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趙涵心事重重去了博聞堂,差一點就遲了。

趙清正在低頭看著什麼,聽到趙涵的腳步聲,抬起頭,朝他微微一笑。

趙涵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兄弟二人差了五歲,學的東西自然不一樣,因為趙清四月裡就要參加院試了,先生簡單給趙涵佈置了一些誦背課業,便將主要精力用在趙清身上,出題目讓他做文章。

隔壁書房裡,趙允廷難得空閒,拿了本江南那邊的風俗民情雜記在看。

日頭漸漸升高,上午授課結束,先生收拾東西去了他在侯府的小院子,趙清兄弟二人拿著書本去這邊的小書房找父親。

趙允廷最看重的孩子當然是長子,長子小時候那幾年也是他這輩子過得最如意的時候,官運亨通年少有為,假以時日必成大業,回到家裡嬌妻愛子,即便妻子對他冷淡,他也很滿意,空暇時就帶兒子去騎馬射箭,手把手教他各種本事。

至 於趙清趙涵,趙允廷覺得自己對他們更像個先生。血緣的關係讓他無法對他們置之不理,兩個姨娘又讓他不可能像對長子那般打心眼裡喜歡,所以他只能盡一個父親 撫養他們成人的那部分責任,安排穩妥的下人好好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有空檢查兩個孩子的課業,教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再親近的舉止就沒有了。

離午飯還有小半個時辰,趙允廷先考了趙清一個題目,趙清侃侃而談,對答如流。趙允廷點點頭,一邊側頭去拿趙涵的書本,一邊隨意地道:「承文先去你祖母那邊吧。」

趙清怔住。

以前都是他在一旁等父親考弟弟,然後父子三人一起過去的。

是因為早上三弟去了惟芳園?

趙清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身側同樣驚詫的三弟,沒有多問,行禮過後便走了。

腳步聲消失,屋裡只有輕輕的翻書聲,趙涵手心漸漸冒出了汗。他知道,父親一定是要問他在惟芳園都做了什麼吧?連他都曾懷疑母親是想裝病騙他過去好繼續上次的談話,更何況是父親?

趙允廷確實問了,在檢查完趙涵的功課之後,他眼睛看著書本,神情淡淡的,「郎中怎麼說的?」沒有指名道姓,甚至都沒有提及秦氏,更不用說露出一點點關心了。

趙涵心裡難掩苦澀,垂眸將郎中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道:「父親,母親病重,我想傍晚散學後再去看看她。」父親再不喜,那也是生他的母親,他不能無動於衷。

趙允廷放下書,看向這個才十歲的兒子,想到他其實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應了,「去吧,不過,她的為人相信你也清楚,不管她跟你說什麼,你自己好好琢磨。承安,你是趙家的骨肉,考慮任何事都必須將整個趙家放在最前面,別讓我對你失望。」

「謹遵父親教誨。」趙涵鄭重承諾。

是啊,他姓趙,父親再不喜母親,也把他養大了,未因他體內秦家的那部分血脈就不認他。

~

進了三月,迎面吹來的風明顯暖和了,阿桔也終於有了孕吐的症狀。

還好,不是特別嚴重,只是見不得太過油膩的菜餚。

或許是症狀輕,阿桔非但沒覺得難受,反而還挺高興的。之前她只知道自己懷孕了,身體卻沒有任何異樣感覺,現在孕吐,她突然就有了那種真實感,好像這是孩子跟她獨特的交談方式,她的孩子在告訴她他不喜歡什麼東西。

阿桔把這話跟蔣嬤嬤說,被蔣嬤嬤一頓善意的嘲笑。

這日等日頭高了天暖了,阿桔由蔣嬤嬤陪著在望竹軒裡散步。

望竹軒挺大的,後面花園假山池子木橋應有盡有,池邊垂柳新綠,西北角落小片桃林繁花正盛,阿桔非常喜歡來這邊走動。走了一會兒,主僕二人在池子邊上的長椅上歇下,閒適地說著話。

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阿桔好奇地看過去,就見翠玉喜氣洋洋地快步走了過來,到了近前清脆地道:「奶奶,大爺來信了,一封送到了夫人那邊,一封陳守送了過來。哼,我跟他要他不給,說是大爺叮囑過的,必須親自交到您手中!」

