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常暗之鏡

  因話題急轉,美鶴眼望公主,一時語塞。

  「亞珠.魯帕說了。」索菲在美鶴的注視下,露出略顯緬甸的微笑,繼續說道,「他說,美鶴先生擁有『旅客』的神奇力量,能看穿人的正身。一定是使用了那支杖吧?」

  她說著,瞥一眼靠在美鶴椅子扶手的杖。

  「您也不止一回對我的隨從用了杖的力量吧?我看見過美鶴先生感覺奇怪的神色。」

  意外地敏銳。美鶴學公主的樣子擠出微笑。

  「您說中了。公主殿下聰明絕頂,佩服佩服。」

  索菲沒有高興起來:「那麼,您看見了什麼?不,我直說吧,您什麼也沒有看見,對吧。所以,您覺得奇怪。對嗎?」

  美鶴直率地點點頭。公主究竟要說什麼?

  「看不到東西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雖然有人的模樣,但並不是人。」

  索菲說,那名隨從是叫做『虛幻』的東西。

  「他是沒有靈魂的存在。他雖然忠實執行主人的命令,卻沒有個人的意志。也沒有感情、沒有痛楚。他會患病,殺他會死,算是有生命吧。不過,僅僅有生命,就可以說是活著了嗎?」

  可悲呀──公主喃喃道。索菲投向那名隨從的目光,就是這個意思。並非什麼朦朧的戀情。

  「所謂『虛幻』之物,我是第一次聽說。」美鶴說道,「在南大陸從沒有聽說過。」

  「噢,理所當然的。只有北大陸才有。」

  「原因是患病嗎?」

  「不!」索菲猛一搖頭,幾乎把發飾甩脫。

  美鶴眯起眼睛:「那麼,是用了藥,或者是魔術?或者,施了某種外科手術?」

  索菲轉向美鶴的眼光,第一次夾雜著怯懦之色:「您說了好可怕的事情。」

  「一時想起而已。」

  公主坐端正,理一理髮飾,略略壓低她天生的甜嗓子。

  「當人看了常暗之鏡時,就要變成虛幻。據說原因是常暗之鏡吸去了魂魄,或者鏡中之像過於恐怖,魂魄從該人的身體逃走了。但不明白究竟。只是,無論多麼強剽的人,只要看一眼常暗之鏡,都會變成虛幻。」

  美鶴的頭腦忙碌起來了:此刻索菲似乎是在悄悄解開她父皇對美鶴隱瞞的事情。這可是美鶴讀完圖書室資料也不可能知曉的、皇帝一族的秘密。

  而且,她說是亞珠.魯帕的唆使。美鶴在內心的角落哩,移動著一把秤:索菲理解這樣做的意義嗎?亞珠.魯帕有何企圖?

  「關於那面常暗之鏡,現在我才第一次獲悉。噢……」美鶴搖頭嘆息,「好可怕的鏡子啊。它存在於北大陸某個地方嗎?」

  美鶴雖然表示了好奇,但完全是談話的繼續,問得順理成章。索菲很緊張,如同聽見了捕食動物腳步聲的野兔子。她若略為受驚,便竄回巢穴,再也不露頭了吧。得小心行事。

  不出所料。索菲緩緩地抬起視線,窺探著美鶴的神色。

  「父親──沒有對美鶴先生說過常暗之鏡嗎?那是以面直徑足有我身高的銀鏡。非常美的鏡子。」

  「呵。沒有見識過。」

  「真的?」

  美鶴露出笑容:「真的。看您那麼緊張,是重大秘密吧。」

  索菲輕輕一聲嘆息,一隻手抵在喉頭。動作雖然有演習之嫌,但她心中的懊惱似乎不假。

  「美鶴先生的目標是前往命運之塔──創世女神所在的地方吧?」

  「那是『旅客』的使命、目標嘛。」

  「為此您還需要一顆寶玉。那顆寶玉鑲嵌在我們皇族的寶冠上面。」

  「對,是封印之冠。」

  「您知道?是那樣嗎?」

  索菲低下長長的睫毛。

  「據說那是重要的冠冕,不可輕動。」

  「您說得不錯。所以父親──就讓美鶴先生等待。」

  索菲問,關於等待的理由,您從我父親那裡得到了怎樣的解釋?

