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美人

這花公子盯著我看,多半因為被嚇著。但我盯著他看,是因管不住眼睛。一直認為男子的外貌不重要,可皇帝老子閻王爺爺,他長成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姑娘請稍等。」花公子把手中的畫又挪了挪,提著毛筆,在右下方寫了兩行字:猶記白萍荷 君面桃花色美人望不見 逢面徒奈何雖然只有短短十個字,寫得也飛快,但他這筆字是小有成就,頗有幾分書聖王羲之的味道。落筆後,他將畫往鬼畫師跟前推了一下:「有勞閣下。」

  

  「行,這回你行行好,別再多改。奴家每拿回去一次,你就改幾筆,實在是折騰死奴家了……」鬼畫師開始搗騰那幅畫,抬頭不滿地看我一眼,大概怪我壞她好事。

  

  我瞥了一眼那幅畫。

  

  那是一個女子,足踏彩雲,出塵如仙,懷中抱著一把古箏。

  

  「請問姑娘有何指教?」

  

  聽見花公子的聲音,我繃緊了神經看向他——長得好看就算了,聲音還低沉動聽,一大活人能生成這樣,確實有點不對盤。

  

  「我是想問問公子,今天不是七月半麼,怎麼還在街頭買畫?」

  

  「姑娘說的是這幅畫麼?」花公子指了指那幅畫,見我點頭後溫雅地說道,「這是我畫的,只是找這位大師幫我把它裱起來。」

  

  「可是今晚鬧鬼,很不安全。」

  

  花公子微微一笑:「姑娘是女兒家,似乎比我不安全得多。」

  

  他是個人,興許不知道女夜叉安全得很。

  

  「也是。」我看了看那幅畫,「這是仙女雲遊圖麼?」

  

  「這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略有些驚訝,但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嗯。我與她陰陽兩隔多年,如今唯有睹畫思人。」

  

  「原來是這樣……真可惜。」

  

  可惜這對夫婦只佔一小部分,可惜我自己才是緊要。這仙女死了,她夫君七月半到鬧鬼的街頭,為她畫像題字裱裝。我死期還未到,少卿就把我也弄死,和他一起做鬼。做鬼就算了,還被老爹塞了個毒嘴的無常爺相公。真是塊心病。

  

  花公子不再回答,只是又對我笑了一下,便拿起桌上的白色摺扇,站直等待鬼畫師裱畫。我這才發現美人臉挺小,個子卻一點也不小。他的袖袍寬大,手藏在大紅袖子裡,一截雪白摺扇橫在兩隻袖子之間。一時間,我能想到的詞,就只有「長身玉立」「溫文儒雅」——穿著豔麗紅衣的美公子竟然會讓人覺得爾雅,連我都覺得古怪。

  

  好容易等鬼畫師把畫裱好,花公子接過長長的雪白畫卷,將它和摺扇並在一起,付了銀子,便對我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東方媚。」

  

  「那東方姑娘,我們後會有期。」花公子抱著扇子朝我輕輕一笑,離開了畫攤。

  

  那一笑實在美麗陰魅得很,撞了勾魂鬼似的,把我魂魄都逮了去,以至於忘記回問他的名字,實在失禮。

  

  他走遠後,我轉過腦袋,對鬼畫師道:「打擾你做生意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說這位姑娘,七月半奴家還在街頭賣畫,不就想掙點零花,你有必要出來搗亂麼?」

  

  「人家的一層皮就是你的零花?」

  

  「皮?花公子的皮?哎喲夜叉姑娘,奴家哪敢哎!奴家惹誰也不敢惹他啊。」鬼畫師指了指花公子離去的方向,「你看看,你看看。」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他經過的地方,周圍妖鬼都會點頭哈腰,對他行禮。可他目不斜視,像是看不到任何鬼。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前身可是個高位的仙人,咱們誰也惹不起啊,哪還敢剝他的皮。哎,奴家看你年輕,又才死沒多久,不跟你計較。姑娘,下次再遇到他,你說話可要小心點了啊。」鬼畫師對周圍的人施了障眼法,急急忙忙地把攤子變作一堆白骨,順便拖走一個標緻的小女孩。

  

  街邊有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正在玩捉鬼遊戲,遊戲規則是每個人都戴著鬼臉面具,讓輸家來猜誰是拍打他腦袋的「鬼」。有幾個鬼根本沒戴面具,還以真亂假地讓孩子們以為是朋友。這些鬼是從容而來,得意而去,孩子們發現真相後,怕是會嚇得患上心疾。只是這裡鬼有好幾個,我不好出手管閒事,只是站在旁邊看著他們。

  

  一個小孩子捉住一個白衣羅剎鬼的衣角道:「是你!」

  

