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別人的眼淚,也不想被人看見自己流淚。亙獨自不行到樹林的出口,在樹叢後面躲過月牙的目光,防聲大哭了一小會兒。
心如剛洗過的濕衣衫,雖然兩手拼命要絞乾,但淚水總是……而出。好沉重好難受,幾乎難以支持,卻無法中途放棄。
究竟悲從何來?
和離家出走的父親在公園裡再見面是,確實很傷心。媽媽和哪個叫理香字的女人吵架、自己逃離現場、藏到床底時,非常悲痛。之後,「路」伯伯找來了,他想要安慰自己,卻大哭起來,當時傷痛得以為如此悲傷在也不會有了。
對。自己是因為已經討厭了悲傷,要改變命運,才來到了幻界。可在這個幻界,令人心碎的傷痛,此刻是這樣讓自己防聲哭泣。
既然如此,當初什麼都不幹不更好嗎?在現世默默忍受,結果是一樣的嗎?無論到哪裡,悲傷都隨之而來。無論經過多少時間,悲傷都不消失,心只有一顆,與生俱來,既不能替換,也無從修理。說不上來自何方,補充的只是悲傷而已嗎?它們都儲存在心中的某個角落吧。
亙哭了一陣,呼吸難受起來。他兩手環抱著樹幹,把臉貼在粗糙的樹皮上,靜待呼吸平復。
──我的命運。
嘗試改變,又遇到新的悲傷。如果要改變它,前面又有什麼等待著自己呢?
──該改變的、該改變的,是我的、我的……
──究竟是什麼?
在這要被魔族蕩平的幻界一角,我該怎麼辦?
輕輕的腳步聲踏草而來。亙抬起頭,慌忙用手背擦拭眼睛。
是米娜。她也臉帶淚痕。
「你在這裡呀。」
大概怕一出聲又因此而抽噎起來吧。米娜只是小聲招呼道,彷彿是在嘆息中加一點發音而已。
「噢。」
「我也……也想卡茨女士告別了。」
米娜的眸子是黑夜森林的顏色,亙心想,此刻我的眼睛一定也是同樣的顏色吧。我們失去卡茨的傷痛,一切已失敗告終的敗北感,森林都幫我們掩飾了,讓我們在彼此眼中看不出來。
「大家呢?」
「在休息呢。」
「那就好了。」
亙突然想藉故離開。
「在送索列布里亞的人到洞窟之前,我去偵察一下,也許還有倖存的人,把他們撇下太可憐了。」
米娜搖頭:「沒有其他人了。」
「可是,得確認才行啊。」
「你說去偵察,到那裡為止?返回皇都太危險了。」
「我回很小心……」
話為說完,基.基瑪龐大的影子悄然出現在米娜背後。他一張凍僵的臉盡顯疲態。蜥蜴般的水人族皮膚上,看的見類似皺紋的東西,他本不該有的。
亙心想,卡茨的熱情永遠給予我們鼓勵。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絕無僅有。沒有人能夠取代她。
但是。基.基瑪有話說。
「你們在說偵察?那,我也去。」
耳朵好尖。亙吁了一口氣。
「我想回到皇都城們一帶看看。也許有走不動的人。」
「那倒是。」
基.基瑪伸手握住背上的大斧柄,卸下大斧。他瞥一眼米娜,說道:「我們是高地衛士,即便在北大陸,我們的任務也沒有改變。」
米娜垂著頭。
基.基瑪又說:「要是卡茨,肯定會這麼幹。她會說,去看看有沒有人來不及逃出。所以,我……」
霎時間米娜淚水盈眶。基?基瑪把他的大手掌放在她肩頭。
「你怎麼樣?留在這裡警戒,也是不錯的。」
「我們一起去。」米娜毅然昂起頭,說道。與此同時,幾滴淚水滾下她臉頰,晶亮晶亮。
「好吧,我們小心出發。雖然現在很安靜,但魔族有翼,不清楚它們回從哪邊警戒,我們得挑黑暗處走,低下頭。」
「基.基瑪目標最明顯,個頭太大。」
「我知道、我知道。」
月光微弱的光,在亙三人觀察周圍是露頭,在三人藏身灌木或草叢時閃入雲後,一片晦暗,似乎是有意為之。彷彿說,雖然幫不上忙,至少站在你們一邊。
皇都崩塌的城牆本身,似變成了一排巨石海浪,劃一條彎曲的線。崩塌造成了奇特的再生。亙一爬動的速度接近城牆,看看這個情景,他甚至覺得,皇都一開頭就是一這副模樣設計的。
「看不見常暗之鏡。」
米娜眯著眼睛,喃喃道。
「它應該是漂浮在那片天空──原先水晶宮所在之處。」
的確如米娜說的。也許連月牙也不願意照出那種晦氣東西。
「隱藏在黑暗之中吧?」
四周飄蕩著焦糊味。火熄滅了,夜風中感覺不到熱氣。只是冷颼颼的,夾雜著令人噁心的惡臭。
惡臭的原因之一,是屍臭吧。瓦礫山之下,火災的廢墟之下,有多少遺骸呢?