  美鶴端正姿勢,鄭重說了與皇帝交談的詳情。

  這樣一來,他又生氣了,怒形於色。我已無法忍受你父親的信口開河、讓人白等一場。過來之前我在居室露臺俯視城下,想著摧毀這個皇都呢──此時此地面對索菲可愛的臉龐,若能這樣說出口,多爽啊!

  但是,以他的聰明呵怒氣之大,反而戴上了假面具。索菲專心的注視著敘述時的柔和呵表情。當美鶴停止話頭,正要喝一口開始變涼的茶時,她小聲問道:

  「您不覺得有點令人焦急嗎?」

  「什麼事情?」

  「因為父親沒有具體說出封印之冠有多重要,動了它會降下何種災厄呀。」

  「沒錯。」美鶴斟字酌句地說,「我試問了一下,但沒有聽到下文。」

  公主突然身體前傾,一伸手,按在美鶴手上。

  「請原諒。我並不是在辯解。父親也是以他的方式為您著像,避免談詳情。這是由於與封印之冠又關的事情,是禁忌,是汙點。父親是認為,這種事不該告訴來自現世聖地的神的使者──美鶴先生您吧。」

  美鶴讓她按著自己的手,用更和藹的語氣問道:

  「明白了。但是,現在公主殿下想告訴我那個禁忌。是嗎?」

  索菲帶著思慮過度的眼神點點頭,然後,猛然驚醒般從美鶴手上抽回手,站起身。

  「謝謝您的好意。」美鶴低頭致意,「不過,我有擔心。您那樣做,皇帝陛下很生氣吧。?」

  「那……」

  美鶴又露出微笑,抓住先機:「您的意思是說,您告訴我的事情,我保守秘密就行。對吧?」

  索菲臉上浮現出笑容,彷彿與密友共享心裡無數的秘密。她心慌慌,用不習慣的姿勢拿起茶壺,要為茶杯加滿茶水時,結果溢出來了。美鶴用抹布去拭灑出來的水時,索菲小聲說:「亞珠.魯帕說,美鶴先生單獨一人時,有時神情很悲傷。」

  間諜!美鶴心裡頭咒罵道。

  「那一定是回想起現世時吧。留在現世的親人們、朋友們──令人懷念的面孔都出現在腦海裡,因此心情鬱悶吧。」

  美鶴不做聲,顯示承認索菲所說。

  「魯帕說,美鶴先生希望早日抵達命運之塔,達成目的返回現世。我覺得也是理所當然的呀。」

  「不過,」她提高了嗓門,「父親讓美鶴先生等待,確實也有他的道理。魯帕覺得,皇帝陛下的解釋不足以讓美鶴先生接受。因此──他建議我來勸勸看。」

  索菲說,原因都在常暗之鏡上面。

  「封印之冠加封的就是常暗之鏡。只有鑲在封印之冠上的、高貴寶玉能夠鎮住那可怕鏡子的力量。美鶴先生想要的那顆寶玉,我們稱之為『暗之寶玉』。」

  「暗之寶玉。」美鶴心中鬧騰起來。

  「『暗之寶玉』原是由魔界帶來幻界的。正因為這樣,它才能夠鎮住常暗之鏡。」

  美鶴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所謂常暗之鏡究竟是什麼?另外,什麼是魔界?在現世和幻界之外,還有那樣的世界嗎?」

  索菲生動的臉色陰沉下來,語氣也變得客氣謹慎了。

  「雖然事到如今才向美鶴先生解釋這些事情挺奇怪的,但請稍微忍耐。現世和幻界,是成一對的世界。然而,幻界是因有現世才存在的世界。因為是現世的想像力能量創造了幻界。而分隔二者的是,是『大光邊界』。進一步說。現世和幻界同樣為混沌深淵所圍繞……」

  美鶴點點頭。索菲繼續說。

  「更恰當的說法,是現世也好幻界也好,都彷彿飄浮於混沌深淵之上,像是浮在無邊深淵表面的脆弱泡泡。不過,沒有比這更美麗的泡泡了。」

  「剛才我說了,現世和幻界,是成對的世界。雖然這說法沒有搓,但雖說成對,卻並非一對一。因為現世雖然是一個,幻界卻同時存在多個。除了我們生活著的幻界,在我們不知曉的地方,時間流逝著的幻界還有幾個。」

