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兩人保持不鹹不淡的相處方式,依然是楊肖文主動打電話來閒話家常,早上幾點起床、中午吃了什麽、工作上遇到什麽倒楣事,有時約李以誠吃飯、看電影、買T恤、去BF喝酒、逛超市買雜物、上床,偶而楊肖文會到他們家,四人如以往聊天,邱天始終不曾察覺,偶而他會消失幾天,李以誠從不過問。
他像個局外人靜靜站在一旁,當楊肖文主動走到他面前伸手討要,他才決定能給什麽。
平時的日子若要上床,他們會到楊肖文家裏,李以誠第一次去時也頗感意外,他一直認為楊肖文應該住在深褐色家俱和原木地版的房子裏,結果只有普通單調的組合家俱和蒼白的牆面。「住在這會乏味死。」李以誠說,他無法忍受全白的東西,全白的房間像是會吞噬他。
「你不是活的挺好。」楊肖文拿他說過的話還他。
「我心中自有萬千風景。」
後來李以誠送了楊肖文一幅畫,上面有無數色彩鮮豔的方塊堆疊,或遠或近的形成奇特的空間感。而楊肖文不知道這是李以誠大學畢業展的作品之一。如果不得不在全白的房間進行性關係,那至少要加點顏色。
「性關係」是李以誠為***下的注腳,各種日常關係連接著他和楊肖文,這只是其中一種關係。他們是火鍋友、電影友、散步友,現在還是***,而且楊肖文是個好***,如同他是個好電影友、好火鍋友。楊肖文像藤蔓悄悄的進駐李以誠的生活裏秘密生根發芽。於是李以誠右手遮擋著邱天的告誡,左手貪圖著楊肖文的溫柔,將自己置於小心翼翼的平衡裏。
跟楊肖文的性關係像敲開了一扇李以誠觀望許久的門,他從大學開始,就在門的四周來去,卻從沒有打開門的念頭,現在楊肖文將他推進門裏,他興奮好奇的站在門邊張望,忍不住想要更往門裏走。
他仍然會在痛猛烈爆發時連上彩虹夢,不同於初期對生命的痛恨絕望,或是中期細緻婉轉的無盡哀傷,他的文字裏偶而出現莫名的抗拒和否定,還有一些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楊肖文從不問他文章的事,也不在站上傳訊給他,他們在彩虹夢唯一的互動就是那道只有他們能看見的銀白色亮光。
和站長上床其實沒任何好處,有次李以誠在心裏腹誹著。他連隱身權限都沒有開給我。
一月底的最後一個週末,兩人又相約去看電影,片子是楊肖文選的,「我愛劉德華。」他說。片名是天下無賊,兩人對電影裏的無限風光和藏式廟予都是一陣讚嘆。
「嚴肅點兒,不許笑,這會兒打劫呢!」當晚兩人纏綿時,楊肖文對著輕笑的李以誠說。
「你這個強盜沒半點技術成份。」李以誠也回了一句臺詞。後來楊肖文花了整個晚上讓李以誠知道什麽是技術成份。
三天後,李以誠開始了年假,當天下午他到抬大辦住院,被實習醫生帶著做了許多術前檢查,五點多左右檢查結束,護士說接下來沒事了,晚上十點熄燈前回來就好。
他回住處和邱天一起吃晚餐,他是明天早上八點半的刀,約好邱天要在八點前到,這幾天,楊肖文只來過一個電話,說年節前工作忙,李以誠也沒有告訴他開刀的事。
李以誠在十點前回到病房,在睡夢中接到了楊肖文的電話。「忙完了,明天開始輕鬆了,一起吃個飯?」他聲音裏有藏不住的疲憊。
「明天不行,我後天才出院。」李以誠意識不清含糊的說。
「什麽叫後天才出院?」電話那端楊肖文的聲音突然變大,李以誠一下醒了過來。
「我明天開刀,小手術。」李以誠大約解釋了情況,「這跟去診所打針吃藥一樣,我巴不得沒有人知道,連我爸媽都沒說。」
楊肖文沉默了一陣子,李以誠知道楊肖文不是不高興,他只是受傷了,因為李以誠沒有告訴他這件事而受傷。李以誠感覺到巨大的惶恐,他不喜歡這些突然出現在他間之間難以控制的東西。
「那你現在在哪?」
「抬大醫院裏,今天下午就先住院做術前檢查了。」
李以誠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點菸的聲音,楊肖文沉默了兩口菸的時間,才開口:「我不想只做穿堂風。」
李以誠不敢說話,他覺得一開口,那人就會掛斷電話。
「幾點的刀?我去陪你。」等不到李以誠的回應,楊肖文自己下了決定。
「不用啦,天天會來陪我,他連假都請好了。」他真的不想麻煩人。
「嗯,」電話那頭又傳來吐菸的聲音,「沒有人比的過小天在你心中的地位吧。」
「他是不一樣的。」李以誠這次迅速的回答,天天是不一樣的。
「讓我去陪你。」楊肖文換上了哀求而溫柔的語氣,就像無數夜晚他在李以誠耳邊的低語。
「不要請假,那真的是小手術,除了一隻眼睛暫時看不見外,對日常行動根本沒影響。」李以誠最後說,「下班後再來吧。」末了又小心翼翼的補了一句,「好不好?」
掛了電話,他在過硬的病床上輾轉反側無法睡去,懷著傷在臺北隨波逐流的生活著,早已耗盡元氣,楊肖文又能對他期待什麽。
第二天早上,還不到七點,李以誠就被實習醫生叫醒,開始一輪新的術前檢查,八點邱天才到,他已經準備被推到手術房外排隊了。他選擇全身麻醉,要清醒著看醫生對他的眼睛這樣那樣,他受不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在病房了,他感覺到左眼貼了厚厚一層紗布,麻醉感尚未褪去,全身沉重無力。「嗨,親愛的,」邱天拿手在他的右眼前搖晃著。
