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花宴

被突然這樣指責,我一時間有些暈暈糊糊。正思量著如何回答,楊雲竟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殺你。你自己了斷吧。」

  

  打頭一回知道,原來已經了斷過的鬼也可以再了斷一次。大概是被他說得懵了,我沉默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決定問一問重點:「……怎麼了斷啊?」

  

  楊雲看著我,眼神堅定不移,但卻沒有了下文。就這樣對峙了小片刻,忽然有一個聲音從牆角裡冒出來:「東方小姐,我才剛死沒幾個時辰都知道鬼可以跳奈河自殺,你都死了這麼久了會不知道?呵呵,太奇怪了吧。」

  

  一聽這聲音,我的頭皮都有些發麻。這才看見牆角一身素衣的女子。

  

  她叫妙染,是從青樓一直追隨冷蓉到皇宮的跟班,沒有冷蓉的威脅力,但比冷蓉難對付得多。她從來不會做什麼實質上的壞事,卻有一張常人無法媲美的三寸不爛之舌。青樓這個地方人多口雜,只要有討論我的話題她就一定會插一腳,然後以一副冷靜超然的態度把我從頭批判到尾,順帶再把少卿楊雲的事順帶拿出來提一提……總而言之,我在京城各種與剋夫命賤的傳聞如此廣為流傳,她的貢獻不可小覷。

  

  我看了一眼妙染,又看了一眼楊云:「你的意思是,我殺了她?」

  

  「不要裝。」楊雲眼睛眯了起來,「別人都告訴我了,你殺死了冷蓉。」

  

  這個「別人」還能是誰,只能是牆角那個美人胚子吧。她臉上一如既往帶著笑意,但眼中卻有著明顯的忿忿不平。

  

  我想了想,道:「我沒有殺冷蓉,這兩天我一直在幽都巡邏。」

  

  楊雲看了我很久,眼中滿是不信任:「東方媚,我對你真失望。」

  

  語畢,他拂袖而去。妙染順從乖巧地跟在後面,臨走前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還是有著難以壓抑的憤恨。

  

  其實,她對我的恨並不是來自於對冷蓉的崇拜或是對楊雲的愛,而是因為一件絲質的衣服。當年因為楊雲一句「你穿青衣好看」,我就真去把自己裹成條竹青蛇。和楊雲在鬧市裡轉了一圈,由於注視無數獵奇感顯著,之後那青衣我就再不敢穿。沒想到那一轉不僅是楊雲利用花枝招展的我刺激冷蓉的砝碼,還得罪了妙染。據聞妙染以前一直對我神往無比,看見我穿了那青衣立刻就照著做了一套。衣裳做工相當精細,連身上的鳥紋、頭上的發簪雕紋都一模一樣。誰知衣服剛穿上身,就有閒人說她東施效顰不知自丑。妙染到底是個見過些市面的美人,也向來以性格大氣聞名,坦坦蕩蕩地說道:「衣服穿來就是給人看的,我與丞相千金身份不同長相不同,穿出來的韻味自然也不一樣。歡迎各位官人夫人批評討論。」她這樣一說,那些說她閒話的人反倒有些自慚形穢。

  

  然而,也是從那一日起,她就和另外兩個花魁私下定了周密的計畫,孜孜不倦地到處毀我名聲。只是那會兒我生活順利婚姻圓滿,還有名門望族罩著,她的影響甚微。她等啊等等了很多年,終於等到我家倒台,等到我和她一樣淪落青樓……她落井下石後,總算是樂彎了腰。

  

  這些事都是我死前一段時間才知道的。儘管百感交集,但還是不大願意浪費時間在她身上,所以對她向來都是躲得起惹不起,但沒想到她的恨如此持久,居然還會追殺到陰間。

  

  如預料中那般,我和楊雲少卿生前的種種糾葛、我的剋夫命、我為橫刀奪愛把情敵殺死並送入十八層地獄的流言很快在幽都蔓延。只不過因為鬼對剋夫殺人一說並不像陽間那樣忌諱,這些坊間傳聞也就沒引起太大波瀾。

  

  值得玩味的是,原來楊雲不想冷蓉死真正原因是怕她掉入十八層地獄。冷蓉是出身青樓,剛死沒多久,就被送到下面的世界逍遙。楊雲又是個清廉如鏡的鬼帝,原先不願意走後門救人,所以就留她在陽間,寧可看她和皇帝老子快活也不要讓她受罪。可是他們的愛是尋常人比不得的,接下來的日子,他天天都在搗騰怎麼把冷蓉從地獄火海中救出來。

  

  冷蓉為何能在幾日內從十八層地獄裡出來我不好奇,我也不好奇在豐都太后的庇護下她都會掛掉究竟是哪裡出了舛錯。說我對照料弟弟的恩人冷血也好,知道她下來後我打頭一件事便是去陽間尋策兒,發現他竟已被左丞相領養。我去的時候他還在新居睡覺,小腦袋鑽在被窩裡被蓋去了半邊臉,只露出兩條長長的眼縫。他睡得那麼沉,細細的眉毛舒舒服服地展開,以至於連我化身為人為他蓋被子的動靜都沒察覺。我在床邊撫著他的額直至天明,他幾個時辰內連身子都沒翻一個,大概是真的累了。