  白衣羅剎鬼原本是原型進去混的,卻硬被那孩子捉住想要揭「面具」。他用力擺手,一個勁往後退:「不是我,不是我。」

  

  一聽這個聲音,我無語地嘆了一聲,朝他走去。

  

  「就是你!」

  

  小孩子撲過去想要摸他的臉,但我動作迅速,挽住那羅剎的手臂:「夫君,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我們兒子還在家裡等著一起吃飯呢。」

  

  湯少卿躲到我的背後,一把將我抱住,感動得一塌糊塗:「夫人!」

  

  「好了好了,我們回家。小朋友,過去找你朋友玩吧。」

  

  我打發掉了那孩子,看著少卿,額上青筋亂蹦。真不敢相信,堂堂十殿王爺,居然也去做這種蠢事。

  

  「媚娘,你變回來了。」湯少卿深情地望著我,但他用一張鬼臉對我說這種話,很是嚇人,「看見你現在的模樣,真懷念你嫁給我那天晚上的情形……」

  

  我和他成親那一日,興許他的回憶是美好的,我想起來卻是又滲骨,又蒼涼。畢竟床是大紅大喜,新郎屍體躺上面,很不吉利,且事後他們無一不認為,是我剋死少卿,諸多辛酸往事,不提也罷。

  

  不過,少卿臨死前說的一番話,我聽著還是蠻受用。

  

  「夫人,我若去了陰曹地府,一定會在奈何橋旁等著你,然後我們一起轉世投胎,下輩子仍做一世夫妻。」

  

  當時,他嘴唇和臉色一樣蒼白如紙,握著我的手也有些涼了。我覺得很是感動,便應景對他說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立刻上吊追隨你而去。」

  

  「不可以這麼做。我要你好生活著,要長命百歲。無論多少年,我都願意等……」說完這句以後,他就斷了氣。

  

  我抱著他的屍體大哭起來,但他就這樣閉著的眼,永遠睡了過去。

  

  那一刻我想,如果少卿可以活過來,如果一切可以重頭再來過,我一定會忘記楊雲,天天和他在一起,好好愛他伺候他,為他下廚做飯,為他生兒育女……總之,那時我是死心塌地。

  

  不過常規是人生變幻萬千命運難測,我們生離死別時說的一堆動情之言,兩年後都被當成屁放掉。

  

  最終我沒上吊,他也沒耐心等到我下去。

  

  少卿道:「方才你提到了我們的孩子,這也許是最大的遺憾。雖然鬼也可以雲雨一番,卻不能生子。開始我總不願投胎,便是因為不想喝那口湯,一切又重來。不過我們到底只是陰間的過客,不宜停留太久,你還是比我有遠見些。閻羅老弟已經為我們安排了兩個好胎,我們可以投生到大戶人家,從穿開襠褲就認識對方,一起長大,將來白頭偕老,子孫滿堂……你看如何?」

  

  「……這麼快就投胎麼?」

  

  「媚娘,不是你跟崔判官說,要在轉世簿上寫上『湯少卿之妻』然後同我一起過奈何橋麼?我聽了真的很開心。」他忘情地握住我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旁邊的小孩看見一個鬼臉叔叔這樣親我,都嚇得打了個哆嗦。我看向京城街道盡頭,那裡煙波浩渺,一片深黑:「這件事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少卿一下愣住了,半晌方道:「為什麼?」他頓了一會兒,尚未等我回答便有些提防地繼續道:「你認為還有機會遇到他,對不對?」

  

  「什麼,誰?」

  

  少卿有些惱了:「在我面前不必弄鬼掉猴,我還不瞭解你麼。你跟爹說了想退婚,三個夫君都不想要。東方媚,你眼睛高啊,真是一個都看不上嗎?你是滿腦子楊雲,不相干的人看都沒看吧。」

  

  「又是這個話題。」我的火氣也上來了,「你到底是有多愛楊雲,生前提死後提,比我提的次數多一百倍。我看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有斷袖之癖,想跟他相好。」

  

  「你……想著楊雲也就罷了,何以這般羞辱我!」

  

  「我不跟你爭。我可不是無常爺,有這麼多閒心,跟你一天到晚地拌嘴。」我拍拍袖子,「我去別處逛逛。」

  

  剛轉身,少卿卻在我身後道:「媚娘,楊雲這樣對不住你,你卻為他如此輕賤自己,值得麼?」

  

  我背對著他,吸氣呼氣數次,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怒道:「楊雲楊雲楊雲,現在你和爹都恨不得把他的名字縫在嘴皮子上,這人和我早已沒有關係了!不要再提他了成麼!」

  

  「那你為何要出爾反爾?」

  

  「因為策兒。」我喉嚨有些乾澀。

  

  少卿怔住。

  

