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大結局

人群喧鬧,挽燈推擠著,一把從身邊的美國間諜手裡奪來信號槍,高舉朝天,狠狠不停扣動著扳機!

紅色信號彈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升上天空,滑落一道驚紅如血的軌跡,墜下深海。

華雍,快來,姊姊在這裡!

她在這裡!

人群大亂,挽香被一擁而上的軍官揪起身,青木大佐在褲子上搓了兩把槍管,震怒的直指挽香後腦。

「都給我滾開!讓我替鬼塚大人報仇,斃了這女間諜!」

「將臣哥哥……」

滾落在地上的青葉姬哭叫著,滿臉淚痕,被人群踩到了手也依然不放棄,凌亂著長髮向懸崖邊爬來。

獰笑浮上青木大佐的臉,他手指慢慢扣動扳機──

「砰!」

巨大的槍聲沖天而上,槍口冒著青煙,徐徐飄散。

挽香閉眸等著死亡來臨,卻奇怪的發現一點都不疼,然後模模糊糊的在萬般人潮聽到一個讓她夢牽魂繞的聲音────

「香兒!」

瞬間,熱淚盈眶。

所有的委屈和倉皇都化成了飛灰,生生世世,輪轉不息。

她顫顫回頭,只見陽光流燦,刺痛了她的雙眸。

黑衣黑褲的男人,臉頰瘦削,剪了短髮,卻依然有著顛倒眾生的妖精美貌,他手上的黑槍徐徐冒煙,腳下癱著被一槍爆頭的青木大佐。

他的眸子還是那樣狂烈妖美,盛滿了讓她終生摯愛的激烈光芒,他穿越人群,穿越時光,穿越千山萬水、茫茫大海、重重險阻,恍若無人,向她奔跑而來!

我愛的人,是一個蓋世英雄。

他在九霄雲上,有著清冷的天神美貌,雲蒸霞蔚,披著劇烈的火紅陽光,是她終生不能遺忘的心動模樣。

華雍。

忘不了那年初見,她在火紅喜堂上被他緊緊握住雙手,痛入骨髓。那雙被緊緊相纏的手,繫起一生一世的眷戀。

忘不了新婚夜裡,他那樣謙卑的拉著她,求她不要躲她。

忘不了新婚之夜他的逗弄和誓言,那晚月色明輪,她竟然不知道幸福是如此醉人。

忘不了月晚窗上,每個細細執手的畫眉笑語,還有他懷裡的每一分抵死纏綿。

深愛的人曾經彼此錯過,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一別五年,以為終此一生不能夠再相見。

「華雍……」她幾不成聲,虛虛伸出手去。

下一秒纖瘦身軀被緊緊猛力抱進他灼燙的懷抱,悍厲的幾乎震斷她的肉骨,熟悉的幽昧芳香傳來,震出滿眼的淚!

漂浮的寒冷心臟歸位,她像是終於找到主人的小動物,只有在熟悉的懷抱裡才能放聲大哭。

「壞丫頭。」

一聲低吟,是和他狠悍摟抱她的力氣相反的輕柔,他緊緊收攏手臂沙啞低語,彷彿懷裡抱著的不是失蹤了數年的妻子,而是迷失歸途的寶貝孩兒。

淚水滂沱,一剎那,萬眾寂靜,沒有什麼比烽火中的激情擁抱更加震撼。

「先生,這裡一團亂,我來掩護你,咱們快走!」

特種兵出身的美國間諜身手不凡,槍林彈雨中奮力殺出一條血路,沖寧華雍大喊。

「香兒,走!」

他拉著失而復得的摯愛,挽香信任的點頭微笑,正要跟他一起奔逃,眼角餘光卻突然瞄到一個冰冷的黑色閃光──

砰砰砰!