  

  天微亮時門外的人變多,策兒總算醒過來,我趕緊隱了形站在一邊。他揉著惺忪的睡眼靠坐在床頭,望著密集如畫的影子一道道在窗上掠過,發了很久的呆。很快丞相的小女兒宛兒的奶娘推門進來,聲音輕得像是怕別人聽見:「策兒,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策兒用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奶娘:「我剛才好像夢到姐姐了……」

  

  奶娘摸了摸他的頭,用母親般溫柔的聲音說:「說不定姐姐真的來看你了,她在下面一定天天惦記著你,保佑你天天平平安安。」

  

  「我想等她回來。」

  

  「嗯?」

  

  「她如果能看到我,一定捨不得我,我覺得她會回來的。」

  

  「傻孩子,奶娘只是這麼一說你就信了?你姐姐已經去世了這麼久,她生前是個好姐姐,一定很快就能投胎。現在說不定已經去投生成了一個小妹妹,你總不能指望她還一直待在下面。」

  

  「那你說宛兒會不會就是姐姐的轉世?」

  

  大概是策兒的眼神太認真,奶娘幾乎立刻紅了眼眶,也不敢直視他:「或許是的。所以以後你要好好對宛兒,宛兒也會對你好的。」

  

  「如果她真是姐姐的轉世,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這時外面有人呼喚奶娘,奶娘應了一聲趕緊出去。朝陽逐漸高昇,我在外面待了一個晚上不能再久居陽間,視野也漸漸模糊起來。

  

  「傻策兒,你真的認為姐姐會丟下你一個人麼。在你長大成人之前,姐姐哪裡也不去,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說的話他當然聽不到。

  

  天亮,鬼散。

  

  不過多時,出現在視線中的又是那條漫漫遠行的忘川,那座獨飲魂河的奈何橋。

  

  *** *** ***

  過些日子是花子簫的家宴日。聽說了他的賓客名單以後,我發現他和老爹有一個同樣的習慣,便是愛把別人的鋪張大事輕描淡寫地帶過去——連豐都大帝都會親自上門的酒宴,他竟只稱為是「請一些客人的家宴」。原本我並不想去他家湊熱鬧,可是聽說冷蓉已經被楊雲從十八層地獄裡撈回來了,她、妙染和楊雲都會參加花子簫的家宴,我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跑一趟,起碼出了狀況還可以臨時應對一下。

  

  少卿知道我和必安要一起出席這次家宴,連續賴了我幾個晚上才終於在我的連哄帶騙下安定下來,在我們離去時還投來了相當幽怨的眼神。至於顏姬,這不守夫道的妖精已經坐落在了陽間,去當他寶貝沈公子的顏郎。

  

  乘船順忘川而走,穿過翠青濕潤的竹林,花府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人多的時候狀況出得也很快,剛繞過正廳前的青松屏風,我打頭一個看見了花子簫,還有他身邊的俏美人兒妙染。花子簫正和一個客人聊天,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妙染在旁邊時不時和他說上幾句話,眼睛就一直沒從他臉上離開過。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認識的?我不解地隨著謝必安走到他們面前。

  

  「無常爺,東方姑娘,歡迎。」花子簫伸手指向裡面的廳堂,「快請裡面坐。」

  

  謝必安與花子簫寒暄之時,妙染朝我淺淺一笑:「東方妹妹,這麼快又見了面。」

  

  花子簫道:「原來你們認識?」

  

  「原來花公子也和東方妹妹認識?你不知道,我這妹妹可是個機靈人兒,她和現在的鬼帝……」

  

  其實我和妙染同齡,她之所以叫我「妹妹」,自然是由青樓的入行資歷算的。我正心中暗叫悲苦,她大概又要向花子簫詳細介紹我的生平了,卻沒想到她話鋒一轉,一雙杏眼看向了我們身後:「啊,冷姐姐和楊將軍,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我頭皮一麻,實在不大想面對他們,實在覺得這情況很糟。可咬牙一想,如果我不來,情況大概會更糟,便轉過頭看向他們笑了笑。

  

  冷蓉蹙眉看著我,臉板得像塊棺木。楊雲也冷冰冰的,目光沒在我身上停駐多久便直接對花子簫道:「花公子,恭喜業城鬼殿蓋成。」

  

  「多謝。」花子簫像是察覺不到尷尬的氣氛,「二位裡面請。」

  

  我想直接進去,妙染卻在後面說道:「等等,東方妹妹,這麼快就進去了?我們幾個都還沒來得及敘舊呢。」

  

  我半側過臉,淡淡地說:「跟楊王與冷姑娘敘舊我還能理解,但妙染姑娘,你我不過一面之緣,有什麼舊好敘的。」

  

  「妹妹,今天好歹是花公子是家宴,你這樣說話,豈不是不給花公子面子?」

  

  「花公子的面子,與你又有何關係?」

  