美鶴一人便奪去了數不清的人的生命。他明知會這樣,卻一意孤行,不擇手段。
刷拉刷拉,腳下的枯草發出聲響。
「因為被美鶴彈飛而昏倒,所以我沒有看見。」
亙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基.基瑪和米娜止住腳步。
「沒有看見什麼?」
「剛才聽索列布里亞的人說了,常暗之鏡現身之前,從水晶宮的中央尖塔,比值地向天上升器一道光柱,說是看起來像柱子,有一個小小的人影衝上去了。」
米娜逃避般背轉身,望向樹林。已經走出好遠了。草叢和灌木,在夜風下搖曳。
「那──你們倆看見了嗎?」
基.基瑪邁出步子,在亙前頭觀察了周圍之後,答道:
「我看見了。」
「噢,是這樣。」
「看上去的確就像升天了。」
基.基瑪說完,像要甩掉什麼東西似的揮一揮斧子。
「雖然是這樣,還是不知道美鶴是否已順利抵達命運之塔。要我是女神,就拒絕這種傢伙。教訓他:把幻界弄成這樣,就為了一己之願?」
這句話刺激了亙的記憶片段。薩卡瓦鄉下的長老說過,未必跑得快的人,便先抵達命運之塔。
此時此地回想起來,也許只是徒然的安慰而已。
亙抬頭眺望夜空。網一樣透明的薄雲,在月牙前緩緩流過。
然後,那紅紅地閃亮的北方凶星,它還在那裡,沒有消失。「哈涅拉」沒有結束,因為人柱尚未確定。
事到如今,那是更為殘酷的拖延。
突然,米娜壓低聲音喊起來:
「是誰?在那邊的是誰?」
亙和基.基瑪都擺好架勢,回頭望去。亙拔出勇者之劍。
在三人身後,離基.基瑪的步幅不到十步之處,長著一棵寒酸、扭曲的樹。樹的陰影裡露出了瑟縮的白色裙…………
「是那女孩。」亙用手按住基.基瑪,向白裙喊道,「你在幹什麼?」
少女露出驚慌的面孔,她雙手掩口蹲在那裡。亙跑到她身邊。
「為什麼離開樹林跟著我們?」
「你、你們是去皇都吧?」
少女渾身哆嗦著。她一身連衣裙,抵擋不住寒冷。牙齒在格格發抖。
「帶上我吧。也許──城裡有倖存的人。」
亙猶豫了一瞬間之後,脫下自己的上衣遞給少女。要給她披上的話,她比亙高太多了。
「我們先到城牆附近看看而已。如果沒有可能進入城裡,就只能放棄。」
「就那樣也好。」
少女一邊哆嗦著,一邊把亙的上衣披在肩上。雖有紳士之風,但只剩一件襯衣的亙這下子卻有凍僵之虞。
「在樹林裡聽大家說了嗎?水晶宮已消失了,被常暗之鏡吞沒了吧。城堡裡的人不可能倖存了吧。」
少女發青的臉頰因寒冷、恐懼和孤獨起了雞皮疙瘩。不過,當亙返回基.基瑪和米娜中間時,她也跟著邁步。
四個人的小隊,米娜走在最後。她一直注視著白裙少女,米娜邊走邊從後搭話。
「你,是城堡裡的人?」
少女有點畏縮,沒有答話。
「好昂貴的裙子。你是貴族?」
還是沉默。也許感覺到米娜的問題尖酸帶刺吧。
「是身份高貴的人吧,不能說?皇都一塌糊塗時,皇帝的軍隊怎麼了?此刻在哪裡?不打算保衛人民?」
未等亙來調停,基.基瑪插話道:「戈列姆肆虐時,我看見城堡裡出來幾隊騎士哩。不過,一點也抗衡不了,馬上被粉碎了。即使有剩下守城的部隊,在常暗之鏡出現時,也都……」