「──香兒!」

胸口傳來溫熱身體撲靠過來的重重衝擊,飛撲向寧華雍的挽香背後噴湧出漫天血舞,倒映在驚愕的黑眸中,寧華雍失聲厲吼,撕心裂肺,震碎了靈魂!

軟到在胸口的小人兒,仰頭看著他,眸子裡全都是不捨和眷戀。

他抖顫的長指摸向她的後背,滿是血濕,數個彈孔在血肉上冒著青煙,嬌小唇畔緩緩流下鮮血。

滾在地上的青葉姬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舉著從死去青木大佐手裡奪來的槍,準確的指著挽香,槍身上還依稀濺著青木大佐的腦漿。

「咯咯,將臣哥哥,我終於……終於替你報仇了,嘻嘻……」

她嘻嘻咯咯笑了一陣,轉而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胸口,「將臣哥哥,青葉姬來陪你了!」

扳機叩響,青葉姬胸口綻出巨大血花,滿足的斷氣。

寧華雍聽不到青葉姬自殺的槍聲,世界彷彿離自己遠去。

那方纔還緊緊擁在懷裡,失而復得的暖陽,此刻卻如同一隻血濕的殘鳥,只能睜著一雙淨殘明亮的雙眸,倒映著他近乎於瘋狂的怒容。

「華雍……」

她一開口,湧出無數鮮血,脫力摔倒在懸崖邊。

「香兒──香兒!」

他厲聲嘶吼,顫抖著雙臂緊緊擁抱,卻抱不住她漸漸流逝的生命,世界崩碎,全變成了血染的赤紅!

「姊姊!」

挽燈遠在人群外,發出尖利的心碎哭喊,挽香聽到妹妹的聲音,心神俱碎。

「帶……帶燈兒走,活下去……」她拽著他肩膀的衣服,一口一個字用盡氣力,「活下去……華雍,答應我……你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彷彿有陰冷寒風夾著雪花兜頭兜腦地刮來,妖美眸光哀慟欲絕,容光熄滅,心已經被扯裂成碎片,再無一刻能夠完整。

寧華雍跪在挽香身邊,低低垂著頭,黑髮在耳邊滑擦。

「先生,快走啊!」

美國兵催促。

他卻充耳不聞,執起挽香血濕的手,輕輕按在唇瓣,冷然低語。

「你們帶著挽燈走吧,我留下來。」

「姊夫──」

「華雍……」

挽香眸子驚愕,慌亂失措「不,你快離開,快──」

「我不會離開你。」

「華雍……」挽香明燦美眸充滿虛弱和祈求,「我已經不行了……求……求你……活著……」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你一定要活著,看我們的祖國從戰火中重生。

你一定要活著,找到另一個愛你的,而你也愛的人,陪你終老。

你一定要活著,擁有我無法給你的幸福,你一定要比所有人都更快樂,這樣,我就會非常開心。

「寧華雍……」

她微笑著,血濕的小手,輕輕搭在深愛男人顫抖的手腕上。

挽燈遠遠哭泣著,卻被男人有力的手拉住臂膀向後拖扯,她死命掙扎想要撲去懸崖邊,卻被道道人牆擁堵,只能依稀看到隱約的,蕭瑟的濕潤青巖上,那難分難捨的生死訣別。

「姊姊!姊夫!不要啊──」

她拼盡全身的氣力哭喊,卻被一把摀住嘴巴。

「先生的意思是帶您回美國,快走吧!」

挽的哭喊著,搖搖伸出手,卻再也觸碰不到她最愛的男人,和最親的姐姐。

寧華雍背對著陽光,懸崖下海濤陣陣,他竟然微笑了。

他彎下身抵著挽香胸口,對她柔聲說道,「看,我好容易才找到你,你總該給辛苦的丈夫些報酬才是」,他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香兒來,親我一下就好。」