他看了看邱天,說:「我要吃培根蛋土司跟溫奶茶。」
由於昨晚沒睡好加上麻醉未退,李以誠醒醒睡睡的到了中午,雖然身體仍感沉重,但活動能力回復正常,吃過午飯後他把邱天趕去逛街,他下午也只是看電視或睡覺,沒什麽好陪的,到晚上再買雞腿飯過來就好。
當病房又剩下李以誠一個人,在沒事做的情況下,他把心中所有的愛恨都翻出來細細回味,然後不知不覺睡去。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他睜眼就看見楊肖文坐在他窗前的椅子上入神的看著書,「喂。」他沙啞的喊出聲。
楊肖文迅速的起身走了過來了,「醒了?還好嗎?」他凝視著李以誠,輕輕摸了左臉沒被紗布蓋住的地方,然後傾身吻了一下。
「嗯,看什麽呢?」李以誠感受著他手指的溫度,睡醒後,麻醉的沉重感又回來了。
「曼凱爾,推理小說,眼睛好了借你看。」楊肖文拉了椅子坐到床邊,伸手拿過桌上的紙袋,拿出了兩個烤布蕾。「一人一個。」他把蓋子打開,連著湯匙一起遞給李以誠。
「喔喔喔武大郎你真是個好人!」李以誠高興的接過,慢慢在狹窄的病床上側身躺著。
「來探病還發我好人卡,你也太狠了吧。」楊肖文攬過李以誠,扶著讓他坐起來,「怎麽了?很累?」
「應該是麻醉的關係,身體很重,使不上力。」李以誠說,「不過有吃烤布蕾的力氣。」話還沒說完已經迫不及待的挖了一大匙吞下去,三兩下就吃完了。
「早知道多買幾個給你,讓你吃到吐。」
「我吐了對你有什麽好處?」李以誠舔著湯匙,「給我張衛生紙。」右手沾到了,有點黏。
「說的也是,到時伺候你的還不是我,還得一大早出門幫你買培根蛋土司。」楊肖文抽出一張衛生紙,抓起他的右手,仔細的幫他擦拭。
李以誠呆住了,不是因為楊肖文親膩的舉動和話裏的意味,而是邱天站在門口,無聲的看著,他在邱天臉上看到了九年來從沒見過的表情,他知道那是怒氣,真正的怒氣。我要被殺了,他想。我真的要被殺了。
楊肖文擦完手後,抬起頭才看到邱天,笑著跟邱天打了招呼,邱天的臉上已變回平常沒心沒肺的笑臉,手上拎著兩個雞腿便當,「不知道你要來,只買了兩個便當。」
「沒關係,我還不餓,等下回去再吃。」楊肖文收拾了空的烤布蕾盒子,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吃便當。三人閒聊到八點多,李以誠的睡意又湧了上來,「我想睡了,你們跪安吧,我明天一早就出院自己回去了。」
楊肖文站起身來,邱天卻開口了:「我有事跟『我家』小誠聊一下,你先走吧。」楊肖文笑著揮了手先離開了。
邱天看著李以誠僅剩的單鳯右眼,「說。」一個字,語氣冰冷。
「阿....阿就有天你們不在,他來家裏喝酒,阿然後就....」
「做了?」
「嗯。」李以誠覺得如果現場有花瓶之類的,邱天一定會拿起來往他頭上砸下去。
「那麽,李、先、生,可以說明一下你在幹什麽嗎。」
「我....就是天氣太冷閒著也是閒著就互相取暖打發時間,」李以誠發現當他面臨真相被識破時,就會失去語言的邏輯組織能力,「我們沒有怎樣,我對他也沒那個意思。」我們只是因為同病相憐才牽動著彼此往對方靠近。
「這跟你有沒有那個意思沒關係,你自己都還在療傷了,他拿你當救生圈,你拿他當救生圈,你以為你們是平等的嗎?別傻了!你最後被他拖下水了都不會曉得,他會等你爛在水裏了再自己浮起來。」邱天突然整個爆怒,語氣裏的陰沉和狠絕是李以誠從沒見過的可怕。
「當初我覺得他不會對你出手,你這人說穿了很無聊,根本不是他的菜,而且你性子冷,照理說也不會去搭理他,所以才沒跟你說這些,總之....」邱天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警告過你我不想圍觀....」
「我對他真的沒那個意思!」李以誠無力的拉了拉棉被,「我只是覺得他相處起來不討厭,而且很會照顧人....」他越講越覺心虛,聲音越來越小。
「親愛的,你倒底知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麽?」邱天嘆了口氣,好言好語的說:「如果你們互相喜歡就好好交往,你跟男的女的我都不會管,只要你不出家我都開心,可是現在他擺明在利用你來擺脫失戀的痛,你是個正常人跟他玩玩也就算了,可是你不是啊,你是個神精病啊,你痛都還沒好,就想再來一次?」而且你痛的時候我也倒楣,你想可是我不想。
「我只說這麽一次,以後不會再勸你了,我們都長這麽大了,你的頭腦也比我好....各人造業各人擔,」邱天說,「反正你要玩的話我不阻止你,只是以後不要來找我哭。」
「嗯」,李以誠低著頭,「我真的沒有要跟他玩....」
邱天不再和李以誠說話,起身準備離走,臨走前又轉頭吩咐,「我等下買豬腳麵線放在冰箱,你明天早上回家就先熱來吃,聽到沒有!」李以誠又「嗯」了一聲。
「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