阿桔已經高興地站了起來,忍不住就想朝前面去,蔣嬤嬤笑著扶住她,將人按回椅子上道:「讓陳守來這邊回話就好了,你急什麼。」看著跟大家姑娘是差不多了,遇到事的時候,還是不習慣使喚下人。

阿桔也覺得陳守來這邊可能更快些,畢竟她現在不敢快走。

翠玉早就伶俐的去領人了,到了前面院門口,見陳守一身灰色春衫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背影高大挺拔,翠玉多看了一眼,這才走過去,大聲道:「陳管事,夫人讓你把信給我,你直接回去就行了。」

陳守轉過身,一雙細長眼睛平靜地看著她。

他一言不發,翠玉莫名地心裡發虛,瞪了這個木疙瘩般的人一眼,轉身領路道:「剛剛是逗你玩的,現在跟我走吧,別讓夫人久等。」陳平能說會道,也會開玩笑,這人不是他哥哥嗎,怎麼性子一點都不像?

兩人很快就到了池子邊,翠玉快步走到阿桔一側站著,陳守恭恭敬敬行禮,將藏在懷裡的信封遞了過去。翠玉上前替阿桔接過,再轉交給阿桔。

按 捺著馬上看信的衝動,阿桔先對陳守道了聲辛苦,再讓蔣嬤嬤隨陳守一起回去,好把她早就寫好的回信交給陳守送出去。蔣嬤嬤知道她的信都放在哪,馬上就領著陳 守走了。阿桔目送他們走遠,忙低頭撕開信封,剛要把信紙拿出來,忽的想到什麼,指著池子對翠玉道:「你去那邊看魚吧,裡面紅鯉挺好看的。」

翠玉看看面若桃花的大奶奶,嘿嘿笑道:「行,我去那邊看魚,不打擾奶奶看信!」說完腳步輕快地去了池子邊上,低頭看魚。

四個丫鬟裡面,翠玉性子最活潑,也是最敢跟阿桔玩笑的,阿桔也喜歡身邊有這樣一個丫鬟。對著翠玉背影瞧了會兒,阿桔終於把信紙拿了出來,一共三頁,不算少了。

熟悉的字跡,阿桔一字一字地看。

信上說趙沉他們已經到了木蘭圍場,剛落實好住處,他就給她寫信了。

一頁是路上見聞,一頁是對她的各種叮囑,最後一頁就全是想念了,還有一些每晚都夢到他「率兵打仗」的羞人話。可是再羞人,阿桔還是紅著臉看了好幾遍,最後還是蔣嬤嬤去而復返,阿桔才趕緊將信收了起來,準備晚上自己待著時再回味兒。

晌午寧氏來的這邊,婆媳倆一起吃飯,吃完就坐在炕頭說趙沉的信,說著說著阿桔犯了困,寧氏看著她睡下才走。

心裡高興,這個午覺阿桔睡得很香,醒的時候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有一陣不舒服。

又看了一遍信,趙沂過來了。

阿桔飛快藏好信,笑著讓趙沂坐到炕上來。十歲的小姑娘水靈靈的像花骨朵,笑眼彎彎靈動喜人,自從知道阿桔懷孕後,趙沂便開始每天畫畫送阿桔,花鳥貓犬,全是小孩子喜歡的,說是留給未來的小侄子看。

她是在望竹軒裡畫的,用的也全都是蔣嬤嬤準備好的紙筆。

私 底下蔣嬤嬤對阿桔道:「侯爺對三個小主子真是用了心,兩位爺不說,單說四姑娘的乳母方氏就是個心細的。你看,奶奶如今有孕,四姑娘沒有表示說不過去,送東 西吧,吃的用的都容易惹事,現在來這邊畫畫,既陪奶奶打發時間,又免了奶奶的懷疑,這種親近法子,四姑娘如今可還想不到呢。」

阿 桔開始還沒想那麼多,聽了蔣嬤嬤一番話後,不由感慨大宅裡的各種彎彎繞繞,也明白為何趙沂小小年紀就那麼懂事了。方氏心細,如果趙沂做錯什麼或身邊有什麼 不對,方氏定會提醒她,次數多了,趙沂可不就學會了?哪像她,十歲的時候還陪弟弟一起玩泥巴呢,當然只是在自家裡玩。

「今天妹妹準備畫什麼啊?」

阿桔笑著在趙沂身邊坐下,看著桌上鋪好的宣紙問。家裡的妹妹喜歡賞畫,阿桔對畫也有些感悟,趙沂目前的作畫只能算得上孩子的隨手之作,勝在有靈氣,她看了都喜歡,更不用說單純的小孩子了。