說罷垂下優雅的潔白頸子,將眼睛抵在她的唇上。

挽香的嘴唇微微翕張,觸上他顫動冰涼的長睫。鹹澀的淚水滲入唇畔,滋潤了乾渴的裂唇。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湧上的人群和挽香焦急的神色,神態悠然,舒捲閒雲淡抹青山,垂眸拉著她的手一寸寸慢慢吮吻。

「香兒,咱們婚禮上神父都說過什麼,還記得嗎?背給我聽。」

寧華雍微笑,撫摸著她的額角,溫柔男嗓憐愛的替她起頭────

「從今以後,不論──」

她熱淚盈睫,意識漸漸瀰散,卻喃喃而艱難的接下來,「……不論……不論富貴還是貧窮,不論健康還是疾病,都……都要在一起……,愛……愛他,安慰他……,尊、尊重他、保護他……像愛自己一樣……,……永遠照顧他,始終忠於他,哪怕────」

「哪怕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寧華雍淡笑著說完,彎著妖精似的美麗眼眸,「你看,我們發過誓的,就算是死亡來臨,我又怎麼會離開你呢?」

一株金黃的小花,盛放在濕潤的懸崖邊,挽香伸出手吃力拔了出來,顫顫插在頭上,「花……」

「想不到日本也生長著金豔菊。」

寧華雍微笑,替她正好花朵,起身抱起挽香,修長的身軀直直走向懸崖,彷彿前方是一片坦途。

海風撩起黑髮,他目光平靜,闔起雙眸,牢牢護著懷裡毫無聲息的妻子。

清澈北京的藍天,美麗的玉娃娃,他的最愛。

他笑著,吻著她的長髮。

曾經,想在等戰爭平息之後,一起回家,捲起一池漢唐月,聽風聽雨聽禪。

曾經,想在閱盡浮華之後,一起回家,拂去一身紅塵,換上寬鬆衣裳,釣山釣水釣流光。

曾經,想在半生紛紜過後,一起回家,庭院深處日暖茶香,喚取膝下小兒,種桃種李種春光。

挽香。

傻瓜,活著是為了和愛的人在一起。

你若離開,我又怎麼會獨自留下來?

寧華雍緊緊抱著挽香,向後翻倒墜落,大風呼嘯,驚濤卷雪,雙雙被冰冷的巨大藍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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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亞大學裡,來了一位東洋長相,異常美麗的嬌小客人,她申請入學。

入學之前,有人以她的名義給予了學校大筆捐贈,於是校長親自接待她。

「女士,」她的年輕和美麗讓校長驚豔,「請問您要攻讀哪個學院呢?」

「東洋史。」

美麗的女學生態度溫和,眸子溫婉,她的語調清澈,猶如凍結的玉。

「好的。那麼請問女士的名字?」

「挽燈。」她回答,遲疑了一會兒,復又開口「寧挽燈。」

「好的。」校長記下來,卻又好奇的瞇起藍色眼眸,「我想要冒昧的問問可愛的女士,您為什麼要選修東洋史麼?」

挽燈開口,「因為文明。」

「啊?」校長有些不解。

「日軍侵華,將中國人趕成一堆,槍殺、賜死、絞刑、燒死、棍擊、勒死,無所不用其極,街頭到處都有砍下的人頭,房屋裡到處懸有被肢解的身體。

他們血洗了無數村鎮,虐殺男子,女子先姦後殺。老人被當做刺殺活靶,開膛兒童屍體處處可見。

他們的731試驗部隊是人間地獄,在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下,被迫接受實驗的中國婦女被捆綁著使勁一擼,皮肉就像脫手套一樣的脫了下來,整個肘部以上變成了殘留少數肉絲的森森白骨。