  「妹妹,你這樣的態度有些過分。這陰間能被花公子親自邀請的客人並不多,姐姐好歹算是一個。」她走過去挽住冷蓉的手,「何況,我和冷姐姐也是好姐妹。」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這一番不順暢的話顯然也說明她已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我不理解她的緊張,卻意識到她的敵意會隨著我的回應增加,因此有些後悔今日來赴宴。

  

  妙染眨了眨眼,巧笑道:「冷姐姐果然和楊將軍日日如影隨形。不過,聽說東方妹妹和將軍的關係也很不錯?」

  

  對這種無聊的把戲我實在看不下去。我拉了拉謝必安,又一次準備離開。但很快的,冷蓉憤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東方媚,你當真我不喜歡楊雲?」

  

  我回頭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花府裡原本如雲的賓客也都停下了腳步,紛紛看向我們幾個。

  

  「前些日子我患了一場大病,當時我不是不想結果了自己,到陰間來和他團聚。但因為你,你才是他的妻室,我不願意到陰間來給你們添堵,對你們的事也不願再插一腳。」她越說越氣,聲音也變高了很多,「但你卻動手殺我!你究竟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我?」

  

  我不由覺得好笑:「你確定是在和我說話?我幾百年沒見你。」

  

  「難道那晚上你穿著紅裙來刺我還是假的?我冷蓉再是錯大了,也罪不至死罷!」

  

  情況變得越來越離譜。要換做以前,我肯定會問楊雲「連你也信這種鬼話」,可是現在看見他漠不關心的模樣,我忽然覺得疲憊之極:「我若是因為他憎恨你,又為何要把你弄死讓你們在陰間團聚?」

  

  冷蓉還沒回話,楊雲便突然開口道:「那是因為你知道她會下十八層地獄,你自然希望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對楊雲痴傻數年,若說在某一刻突然對這段愚蠢的過去做了了斷,應該便是現在。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若真覺得我殺了她,就走正軌拿出證據來再上公堂鬼殿拍案。在這裡和你女人耍著嘴皮子誣陷我,算什麼男人。」

  

  楊雲道:「如果真的走正軌,你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我念在我們曾經夫妻多年的舊分上不會和你計較,但也請你適可而止。」

  

  我哭笑不得:「隨你們罷。」

  

  此時,謝必安忽然道:「敢問楊王,蓉貴妃是哪天去世的?」

  

  「初九卯時三刻。」楊雲答得很快,聽見必安那個帶刺的「蓉貴妃」,臉色不大好看。

  

  「那便是。那一整天我娘子都在我的房裡歇息,莫不成是練了分身術去殺蓉貴妃?蓉貴妃怕是病入膏肓看走了眼,還是洗洗眼睛看清了我娘子的模樣再下定論。」

  

  「無常爺,我對東方媚的瞭解,恐怕要比你多得多。」冷蓉冷冷道,「連白無常都如此有失公允,這陰間果然是腐壞得厲害。」

  

  「哪裡哪裡,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下還是差了楊王那麼一些。只是,還請楊王和蓉貴妃說話悠著些,回答太快只怕會給人留下話柄。」

  

  楊雲看了我們一會兒,輕嘆一聲:「罷了,若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蓉兒身上,我根本不會跟你們計較。我也不曾指望過你們會承認。」

  

  顯而易見的,楊雲已經完全聽不進冷蓉以外之人的說辭。令我費解的是花子簫的反應。目光不經意掃過他,他也只是隨便看了一眼謝必安。但那輕描淡寫的一瞥,竟看得我渾身發冷雞皮疙瘩亂顫,瞬間令我想起了無數妖鬼野史中的陰冷厲鬼。又因為這一瞥結束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看仔細,他便又一次面帶微笑地說道:「好了,今天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以和為貴,不要再爭。都請先進去坐吧。」

  

  那幾個人總消停些,先行進去。

  

  書窗外竹葉輕垂,迴廊月滿,花子簫微微欠著身,長髮如流水般垂落。他用摺扇指了指後院:「東方姑娘,請。」

  

  *** *** ***

  謝必安這番話暫且封住了楊雲和冷蓉的嘴,但旁人的目光看來,大概還是會猜忌他是護短,才尋此說辭。而顯然冷蓉在煉獄火海裡受了不少委屈,從喝茶到移步宴廳用膳,她的咳嗽一直沒消停過。楊雲一個晚上話都不多,只顧著在旁邊端茶送水溫柔體貼。

  

  冰山美人一旦柔弱起來,那是比西施還要惹人心疼。不僅是楊雲,連在座的一些賓客都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相對的,對我就是帶著些指責的冷淡。

  

  趁著花子簫去接豐都大帝的時候,一個青目獠牙的將軍鬼在我身邊坐下:「東方提督,你都有了三個丈夫,為何還要跟別人爭楊王?鬼帝真有那麼好麼?」

  

  妙染這個長舌婦,她不挑撥離間彷彿渾身就不舒服!我聽說她的鬼身是吊死鬼,果真名符其實!