  策兒雖然出生在我們家最富貴顯赫的時段,但那時爹已只認骰子不認兒。策兒沒得到過多少父愛,便陸續看見父母去世,家破人亡,瞬間從一個官家小少爺,變成了沒爹沒娘的孤兒,從此和我相依為命。那時我已經歷過無數次生離死別,並沒有到悲痛欲死的程度,但一想到我那年僅六歲的弟弟,就經常心疼得睡不好覺,恨不得自己變成一片天,撐在他的腦袋上,幫他擋住所有的風霜雪雨。當初爹去世後,家裡被官兵搜刮走所有財產,策兒不得不退出書塾,過上貧苦的日子,他都沒有哭,或許是因為年紀小,並不懂那代表了什麼。沒過多久娘也隨著爹去了,策兒只是跟著我默默流了幾滴眼淚,也不曾像今晚這樣,抱著墓碑嚎啕大哭。

  

  「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麼多。」少卿眼底有微微的觸動,他上前扶著我的肩,順勢就想抱我入懷。

  

  我躲開了他。

  

  少卿好像也明白我的意思,低聲道:「是我的錯。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等策兒長大。等他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之後,我們再考慮轉世的問題……」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王爺,數日不見,你和娘子都在說什麼呢。」

  

  我和少卿對望一眼,他的臉色也大變。謝必安雖然是我老爹「請」來的夫婿,但我們畢竟都對他放心不下。他若翻臉,跑去跟豐都大帝打個小報告,說說少卿篡改生死簿、我知法犯法逃獄設法投胎,我倆都可以直接下十八層地獄,甚至無間地獄。

  

  湯少卿張了嘴正想發言,白無常又冷又賤的聲音再次飄了過來:「王爺先別急著開口,我現在可沒現身,你這一說話,怕是旁人真要認為京城鬧鬼。」

  

  我和湯少卿大眼瞪小眼,最後目光協議,走到一個房子後面,也隱了身。

  

  無常二爺鬼森森地飄了過來,停在我們旁邊。

  

  這還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黑無常。他拿著厚重的鎖鏈,手裡的招魂牌上寫著「正在捉你」,看上去要比白無常大一些,沒有白無常鋒芒畢露,但站在旁邊,絲毫不遜色。大概是因為他皮膚也白皙,穿著黑衣反倒襯托得俊逸又沉穩。但他嘴上像貼了封條似的,看著我們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再沒他什麼事。

  

  謝必安卻看了我半天。被他那雙眼從頭掃到腳,我實在有些承受不住,防備地後退一些。謝必安忽而皮笑肉不笑道:「娘子的真身竟是個美人,難怪如此春風得意。」

  

  「還是別誇我。無常爺誇誰,誰就得心驚肉跳。」

  

  最奇特的是,聽見他叫我娘子,黑無常居然只是看我一眼,悶悶的一句話都不說。他和白無常真的結義了?怎麼連兄弟成親都不問幾句。

  

  「不用看他,他這段時間一直是這副模樣。」白無常斜著眼掃了一下黑無常,「堂堂十大陰帥之一,居然會被個妖勾了魂,簡直奇恥大辱。」

  

  我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事無關緊要,要緊的事還是與娘子有關。」

  

  「豈敢豈敢。」

  

  我和少卿又互相朝對方使了個眼色,猜測方才的對話,他們都聽見了多少,誰知謝必安緊接著便說:「娘子是美人,這於你於我都是好事,只是又合計著小王爺私奔有些要不得。」

  

  湯少卿道:「謝公子,你勾太多魂,耳朵不好使了罷。」

  

  謝必安笑道:「是麼,原來是我聽錯。」

  

  「沒錯,你聽錯了,下去歇息罷。」湯少卿頤指氣使,朝他們擺擺手。

  

  少卿沒聽出來,我卻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整個陰間所有人都叫湯少卿為「湯王爺」或「十殿王爺」,而非「小王爺」。小王爺是少卿做鬼前的稱號,因為他是皇上親弟弟裡最小的一個。

  

  之前叫他小王爺的只有我爹。而謝必安從收到聘書後也開始這麼叫,方才還說我「又」合計著和少卿私奔……我嘆息著拍了拍少卿的肩:「少卿,別再掙扎。謝公子心眼兒有十八個,他什麼都知道。」

  

  少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謝必安。

  

  謝必安還是滿眼笑意,深不可測:「已是子時二刻,娘子看看自己的新臉孔吧,果真是美人。」說罷,掏出一塊銅鏡,放我面前。

  

  裡面還是我人身的模樣。「好像變化不大。」

  

  「哦,不好意思,這前生鏡拿反了,這一面才是普通鏡子。」謝必安把鏡子扭了過來。

  

