了進來,在客廳裡踱來踱去,看上去萬分激動,還有點瘋狂,他說:「結婚紀念日你有什麼打算?」他的話嚇了我一大跳,他居然知道當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呢,而且這一點似乎惹得他火冒三丈,後來他突然伸出手攥住我的手腕朝背後扭,於是我就和他扭打了起來,我反抗得十分兇猛。

  波尼:然後呢?

  愛咪:我踢了他一腳,掙脫之後跑到了廚房裡,接著我們又扭打了起來,結果他用木偶的那只大手柄狠狠地打了我一下,我被打飛了出去,他又接著打了我兩三下。我記得當時有片刻看不清楚,只感覺頭暈眼花,腦袋嗡嗡作響,我想要搶下那個手柄,他就用自己隨身帶的小刀捅在了我的手臂上,留下的傷疤現在還在,看見了嗎?

  波尼:是的,體檢的時候已經發現了那道傷。你很幸運,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

  愛咪:但感覺一點兒都不象皮肉傷,相信我。

  波尼:這麼說他捅了你一刀?角度是……

  愛咪:我不清楚是他故意捅我一刀,還是我自己不小心一頭撞在了那把刀上……反正當時我根本就站不穩,但我記得木柄掉到了地板上,我還低頭望見傷口湧出的鮮血浸潤了木柄,我想那時候我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波尼:那你醒來之後在哪裡呢?

  愛咪:我醒來的時候在自家的客廳裡,被綁住了雙腳。波尼:當時你叫喊過以便引起鄰居的注意嗎?愛咪:我當然叫喊了,我是說,你剛才在聽我講的話嗎?有個男人對我痴迷了幾十年,還曾經試圖在我的宿舍裡自殺;當時他打了我,捅了我一刀,還把我的兩隻腳綁了起來。

  波尼:好的,好的,愛咪,很對不起,問這個問題壓根兒沒有一點兒責怪你的意思,我們只是需要做一場全面徹底的調查,這樣警方就可以結案,你就可以回覆正常生活了。你還要點水,要杯咖啡或者別的飲料嗎?

  愛咪:有熱飲的話最好不過,我感覺身上非常冷。波尼:沒問題,你能去幫她端杯咖啡來嗎?那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愛咪:我覺得他最初的計劃是制服我再綁架我,還要把整個場面弄得像是妻子離家出走的模樣,因為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剛剛把廚房裡的血跡拖得乾乾淨淨,還把那張擺著古董飾品的桌子扶了起來——我在跑向廚房的時候碰倒了那張桌子。木頭手柄已經不見了蹤影,但那時他也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我覺得他一定是看見了那個零亂的客廳,結果冒出了一個念頭:「算了,不收拾了,還是把它弄得像是發生了慘禍一樣吧。」於是他打開了前門,又掀翻了客廳裡的幾件東西,推倒了擱腳凳,因此現場看起來才這麼奇怪:真真假假都混在一起了。

  波尼:德西是不是在每個尋寶地點都放置了假證據用來栽臓呢:尼克的辦公室、漢尼拔、尼克父親的舊宅,還有瑪戈的柴棚?愛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波尼:尼克的辦公室裡有一條女人穿的小可愛,但不是你的尺寸。愛咪:我想……一定是他交往的那個女孩留下的。 波尼:也不是她的。愛咪:那我就幫不上忙了,也許尼克交往的女孩不止一個。波尼:在尼克父親家中發現了你的日記,其中一部分已經在爐子裡燒燬了。愛咪:哦,你看了我的日記嗎?那太糟糕了。我敢肯定尼克想方設法要除掉那本日記……我並不怪他,畢竟你們警方很快就一心盯上了他。

  波尼:我就是納悶他為什麼要去他父親家裡燒那本日記。

  愛咪:這件事你們應該去問他(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尼克經常去他父親家一個人待著,他喜歡有自己的隱私,因此我敢肯定,在那裡燒日記對他來說並不奇怪。我的意思是說,他畢竟不能在我們的房子裡下手,因為我家是犯罪現場,誰知道警方什麼時候會再回來,從灰裡找出些線索呢。去他父親家燒日記倒是審慎之舉,事實上,我覺得這一招挺聰明,畢竟警方基本上算是草草給他定了罪。

  波尼:這本日記非常非常有份量,裡面聲稱尼克虐待你,還聲稱你擔心尼克不想要小孩,以及擔心尼克想要殺了你。

  愛咪:我真心希望那本日記被燒得乾乾淨淨(說到這裡,她又頓了頓)。說實話,那本日記裡記錄了這幾年來我和尼克之間的一些糾紛,它並不會把我們的婚姻和尼克誇成一朵花,但我不得不承認:除非我自己感覺開心得不得了,或者感覺極其不開心想寫點東西發洩一下,那時候我才會記日記……當自己一個人煎熬的時候,我的言辭可能有點誇張,我是說,日記裡的話大多是些見不得光的事實……他確實推搡過我一次,他確實不想要孩子,也確實有金錢上的煩惱,但是話說回來,要問我是不是真心害怕他?我不得不承認——承認這一點也讓我很痛苦,說什麼害怕尼克,只不過是我犯了大驚小怪的毛病。我覺得問題是,我被人騷擾過好幾次,這種事總是跟著我,我的周圍也時不時有人鬼迷心竅,所以我自己有點疑神疑鬼。