  

  可是,無論我心裡咒罵多少遍,她都無動於衷,黏在花子簫身邊笑得花枝亂顫,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隨口幾句話把人弄得聲名狼藉。

  

  一想到明天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會傳遍整個幽都,一想到幽都會變成第二個京城,我就無比煩躁,把喝到一半的茶往桌上一擱:「能不能不提他們了?我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

  

  此時,冷蓉捂嘴提裙,走到我身邊,輕咳了幾聲道:「東方媚,你若真喜歡楊雲,便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因他天天以淚洗面。我退出。」

  

  「不!」

  

  楊雲也從五方鬼帝的坐席上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我們早就成了眾賓客目光的焦點,他的眼中卻彷彿只能裝下一個冷蓉。他握住她的手,強迫性地把她往身前一帶:「冷蓉,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就這樣像送禮一樣隨隨便便讓給別人?」

  

  冷蓉努力想掙脫他,卻仍舊被他抓得死死的。她眼眶紅了,拍打他的手背:「放開我!你既然要和她糾纏不清,就不要靠近我!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只接受一對一的感情!」

  

  與我當初委曲求全答應楊雲納妾相比,她是如此果斷無情。

  

  「我和東方媚早就沒關係了,為了你我還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為了你我甚至可以現在就下無間地獄永不超生。」楊雲把她另一隻手也抓住,眼睛眯了起來,「你想退出是麼,那好,你退便是。從此往後,你退一步,我進十步。」

  

  別人看向我的眼神,已經從責備變成了同情。彷彿我做的卑鄙之事也都情有可原,畢竟他們如此相愛,我只是陪襯品。死去的心大概已不會再痛。我打了個呵欠,坐在椅子上,為必安沏了一杯茶:「必安,我聽別人說花公子富可敵國,大半個幽都都買得下來,你說是真是假?」

  

  必安不由笑道:「你這話題轉得還真硬。」

  

  「是轉得真快吧。」似乎是我的沒反應讓妙染看著不順眼極了,她說話時都咬牙切齒,面部扭曲,「眼見楊王把握不住,心便轉向花公子。不看看自己是誰的棄婦,也就只有小兵小卒願意娶你。真可悲,為了掩蓋內心的痛苦,居然一連嫁三個丈夫……唉,我聽說其中一個還是斷袖?」

  

  她剛一說完,就有一些不明狀況的人被逗笑。

  

  同一時間,一群人護送著花子簫和一個中年虯髯男子進來。虯髯男子一身華袍玄紅交錯,頭戴帝冠,不怒自威,想來是豐都大帝。他們剛踏進門,所有人便起身向他跪拜。

  

  「都平身吧。」豐都大帝心情似乎很好,在最裡面的席位上坐下來,「列位,你們別看花子簫平時性格溫和,可是生了牛脾氣。東方鬼帝的位置不是還空缺著麼,朕讓他考慮考慮,你們猜猜他說什麼?『人生一朝一夕轉瞬即逝,所以凡人才想去當官過把癮。花子簫比烏龜還長壽,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畫畫吧。』」

  

  眾人隨著豐都大帝笑了起來。

  

  豐都大帝道:「子簫,人家都稱你為鬼中之鬼,說你看不穿摸不透。你說說,連鬼帝之位都不想要,那你想要什麼?」

  

  花子簫在席上坐下,命樂師奏樂,四排十二個侍女為大家斟酒,不緊不慢地將摺扇放在手心裡握了握:「這麼說來,子簫確實有一件事想做。」

  

  豐都大帝笑道:「說。」

  

  楊雲和冷蓉深情的戲碼到一半中止,便顯得有些尷尬。

  

  其實撇去鬼帝的高位,楊雲都絕對算得上是個英姿勃發的美公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當初嫁他時他的模樣。輕風掀起蓋頭的剎那,春深雲淡,人立玉,天如水,翩翩君子黯淡了黃金與紅妝。

  

  只是此時此刻,和花子簫一比,黯淡的卻是這翩翩君子。

  

  花子簫道:「我不想要東方大人的位置,卻很想當他的女婿。」

  

  我愣住。很多人都和我一樣沒反應過來。

  

  花子簫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對豐都大帝道:「我對東方姑娘一見傾心,與她的親事,還請大帝做主。」

  

  楊雲和冷蓉臉上都露出了微微的詫異之色。

  

  如果花子簫要娶一個女子,那她為何還要去和楊雲的女人爭風吃醋——我對花子簫的瞭解甚少,來到陰間的時間也不長,竟都會忍不住如此想。很顯然,在場的人也更是有著同樣的感觸。因此,眾鬼們都毫不掩飾地訝異起來。

  

  豐都大帝捋了捋鬍須,察覺了大家的反應卻沒挑明:「東方那個老賭鬼的女兒,有點意思。這姑娘現在可在場?」

  

  謝必安朝我不懷好意地笑笑,用下巴指了指他們的方向。我只得硬著頭皮,站起來朝大帝行了個禮:「參見陛下。」

  

  豐都大帝看著我,身子往前傾了一些,對花子簫道:「這丫頭果真國色天香,難怪把你迷成這樣。」

  

  花子簫微微一笑,並未作答。

  

  豐都大帝又道:「東方姑娘,這門親事你怎麼看。」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楊雲。他和冷蓉竟也在看著我。料想現在我若回答說「請大帝做主」這兩個同命鴛鴦的好戲就會少了那麼幾分驚天動地,面對妙染的惡意,我也能有力還擊。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在幽都只會待到策兒長大成人,與其在這留下一屁股桃花債,不如兩袖清風,早日離去。至於旁人的風言風語,笑笑便過去。