  大概這些日子在陰間真的練出來了,看著鏡中女鬼紅發白膚,頭旋火焰,赤目獠牙,我居然沒有再次當場暈倒,只是平靜地把鏡子壓下去,閉著眼拍了拍胸口:「讓我緩緩。」少卿看了我一眼,默然地攬住我的肩,一副相當沉痛的模樣。謝必安也只是沉默地望著我。

  

  黑無常終於開了金口:「陽間老百姓喜歡用母夜叉嚇人,確是滿腹珠璣。」

  

  *** *** ***

  為了不嚇到鬼丫鬟們,回到停雲閣,我先以人身示人,先給她們一些準備,再變成母夜叉讓她們適應。誰知丫鬟們看見我的人身後,竟個個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小姐的人身,原來也蠻清秀的嘛,哈……」

  

  「是啊是啊,人能長成這樣,其實已經很好啦。」

  

  「嗯,雖然水鬼要好看一點,但人身也不錯。」

  

  在陽間被羨慕嫉恨的長相,居然被如此安慰,我覺得面子有點掛不住。說了鬼身醜陋百倍,她們的表情更是為難。

  

  終於,我硬著頭皮變成夜叉的模樣。果不其然,丫鬟們都嚇傻了,一個個瞪大了眼傻了一樣看著我。

  

  「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很嚇人。」我洩氣地背對著銅鏡。

  

  「天啊!」

  

  「天啊!女王陛下,請讓我們匍匐在您的腳下!」

  

  我眨了眨眼:「啊?」

  

  「太漂亮了,果然我們沒有猜錯,小姐是整個幽都最美的鬼!幽都美人算什麼!不及我們小姐的一成!」

  

  「快,現在幽都美人就在雲霄琴樓,把小姐帶過去給他們瞧瞧,什麼才是陰間第一美人鬼!」

  

  我還沒時間回話,她們已跑來為我梳妝打扮,更衣穿鞋。我的精力沒這些生龍活虎的丫鬟們好,只得坐在椅子上隨她們折騰。她們往我臉上塗抹白色的粉末,又在我嘴唇上刷了大紅的胭脂液。我抿了抿唇,覺得味道不大對,用無名指擦掉一些,聞了聞:「這是什麼,怎麼味道這麼熟悉……」

  

  丫鬟甲晃了晃手中的小金盆,裡面裝滿紅色液體:「回小姐,這是人血呀,當然熟悉。小姐用的都是最奢侈的東西,這些都是新鮮的呢,你看還有些熱,對不對,嘻嘻。」

  

  我呸呸呸吐了幾下,擦擦臉,一顆心懸在了喉嚨眼:「那,那這些粉是?」

  

  丫鬟乙朝丫鬟丙揮揮手,丫鬟丙拿出一個小矬子,在半截白森森的腿骨上敲了敲:「骨灰,也是現磨的!」

  

  「……」

  

  我臉上全是水,對著臉盆乾嘔了一盞茶的時間。

  

  不過總算弄明白了,鬼的審美和人的審美不一樣。因此,那幽都美人肯定是個嚇死人的鬼樣。

  

  我被這群丫鬟折騰得半死不活,也對這美人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她沒腦袋,沒手,沒腿,長了滿臉眼珠子,我都不該有太大反應。

  

  所以,當她們指著一個紅衣鬼的背影時,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在哪裡?」

  

  「在那裡!」丫鬟們指著那紅衣鬼。

  

  雲霄琴樓裡人山人海,我踮腳看了半天,才看見了那美人的背影,忽而眯了眼睛:「你們說的是哪一個?」

  

  丫鬟們整齊答道:「紅衣服那個!」

  

  「可是,那是個男人啊……」

  

  丫鬟們呆了呆,丫鬟甲道:「難道你們沒人告訴小姐,幽都美人是男鬼嗎?」

  

  其他丫鬟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我以為小姐知道。」

  

  「我也以為……」

  

  連旁邊的鬼大媽都忍不住道:「這位夜叉姑娘,你是不是才死沒多久?連美人公子的名號都沒聽過?」

  

  我老實地搖頭。鬼大媽一臉鄙視地擺擺手,繼續踮腳看裡面的紅衣鬼。

  

  紅衣公子坐在大片竹蓆上,身前擺了一把長長的古箏,珠花和絲簾半掩著他的身影。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撥弄琴弦時,指尖相當有力,因而彈出的曲子是激昂幽怨並進。他的黑髮蓋滿紅袍,鋪在竹蓆上,如同一片被黑瀑布覆的盛開紅花。

  

  「這個人……是不是姓花?我彷彿見過他。」

  

  丫鬟道:「是啊是啊,他是姓花。」

  

  「可是他長得一點也不嚇人,還很好看。」

  