米娜緊逼不放。
「那麼,其他軍隊呢?北方皇帝直屬的『西格德拉』呢?在哪裡?在幹什麼?你知道嗎?」
由在鏡廳所見的情景,亙一察覺少女的身份。這個人大概是皇帝加瑪?阿格利亞斯七世的女兒,稱公主比較準確吧。
而且,她長著與美鶴在現世、不幸的年輕小姑一模一樣的面孔。
正如亙遭遇了與爸爸和理香字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美鶴也邂逅了自己現世親人的分身。美鶴離去時給公主丟下的話,亙還是不解其意。傾斜得太過分的幸福天平?這是什麼意思?亙在傷心沼澤遇見了婚外情男女,他們以相同理由做出了與現世爸爸與理香子做的事,不過,不存在哪一方幸福或不幸的事。美鶴在美鶴的幻界見到了什麼人?聽說了什麼?是如何考慮的呢?
「『西格德拉』不是軍隊。」公主終於回答了,聲音有氣無力,「所以,在這種時候?」
「──不起作用?哼。」
米娜快快地插嘴,嗤之以鼻。
公主嘴唇發抖,縮著身子,像要躲進基.基瑪身影裡似的。
「守城的近衛騎士團如果像這位先生所說,應該是早早被全殲了。亞札將軍率領的帝國軍精銳部隊不湊巧離開了索列布里亞。也許此刻正急馳增援這裡。但若在途中遭遇魔族,一定會展開戰鬥?」
「你想說,他們會為保衛人民開戰?」米娜語帶刻薄,「等索列布里亞毀滅才開戰?等皇帝死了才開戰?今後,誰來管治統一帝國?誰給帝國軍隊下命令?」
以血統而言,這位公主理應繼承這個位置。
「別說了,米娜。」
基.基瑪委婉地勸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現在算了吧。」
「什麼算了?我只是提問題而已。」
「我是說,就別問了。你大聲說話,要驚動魔族啦。」
城牆殘骸呈現在眼前。它擋在前方,妨礙了視線。有城門的地方應更靠東面──因為連著大路,所以馬上就能明白了吧。但是,他們不想貿然出現在類似大道的開闊之地。
「不好攀爬過去吧。我們沿城牆走一陣,找找能進去的地方。」
這回是基.基瑪斷後,亙走在最前頭,公主緊跟在亙身後。也許因為這一點,從米娜身上對她發出的敵意,連夜間的寒風都被驅逐,直達至亙那裡。
「剛才……為卡茨女士祈禱的那對夫婦。」
米娜開口道。基.基瑪和亙正從瓦礫隙間窺探、傾聽,尋找人的動靜,米娜卻似乎忘記了自己的任務。那張苦思冥想的小臉盯緊了公主苗條的背影。
「說是約十年前,兒子們帶著孫子逃亡到南方去了。而他們夫婦也一直在尋找男逃的機會。因此我明白了,那祈禱詞是女神祈禱的一段。因此並非北方老神教信徒念誦的,所以自己曾覺得奇怪。」
「跟我家一樣。」米娜的聲音一下子低了很多。
「生活在統一帝國的人們,即便有幸住在皇都索列布里亞,也是很艱難的。春風得意的,只是皇帝一族和向他們獻媚的人。國民都在受苦。這次還雪上加霜,連常暗之鏡的封印都解開了,不但北大陸,連整個幻界也處在危急中。這破皇帝,真實屁事不頂!事到如今,自己逃之夭夭,藏起來了吧?」
公主忍無可忍地回頭對米娜說:「父親死了!」