他們還讓中國受害者把手伸入低溫箱進行速凍,然後用短棍敲打,就像打斷冰柱一樣,將中國難民的手指一根根打落。

他們為了玩樂,比賽殺人,在手術中摘除中國難民的胃和小腸,把食道和大腸直接連接起來,給中國難民身軀裡注入馬的血液……」

「等等,女士!」校長聽得直噁心,連忙擺手制止,「您說這些的意思是什麼呢?」

「這世上永恆的是戰爭,但更珍貴的,則是文明。」

這就是姊姊拚命也要守護的東西。

只要有人,世間就有永遠會有戰爭,永遠會有吞併和侵略,但戰爭從來不是問題,文明才是。

「日本人在小海島上窩憋了上千年,侵華可以理解,但他們不能如此滅絕人性,罔顧生命、罔顧文明。」

「不求給文明多少時間,但我們至少要給時間以文明。」

挽燈的眼瞳如同陽光照射下的明玉,對著目瞪口呆的校長微笑,「歷史,能讓我更接近文明。」

這個世界上有比野心和權勢更重要的東西,就是對生命的慈愛,和對文明的尊重。

鬼塚將臣,你不懂得這些,所以,姊姊她不愛你。

不管你多麼溫柔多麼傾心,她也永遠不可能愛上你,你死以前不停的問為什麼,這就是原因。

────這是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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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4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國廣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實行無條件投降的詔書。1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佈日本無條件投降。

這一天,讀完了博士學位的挽燈孤身站在弗吉尼亞大學靜謐的校園裡,拿著一束鮮花,對身邊穿梭而過的年輕學生們點頭微笑。

身影穿過校門外的道路,她到達一處綠蔭下的公墓墓碑。

那塊墓碑是兩個人的大小,碑上光滑無字 ,雪白一片。佇立在林林總總的墓碑中有些怪異。

「姊姊,姊夫,果然如你們所說的,中國不會亡。」

挽燈站在碑前,柔聲微笑。

彎下身,將懷中慢慢的一捧金豔菊緩緩放在地上。

「姊姊,姊夫,我一直都在想,你們的碑上應該刻些什麼,找來找去都不滿意,昨天看到一本書,那裡面有一句話,真是適合。」

她拿出鋼筆,在潔白的石碑上一筆一劃,整整齊齊的寫下來──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see,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何時何地,何人何時,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life is greater than death,but love was more than either.

生命比死亡貴重,但愛高於一切。

none do slacken,none can die.

不能分離,也不會消失。

美麗的東洋女博士畢業之後,留在母校做了教授。

她那樣美麗,即使年齡一天天增長,卻依舊看起來年輕而稚嫩,異常吸引人。

不少人替這個溫柔美麗的女教授著急,介紹給她不少理想對象,卻都被她笑著婉言拒絕──

「sorry,我結婚了。」

大家都很奇怪,這女教授明明是單身一人,形單影隻,哪裡來的丈夫?糊弄人吧?

再問,她還是禮貌卻疏離的微笑,「真的,我已經嫁過。」

她用的是過去時,頓時無人再問。

在她心裡,的確已經嫁過了人,那人美貌絕世,如同妖精。

她也擁有過新婚之夜,上海的春日月色中,凌亂曖昧的大床,刻骨的肢體纏綿。

雖然那一晚,竟然是她和最心愛的男人,唯一的,最為靠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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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敗落,中國卻繼續在血雨腥風中混戰,內戰剛停沒多久,又捲起了文革風潮,挽燈經常從收音機和報紙上收聽祖國的聲音,有人追問她祖國山河破碎風飄絮,她為什麼還如此平靜。

美麗的東洋史女教授微微一笑,沈靜的說,「所有戰爭都會過去的,沒有什麼能打敗文明。」

時代繼續前進,歲月一點一點染上了挽燈的臉。

終於有一天,當上了年紀卻依然美麗的女教授隨意在校園散步的時候,一隊嘻嘻哈哈的年輕學生從她身邊跑了過去,碰掉了她手上的書冊。

挽燈無所謂的笑笑,自己彎下腰去撿。

一隻修長而潔白,骨節分明的手掌伸過來,替她收好了散落一地的書。

微風黑髮,長長青絲。

挽燈如被雷擊,怔然呆立,看著緩緩抬起頭來的少年。

蹲在地上的少年有著妖精一般的美貌,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唇角帶笑,輕拔流水濃飾綠樹,舒捲閒雲淡抹青山,醉人一如春江水波。

