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我們都要好起來

週一邱天回來後,對李以誠單獨和楊肖文出去的事,抱持著反對意見,「武大郎在圈內算知名人物,我不想有天圍觀你的八卦。」

「他知道我是異性戀。」雖然同異來那麽一段時有所聞,但在楊肖文沒有任何越距的舉動前,他不想自做多情的妄加猜測,而且他和邱天之間證明了同異之間有單純的友情。

「異性戀圍觀起來特別有勁。」邱天無比認真。「而且,李以誠,你別跟我說你是異性戀所以不會怎樣,他根本沒把你當異性戀,你最好的朋友兼室友是同性戀,你去的是gay bar,上的是同志網站,你活在同性戀的世界,你心裏也不覺得同性異性有什麽差別,一根小指頭就能把你掰彎了,你是什麽級數?你是他的對手嗎?」

「他只是失戀痛到快死了,需要找個人陪著。」李以誠想了想。「就當我是做好事積陰德,看能不能增加點俗緣。」

「他圈子裏多少朋友,幹嘛找你這個異性戀?」

李以誠想過這一點,「也許是因為那些朋友也同時是佛地魔的朋友,他不想佛地魔知道他的狼狽。」

「佛地魔是哪位......」

「武大郎的前任啦,」李以誠承諾,「我會注意的。」

一月的傍晚,天色暗去的很快,李以誠挑了個時間去抬大看眼科,他的左眼一直有斜視的問題,念書時不明顯,偶而疲倦時會出現複視,開始工作後,巨大的工作量讓眼球偏斜的角度增加,他越來越無法控制眼球,常常不能對焦,看東西的立體感也減弱,已經到了不得不開刀的地步。

這是很簡單的雷射手術,隔天就能出院。手術訂在2月3日,李以誠把年假全安排在這段時間,手術完在臺北休息三天,再回台中過年,他不打算告訴父母,避免老人家舟車勞頓的跑來臺北,他只告訴邱天,要他早早請好假,開刀當日來陪床。

經過上週六的染發夜,楊肖文就纏上了李以誠。

李以誠個性溫和、聊的來、兩人同病相憐又住隔壁巷子,活生生完美的救生圈。他知道李以誠的個性不主動,所以都由他開口約吃晚飯或宵夜。

而李以誠記著邱天的告誡,在越趨頻繁的相處中細細觀察著楊肖文的言行,對方卻始終沒有任何越距之處,反到是在觀察中,讓他對楊肖文有了另一番認識。

如果要和男人交往,從大一圍觀同志到現在,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就是楊肖文,他對楊肖文的個性抱持著好感,對楊肖文的肢體碰觸也不厭惡,他想像跟楊肖文上床的畫面,並沒有任何不適感,甚至有點好奇,他們品味相近、心靈相通,可以敏感的察覺對方細微的情緒,長時間沉默相對卻覺得自在靜謐。原來世上還是有我可以接受的男人,李以誠心想。

週五晚上,邱天和小桐又消失去過甜蜜兩人世界,臨出門前,邱天一樣認真的告誡李以誠:「我真、的、不想有天圍觀你的八卦。」不想的話就留下來陪我啊,李以誠默默在心裏吐槽。不管願不願意,李以誠和楊肖文開始了他們的兩人世界。

兩天前楊肖文就約了李以誠週五吃火鍋,兩人在東區火鍋店門口會合,一個回合下來,李以誠滿意的發現,楊肖文不單是個好電影友,還是個好火鍋友,除了薑絲,他完全不挑食,可以列入極度好養範圍。而對挑食相當嚴重又是貓舌頭的李以誠,楊肖文可以說是全程伺候,所有食材都確認符合李以誠的愛好後才逐一夾回來,李以誠不吃的他就不吃,烏龍茶全程滿上,並且小心顧著湯汁,避免辣油溢到白鍋,食材熟了就撈起來放在旁邊的盤子裏,等到稍微涼了才拿給李以誠。