  

  我道:「多謝花公子青睞,花公子乃鬼中龍鳳,一表人才,和我成親實在有些浪費。何況我家裡三位夫君已經有些伺候不過來,花公子來必然是要受委屈的。所以,這番好意我先心領。」

  

  原本以為這樣說,那對我充滿激情與澎湃的妙染會消停一下,誰知她看我的眼神竟更加複雜起來。

  

  豐都大帝捋鬍須的動作遲疑了一些,看著我和花子簫微妙地笑了:「郎有意,妾無情,子簫,你看這事可如何是好。」

  

  豐都大帝是鬼界至尊,我一直以為他會是個神像般威嚴冷酷的人,誰知他的性子竟是如此。這說話的調調……總給我一種不詳的預感。

  

  花子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強。只是我對東方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鑑,姑娘若是有意回頭,子簫隨時靜候佳音。」

  

  「聽聽這話說得。子簫啊子簫,你果然是個君子。不過,有的姑娘偏生不愛君子。」豐都大帝輕輕嘆了一聲,轉眼看向我,「東方姑娘,朕和老賭鬼也算是有幾世交情了,看他從上上輩子的書香世家大少爺,變成上輩子連三兩銀子都要拖欠著丟人的糟老頭子,再變成這輩子皇宮雞棚裡那隻……朕實在對他感到對不住得很啊。他女兒朕若不好好照應,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

  

  「承蒙陛下厚愛。」我一時半會兒捉不住這大帝的重點在哪裡。

  

  豐都大帝道:「既然你不願嫁給花子簫,回去朕和太后商量商量,給你在朕的後宮裡立個名分。你早些把家裡三位夫君遣散了,到朕身邊享清福罷。」

  

  全場呆如木雞。

  

  一陣狂風吹來。我看上去很淡定,實際一切驚濤駭浪的言語都無法描述我心中的震撼——果真我的直覺是對的,這豐都大帝為老不尊,年輕人的事他攪合個什麼勁兒!

  

  花子簫也有些慌了:「陛下……」

  

  豐都大帝朝他舉了舉手:「你不懂朕和東方的交情,他的女兒朕是一定要好好『照顧』的。東方丫頭,你快快決定,是要當朕的妃子,還是要當花夫人。」

  

  花子簫看著我,雖像是被豐都大帝阻止了,深黑的眼中竟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終於知道。

  

  這花子簫不僅有著幽都第一臉,溫潤有禮,還擅擺鴻門宴。這門親事早是釘子鏽在木頭裡的事,他和豐都大帝二人一人唱白臉,一人唱黑臉, 不過是給我個台階下,好讓強取豪奪變成天賜良緣。

  

  豐都大帝把玩著身上的念珠,再次高深莫測地捋了捋鬍須:「東方丫頭,你怎麼看?」

  

  「我……」我提起一口氣,咬牙切齒地看了一眼花子簫,「花公子人很不錯。」

  

  在四下一片死寂中,豐都大帝滿意地點點頭:「那這事就這麼定下。婚禮三日後舉行。」

  

  他話音剛落,盤子摔落砸碎的聲音響起,妙染低著頭,滿臉不甘憤恨地起身衝出宴會。

  

  這局勢變化堪比六月雲少女心。楊雲和冷蓉兩人還站在原處,大抵也被弄暈了。他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準備做出點什麼反應,花子簫便道:「陛下,子簫還有一事請求。」

  

  豐都大帝佯裝不耐煩:「又有什麼事。」

  

  「我看楊王與冷姑娘也是一對有情人,前陣子陛下碰巧又欲安排楊王修仙,不如讓他們一起罷。」

  

  豐都大帝毫不猶豫道:「是個好主意。善了。」

  

  *** *** ***

  晚宴結束後,一些賓客離去,花子簫帶著一些賓客在廳堂中賞畫。我和謝必安穿過迴廊準備去後院和范無救會面,必安忽然道:「花子簫是個人物。」

  

  我道:「從何說起?」

  

  「求個親事就一炷香時間,楊王和冷蓉還就這樣被他送走。仙鬼不容,楊王去了仙界當再高的官,也不會像在鬼界這般如魚得水,何況方才我聽他們在底下的說法是打算讓他當散仙。花子簫這人看上去溫溫柔柔客客氣氣,但他要看不順眼的人,還真沒什麼好下場。」

  

  「是不是鬼當久了都會有些陰森?我都答應這門親事了你再來嚇唬我,似乎有些不地道。」

  

  「娘子實在多慮。你看你和我,少卿還有顏公子不都成親了麼,這些日子還是各過各的。以花子簫的個性來看,他應該不會強迫你和他同房,但總會用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法子。這便是姜太公釣魚的事。」

  

  他把這些日子的尷尬說得如此輕鬆,我反倒有些不自在:「我自有分寸。」

  

