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
是亙的房間。雖然關了燈很黑,但錯不了的。亙保持入睡時的姿勢,靠著床側。
亙向蘆川撲過來,雙手抓住斗篷下襬。
「蘆川,你從哪裡來?之前上哪裡去了?幹了什麼?」
蘆川傷感地笑笑,把手杖支在亙身邊,一彎膝蹲下。
「說來話長。」他一邊把亙的手從斗篷拿開,一邊說,「所以長話短說吧。我來救你。因為我欠你人情。」
「欠我人情?來救我?這是從何說起?」
「試一下深呼吸。」
蘆川稍稍仰起頭。優美的鼻線發著光,顯現在昏暗之中。
「聞到煤氣味吧?」
亙猛吸幾下鼻子。真的,好臭。
「你媽媽擰開了煤氣栓。」
亙豈止驚訝,恐懼從腳尖直竄頭頂。
「她想跟你一起死。只要不發生爆炸事故,城市煤氣倒是死不了人的。她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得,得制止啊……」
蘆川按著要站起來的亙的肩頭,制止了亙。
「稍後也來得及。現在聽我說。」
蘆川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頸脖處。那裡重疊掛了兩件垂飾似的東西。他摘下其中之一,遞給亙。
黑色皮帶子上,連著一個小小的銀白色金屬牌。很輕,很漂亮。
「這是『旅行證』。」蘆川說著,讓亙握住金屬牌,「有了它,就可以隨意前往『幻界』旅行。只要先去看門人出示它,他就會給你準備裝備。像這樣的──」
蘆川伸一伸兩隻手,顯示他的裝束。
「──『幻界』?」
蘆川點點頭。「你應該恢復記憶啦,所以明白了吧?你去過一次的。在那棟幽靈大廈的樓梯的懸空處,前面有一扇門。此刻看門人專門等著你。不過,讓他等太久是不行的,得在黎明星閃耀之前去。」
「幻界。」將《薩加Ⅱ》的世界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來的、不可思議的地方。
「那可不是虛幻的呀……」
蘆川對亙的喃喃自語莞爾一笑。
「對呀,並不是虛幻的。『幻界』是實實在在的。此刻我就從那裡來。原一開始旅行,但我看了『真實之境』,見到了你的情形。不該多管閒事的,可是……」
蘆川咬了咬嘴唇。
「剛才說了,因為欠你人情嘛。而且,你跟我挺像的,背負著同樣的東西。所以,我也想給你機會。」
「機會?」
蘆川站起來,把斗篷掀到肩頭。
「『幻界』,是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類,以其想像力創造出來的地方。所以永遠都會存在。但分隔二者的『要禦扉』,十年才打開一次。而且,首先還得有適合作為前往『幻界』通道的地方,需要那附近有強烈願望的人,他要豁出命來克服所有困難,力圖改變命運,取回已失去的東西,否則,『要禦扉』便不會出現。」
蘆川再次握杖在手。
「適合作為通道的地方……」亙重複道。
「沒錯。大松大廈的樓梯就是。」蘆川郎朗說道,「所謂樓梯,即使不是那棟大廈,也容易成為前往異界的通道。著名的鬼屋──所謂幽靈出沒之所,樓梯也很多吧?樓梯原本就具有那樣的功能。這種建築物從中穿過空間,無路處亦成通途。」
亙無言,只是仰望著蘆川端莊的臉龐。
「大松大廈的樓梯建了一點又丟下,無處可通。所以,在那懸空處前面,聚集了通往『幻界』的力。我到那裡去了,於是,要禦扉便出現了……」
「你──祈求改變──命運?」
「沒錯。」蘆川沒有絲毫遲疑,深深地點頭,「你知道了吧?我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亙點頭。蘆川的母親。父親殺了母親,殺了母親的情人,殺了蘆川的妹妹,等著蘆川放學回家……
「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蘆川平靜地說,沒有多餘的激昂,「所以,我決定前往『幻界』。」
他抓起手杖,收在斗篷下。
「『幻界』很大,危機四伏、鬼魅百出。不過,只要能夠抵達『命運之塔』,我就要去。」