趙沂神秘一笑:「嫂子自己猜,看我畫到什麼程度你能猜出來。」說完又鋪了一下紙,用鎮紙壓好,專心致志畫了起來。

她先畫的草木,跟著寥寥幾筆,勾勒出一隻小獸的身體線條。

阿桔笑了,「這是呦呦吧?」趙沂也很喜歡呦呦的,聽翠玉說,趙沂常常領著丫鬟去院子裡看兩頭鹿。

「嫂子真聰明。」趙沂頭也不抬地誇道,心思還在畫上。

阿桔也不打擾她,靜靜地看她畫,畫完瞧了會兒,讓蔣嬤嬤把這幅畫跟趙沂之前畫的一起收好,將來孩子生下來可以對著畫教他認東西。

一個下午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趙沂要去榮壽堂,阿桔也跟著去了。雖說不用每日晨昏定省,到孩子生下來還有好幾個月呢,她總不能一直窩在望竹軒不見人。現在秦氏臥床不起,她去榮壽堂走一趟,不怕出現什麼意外。

她如此懂事,太夫人還是比較滿意的,關切地問問阿桔身體,也沒留她在榮壽堂用飯,還是讓她回望竹軒吃小廚房的,這樣大家都安心。

~

初六這日,趙沂跟趙涵在榮壽堂用過飯後一起去惟芳園給秦氏請安。

秦氏的病一直都沒有好。

趙涵瘦了許多。趙沂跟兩個哥哥關係都不錯,並未因親近長兄那邊就對趙涵不理不睬了,所以路上她小聲提議道:「三哥,母親病了這麼久了,病情一點都不見好,要不三哥跟母親說說,換個郎中瞧瞧?」

趙 涵面現為難:「李郎中一直幫母親調養身體,以前都沒出過差錯,這次冒然換掉,傳到他耳中不好。不過妹妹一片好心,我會跟母親提的,希望母親聽得進去吧。」 其實他也提過,無奈母親太過信任李郎中,說什麼都不肯換,再說趙涵也覺得,母親還是心病為主,心裡想開了,病就能好大半。

輕聲說著話,兄妹二人到了惟芳園門口。

遠 遠的就聽見一陣歡聲嬉鬧,趙涵皺起眉頭加快腳步,未料他還沒進去,裡面忽的跑出來三個小丫鬟,一個追兩個躲,沒頭沒腦地衝出來差點撞上趙涵,慌得朝趙涵身 邊拐,卻正好撞到了趙沂身上。趙沂才多大啊,沒看清人就被丫鬟撲倒了,幸好那丫鬟還算敏捷,倒地時將趙沂轉到自己身上免了碰著地,而另外兩個丫鬟慌得圍了 上去,一陣手忙腳亂將人扶了起來。

「妹妹有沒有摔著?」趙涵迅速推開兩個丫鬟,扶著趙沂肩膀檢查她身上。

趙沂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嚇得臉色有些白,人還算鎮定。

她沒受傷,趙涵鬆了口氣,憤怒卻是半點沒消,一雙趙家男人都有的清冷鳳眼朝三個丫鬟掃去,「夫人病重,誰准你們在院子裡喧鬧的?現在又衝撞四姑娘,罪不可饒。」說著看向兩個守門婆子,「去準備東西,三人各打二十板子。」

三個丫鬟連忙跪下去認錯,守門婆子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聽三爺的話……

紫瑩已經急急趕了過來,朝趙涵行禮後,有些不解地問:「她們做什麼惹三爺發火了?」

她是秦氏身邊的大丫鬟,趙涵給她情面,冷聲讓丫鬟們自己說。

撞人的丫鬟連忙朝紫瑩求助:「紫瑩姐姐,是你說夫人在炕上躺著無趣,想聽院子裡熱鬧熱鬧奴婢們才哄夫人開心的,只是剛剛玩耍時沒料到三爺跟四姑娘走了過來,不小心撞了四姑娘一下,奴婢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紫瑩姐姐替我們跟三爺求求情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趙涵看向紫瑩。