  按理說我和他們成親了,是該盡一些妻子的義務。可是,沒個好時機,即便在同一屋簷下我們這夫妻間的關係也沒一點桃花香粉味兒,渾然散發著凜凜正氣。必安和我向來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少卿嘴上嚷嚷的厲害卻從來不敢實際行動,騷狐狸斷袖就不說了……我心想自己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騷狐狸和黑無常正站在後院裡賞月。只是兩人臉色都不是特好看,尤其是顏姬,一頭銀發在輝輝月色下把膚色顯得蒼白,看著黑無常的眼睛也是又亮又凶險,像只快要發怒的真狐狸:「我不解開迷魂咒又如何了,你有本事殺了我啊。」

  

  范無救也惱了,一身黑衣讓他化作了月夜的修羅:「顏姬,你這樣太過分了!既然沒有需要我做的事,為何還不肯放過她?你還有沒有道德規矩可言?」

  

  「跟狐狸精講道德,講規矩?哈哈哈哈……」顏姬抱著腰大笑起來,露出的白色尾巴上絨毛隨風顫抖,「我就是不放過她怎麼著,就不讓你開心怎麼著?」

  

  范無救原本已至氣頭上,但想了一會兒眼睛眯了起來:「原來,你想獨佔我。」

  

  顏姬微微一愣,大聲道:「放屁!」

  

  范無救卻像是捉住了對方要害,往前走了一步,揚起嘴角:「說想奴役我,看我不順眼實際是假的對麼。我差點忘了你是斷袖。」

  

  「你……」

  

  顏姬手指發抖,忽然揚手朝范無救臉上打去!

  

  但范無救動作迅速,抓著鎖鏈的大手反應迅速地把顏姬的手腕接下,緊緊扣住:「拿她威脅我,和我長時間相處,你以為便能如意了麼?斷袖我不是沒見過,但像你這麼無恥的還真少見。喜歡男子不代表你就得變成女子,你以為自己美得很,卻不知道在個男子眼中一個大男人扭著屁股走路有多噁心。告訴你,就算這世界上沒了女子,我獨身一輩子也不會考慮多看你一眼。」

  

  顏姬很顯然被這番話傷了,眼眶發紅:「你……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把她扔到奈河裡去!」

  

  「你扔啊。你扔了我就直接殺到你的狐狸窩老巢裡扒皮草給她陪葬!」

  

  范無救把顏姬重重一推,他腳下不穩直接往後跌倒,摔到了我跟前。我連忙扶住顏姬,他一見我和謝必安都在,眼中有淚珠子在打滾,卻一直強撐著摀住被鎖鏈傷了的手腕,惡狠狠地對范無救道:「你走著瞧!」

  

  他轉身一溜煙跑掉。

  

  謝必安看了看他離去的方向,又對范無救道:「范兄言重。九尾狐不分男女是否斷袖,走路都是那個樣子的。」

  

  「一向刁毒的白無常居然也說我言重了,看來我還真是言重啊。」范無救顯然還在氣頭上。

  

  難得看見謝必安都有些語塞,我道:「我也覺得顏姬只是貪玩,應該沒有惡意,你這樣說他,他心裡應該會很難受。何況他不是自以為美,他本身就生得好看。」

  

  范無救道:「好看有什麼用?那個性真是讓人生厭。你以為所有好看的人都跟花公子似的溫柔似水?」

  

  難得一向寡言的黑無常開口說了很多話,但這一開口,就讓我和謝必安都閉了嘴。

  

  而花子簫和豐都大帝做事真是不蓋的,翌日便安排了楊雲和冷蓉投胎。

  

  冷蓉在陰間尚無功勛,不能直接進入仙界,他便令他們轉世投胎,成為再世夫妻,積累功德,以便晚年修仙飛昇。所以,喝湯過橋望三生石的路子,他們還是得走。我好歹和他們也是故人一場,一大清早就帶著少卿,去送他們過橋。

  

  楊雲站在奈何橋頭,依舊一襲黑袍,眉間一點淡紫色,將他的眼顯得無比深邃。見我過去,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媚娘,我深知我有諸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今後或許在輪迴中都不會再見。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罷。」

  

  「嗯。」我平靜地看著他和冷蓉,「祝你們永世恩愛。」

  

  楊雲笑了笑,冷蓉眼中卻噙著點淚水:「東方媚,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我知道她真心愛楊雲。楊雲待她也一樣。

  

  看見他們喝下孟婆湯,我想,這段荒唐的過去,總算要劃上一個句點。然後楊雲拍拍少卿的肩:「照顧好媚娘,尤其要小心她新納的夫君,他可不好對付。」

  

  少卿怔了許久:「新納的夫君?」

  

  「媚娘,少卿,我們在此別過。」

  

  楊雲牽著冷蓉的手走過奈何橋,少卿卻在糾結新夫君的問題,反覆問了我很多次,我以目送他們離去的藉口推脫都沒用。眼見他們在橋對面看完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楊雲忽然回過頭來,臉色發白地看著我:「不,不是這樣……」

  

  他忽然扔掉冷蓉的手,朝我衝過來:「青寐,青寐!我是雲霄啊!」

  