「『命運之塔』……」
「那裡居住著司職人類命運的女神,抵達者可如願以償。我一定要找到那裡。然後改變命運。我決不放棄。」
蘆川的聲音微微顫抖,第一次透著情感。
「假如──假如我力量不足,不能救回父母,我也得救回妹妹。我要把她帶回現實世界。因為她──她真的很小呢。」
斗篷之下,蘆川雙手攥得緊緊的。
「我也想去,去命運之塔。」亙也站了起來,雙手要去握蘆川的手,「求你,帶我一起去吧。」
「那不行。」蘆川悄然退後,「前往命運之塔的路,必須憑自己的力量找出來,如果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抵達的話,女神就不會出現。靠別人不行。」
「那……那可是……太難了呀。我們,只是小孩子呀?」
「這可是改變命運啊,哪有容易可言呢?」
一瞬間,蘆川恢復了亙熟知的、蔑視他人的眼神。一種奇特的、久違的感覺。噢噢,這小子是真正的蘆川美鶴。
「我得回去了。」蘆川又後退一步,「亙,假如下了決心,就去要禦扉。因害怕而放棄的話,也不要緊。要禦扉等到黎明時分就會消失。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蘆川身體的輪廓開始模糊起來。不知從何而來的銀光圍繞著他。
「可是,那樣的話,你的命運也就是這個樣子啦。不但毫無改變,可能還要惡化下去。」
好好想想吧──蘆川留下這句話,消失無蹤。
好一會兒,亙跪立不動,凝視著蘆川消逝了的空間。這時,一件東西輕輕掉在腳旁。
垂飾。是「旅客證」。銀色的、像亙的尾指指甲般大的金屬牌閃著光。這是因為亙的手指鬆開,從他掌心滑落的。
在亙注視之下,金屬牌一瞬間閃爍七彩光輝,強烈的光芒令人不禁抬手掩眼。
這時,一個不明來源的渾厚聲音在呼喚:
「你已獲選。勿走錯路。」
亙拾起垂飾,站起來。
廚房的煤氣栓都打開了。亙關好煤氣栓,打開通陽臺的窗戶。
悶熱的夜晚。街上籠罩著沉著的夜間氣息,不過,亙額頭冒出的汗珠,與氣溫無關。
亙掛好垂飾,走向大門。他在媽媽的寢室前止步,在心裡頭向半開的房門內呼喊:
──媽媽,我要出去一趟。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要改變命運給您看。我要讓爸爸不再變成那樣,我要讓媽媽不必再承受那樣的非難,我要讓叫田中理香子的女人不再出現在爸爸面前。
讓我們一家三口快了、和睦地過日子。
改變命運。不,與其說改變,毋寧說讓不正當地被扭曲、被改變的命運,返回原先正確的樣子。
來到街上,夏夜夜深時分,亙朝大松先生的大廈跑去。穿運動鞋的腳輕輕蹬踏著瀝青路,每跑一步,胸前的垂飾牌便晃動一下。
大松大廈出現了。不知是否因心理作用,被藍色防水布包得嚴嚴的影子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神秘感。
巨大的路標──只有知情者才會明白的,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標。
亙在以往那個地方撩起防水布,滑入般進入裡面。
裡面很明亮。像無數螢火蟲飛來飛去一樣,微小的光粒子在飛舞。這些粒子也粘到亙身上,亙一抬手一伸腿,周圍的光粒子便躍動起來。
那段建了一半的樓梯盡頭處,出現了一扇門。古色古香的門扉四周,白光環繞。光呈放射狀漏散出來,幾乎不能直視。
亙踏上階梯,彷彿是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走。他目光不離門扉,走著走著,他自然地抬起手,握住垂飾牌。
亙站在門扉前,從門扉周圍漏散的白光更加強烈。七色光帶在裡面反時針方向轉動。亙手上的垂飾牌又發出了七彩光芒,彷彿與之呼應。
門扉緩緩開啟。光撲面湧來。亙眯著眼,揚起下顎,伸展雙手,全身承受著光。
然後,他邁步走進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