  雖然導師沒有說過這些事,但美鶴並不意外。既然是想像力形成的世界,這一點並不出奇。現世有無數人,也就是說,就有與此數目的人相應的想像力──思想、理想、心情。存在多個幻界,反而更加自然吧。

  「是『並存的世界』吧。」美鶴說道。他讀過科幻小說。

  「並……存……」

  「啊,沒有什麼。然後呢?」

  索菲心神不定嗎?她目關有點游移。她完全不習慣說話中間被打斷。

  「在許多場合,幻界是和平的世界。」她邊想邊說,「像我們這樣生活著,對吧?」

  「對,一點不錯。」

  「不過,當中也有充滿黑暗、充滿恐懼的幻界,是充滿了敵意和惡意的世界……」

  「那就是『魔界』?」

  索菲點點頭,說道:「沒錯。歷史學家這樣告訴我的、所謂魔界,也就是差一點沒能變成幻界的世界。正因為這樣,他們憎恨幻界、企圖毀滅幻界。籠罩那裡的黑暗,總是迫切希望侵入幻界,尋求機會。」

  在混沌深淵的底部,沉著許多未分化種子,未能成形為幻界。它們僥倖的話可生長成為健康的幻界,但因為某些錯誤、歪曲,墜入了魔界……

  索菲說這些時,恐懼得幾乎要發抖,但美鶴卻一點也不怕。因為他覺得既然時現世人類得想像力創造出來的世界,即便全都成了魔界亦不足為奇。反而是這個頗為悠閒的幻界,作為現世人類產生的假想世界,是個『異類』吧。美鶴深知人類的惡意和私慾。他足以作出冷靜的判斷。

  「不過,從根本上說,幻界也好魔界也好,都一樣。所以,無論在怎樣一個幻界裡面,多少包含著類似魔界的要素。可謂與魔界的接觸點吧,那是有的。不存在一個沒有敵意、惡意、愚昧的世界。」「的確如此。深刻的見解。」美鶴說道,把談話的主導權從索菲手上奪過來,「那麼,以我們生活的幻界而言,它的接觸點,就是常暗之鏡了吧?」

  「對。」

  「所以,為了防備來自魔界的攻擊,必須以『封印之冠』封鎮。這樣一來,不能輕易移動『封印之冠』,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索菲鬆了一口氣,安心地露出好一會兒未見的微笑。

  「我主觀推測:說不定皇帝陛下的家族,自幻界起源時始,便以常暗之鏡封諸與魔界的通道,而且常暗之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索菲一臉驚喜之色。

  「對呀,正是這樣!您說得一點不錯!所以,不僅僅是北大陸,統一整個幻界達至和平,是我們家族的夙願。不,是使命。我們一族的遠祖在幻界起始之時,便被女神委任管理『常暗之鏡』──是我們選民一族哩。」

  「了不起的使命。」美鶴斷言道,「聽您這麼一說,我另一個小小的疑問也解開了。」

  「是社麼疑問呢?」

  「在南大陸,我一直聽說,作為北方統一帝國的老神教,被創始女神所否定。所以,我面見皇帝陛下時,立即問及這個問題的真偽。因為在老神教。像我我這樣的『旅客』,被視為欺騙神的、卑劣的存在。」

  「對不起。」索菲小聲說。

  「不,沒有關係。皇帝陛下馬上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說,之所以奉行以老神教為國教的政策,完全是為了與絕對信奉創始女神的南大陸對抗。真正信封的,是幻界之源的現世。」

  「對呀,就是這樣!」

  「不過,那不是要否定創世女神。女神的確存在,住在命運之塔。但是,他還說了,女神對現世人們而言是命運之神,而並非幻界人們的神。對這一點,以前我略有不解。不過,聽了您剛才的話,我恍然大悟了。皇帝陛下的家族,是被創世女神委任管理幻界的、神聖的管理者。女神並沒有統帥幻界,她把職責委託了皇帝陛下的家族,自己安然固守命運之塔。就是這麼回事吧。」

  索菲兩手合掌於胸前,滿臉笑意。「美鶴先生憑我剛才笨拙的說明,便理解了那些事情啦!太好了。」

  「不,全都靠了公主的一席話。」

  索菲以這個年齡的姑娘才能做到的角度來聳聳肩,帶著有點兒任性的神情。「如果像南方的蠢人相信的那樣,真是由創始女神統治幻界的一切,什麼常暗之鏡,憑她的力量,一下子就封鎮住了吧?不過,女神沒有那麼做。我認為,那不是真神的作為。」