紫瑩笑著賠罪:「三爺,她們玩鬧確實是夫人囑咐的,否則她們哪敢在院子裡喧嘩?至於四姑娘……」說到這裡頓住,意味深長地看向趙沂。

趙 沂已經平靜下來,伸手扯了扯趙涵的袖子:「三哥,既然她們不是故意的,你就別怪她們了,咱們快去屋裡給母親請安吧,別讓母親著急。」惟芳園一直都不待見 她,怎麼可能為了她罰院裡的丫鬟,三哥願意為她做主,她很知足了。不用心待她的人,她也不會為對方的慢待難過委屈。

趙涵知道妹妹的難處,動靜鬧太大惹母親不快,只會讓母親更加反感這個妹妹,便讓三個丫鬟各打自己嘴巴,每人十五下,讓身邊的貼身小廝順子計數。

丫鬟們衝撞了趙沂是真,紫瑩也不好再勸,只讓趙涵二人先進屋。

趙涵不走。他走了,誰知道紫瑩還會不會繼續罰?

見此,三個丫鬟只好自己扇起了巴掌,剛開始動作有點輕,頗有試探之意。順子一言不發,過了會兒見趙涵皺眉而丫鬟們還不識趣,他俯身上前一人扇了一個,打得她們半邊臉腫了起來:「就照這力度打,動作麻利些,別等三爺把你們送到趙管事手裡。」

三個丫鬟嚇得三魂去了倆,連忙用力打了起來。順子就是侯爺親自給三爺挑的人,對惟芳園已經如此毫不顧忌,要是到了侯爺身邊的大管事那裡,她們還能有命嗎?

趙涵滿意了,讓順子留在這裡看著,他領著趙沂進了屋。

早有人將門口的動靜告知了秦氏,趙沂一進屋,秦氏便冷笑道:「四姑娘快回去吧,我可當不起你來請安,若是我不小心說錯話衝撞了你,你三哥不敢罰我,我怕侯爺會親自過來教訓我。」

趙涵又愧又尷尬:「母親……」替趙沂開脫的話還沒出口,便被秦氏一個眼神打斷了。

趙沂面色發白,屈膝行禮後,低頭道:「母親安心養病,女兒先走了。」

秦氏哼了聲,只在趙沂快要出門時,掃了一眼她腰間的紅緞繡蘭花荷包。

「母親,此事是妹妹受了委屈,你若是不滿兒子擅作主張打罰那三個丫鬟,訓斥我就行了,別再難為妹妹行嗎?」趙涵近似哀求地開口。母親對妹妹一直不好,路上妹妹還在關心母親的身體,可母親是怎麼對她的?

「不就是撞了她一下嗎?她又沒受傷,你做做樣子囑咐紫瑩過後罰她們便可,何必親自下手?在你眼裡,是不是連個庶出的妹妹也比娘的臉面重要?」一大早被兒子落了臉,秦氏又氣又委屈,背轉過身哭了起來,「你父親不願見我,你也不待見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趙 涵本來還想講道理,聽到後面一句話,心口就跟被刀子戳了一般,無法形容的疼。看看病中被自己氣哭的母親,趙涵猶豫片刻,湊過去哄人賠罪:「娘你別這麼說, 我,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心裡卻暗暗下定決心,日後同趙沂一起過來時,他一定護在妹妹前面,避免發生同樣的事。

秦氏也沒有真的生氣,她還指望兒子幫忙呢。那邊的事見效慢,大概兩三個月才能成功,自己這邊呢,她準備這個月就徹底辦妥。今日母子倆鬧了不快,等過兩天兒子忘了這點不快,她再開口。

擦掉本就沒有的眼淚,秦氏轉過身,跟趙涵說起了別的事情,都是叮囑,彷彿臨終之言。

趙涵不忍聽,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

趙沂領著丫鬟小箏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奶娘方氏,也是她身邊的管事嬤嬤迎了出來,見她臉色不對,稍微一想就猜到肯定是在惟芳園那邊受了委屈了,進屋後便坐到趙沂身邊,柔聲問道:「姑娘又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一手奶大的孩子,這麼多年照顧下來,跟親生的相差無幾。

