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誠載著楊肖文回飯店,兩人一路閒聊,當車子停在飯店門外時,沉默降臨,兩人默默坐在車裏,沒人說話,沒人下車,夜色在車裏慢慢凝結成難以言說的氣氛。
最終還是楊肖文開口了:「再給我一個晚上好嗎。」
李以誠什麽也沒說,只是看著嶗山路的車流發呆,最後他發***子,駛進停車場,和楊肖文一起進了飯店。
那個晚上,他們靜靜並躺在床上,楊肖文央求李以誠講旅行的事,於是李以誠慢慢的把藏在心裏的、如同日記般私密的事一件一件講給楊肖文聽,楊肖文只是靜靜聽著,側躺在李以誠身邊,在他的故事裏陪著他重回那些大山大水和羊肉串。
「蘭州南站旁邊有條巷子,裏面有個羊肉串攤,那時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餓到發慌,所以覺得特別好吃。」
「拉薩東措青旅旁邊的羊肉串,老闆是從喀什來的,用的是鐵籤子,不小心會被燙到。」
「西寧水井巷也有家羊肉串不錯,在很裏面,配隔壁攤的犛牛酸奶跟涼皮吃真叫人間美味。」
最後楊肖文終於開口了:「你除了羊肉串,有吃別的東西嗎?」
「呵呵,有啊,在成都吃到很好吃的火鍋,只是後來地震,一團亂。」
「我那時發現你在災區,嚇的站起來把杯子打翻,一堆報表全再見了,」楊肖文再度開口,聲調平穩:「後來想到你能上網發文,應該沒事,但還是忍不住。」
「我知道。」
「我不敢再聯絡你,怕你不想理我,所以我偷偷的看,看你上站就好,你只要沒事就好。」楊肖文說著說著,伸手撫過了李以誠垂落在枕頭上的頭髮。
「我知道。」李以誠靜靜看著他的頭髮在楊肖文的手指繞捲。
「旅行讓你變成你,真替你高興。」楊肖文的語氣裏有些微的感嘆。
「去年我除了遇到地震,還看到下雪。」隔了一陣子,李以誠才說:「真的下雪,從天空落下來的雪。」下雪時我還在心裏跟你打招呼。
「真的?我也是,去年在北京看到的。」楊肖文話裏有些微興奮:「好漂亮,我那時就想到我們以前去看那部3D電影,假的果然跟真的不能比。」
「你去年在北京?什麽時候看到的?」
「十二月初,幾號忘了,我北京的同事說是入冬的第一場雪。」
李以誠眼睛一酸,怎麽會這樣。「我那時也在北京,我們看到是同一場雪。」
他跟這人看了同一場假的下雪,然後又看了同一場真的下雪。
楊肖文瞬間驚愕的坐起身來,安靜了片刻才說:「看來北京比上海大。」說完又躺下來看著李以誠。「在上海遇到也很好,只要能遇到,在哪都好。」
李以誠用微笑牽動著嘴角,沒說什麽。
楊肖文看著李以誠,又慢慢說起:「那時同事說要帶我去吃有名的鹵煮,我吃了不習慣,也不是不好吃,就是覺得怪,但又不能不給北京同事面子,就咬牙吃了…」說著做了個咬牙的表情,逗的李以誠笑出聲來。
「結果吃到一半,發現有東西從天空掉下來,我還在想這是什麽,就聽到北京同事輕描淡寫的說『哎呀下雪了』,我高興的差點把碗丟到地上,還被另一個瀋陽來的同事笑我是沒見過雪的南方土包子。」
「你要把他嗆回去啊,跟他說我們有的是地震跟颱風,不希罕雪。」
「好,下次拿地震跟颱風嗆他,八月底還會到北京一趟吧,到時再逼他帶我去吃羊肉串,那條小吃街很多東西都不錯吃,叫什麽井的…」
李以誠忽然坐了起來,聲音拔高:「王府井?你那時在王府井?」
「好像是,就很大一條步行街,旁邊有條小路進去是小吃街。怎麽了?」楊肖文有點驚慌的跟著坐起來。
李以誠的神情破碎,眼神穿透過楊肖文,沉默凝成巨大的惆悵,心卻被敲打的震顫。
楊肖文靜靜看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你也在那條街上,對吧。」對吧那兩字,聲調儘是絕望。
「呵呵。」楊肖文發出比哭還難聽的笑聲,傾身向前,抱住了李以誠。
沒有緣的人,住隔壁巷子也不會遇見,何況是廣寬擁擠的王府井。可是我們在淮海遇到了,李以誠在心裏反覆的問,我們在週五晚上七點人山人海的淮海路上遇到了,那個對的時間來了嗎?可是現在的楊肖文還是那個對的人嗎?