「不錯不錯,你侍候的功力快要跟上小天子了。」李以誠滿意的眯起了眼,他知道楊肖文的舉動不是紳士或慇懃,而是很單純而細膩的溫柔,跟邱天一樣。

「欸,謝皇上誇獎。」楊肖文的貧嘴功力也直逼邱天。

「賞~黃金百兩。」李以誠出手濶氣。

「謝主隆恩~」楊肖文拿起塑膠杯敲了李以誠的,「等下把黃金百兩拿去BF喝掉吧。」

出了火鍋店,兩人在東區小巷閒晃以促進消化,李以誠撫著肚皮,抬眼瞄了楊肖文,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楊肖文一陣莫名奇妙。

「沒事,只是覺得世事奇妙,一個月前我們還在BF對看,連名字都不知道,現在你卻幫我夾菜陪我逛街。」

楊肖文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是啊,一個半月前我還在存錢買今年的情人節禮物呢。」

李以誠心中偶而也會飛入邱天的八卦魂,例如現在,「你用什麽方法排解從新店到北投的痛?」

「打電動跟跑操場。」楊肖文回答的很快。

「嗯...很男人。」

「沒辦法,我這種理工科的,寫不出傷春悲秋的文字來發洩,只好把自己累的半死。」楊肖文聳聳肩,話裏頗無奈,「前陣子站上有個人的失戀文章寫的很好,每句都打中我,我已經疲倦的看到任何哀傷的文字都會失控的發抖,我真恨不得那是我寫的,可惜最近神隱了,也許他已經痊癒了,想為他高興,又可惜他的文字。」

李以誠閉嘴了,他連順著話題問那個人是誰的應付力氣都沒有。

他們自在的並肩走著,一路上沒有人開口,沉默如往常佔據他們之間的對話,沉默裏有一種理解的溫柔,楊肖文好像有事要說,可是轉身點個煙又是雲淡風輕,只有暗紅火光在空氣落下微塵,最後消逝在繁華的臺北冬夜裏。

兩人漫步經過李以誠常去的T恤店,「看下。」李以誠走進店裏,瞬間進入專心挑貨的集中狀態。楊肖文跟著進來,略翻了一下,「這家店我常來。」

「嗯,我知道,你搶了我的T恤。」李以誠無意識的說,話才出口,腦中瞬間閃過完了完了完了。

楊肖文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呆了一下,接著非常、非常、非常仔細的盯著李以誠。

李以誠把頭埋進T恤裏,他努力無視楊肖文探究的目光,心裏轉著千百個念頭想著要用什麽樣的花言巧語才能把這個理工科武大郎給唬哢過去。

「你....」楊肖文緩緩開口。

「欸對就是我。」你那尖酸刻薄騙死人不償命的語言能力呢,李以誠在心裏哀嚎。「嗨,武大郎你好。」他自暴自棄的補上一個招呼。

「.........」楊肖文撲上去掐了李以誠脖子。「走,我們去BF『好好聊聊』。」

李以誠沒來的及把衣服翻完,就被楊肖文拎到了BF,李以誠想起邱天的警告,他和楊肖文單獨的到BF,坐在他和前男友的固定坐位。他要被圍觀了。

進了店裏坐下,吧枱送上了啤酒。「說吧。」楊肖文開門見山。

有什麽好說的,李以誠心想,「我是NoNight,不夜城看過沒有?金城武那部,知道吧?不夜城,天天不夜在趕稿的小誠,NoNight,明白了沒?」李以誠覺得自己完全失去語言的邏輯組織能力。

楊肖文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緩緩的說:「我是想問,你這個異性戀,為什麽跑來同志站貼失戀心情。」

「啊....關於這個問題....」李以誠心裏掙扎,毒害同性戀的事還是別讓邱天以外的同性戀知道比較安全,「因為剛好有帳號而且那裏沒有半個人認識我,我只是求個發洩。」

「我保證沒有玩弄任何同志的感情。」李以誠又補上了一句。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楊肖文看著李以誠,「那衣服怎麽回事可以跟我講了吧。」