  「男鬼怎麼可以長得嚇人呢?男鬼又不是女鬼,就是要漂亮才可以啊。」

  

  「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女鬼就要長成我這樣才行麼?」

  

  「小姐,你沒發現陽間傳說中的鬼,大部分都是女的麼?」

  

  「嗯。」

  

  「陰間的司職,就是要讓凡人覺得恐懼。女鬼陰氣重更適合嚇人,所以被派去陽間報仇殺人的都是女鬼。因此,長相越猙獰的女鬼,在我們看來就越漂亮。但男鬼就不一樣了,除了無常二爺和鬼卒這些特殊例子,一般男鬼不會離開陰間。所以,男鬼應該長得漂亮。」

  

  「原來如此。看來我是真的很漂亮。」

  

  看見她們齊刷刷地點頭,我自暴自棄地看向美人。他因撥弄琴弦半側過臉,我卻忽然轉過腦袋:「等下,花公子是鬼?」

  

  「是呀,不是鬼,怎麼叫幽都美人。」

  

  「可是,有個女鬼告訴我他是仙,他身上也沒有陰氣。」

  

  「他以前是仙,後來犯了事兒被打到了無間地獄。不過美人子簫和豐都大帝關係好,現在不僅出來了,還成了大人物。還有啊,他道行太高了,很多厲鬼都感受不到他的陰氣……」

  

  我打斷她:「等等,你叫他什麼?」

  

  「美人……子簫啊。」丫鬟歪著腦袋,一臉不解。

  

  「他叫花子簫?」

  

  「是,小姐。」

  

  老爹跟我說,花子簫名字好聽,但長得像妖怪,還是個冤死的厲鬼,我肯定會怕……此時,他忽然像有所察覺一樣,抬頭看向我這裡,朝我再次微微一笑,深黑的睫毛幾乎把彎彎的眼睛都蓋住。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對我笑,心已經怦怦亂跳起來。

  

  他完全沒有騷狐狸的妖氣,但也不是凡人的腔調。如此傾城的臉,卻散發著濃烈的鬼魅氣息,當初我怎麼就會把他當成人看了呢?

  

  我現在就想知道,那番話是老爹在撒謊,還是我理解錯誤?

  

  一曲將盡,花子簫指尖幾次飛速跳躍,乾脆地收了尾音,眾鬼歡呼鼓掌。他靠坐在竹蓆旁,把身後一群粉袍女鬼琴師喚到前方,讓她們接著演繹下去。她們彈了幾段,又有一群男鬼從簾帳裡走出,吹起了白骨長簫。

  

  曲子從平靜的開端,變成有節奏的合奏,眾鬼們聽得出神,花子簫卻倚在窗前,從水果籃子裡,拿出一顆紅到發紫的石榴,用手臂長的青鋒短刀將之切成兩半,啃著石榴,透過珠簾掃向奏樂的妖鬼、聽曲的妖鬼,笑盈盈的目光又停在了我身上。要說他這個模樣不誘人,那絕對是睜著眼說瞎話,但我被他這樣一瞅,不由打了個哆嗦。

  

  他把半截石榴扔在地上,石榴子像是血珠子一樣,骨碌碌滾上竹蓆。他對著另一半石榴卡嚓咬了一口,眼神始終沒從我身上溜開。大抵是幽都陰氣太重,這美人明明是衝著我笑,我卻老覺得他笑裡滲著濃濃的怨意。若不是他離得遠,我會覺得他將用短刀一把捅穿我的喉嚨。

  

  琴樓微暗,紅燭搖曳,弦無節奏地顫抖,樂師們將曲子推向高潮。關鍵時刻,花子簫用短刀刀柄撥了幾下琴弦,讓激昂的曲子更加急促,令人窒息。不時的,他和眾樂師的身影搖晃,好像在燭光中漂移一般。

  

  原來,這就是無常爺所謂的陰間奏樂,真有群魔亂舞之感。

  

  我道:「這裡秩序還不錯,可以安安心心聽曲子,不像在陽間那樣,琴師總會被人騷擾。」

  

  丫鬟道:「不然不然,陰間可比陽間亂多了,只是沒人敢在雲霄琴樓裡撒野,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笑:「我們不是都死了麼,還能死第二次?」

  

  「也不是……例如,例如……」丫鬟正仰著腦袋回想,又指了指花子簫的方向,「例如這個!」

  

  此時,一個長著四隻手的大肚男鬼衝過去,四隻手按住花子簫拿著石榴的手,睜著圓溜溜的金魚眼哭道:「花美人花美人啊,我仰慕你好久了,今天就算下十八層地獄,我也要把你帶走!」

  

  石榴滾落,石榴子灑了出來。

  