  「絕對不是。」

  「不過,南大陸的人們對這些真實情況一無所知。」

  美鶴知道,索菲公主的表情裡,存在著所謂的輕蔑和厭惡。

  「但是很為難。」美鶴單手扶額,「如果『封印之冠』是那麼重要的東西,我區區一介『旅客』,如何能把它弄到手呢?」

  「所以,那……」索菲湊上前來,「那很重要。封鎮常暗之鏡的方法還有一個。美鶴先生知道『真實之鏡』嗎?」

  當然知道。出發時拉奧導師說了。他說,開始旅行時,美鶴會邂逅持有真實之鏡的人。真實之鏡是成為『旅客』路標的重要東西。另外,擁有此物者是旅伴,會幫助美鶴。真實之鏡和美鶴陸續找到的寶石合力的話,可以短暫地返回現世。等等。

  的確如拉奧導師所言。離開了看門人的村子,美鶴隨即在某個地方偶遇持有真實之鏡的南大陸居民。

  當那個人知道美鶴是『旅客』,需要『真實之鏡』時,主動提出受雇於美鶴。這是個獸人族男子,似乎是以當保鏢為業的人。

  美鶴才不要這種人做旅伴呢。本來就不需要什麼夥伴,而且對於要求工資的人──他說「雇用我吧」,怎麼能夠相信呢?

  所以美鶴殺死了那個獸人族男子,然戶奪取了他的真實之鏡,現在還貼身帶著。

  「是的,我知道。但是,真實之鏡與常暗之鏡不同,真實之鏡沒有完整的樣子,它是零細的碎片……」

  「沒錯。真實之鏡在幻界之初,被創世女神親手打碎了,散置於整個幻界。結果,好多都落在不知其價值的人手上。」

  「但是,假如能夠把碎片集中起來,重現完整形狀的真實之鏡呢?」美鶴問道。

  「對,以它的力量,可以封鎮常暗之鏡!」索菲語氣有力,「因為常暗之鏡通往魔界,真實之鏡通現世。所以,將二者合二為一,就可以互相抵消。」

  據說正因為這樣,每一代皇帝都竭力搜尋真實之鏡。

  「有時不惜動用相當暴烈的手段。不過,幻界很大,自北渡海而去搜求,過去是很難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同了。得到『動力船』的新力量,統一帝國這回可以邁向真正的統一國家了吧。那麼一來,搜索和重現真實之鏡就容易了。

  「若以真實之鏡封鎮常暗之鏡,封印的寶冠就不需要了。就可以照美鶴先生希望的那樣隨時取出寶玉。所以,父親就要美鶴先生等待了──您是否能理解不得不讓您等待的深層理由呢?」

  美鶴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明白了。衷心感謝公主寬廣的胸懷和深思熟慮,告訴我這樣重大的事情。」

  一時間,索菲又歡喜又害羞,又拉美鶴的手又按住胸口表示安心,可謂心潮激盪。這期間,美鶴心裡頭作了冷靜的盤算。

  這個小姑娘──不,皇帝本身也好,若復活真實之鏡,封鎮常暗之鏡,女神命令皇家一族看守、管理的特權也就失去了,他們察覺這一點了嗎?如果平定了幻界,誰都不會在乎他們,也沒有問題嗎?

  或者,也許皇家一族對於封鎮常暗之鏡,已經疲倦了,麻煩透了。也許說起世界的管理者,聽起來很棒,其實這份職責想不到地艱辛。

  可是,這一切對美鶴而言無足輕重。

  「對了,為了滿足我這個來自現世的『旅客』純粹的好奇心。再問一下好嗎?」

  索菲正手忙腳亂地換茶水,歡快的眼神表示同意。美鶴委婉地攔住她。

  「我來泡茶吧。噢,大事情談完了,公主殿下也不必太拘禮了吧。」

  「好吧,交給你啦。」

  「實際上,所謂魔界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呢?關於這一點,統一帝國卓有成效的學者們應該瞭解吧?」