「我市加瑪.阿格利亞七世的女兒索菲。」
少女哆嗦,仍毅然正面對著基.基瑪和米娜,看著他們二人。
「我是皇位繼承人。此刻父親亡故了,保衛國民、指揮軍隊的責任,就在我身上。」
事情大出意外,米娜張口結舌。不過,她立即擺開架勢,眼中鬥志更旺。
「既然如此,你在這裡幹什麼!馬上幹你該幹的事!」
亙站到二人中間。
「別爭了。」
「可是!」
「那樣說話,不像米娜你呀。」
彷彿澆了一盆冷水,米娜的表情沒有那麼張揚了,眼中的怒火消失了。
「即便貴為公主,這時也是孤身一人啦。無能為力也是沒辦法。不是嗎?」
基.基瑪小聲附和著。米娜粗魯地一轉身,尾巴尖打在亙的側腹。
基.基瑪抬頭望向如波浪起伏的城牆殘骸。
「不如說說,我們走到何處為止?我還是覺得進裡面去有危險。」
「能不能爬上去看看裡面?窺探一下也好。」
「這麼高的地方不行。找個塌得更厲害的地方吧。」
四人又沿著城牆走,不一會兒,傳來蕭蕭風聲,瞬間還以為是人的哭聲,但側耳傾聽,似是風鳴。
「聲音奇特。也許什麼地方形成了風洞吧。」
是那個嗎──基.基瑪指著前方。曾經崩塌下來的瓦礫在前面形成一個山包。燒焦的殘柱如剩飯中的魚骨,支棱著叉出來。也許因此而形成空隙,風從中吹過。
「踩著那些枝杈能爬過去嗎?」
走近去試爬,一下子就垮下來了,彷彿在爬一個大沙堆。
「好奇怪呀……」
如果是房子或建築物的殘骸,應該更結實點吧。咦,這些沙土和碎岩的團塊──
亙猛然省悟:是戈列姆。這一座山是一頭戈列姆,是它被解除魔法之後不再動彈的遺骸。
美鶴的話清晰地迴響起來:沒一頭戈列姆,需要一人做「素材」。破壞了皇都的石頭巨人,原本也是被美鶴利用的犧牲者而已。
「亙,」米娜拉拉亙的袖口,「那裡頭……有什麼東西在閃嗎?」
仔細觀察米娜指示的方向,在戈列姆窮途末路的砂土塊隙間,的確有小小的光在閃亮。
說不定有人?不,不可能。遲疑之間,亙伸手去摸勇者之劍的劍柄時,那個光點更加閃亮,照著他的臉。
光點悄然浮起,向亙而來。
確定無疑。亙這回鎮定地拔劍在手,舉到齊眼的高度。
藏身寶玉中的精靈的聲音,在亙心中說道:
──在漫長的牢獄中,我一直孤獨地等待。「旅客」啊。
亙面前展開了一道潔白的光幃。帷幕打開,飄然出現一名高個男子,他身著銀白色長袍袖,以同色的薄紗攏發。
第四顆寶玉。如此萬般無奈的狀況之下,在無底的絕望之中,寶玉卻沒有拋棄亙。
──我是尊崇人類真誠、掌管互畏友愛的信義精靈。在北方大地上,雖有熱血之士,而互相敬重的正道卻久已被遺忘。我被凍土埋沒、被岩石擁抱、被強制入眠。
亙向精靈表示敬意,他單膝跪地,仰起臉。
──不要輕易豁出性命。不要輕易奪走性命。有信義處,就有親情連同寬恕;有寬恕處,才有難得的真正平等。陷於私慾、追求安樂、偏離為人之道是輕易之事。人們軟弱,許多人不知不覺就走錯路。然而,鼓吹「萬人墮落處乃天堂」之說,是極大的虛假安慰。「旅客」啊,;憑著信,寬恕阻擋你前進道路的人吧。但是,如果那個人的步調違背了真,你就憑著義阻攔他。
第四顆寶玉飄然降臨,收納在勇者之劍的劍鍔。勇者之劍霎時閃亮一下,強力的波動傳到亙身上。