  花子簫把他所有手都壓在琴弦上,舉起短刀往下砍了兩次,一次剁下他兩隻手,無視他的慘叫,用手掌拍了一下古箏另一邊的弦,把那四隻手都震到了空中。與此同時,一群長舌鬼衝了出來,爭先恐後地把手吃下去。那大肚男鬼在地上翻滾哭號,琴弦上仍有深紫鮮血,花子簫拾起石榴用力一捏,以紫紅的汁液洗涮了琴弦,再以白布拭去鮮血,順便把自己白皙的手指挨個擦乾淨。

  

  看見這一幕,我的臉不由扭了起來:「這太殘忍。」

  

  「夜叉姑娘才過鬼門關沒幾天,不知道我們公子素來都是這脾氣。他早說過,奏樂時不歡迎打擾。」接嘴之人並非丫鬟,而是一個長了四隻眼的書僮。

  

  「你們公子那哪裡是奏樂,明明就是啃石榴。」

  

  「一直彈的曲子未必是好曲,便是啃石榴,我們公子心裡想的也是這曲子。」

  

  「一心二用,如何又能奏好曲呢?」

  

  「這道理換成男女情愛也是一樣的。打個比方說,姑娘嫁給某人,可以專心伺候他,但心裡大約念的是另一人。」

  

  我稍微愣了一下,想起了早沒了下落的某人。

  

  只是想著想著,就又一次與花子簫對望。他的眼深黑,讓人有踏入陷阱的錯覺,眼角淡淡的笑意,也像是會吸魂一樣,令人不敢挪步……「媚娘,你在這裡。」

  

  聽見少卿的聲音,第一次覺得如聞佛音。我轉頭去尋他。果然,一群妖魔鬼怪裡,他的樣子最正常,也最俏麗。在一堆奇形怪狀的臉孔中,那小俊臉也很是打眼。他讓鬼差把聽眾們趕開,逕直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就往外面拉:「幽都的七月半才剛開始,你怎麼就跑來這裡聽曲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我麻利地把手抽了出來,他卻絲毫不介意,單手護著我的肩,為我打開了一條道。

  

  走出去了一些,又回頭看一眼花子簫,他沒再盯著我看,表情很是怡然,剛才的凝視鬼附身一樣,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出了雲霄琴樓,才發現入夜的幽州,竟是別一番景象。

  

  滿城燈火盡滅,鬼火瑩黃,點亮數萬盞燈籠,懸空上下浮動。街上攤鋪各式各樣,大肆鋪張,賣的東西也是稀奇古怪:人肉香腸,辣炒肝臟,□鱗鏡(1),蠃魚髮簪(2),枯骨長琴,九尾狐毛飾,頭骨燈……街上不僅鬼比平時多了許多,還有許多妖和非常稀少的仙魔。

  

  剛好有一個女鬼長著三尺長脖子,和她矮墩墩的丈夫路過首飾攤。丈夫踮腳,從攤子上取下珍珠骷髏頭簪子,抬頭仰望著娘子,含情脈脈。長頸娘子用脖子纏著丈夫的脖子,繞了一圈,把自己的腦袋靠在丈夫的臉頰旁,丈夫飽含深情,把簪子別在了她的頭上。

  

  少卿彷彿受到了感動,也效仿這對夫妻,挑了一支蠃魚髮簪,朝我靠過來:「媚娘,來。」

  

  「不要。」

  

  魚髮簪陽間不是沒有賣,不過一般姑娘都喜歡鳳啊龍啊鳥啊,誰會把一隻長著翅膀的魚骨別在腦袋上,整得跟白骨精似的。少卿冤屈地把簪子放回去,默默帶著我乘車,出了鬼門關,到了城外。

  

  城外奈河一片深黑,卻飄滿了荷花水燈,乍一眼望去,就像是無數隻燃燒的小船。不少鬼魂蹲在河邊,用火摺子把快要熄滅的水燈點亮。

  

  我道:「他們在做什麼?」

  

  「續願,這是陰間的習俗。七月半在陽間流下來的水燈上,續寫你的願望,再把燈點亮,那燈燃燒得越久,你的願望也便越可能實現。」

  

  「這個有點意思,我們去看看。」

  

  走近河岸,果然看見不少鬼在荷花水燈上寫字,有「兒女平安」,有「與妻重逢」,有「父母健康長壽」,有「盼早日投胎」……蹲下來看了一會兒,少卿已買好一支筆遞給我:「我猜你肯定想寫點什麼。」

  

  我意味深長地拍拍他的肩,撥過來一隻荷花水燈,試圖在上面寫字,但發現點著火實在不方便。

  

  少卿也在我身邊蹲下:「想寫什麼?我幫你。」

  

  「這一定要自己來,不然會不靈驗的吧。」

  