  但是腳還沒踏上奈何橋,人就已經被鬼卒攔住。楊雲用力掙扎想要擺脫他們,但一路被強迫著往後拖,扔到了地上。他奮力爬起來,再次朝我衝過來,卻又一次被鬼卒們拽住。終於他掙扎不動了,一邊被鬼卒們架著腋下拖走,一邊痛哭著喊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若想起了我,一定要來找我!我會等你,不論多少年我都會——」

  

  但是話沒說完,人已被扔入輪迴。

  

  看見這一幕,冷蓉和少卿傻眼。我自然也傻了眼:「他……在說什麼啊,他是在跟我們說話麼?」

  

  冷蓉也察覺事情有哪裡不對,但已經喝了湯過了橋不能回來,只有順著鬼卒的意,跟著進入輪迴。直到橋對面一片寧靜,我才回頭看向少卿:「到底是怎麼回事?」

  

  顯然少卿對楊雲沒什麼興趣:「你新納的夫君是怎麼回事?」

  

  少卿再有不滿,也無法阻止花子簫定下的親事,就像天皇老子都沒法讓喝了湯的人重新踏上奈何橋。三天期限一滿,花府的大紅轎子就抬了過來。少卿一哭二鬧三上吊四投胎完畢,終是平靜了一些,和另外兩個夫君看我坐進轎子,一臉天下末日的惆悵模樣。大概是前一夜想得太多,在轎子裡搖來搖去,沒多久我已睡著。然後我做了一個感覺很長實際很短的夢。

  

  夢裡有綵燈點點,煙橋重重。雲淡天低月輝處,一個白袍仙人在紙上繪畫,妙筆生花,繪出大片仙界雲台的水墨畫。他黑髮如水,膚白如玉,額心一點紫色仙印,容儀清然氛氳了萬里桃李花開。

  

  我走過去,和他說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話,他抬頭看見我,略顯愕然,而後淺淺一笑:「東月樓台軒轅座是有個雲霄仙人,不過不是大仙,至多是個頑仙。」

  

  半夢半醒中,我隱約覺得這人是個故人,卻遠得像是開天闢地時的事,遠到彷彿已經與我無關。只是如此不清晰地看著一個人的臉,不記得他的五官,卻記得他的眼神還有那種從容悠然的微笑。

  

  我這輩子從未見過仙,卻能拍著胸脯說,這人便是我心中仙人的模樣。

  

  直到轎停風起,涼颼颼的空氣吹進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個怪夢。大概是楊雲在過橋之前的亂叫讓我印象深刻,竟夢到他變成了個仙,真是荒謬。

  

  我在旁人的攙扶下進入禮堂。鳳冠的珠簾搖搖晃晃,眼前景象恍如昔日。

  

  花府裡擠滿了眾鬼賓客,花子簫一身大紅喜袍站在禮堂裡,回過頭看著我。

  

  這樣的模式走了好多次,這次除了地點改變,人更多了點,拜的高堂是豐都大帝,也沒覺得和以前有什麼不同。我還有些發冷,想早點結束這場被要挾著進行的婚禮,好早些回去安撫一下少卿。

  

  夫妻對拜時,儘管隔著珠簾,我還是看見了花子簫眼中化不開的傷感。但那樣的眼神祇持續了一會兒,便被豐都大帝打斷:「趕緊喝交杯酒好洞房,在這麼多人面前眉來眼去像什麼樣子。」

  

  花子簫禁不住輕笑出聲,和我喝了交杯酒,在一片歡呼聲中帶我去了新房。

  

  雲煙舊夢,鳳雀屏開,新房裡紅燭搖曳。花子簫把我扶到床上坐下,自行到一旁去倒酒。我累得靠在了床頭,完全沒有初次嫁人含羞矜持的模樣:「花公子,這婚禮還辦這麼盛大,你玩心太重。」

  

  花子簫脫簪而笑,把斟好酒端到我面前:「這可不是在玩。」

  

  「怎麼,難道你還真想和我成親不成?」把他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沒有真的假的,我們已成親。」花子簫也陪著我喝了酒。

  

  三杯交杯酒下肚,我就得意洋洋地豎起了三根手指頭:「你要知道,上回我可是一口氣娶了三個啊。你看看,現在我又娶了你……你可是幽都第一美人兒,我真是要羨煞旁人。」

  

  「你不是娶我。」花子簫用金桿攔下我的手指,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這是我的宅子,你和我在這成親,自然是嫁給我。」

  

  「是麼,可是,你只排第四位啊。真不明白,我都已經有了三個夫君,你為何還來湊這個熱鬧……幽都的佳人,也不至於如此罕見啊。」

  

  不出一會兒,花子簫的眼中也有幾分醉意,他用金桿掀開我鳳冠上的珠簾,勾下頭來仔細地看了我許久:「東方姑娘。」

  

  「……怎麼了……」我有些不自在。

  

  他嘴角含著淡淡的笑,身子朝我湊過來了一些。我立刻往後退了一些。他又前進。就這樣我被逼得無路可退,渾身緊繃地問道:「怎麼了?」

  

  花子簫好像心情好得很,側過頭去輕輕笑了一會兒,又轉過來彎著眼笑道:「不是第一次成親,怎麼會緊張成這樣?」

  