「你──」

她幾乎聽不到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見那美少年細細拍落書上的塵土,將書冊遞還給他。

寧華雍!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陽光如此燦烈,照的她不能睜眼,腳下堅實的水泥路面變成了棉絮,撐不住她虛軟的身體。

回眸三生琥珀色,轉身一世琉璃白。

這容光,這妖精一樣的美貌,分明就是他,他竟然如此美麗,如此年輕,他沒有死────

「教授好。」

少年禮貌對她點頭行禮,眸子裡是春水般的笑,「我經常來聽教授的課,很喜歡呢!您長得和我祖母很像,讓我非常親切。」

挽燈回神,聲音幾乎細到無法察覺,「……你的祖母?」

「對啊。」

少年彎起妖美的眼睛,黑色的纖長睫毛帶著淘氣的笑意,「我的祖母是前朝晚清的格格呢!」

她渾身發抖,嘶啞出聲,「你的祖母──── 她、她在哪裡?」

「祖母和祖父兩人住在蘇黎世。教授,你真的長得很像她,乍看過去簡直就是雙胞胎。哎,如果不是我祖母早年受過重傷身體不好,我真想把她叫過來見見您!」

「他、他們──過的好麼?」

輕聲細問,挽燈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少年撥撥頸側的漆黑長髮,彎起一個月牙一般柔軟的美麗笑意,「當然好啊!蘇黎世很適合休養,我祖母早年受傷的時候摔倒了頭,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連語言都是新學的,祖父說她是中國人,可祖母的英文說得比中文還好呢!」

「唔。」

「我祖母也對東洋史很感興趣,她的生活習慣非常中國化喲,我的叔叔伯伯,還有姑姑們雖然出生在瑞士,但都很敬仰中國文化。」

「教授,您跟我的祖母實在很像呢!都喜歡喝茶、聽二胡,而且……」他頓了頓垂下眼眸略帶笑意,看著她衣領的刺繡,「也都喜歡金豔菊。我一直很注意您────您該不會和我家有親戚關係吧?」

他狐疑笑道,對這個溫柔的老教授非常有好感。

挽燈手心濕冷,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陽光清澈,她卻幾乎不能站立。

在少年的關切眼光中,她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不認識。」

她的眸光如同冰水,在豔陽中打著冷顫。

「真的嗎?您再想想,我祖母姓愛新覺羅,祖父姓寧──」

「我不認識!」

脫口而出的嚴厲嚇著了她了自己,也讓眉飛色舞的少年吃驚的閉上嘴。

她重整反應過度的狼狽神色,換回靜謐的安然表情,對著美麗的少年徐徐微笑。「對不起,我從來沒有聽說你的祖父母,也不認識他們,即使相像,大概也是巧合吧。」

「哦。」

少年有些失望,重新對她行禮之後就離開了。

挽燈閉眸,抱緊懷裡的書,摀住心口猛烈跳動的疼和灼熱。

姊姊沒有死,寧華雍也沒有,最終,沒有什麼能打敗愛情,死亡也不能。

挽香失去記憶,寧華雍也不曾找她。

挽燈苦笑,沿著陽光照落的綠色樹影慢慢走回家。

寧華雍一定是得知了挽香當年被鬼塚擄走的真正原因,所以即使他們倖存下來,也遠遠離開美國,以他的能力找到她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可他卻毫無消息。