趙沂搖搖頭,「沒什麼。」每次去惟芳園都挨冷眼,她已經習慣了,今日的小衝突也不算什麼,沒必要說出來讓奶娘擔心。

姑娘小小年紀就懂事,方氏欣慰又心疼,從趙沂口中問不出來,便到外面問跟著她去惟芳園的丫鬟小箏,小箏一五一十的學了。

方 氏沒有氣惟芳園那邊。真氣的話,一年年下來估計她都能氣死,更何況三爺是個心善的,知道護著妹妹,秦氏那種蠢人完全不值得她費心。但她也有不快,瞪著小箏 問:「自家姑娘被人撞了,你沒護住可以說是事發突然情有可原,為何之後沒有及時將姑娘扶起來,還等那邊的人扶?讓你跟著姑娘去,是讓你看熱鬧去了嗎?」

小箏很委屈,但也知錯地跪了下去,低頭解釋道:「我想扶著,但她們把我推開了,然後她們圍在姑娘身邊,根本沒有我能插手的地方。」

方氏皺眉,先讓小箏站起來,她盯著她眼睛問:「你是說,那邊的人搶著扶姑娘?」

小箏連連點頭,「大概是怕姑娘出事挨罰吧。」

確定小箏說的不是推脫之詞,方氏輕輕一笑。那邊的人會怕得罪姑娘挨罰?真得罪了,說不定還能得賞呢!

不論如何,小箏沒能護住姑娘都是失職,方氏罰了她半個月的月錢,告誡兩句便立即去了裡屋。趙沂已經忘了那回事了,見她進來,笑著問道:「奶娘,你說我今天給嫂子畫什麼?」

方氏看了一眼桌上汝窯花瓶裡新插的一枝桃花,笑道:「畫桃花好了,應景。」

趙沂喜歡這個主意,馬上將桃花搬到書桌上,鋪紙研墨。她先練練,下午過去畫時就顯得不那麼笨拙了。

方氏攔住人,把趙沂往內室裡請,「姑娘早上跌了一跤,還是先換身衣服吧。」

趙沂低頭瞅瞅這身今年新做的裙子,有點懶著換:「又沒有土,不用換了吧?」

方氏堅持要換,「地上有些髒東西是看不見的,姑娘換下來洗洗,洗乾淨了再穿。」說著關上窗子,從櫃子裡挑出一套明黃色的裙子,親自幫趙沂換了。

換好了,趙沂對著鏡子瞧瞧,發現這身也挺好看的,滿意地繼續去外面畫桃花。

趙沂走後,方氏將手裡的衫裙先後鋪在桌子上,看過之後覺得沒問題,再把手掌貼上去,一寸寸挪移,看看上面是否有難以發現的小針等物。正面反面都沒有,方氏蹙眉,難道是她多心了?

念頭剛起,目光落到了方才換衣服時最先取下的荷包上。

方氏拿了起來。這個荷包是大奶奶送姑娘的,春夏秋冬四季蘭花荷包各一隻,姑娘非常喜歡,除了必須換洗的時候摘下來,幾乎每日都戴著。眼前這隻,料子繡圖乍一看沒什麼區別,方氏往兩旁扯了扯,發現針腳跟大姑娘的略有不同。

果然動了手腳。

換個荷包有什麼用呢?

將荷包送到鼻端聞了聞,熟悉的香氣裡又多了一種難以察覺的異香。

方氏笑了笑。姑娘年年都被惟芳園各種小欺負,礙於那位是姑娘的嫡母,只要事情不太嚴重,她都忍了。這次那邊竟然想出此等借刀殺人的毒計,她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前幾年受的氣。

將衫裙交給小丫鬟洗了,方氏找了個借口去了前院,將荷包交給趙元,延平侯府最大的管事,只一句「這是惟芳園悄悄給姑娘換的荷包」,其中深意對方便心知肚明。

~

日頭漸漸偏西,下午的課也結束了。

趙涵收拾好東西,正要跟趙清一起回去,一個面熟的小廝快步走到他身前,平靜地道:「三爺,侯爺請您過去一趟。」

趙涵早就認出這個小廝是父親身邊的人,因此聽到後面的話也並無意外。

但是當他到了前院,看見父親端坐在太師椅上,而身前跪著瑟瑟發抖的李郎中時,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祥之感。

「父親,這是?」趙涵跨進門口,疑惑地問。

趙允廷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你母親病了這麼久,我陪你過去一起看看她。」

說完,人已經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涵愣住,反應過來後連忙跟了上去,察覺後面李郎中也低著腦袋跟著,趙涵越發不安,扭過頭看向父親,還沒開始琢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忽的發現父親負在身後的手裡正轉動著一個小小的紅緞荷包。

趙涵盯著那荷包,很快便認了出來,那是妹妹趙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