  他這樣一說,我反倒更緊張了:「不是第一次成親,卻是第一次跟你成親啊。」

  

  花子簫可能是真的有些醉了,不再那麼內斂,笑得也比平時明顯了一些,把我攔腰抱過去:「還是愛說一些傻話。」他的雙唇忽然覆上了我的唇。

  

  我嚇得整個心臟都抽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掙脫逃跑。可惜酒量不好,也只能象徵性地反抗一下,就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裡。他貼著我的嘴唇,用含糊不清的聲音溫柔說道:「不要怕,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我絕對是醉過頭了,呼吸急促又虛弱無力地說了一聲:「好……」

  

  此後,即便他的手慢慢從背後繞到前面,碰到了很多我娘親都不曾碰到的地方,都只是膽怯地抱住他的脖子,全然沒想過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事……………………一夜昏昏沉沉地過去,我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夢。醒來時下意識伸手撥弄床帳,想要起身更衣去巡邏,手碰到的卻是牆壁。稍微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一隻手正搭在我的腰間,頸子下面枕的是另一條胳膊,身後赤裸肌膚的觸感讓我以為自己又做夢了。我轉過腦袋一看,花子簫的臉孔近在咫尺,我們的長髮如雲般纏在枕上。

  

  我稍微動了動身子,頓時渾身血液都衝到了腳下——棉被下我跟他都光著膀子,連條褲子都沒穿!!

  

  花子簫睡得很輕,睜開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再迷迷糊糊地將我摟緊:「媚媚……」眯著眼睛吻了我一下,將頭埋下去,很自然地在我頸窩裡蹭了蹭。但僅過了小片刻,他的身子忽然僵了僵,然後抬起頭看向我,有些愣住。

  

  我和他對望了片刻,也有些傻眼。

  

  他連枕在我頸項下的手臂都不敢抽,只低低地說道:「東方姑娘,我們……」

  

  我腦子裡早已空空如也,只拽著被子一點點往裡面拖,從他身上拽下來,迅速轉過身去把被子裹在身上,悶聲道:「起來把衣服穿好。」

  

  「對不起,我昨天喝太多。」

  

  「沒事。穿好衣服先出去吧。」

  

  我也不知道在發什麼悶。

  

  這婚事舉辦得盛大,整個幽都都知道我和他成了親,夫妻之間行雲雨之事是理所當然,但為何我就覺得清白丟得如此輕易隨便?

  

  簌簌的穿衣聲持續一會兒,又停下來。身下的被子被拉動了一下,轉過頭去,看見花子簫正在看床上的落紅。我用被子蓋住它:「我來了月事。」

  

  「東方姑娘,鬼不能生育,沒有月事。」

  

  「我,我有的。」

  

  花子簫看著我沉默不語。

  

  這會兒我連在床上挖個洞掉下去的衝動都有。家中有三個夫君竟還未經人事,花子簫一定覺得這事好笑得不得了。原本我盯著牆壁默默生自己的氣,那道熟悉的氣息又一次從身後籠罩。一隻手鑽入被窩,輕輕握住我的手,身後的人柔聲道:「娘子,在你轉世前,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前兩天我和花子簫還禮尚往來,客客氣氣,轉眼間就變成了這番情景。更奇怪的是,他那「娘子」叫得順口之極,好似叫了成千上萬次一樣。

  

  花子簫何以要娶我我不知道,但他有個日思夜想的妻子我卻大致有個瞭解。他現今說要對我負責,還應該真就是表面上的意思。這大致也是我心有不甘的緣故。原本我想著第一次如何都要跟了少卿,因為少卿雖不是我最愛的人,卻也永遠不會傷害我。再不濟也得跟無常爺,畢竟住在一起也有些日子,我對他還算有些瞭解。可是跟花子簫……他可是個畫皮鬼啊,我居然和一張皮睡了一個晚上,還讓他沾了我的身子……一想到這兒我就忍不住背上直打寒噤。

  

  「我要先回家。」我推開他,理好衣服就打算下床。

  

  誰知剛一落地,雙腿就像不屬於自己的一樣,立刻跪了下去。花子簫立刻下了床,把我橫抱起來放躺回原處,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休息好了再回去吧。你這樣不好走路。」

  

  一想起前一夜不大清晰卻深刻至極的記憶,我的臉唰地充滿了血。實在不願意再想下去了,我把頭完全埋進被窩裡,後悔得青了腸子。

  

  花子簫道:「現在還不舒服是麼,我先去幫你準備一點早膳,你休息一會兒。」

  

  他出去後,我一直把臉埋在被窩裡,即便不能呼吸,也不願面對這狼藉的新房。

  

  之前必安跟我說,如果和花子簫成親,他肯定不會勉強我,但可能會其他法子讓我就範。可是回想前一個晚上,他做了什麼?什麼都沒有!

  

  我們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做完了所有的……最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是,這一夜過去後,我在他家休息了兩天。這兩天裡,他對我的態度和婚前沒什麼區別,除了稱呼從「東方姑娘」換成了「娘子」,其他時候似乎更客套了一些,連吃飯都不和我並坐在一起,好像洞房花燭夜的肌膚之親都只是一場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