寧華雍沒有讓兒女和妻子知道,其實世上還有一個也姓愛新覺羅的,曾經和挽香一同出生在遙遠北京的同胞格格,任她在美國獨自一人生活著。

她的大半生,如此悔恨,每天每夜淹沒在自責中,午夜夢迴都是姊姊血濕的身體和懸崖上飛揚而下的雙雙人影。

她夜夜飲泣,寧華雍明明活著,卻從來不曾派人來尋她,讓她再看姊姊一眼。

挽燈抱著書,蹲在地上,她的柔腸似乎被刺穿般痛,一遍一遍對著遠處的方向哭泣,反覆喃喃說著許多夜裡最深的哭泣──「姊姊,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活著,卻不來相認。

這就是寧華雍的懲罰。

他從來沒有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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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以它不可思議的速度進步發展,中國擺脫了文化大革命的精神禁錮和血腥械鬥,重新走上正軌,美國,依舊機器轟鳴,在鋼筋水泥中締造傳奇。

戰火已經依稀遠去,什麼也不曾改變,卻留下不能彌補的滄桑。

────我們都老了啊!

挽燈開開收音機,給自己沖了一杯茶。比起上海的咖啡和美國的可樂,她其實和挽香一樣,仍舊迷戀古老中國的生活習慣。

窗外陽光清澈,綠樹安然,在白色窗欞上映下活潑調皮的光影。

挽燈坐在搖椅裡面輕晃,閉眸幻想著,睡著了就做起夢來。

在她的夢中,是許久之前北京破舊的,帶著硝煙味的藍天。

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格格,從教堂陰冷的暗巷裡拐出來,淚痕覆面,慌亂如蝶。

她一個絆腳,慼慼然撲在身前陌生人的身上,兩人雙雙摔倒。

細碎的陽光如同金紙洋洋灑灑,照在她晶瑩剔透的漂亮臉蛋上,讓旁邊站立著的美少年有一瞬間的怔然。

小格格滿眼倉皇,爬起來就跑。

「喂!等等,你等等啊──」

少年有著妖精似的絕世美貌,他從驚豔中反應過來,急切而不捨的邁腿直追,可還沒等追上她,就發現那小格格一個拐彎消失在了某個胡同裡,他不禁暗暗飲恨在原地怔望。

這個夢美好的讓挽燈忍不住微笑。

生在荒舊的王府,經歷時代變遷和戰火硝煙,她卻始終不能忘記那曾經的春日一瞥,造就所有紛亂眷戀。

鹹澀淚水順著臉龐滑下,晶瑩剔透。

如果當年,她勇敢的對他說出了「我也喜歡你」呢?結果會不會一樣?應該不會吧,也許他也只是淡淡的笑一笑。十年生死兩茫茫,有些事,就是這樣了。

她替夢中的挽香和寧華庸而微笑,那場美麗的邂逅,應該和她夢到的一樣美。

原來她最終只不過是,情深無緣,看著別人幸福。

弗吉尼亞大學東洋史女教授寧挽燈,1996年於家中搖椅上過世,享年87歲,無病無痛。

根據寧教授遺囑,她將所有財產悉數將捐贈給紅十字會和中國近代史研究協會,教授本人的遺體也捐贈給弗吉尼亞大學的生物研究室。

同校的幾個法醫學生整理她遺體的時候,不禁發出了奇怪的交談。

「唉?Sam你來看看,教授貼身穿的這是什麼衣服,好奇怪。」

「好舊的紅錦布──嗨,這好像是中國舊時的女性內衣,叫做肚兜。」戴著金邊眼鏡的學生想了好一會兒才突然爆聲。

「對,就是肚兜!」一人拍手,「瞧!還是大紅色,繡著金豔菊,是女人在新婚之夜才會穿的……唉,教授怎麼會穿這個東西?」

春日裡,陌上公子如玉,人無雙。

那是誰家的少年?足風流。

春閨夢相遇,如癡如狂。

她的一生桃李滿天下,有名望,有金錢,卻充滿無法理解的空虛和不能實現的願望,一個回眸,一笑一歎間,如此荒涼。

《挽燈》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