  索菲的嘴角一抿,說道:「僅有一次……這是統一戰爭的結束階段。據說在極短時間內,曾解開封印,引入了魔界的力量。」

  「那又是……為什麼呢?」

  「據說是為了擊敗反抗我帝國的強敵。在平原上過遊牧生活的部族集團,因處於野蠻階段,沒有形成國家,總是來纏擾帝國的軍隊……皇帝決定借助魔界的力量,以免帝國軍隊徒勞地疲於奔命。」

  來自魔界的魔族軍通過常暗之鏡飛來,眨眼間殺盡了蠻族。

  「真可怕……可是,那麼一來,也傷及了帝國軍隊吧?」

  「據說帝國方面將蠻族吸引到荒野,再將常暗之鏡移到附近,小心謹慎地操作,幸運地將傷害控制在最小限度。而且,一掃平蠻族,立即重新加封。其間──據說總共也就是一個小時而已。」

  據說,一加封印,張牙舞爪地降落在幻界的魔族們一瞬間化作黑塵,消失無蹤。

  「魔族的模樣是怎麼樣的?」

  「不清楚。若查看圖書館的古戰史,也許會有一兩張圖版吧……」

  以美鶴所知,並沒有那樣的圖版。它令人恐怖得害怕留下記錄嗎?

  「魔族襲擊蠻族的荒野,至今仍寸草不生。因為離這裡很遠,所以我沒看過。」

  這時,索菲又提出了岔開話題的問題:「美鶴先生知道這座石頭城為什麼叫作『水晶宮』嗎?」

  美鶴遠遠眺望著威嚴的水晶宮,搖搖頭。

  「一無所知。的確,如您所說,有點匪夷所思。」

  「統一戰爭結束於三百年前,而這裡定為帝都,是又過了一百年之後。據說建好城,安置了常暗之鏡的瞬間,這座城彷彿全由水晶建成一樣,變得透明,光彩奪目。為紀念這一絢麗美景,就給它取名水晶宮了。在征服蠻族的戰爭中,以及解開封印、重新封印時,據說都曾放射出同樣的光芒。那一定是表露常暗之鏡意志的吧。」

  但是,不料始及竟轉而對美鶴頗有幫助。

  「那麼說,常暗之鏡就在水晶宮裡嗎?」

  「對。」索菲輕鬆點點頭,也許是怕這點事瞞不過美鶴銳利的眼神,又慌張地搖著苗條的小手繼續說:「不過,它放在哪裡,我不知道。只有父親和神官長知道。」

  「不過,該有個放置鏡子的房間或教堂那種地方吧?看看城市的設計圖……」

  「用結界隱匿起來了。所以無論那房間在何處,都被結界擋住了,誰也無法抵達。它原本就是看不見的。」

  索菲輕鬆作答,於美鶴卻是沉重的回復。他不覺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嘭!」

  結界嘛──不錯。所以迄今都沒能找出寶冠,也就是最後一顆寶玉的所在之處、

  迄今的旅行中,找寶玉並不怎麼費事。最初,這根魔導杖告訴美鶴第一顆寶玉安身之處。而一找到第一顆寶玉,它便告知第二顆寶玉所在之處,第二顆寶玉又告知了第三顆……這樣接二連三地指示下來,美鶴只需傾聽寶玉的聲音就行了。就連最後的寶玉在北大陸,也是寶玉們說的:「渡海前往北方,見皇帝吧。皇帝全都知道。」

  然而,一旦來打到北大陸,魔導杖沉默了。就連最後的寶玉在哪裡,在皇都抑或其他地方,也不說明。只要知道地點,美鶴好歹可以採取行動。

  當中的原因終於明白了。心中的鬱悶消失了。

  常暗之鏡由皇帝一族代代看守。鏡子安放地點以結界隱沒,應時集中了強大的魔法力佈置吧。就連吸收了四顆寶玉的魔導杖也敵不過,這並不奇怪。

  「那個結界,是在帝都各處埋置魔法師而形成的。」索菲說著,優雅地端杯喝茶。

  「說來,據說這帝都本身,當初就是為如何佈置結界以便看守和隱藏常暗之鏡而設計的。所以,這帝都的主要建築物的地基,一定都使用了那些魔法石吧。」

  美鶴拼命忍不住笑出來:我什麼都沒問,她就說出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啊。

  多嘴沒腦子的公主殿下,多虧有您啦。

  也許索菲公主,才是對美鶴此行真正有幫助的人呢。

  ──假如皇都本身就是結界。

  美鶴抑制振奮的心情,輕輕吐出憋在心裡的一口氣。

  ──只要毀了皇都,結界也就消失了。

  破壞皇都不是威脅皇帝的籌碼,因為這個行為本身已經產生了意義!