  我又試了幾次,但好像怎麼都下不了手,即便寫上去也歪歪扭扭。少卿直接把硯台拿下來,握著我的手,在上面蘸了點墨,在水燈上寫下「願策兒」。

  

  我有些驚訝:「你居然知道我要寫什麼。」

  

  少卿沒有回話,只是繼續握著我的手,在上面寫下「平安長大」四個字。

  

  我笑出聲來,把荷花水燈輕放在河面上,推了出去,撐著下巴看它漂遠:「希望這火能燃久一點。」

  

  說了半晌,沒得到回應,我轉過腦袋看了一眼少卿。他和我的距離很近,一雙眼黑亮黑亮,似乎看我已有一陣子。不過我和他視線剛一對上,他便掉頭,看向奈河上的水燈,勾著食指,壓在唇上清了清喉嚨:「是啊,咳,是啊。」

  

  *** *** ***

  回到停雲閣客廳,紅木窗前多了一團東西,金白交錯,像是一團絨毛裹在墊子上。那顏色在太璀璨,我和少卿幾乎都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它。往前走一些,一顆小腦袋卻從那團絨毛中探出來,尖尖的臉,斜飛的眼睛,讓人很有似曾相識感。

  

  原來是隻狐狸。

  

  我鬆了一口氣,卻見一條金尾巴從墊子上滑下來,在空中擺來擺去。正揣摩著這畜生的出處,忽地想起數日前選夫婿,老爹說了一句「你選什麼不好選個狐狸精」。

  

  「顏……顏姬?」說完我自己都不確定,看了一眼少卿,他似乎比我還糊塗。

  

  那狐狸懶洋洋地斜眼看了我們一下,又辟辟啪啪掉下一堆金色的尾巴,我禁不住掏出手帕擦擦冷汗——原來老爹說的狐狸精,還真就只是條狐狸。

  

  等狐狸的尾巴全掉下來,我數了數,發現這還不是只普通的狐狸,是條高檔的九尾妖狐。一見他那充滿光澤的金銀毛髮,我手癢癢了,也樂了:「看樣子我們沒虧,就算是只禽獸也好,以後留在家裡當寵物,看看門,咬咬強盜,也不賴。」

  

  「雖然妖鬼疏途,但偶爾帶它出門遛遛,也是可以的。」

  

  很顯然,我和少卿一番話刺激了這畜生,它從墊子上跳下來,抖了抖毛,倏地變成了個人:「連本少爺的名字都沒聽過,你們是怎麼在鬼界混的?」

  

  他抱著胳膊眯眼望著我們,銀發雪膚,狐狸媚眼,即便生氣,也很是亮眼。可惜這人我不僅見過,還被他弄得雞皮疙瘩亂躥過——曾幾何時,他跑到雲霄琴樓挑釁花子簫,想比比誰才是陰間第一美鬼。這年頭真是什麼都變了,這男人不僅要比美,騷狐狸還跑到了我家來現原形!

  

  少卿的臉都快皺了起來:「這麼說,你真是顏姬?」

  

  「不是聘書都下了麼,還不知道我是誰?」顏姬走到我們面前,一步三搖,繞著我和少卿轉了一圈,緩緩道,「果真是已有家室之人,就算是當大的,也很虧待本少爺啊……」

  

  其實他說的都是很平常的內容,但那股從骨子裡透出的媚氣,真是快把人都熏死。他厚厚的睫毛微顫了一下:「罷了,反正你們這些鬼在陰間也待不了太久,本少爺就陪著玩玩。」

  

  騷狐狸太妖豔,光聽他說話我都快酥了,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他這席話彷彿是對我說的,可眼睛從頭到尾,都沒能從少卿身上挪開過。

  

  「東方媚。」

  

  他用微妙的語調念出這三個字,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又喃喃道:「東方媚啊東方媚,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還是二者都喜歡?」

  

  看顏姬輕輕搖了搖修長的手指,看著少卿一臉不解,我卻豁然開朗。剛想開口澄清一些事,顏姬已經把雙手搭在少卿肩上:「你就是東方媚,對麼。果然是人如其名,但是有女妾的情況下怎麼還可以再娶男妻,做人不可以得隴望蜀哦。」

  

  如我所料,少卿整個人都變成了石塊。

  

  「怎麼,說中要害了?」顏姬翹著尾巴搖了搖,又用手指勾了勾少卿的下巴。

  

  下一刻,顏姬差點被少卿推翻。少卿躲到我的身後,驚慌失措,臉色蒼白:「夫人,救我。」

  

  少卿就是那金貴的小王爺,兩耳不聞窗外事,從不知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男人,他們和普通的男人不大一樣。

  

  我乾咳一聲:「其實……我才是東方媚。」

  