「這、這是……」
基.基喘息般深呼吸,徐徐匍伏地面,垂下頭。
「是寶玉的指引!」
然後他蹦跳起身,雙手抱起亙,高舉起來。
「看見了?看見了吧?女神等著你呢!旅行並沒有結束!」
那樣拼殺之後,他怎麼還有那麼大勁?亙被晃了幾下,幾乎頭暈眼花。
「明、明白了,基.基瑪!放我下來!」
連卡茨死時也強忍著的淚水濡濕了基?基瑪的臉頰。大塊頭水人族的眼淚是如此溫暖,一瞬間擊退了北大陸寒冷的夜風和魔族的不祥氣息。
「你也是『旅客』?」
索菲公主盯著亙,瞳仁震驚得幾乎無法聚焦。
「是的。美鶴和我──來自現世的同一地方。我們是朋友。」
「那麼,你也是一命運之塔為目標?要追隨美鶴先生而去?」
高昂的情緒突然冷卻下來。
要前往命運之塔、還缺一顆寶玉。勇者之劍尚未完工。
美鶴的最後一顆寶玉是黑暗寶玉,收藏在水晶宮的鏡廳。那麼,亙的最後一顆寶玉在哪裡呢?還有時間去尋找它嗎?
風鳴又蕭蕭……
米娜猛一驚,豎起耳朵。
「這是什麼聲音?」
嗶嚕嚕嚕嚕……
「這次不是風聲,是什麼東西的叫聲。」
各人做好戒備,確定這個奇怪聲音的方向。眾人環顧四周:城牆上?瓦礫對面?黑黝黝的遠方草原?
疾風穿空。
振翅聲已近在眼前。眨眼之間,一隻潔白的鳥輕輕降落在亙左肩上。
「喂喂,不必慌張。」鳥兒紅嘴一動,說道。
「這、這、這──鳥怎麼回事?」
米娜一時忘記了環境,發出一聲驚叫。索菲躲到張口結舌的基?基瑪身後。
「是我啦,是我。」
鳥兒應聲道,同時「噗」地籠罩在白色煙幕中。亙不禁向後一躍閃避。
跟前站著拉奧導師。
足足幾秒鐘之間,沒有人說話。拉奧導師也一臉嚴肅地沉默著,好像在等人先開口。
萬籟俱寂。
「怎麼了?不說話?」
亙突然地張了幾下嘴巴。拉奧導師把長眉撐起有拉下,說道,「我難得登場,也不動動心思搞一下氣氛嗎?」
「搞、搞、搞氣氛?」
語氣完全相反,因為心情完全相反。
亙等人一齊開了口:
「拉奧導師大人!為什麼來到這裡?」
「指引『旅客』的導師大人,就是這位老爺爺?」
索菲則無言。
拉奧導師舉杖,「篤」地敲一下亙的頭。
「你問我,為什麼到這裡來?因為你喊我,所以我才來的嘛。每事的話,我就回了。」
「我、我喊您了?」
「喊了吧?不是挺想知道你的最後一顆寶玉在哪裡嗎?」
就這麼一句話,鬆弛下來的心情又激動了──倒不是拉奧導師期待的「氣氛」,而是緊張。
「您會告訴我?」
亙的聲音走了調。心臟顛倒過來又復位,卻仍不肯平靜下來。
「如果你還有心思繼續旅行,就告訴你。」導師不慌不忙地說著,向黑夜的遠方瞥一眼,「不趕緊的話,魔族一嗅出你們的氣息了。不能太悠閒了哩。」
亙突然回到現實之中,後背掠過一道寒氣。
「告訴我吧!求求你!」
拉奧導師定定地看著亙的臉。明明是他說要趕緊!亙回想起在看們人村落首次見到導師時的情景。那時候,導師也是這個樣子,把亙置於看不見的平上,一副估算斤兩的眼神。
不,跟那時不一樣。此刻導師的目光更加嚴峻。是平的種類不一樣了。因為亙變得分量更重了?因為以前的平不能使用了?