  美鶴在心裡頭對天真地注視著自己的公主說,你真是太好心腸了、人太好啦。你一點都不懷疑你面前的我心裡頭想什麼。你也一點不想想唆使你挑明這些話的亞珠.魯帕的真是意圖。

  皇帝一族三百年來壟斷北大陸財富。繁盛不衰,自然親戚也眾多。當中有旁系之人,本身無望與皇位有關,卻對現任皇帝持反叛之心,盯上了皇帝的寶座。索菲邁向女皇的道路看來不平坦,當然也是因為潛藏著這樣的伏兵。

  西格德拉雖然是皇帝的走狗,但是走狗就有走狗本性。他們倒向更強、更多甜頭一方的打算,隨時都有。亞珠.魯帕也是其中一人。他之所以唆使公主挑明真相,是企圖以此推動美鶴行動,發生事變時,也許就可以作為皇帝失策的根據。當然,亞珠.魯帕背後肯定還存在唆使他,給他舔頭的人物……

  那我就管不著了。

  ──你瞞不過我,魯帕。不過,還得對你說聲『謝謝』。

  蒙在鼓裡的不僅是公主。亞珠.魯帕也一樣。等美鶴真正動手,那就不是追究加瑪.阿格利亞斯七世失策程度的事件了,是你們想像不到的大事!最終,是你們太小看我啦。

  但是,那是計算錯誤吧。

  「該叫女官們回來啦。起風了。」美鶴和顏悅色地說,「公主殿下傷風的話,我可睡不著了。」

  索菲高興得兩頰緋紅。她伸手去拿召喚女官的銀鈴,美鶴示意等一等。

  「最後請教一事:假如常暗之鏡如此鄭重地封鎮起來,為何會發生有人偷窺它,變成了『虛幻』的事故呢?」

  一瞬間,索菲露出迄今最為歉疚的表情。臉頰上的紅潮驟然消逝。

  「那……是……」

  「是一種刑罰嗎?」

  美鶴的問題如同伸出搭救的手,她連忙抓住不放。

  「對對,正是這樣。這種情況不少。當兇惡的罪犯或政治犯無論如何不肯悔改的時候。」

  「是暫時解開結界,特地讓那些人去照常暗之鏡嗎?」

  「是的。」公主眼看著垂頭喪氣起來,「那是很殘酷的。可是,沒有辦法。」

  「明白了,好的。」

  「而且,貼身照顧我們一族的人,反而是『虛幻』者更為安全、方便。成立的閒雜人等,總是……嗯……與戰士或學者不一樣吧,他們是卑賤者。」

  她一邊顧自辯解,一邊說「很可憐」,垂下視線。

  「不過,那種事並不常有。而且,要解開結界接近常暗之鏡,得父親和神官長二人都在,舉行儀式才行,很費工夫。神官長為宣教和監察教會,很多時候不在皇都。美鶴先生也沒有見過神官長吧?那人比父親還要忙碌。」

  美鶴邊點頭邊想像:戴著手伽腳伽的囚犯隊列,在警衛部隊的押送下,排成一列,一個接一個來到常暗之鏡跟前。

  這也是無可救藥的狂妄和愚蠢。

  「那麼說,水晶宮裡的下人中,有相當數量的『虛幻』,是我沒有察覺而已嗎?」

  「是……不過,您也不必找出來。」

  「當然,我沒這意思。」美鶴笑一笑,「我說過吧。只是出於『旅客』的好奇心而問的。」

  公主召來女官,開始收拾茶席。美鶴以新獲得的知識打量女官們。在水晶宮,如果能夠分清混在人群中幹活的『虛幻』……

  可以省去特地出皇都尋找『素材』的工夫。

  送走回城的公主後,美鶴在『戰勝庭園』佇立了好一會兒,讓大起來的風吹拂著頭髮和長袍的衣裾,兩手在身體兩側緊緊地握成拳頭。

  緊握的手包含著決斷。

  皇都索列布里亞命運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