李以誠快速的說明了那件和他無緣的鐵灰色T恤,末了再恨恨補一句:壞人。

「那件?」楊肖文想了想,「那件是佛地魔買來送我的,我那時還不知道那家店。」

李以誠楞住了,楊肖文被自己白恨了一年半,「原來佛地魔真的是壞人。」

楊肖文呵呵笑了兩聲,「其實他不是壞人,他只是不愛我了,我倒不會因為分開了就否定他。」

楊肖文主動提起佛地魔的次數變多了,李以誠知道這是好事,當痛苦可以被拿出來審視,傷害也那不那麽絕對。

「你最近寫的很少,快好了嗎?」楊肖文低下了頭,不看李以誠的臉。

「還剩下四分之三吧,不過都在我承受範圍內,不會影響我的日常生活了。」痛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之一。

「有空多寫寫吧,看你的文字有種自己的痛被寫出來的暢快。」楊肖文說,「我有被治療到。」

「嗯,」李以誠想起這幾次貼文,全都是被楊肖文勾起了情緒,如果他能一直把自己的痛給勾出來,是不是表示有天他可以不再貪戀痛?

「我那時得了憂鬱症,被邱天逼著去五總看了精神科,每天要吃安眠藥才能睡著,」他突然開始說了起來,「那個醫生名氣很大,可是每次就是聽我講完然後開藥,就這樣看了快兩個月,狀況一直沒有好起來,後來有天門診臨時換了一個比較年輕的醫生代班,他聽完我的狀況之後,跟我講了一句話。」

楊肖文抬起頭來看著李以誠,安靜的聽著。

「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會好起來的。」李以誠說,「我從醫院一路哭著騎車回家,那是我最後一次去看精神科,就在聖誕節前幾天。」原來他只是需要有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李以諴回望著楊肖文,「這不是我們的錯,他們有權選擇他們人生的路,他們沒有義務要帶上我們,所以我們都要好起來。」

楊肖文安靜了一根菸的時間,菸灰散落在黑色的桌面上,李以誠用食指無意識的彈著菸灰,「好。」楊肖文終於開口,短短一個字,回盪在兩人之間。

李以誠性子淡漠,痛卻外顯張揚,是兵馬俑身上的裂痕和風化,略有外力,就能看見痛從四肢百骸叫囂奔出,而楊肖文的手勢輕柔,緩緩撫過不引起一絲震動。

楊肖文行事俐落,痛卻內隱深藏,不揚不現,像藤蔓彎延,細細深入毛孔神經,時時刻刻扯著他的五臟六腑,而李以誠的眼光沉靜,探看之間就平息所有糾結。

兩種截然不同的痛,在一個年輕醫生的鼓勵裏,慎重的結下承諾。

「其實痛苦老了也可以拿來下飯。」李以誠突然補上一句挖苦。

「早知道會這樣認識,打死我也不寫信。」楊肖文瞬間笑開。

「我知道你只是寫信自殤。」

「嗯,那時候已經知道結局了,只是不死心的還在撐,看了你的文章,突然就明白了我要承受的痛。」楊肖文也說開了,「昨天我上站時,看到佛地魔也在站上,而且他的ID發著銀白色的亮光,我嚇了一下,原來我沒有把他解除好友。」

「他有看見你嗎?」

「沒,我剛好隱身在修系統。」

「彩虹夢有隱身功能?」

「....我是站長,我要什麽有什麽,想要嗎,巴結我吧,我可以偷偷開權限給你。」楊肖文那個嘴臉叫一個無恥,「唉,反正,後來...後來我看了他的ID很久,然後一咬牙解除了他的好友,他的ID就不亮了,原來那六年跟銀白色的光都只是海市蜃樓而已。」

「所有發亮的東西都有衰退的一天,這樣想就好了。」

「所有發亮的東西都有衰退的一天....」楊肖文喃喃的重覆著,李以誠沒能解讀出他眼底細如絲線的情緒。

「要我把這句寫成對聯貼在你腦門上嗎?」

楊肖文恍忽的笑笑,「你這句話,讓我不知該不該加你好友。」

「無所謂,我幾乎不上站,你加了也沒意義。」李以誠一點也不介意網路上這些動作。

而且不發亮的東西也是會衰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