「你,還要追趕美鶴嗎?」
「咦?」
「我問你:打算追蹤美鶴,與他對峙嗎?」
亙回望米娜的臉,仰頭看看基.基瑪的眼睛,然後終於答覆道:「是。之前我一直是這麼做的。」
「之後,回跟之前原因不一樣。」
拉奧導師說著,杖頭「咚」地頓一下地面。
「原因就是,你的第五顆寶玉──將勇者之劍變成降魔之劍的最後一顆寶玉──也是黑暗寶玉。即使有兩位『旅客』,最後的寶玉還是只有一顆。」
那麼,不是已經得不到了嗎?因為美鶴已走在前頭了。如此重大的事情,為何不早告訴我?
拉奧導師已讀出了亙反問的心思。他又用手杖輕輕捅一下亙,和在「嘗試洞窟」一樣。
「對我這個看門人,你不能擺出那樣沒禮貌的面孔。不錯,最後一顆寶玉現在是在美鶴手上。也就是說,你要拿到它,就要從美鶴受上奪取。明白嗎?要奪取咯。」
迄今雖曾與美鶴搶時間,但沒有爭過寶玉。沒有跟他正搶過任何東西。
「我必須跟美鶴戰鬥,我必須戰勝他。」
你能贏他──有人說話了。最初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因為第一次聽見如此激昂的聲音。
是米娜。她的眸子映著月光,晶亮晶亮。
「能贏的。你能贏他。一定贏。所以,一定要去。」
著信心來自何方?亙氣餒的心在收縮。站在那頭戈列姆身上對決時,自己在美鶴面前無論如何也不能拔劍。連駁倒對方也做不到。
米娜沒有看見那一幕啊,她沒有看見軟弱的我吧。
「贏不了也要去,必須去。沒有這樣的決心,我不會打開道路。」
拉奧導師說話了,亙抬起了頭,導師的眼睛、是老爺爺的眼睛──睡眠惺忪無精打采。可那目光為何直刺我的心?
導師雖已閉上了嘴,但詢問之聲可聞。
──你去命運之塔求什麼?此時此刻,你最想達成的願望是什麼?
我最想達成的願望?
卡茨的話清晰可聞,彷彿此刻她就在身邊。你是高地衛士,發過誓要保衛幻界的和平。如果你毀棄這個誓言,你就沒有資格佩帶火龍護腕。
亙的目光落在左手腕上的護腕,他用手指頭輕輕觸摸它一下。
現在我最希望達成的願望?
抓到導師發問的意思了。明白自己在追尋什麼了。
不明白才是奇怪的。因為這是不可能錯的、唯一的路啊。
不過,選擇這條路的話,不能再改變。這樣行嗎?不會後悔?
這次旅行的目的實現了嗎?
將慈悲和睿智、勇氣和信義集中在這把劍上。
應該改變的不是我的命運──
──是我自己。
亙正視導師的雙眼。
「我要去。我要追上美鶴,一定把黑暗寶玉拿過來。我必須前往命運之塔。導師大人,請為我打開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