  波尼:你還想要買一把槍。

  愛咪:我很是疑神疑鬼,行了吧?如果你有跟我相同的經歷,你一定會明白的。

  波尼:有篇日記記錄了你在某天晚上的遭遇,當時的情形簡直就像是有人讓你喝下防凍劑中了毒。

  愛咪:(長時間的沉默)嗯,是挺奇怪的,那天我確實不舒服。

  波尼:好吧,那我們繼續談尋寶遊戲,是你把潘趣和朱蒂木偶藏在了柴棚裡面,是吧?

  愛咪:是的,我把木偶藏在了那兒。

  波尼:我們花了很大精力調查尼克的債務情況,那是用信用卡購買的好一堆東西,而我們發現這些東西全都藏在柴棚裡面。我的意思是,當你打開柴棚看到這麼一大堆東西的時候,你有什麼想法?

  愛咪:柴棚是瑪戈名下的財產,而瑪戈和我其實並不特別親近,因此我基本上覺得是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記得當時我還在想,那一定是瑪戈從紐約帶過來的,後來我看到了新聞報導……德西非要逼我看相關的所有報導……報導上說那些東西跟尼克用信用卡付的賬對上了號,結果……我知道尼克有財務上的麻煩,他這個人花錢無度,所以我想他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時心血來潮買了那些東西,卻又沒有辦法撤銷,於是他瞞著我把東西藏了起來,直到他能在網上把這些東西再賣掉。

  波尼:結婚週年紀念日送「潘趣」和「朱蒂」木偶當禮物,似乎有點不太吉利吧?

  愛咪:我知道!現在我倒是知道了,那時我真是不記得潘趣和朱蒂木偶的整個故事了,我只是看到有木頭做成的丈夫、妻子和孩子一家人,而我又懷了孕;我還上網搜索了一下,查到了潘趣的台詞——「就該這麼辦!」覺得這句話很討人喜歡呢……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句話真正的含義。

  波尼:這麼說,你的雙腳都被綁住了……那德西是怎麼把你弄到車裡去的?

  愛咪:他把車停進車庫,放低了車庫門,然後把我拖進車庫關進了後備箱,接著把車開了出去。

  波尼:你難道沒有叫喊嗎?

  愛咪:他媽的,我當然叫喊了。在接下來的那個月,他每天晚上都會強暴我,隨後就著安眠藥喝下一杯馬提尼,接著蜷在我的身旁,這樣就不會被我的抽泣聲吵醒。如果我早知道這一點的話,如果我還知道警方會找他問話,卻壓根兒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如果我知道警方一直遊手好閒的話,可能當時就會叫得再大聲一點兒了。沒錯,那樣我確實會叫得大聲點。

  波尼:我再一次表示抱歉,能給鄧恩女士拿些紙巾過來嗎?還有,她的咖啡在哪裡?喔,謝謝……那後來你們去了哪兒,愛咪?

  愛咪:我們駛向了聖路易斯,我還記得路上他在漢尼拔停留了一會兒,因為我聽到了汽船的汽笛聲,我猜他就是在那時候把我的錢包扔了出去,這也是他的另一個精心安排,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偽裝成謀殺。

  波尼:整個案件中似乎有非常多奇怪的巧合,這一點真是太有意思了。譬如,德西正好將錢包扔在了漢尼拔,而你留的提示又會把尼克引到漢尼拔,所以我們理所應當就會認定是尼克把錢包扔在了那兒。還有一點,你居然決定把禮物藏在柴棚,而尼克又正好把那些用秘密信用卡買的東西藏在了柴棚?

  愛咪:真的嗎?我得實話告訴你,在我聽來,這些全都不像巧合,反而更像是一幫子警察死活非要覺得我的丈夫有罪,但現在我還活著,很顯然尼克清清白白,結果警方看上去白痴到家了,他們正爭先恐後地收拾自己的爛攤子,而不是勇敢地擔起責任。如果這案子還在你們這幫無能的人手上,尼克就會等著送死,而我則會被拴在床上每天遭受強暴,直到死的那一天。

  波尼:對不起,這個……

  愛咪:我救了自己,也救了尼克,還把你們從火坑裡拉了出來。

  波尼:這一點說得很妙,愛咪,我很抱歉,我們……我們在這個案子上花了許多工夫,我們想弄清楚以前在別的案子裡漏掉的每一個細節,免得再犯以前的錯誤,但你絶對沒有說錯,我們沒有把握住大局,那就是:你是個英雄,你百分百是一個英雄。

  愛咪:謝謝,我很高興你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