  顏姬原本一臉不屑地抖袖口,聽見我的聲音後,狐狸眼都瞪得滾圓:「什麼?什麼?鬼卒跟我說東方大人的孩子是個公子。」

  

  「東方大人家確實有個公子,不過還在上頭。」我清了清嗓子,「顏公子,這實在是一場烏龍,我回頭就跟家父把事情說明白,把婚退了……」

  

  「東方媚……是女人?」顏姬一臉悲愴地看著我,好像還未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啊,是的,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我拭了拭額上的汗,有點尷尬。

  

  「我……要和個女人成親?」

  

  「顏公子,今天我東方媚就把話撩在檯面上說清了,咱們絕對不會成親,這事純屬家父手誤。今日之過,他日必當以美男相報。」

  

  顏姬還是一臉恍然。

  

  少卿指著顏姬,手指都有些發抖:「夫人,他,他……他就像個斷袖(3)。」「斷袖」二字說得特別小聲,像是犯了滔天大罪,生怕別人聽見。

  

  「什麼像個斷袖?」顏姬似乎被激怒了,「本少爺本來就是個斷袖。」

  

  在旁人看來,我真是豔福不淺,死前剋夫命,死後中頭彩,全都補回來。但他人怎知我心中之痛,陰間嫁的三個丈夫, 一斷袖,一刁毒,一謀殺親妻。斷袖還是最大的那一個。

  

  我輕輕拍了拍少卿的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回到臥房裡睡覺,無比蕭瑟。

  

  那些候選夫君裡,唯一讓我有那麼一點點滿意的,莫名為老爹所淘汰。人必然不能就此屈服於天命,我還得跟老爹從長計議。翌日早上我便早早起身,打算去找老爹討論公事和成親的事,但看時間還早,不好擾他清夢,便一個人到奈何橋下面溜躂溜躂。

  

  前一夜的荷花水燈依舊漂在河面。陰間沒陽光,但白日也會明亮些,奈河水能載水燈飄飄而行,不知為何,鬼跳進去,卻會消失得連根髮絲兒都不剩。

  

  順著奈河一路往前走,放眼望去,忘川清澈廣闊。一陣笛聲混著水聲傳來,聽了一小段,我就不由站直了一些——這竟是我時常在夢中聽見的曲子。只是到這一刻,曲調竟淒涼得滲骨。這樣悠揚溫軟的曲子,竟也可以被吹成這種調調。我一時好奇,順著忘川一路往前走。

  

  桂花瓣散著陰光,被風吹了一路,落在了吹笛人的身後。他面朝忘川,身旁站了一個挑著燈籠的書僮,彷彿已在這裡站了一宿。這紅衣黑髮的背影實在太好認,想必整個幽州只此一人。他並未察覺有人靠近,輕按著笛孔,把那首我從未聽全過的曲子完整地吹下去。

  

  一曲終了,他對著忘川站了很久,接過書僮的燈籠:「意生,你先回去。」

  

  「是,公子也請早些休息。」

  

  書僮意生頓了頓,最終還是沒說話,轉過身來看到了我:「夜叉姑娘?」

  

  花子簫也跟著回過頭,將笛子握緊了一些:「東方姑娘,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面。」

  

  意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花子簫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還是埋著腦袋離去。我靠近了一些:「敢問花公子吹的曲子是……?」

  

  「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但這是第一回聽全整首曲子,所以有些好奇。」

  

  「這是一首幾近失傳的琴曲,這些年已沒什麼人記得。想必東方姑娘一定是在哪位老人那裡聽過。」

  

  可以說花子簫是我遇到最怪的鬼。一和他說話,我就覺得他美貌盛極,讓人忘魂,但隔遠了看他,那種難以言喻的幽怨之氣,又令人害怕。我若有所思道:「話說回來,我在京城裡看見你,一直以為你是人。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幽都美人,失敬失敬。」

  

  「那是因為我死得早,待得久了,就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綽號。在我看來,真正的美人,是東方姑娘這樣的。」

  

  他這樣一說,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現在我是人身吧?」

  

  「人身鬼身都很好看,所以我總是忍不住盯著姑娘看,實在有些唐突。」

  

  註釋(1):據《山海經》記載,□乃北方食人之獸,狀如犬,傳為海中神獸,狀如馬而有鱗,口中噴火,騭猛異常,食龍腦。

  

  註釋(2):據《山海經》記載,蠃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

  

  註釋(3):截斷衣袖。指男性之間的同性戀。典出《漢書?佞幸傳?董賢》:「(董賢)為人美麗自喜,哀帝望見,說其儀貌……賢寵愛日甚,為駙馬都尉侍中,出則參乘,入御左右,旬月間賞賜參巨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