他任楊肖文抱著,不掙不動,時間和夜色靜靜在四周流過,後來楊肖文終於開了口:「小誠,給我一個機會吧。」
李以誠沒有任何反應,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腦內劇場已經罷演。
楊肖文繼續接著說:「我知道你身邊有人了,但是我可以等,多久我都等。」
良久良久,「那你就等吧。」李以誠終於開口回答。
「好。」
「睡吧,你明天還要趕飛機。」李以誠掙開楊肖文,背轉過身,準備睡覺。
在李以誠幾乎睡著時,放在床邊櫃的手機開始唱歌,上面閃著的依然是「親愛的」。他伸手拿過手機,楊肖文卻伸手環住李以誠的腰。
「在哪呀?」邱天一付捉姦的語氣。
「在飯店陪…朋友聊天。」
一串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雖然聽不清內容,但可以感到電話那頭的人在發怒。楊肖文收了手臂的力道,將李以誠環的更緊。
「就只是聊天…嗯?怎麽了?…我媽怎麽說?…沒事就好,我明天打回去,看怎樣你再去處理一下…嗯,bye。」
李以誠掛了電話,在幾乎睡著時,才聽到楊肖文問:「你媽怎麽了嗎?」
「沒事,開車小擦撞。」
「你家人都認識他?」
「嗯,我媽收他當乾兒子,我不在臺灣,就什麽都跟他告狀。」李以誠在半睡半醒間回答。邱天從高中就出入李家,十多年來早就被李家父母當自家兒子,乾媽乾兒子也只是形式上補強。
不過楊肖文明顯把事情想到另一個方向去了。
第二天,李以誠在十點多醒過來,睜眼就看見楊肖文躺在一旁看著他,他丟出一個疑惑的眼神,「沒事,就是把握時間多看幾眼,不然要到六月底才看的到。」楊肖文的語氣是他很久以前聽慣的那種溫柔。
「六月底?」他還沒完全醒。
「你上海的工作不是六月底結束?」楊肖文伸手撥弄他的頭髮
「對,但我沒有要回臺灣,我要去旅行。」
「嗯,那好好玩,路上要小心,有決定要去哪里了嗎?我等你回來跟我講故事。」說完把頭往他脖子上蹭了蹭。
李以誠有些許錯愕:「你不問我去多久?」
「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多久吧?」楊肖文把頭埋在他的頸側,聲音悶悶的傳來,「而且我知道旅行是你自己的事,你心中自有主意,我只要等著你回來就好了。」
為什麽他會知道?這個疑惑才升起,馬上就有答案。他就是會知道,就如同我知道他一樣,不為什麽,就只是知道。
「我等你回來,你慢慢玩,你回來時我去接你,煮飯給你吃,聽你說故事。」楊肖文把頭抬起來,溫柔的看著他。
你當年用這種溫柔拖我下水然後丟我一個人等死現在又要再來一次嗎。李以誠的腦內劇場終於華麗大復活。靠杯這句也太少女太八點檔太自憐了,而且我從沒怪過他不是嗎?我不是明白當時他這麽做的原因嗎?我不是把一切都歸在自己身上嗎?為什麽我還會想講這種『都是你的錯』的八點檔對白?這句話一定會刺傷他,他會悔恨的求我原諒搞不好又抱著我哭然後弄的跟真情告白似的…可是娘的我好想講這句話,因為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再多的冷靜和豁達都抵不過不甘心三個字,而且那個人就在面前用著同樣的手段。
「你當年用這種溫柔拖我下水,然後丟我一個人等死,現在又要再來一次嗎?」
「對。」楊肖文依然溫柔的看著他,臉上帶著微笑,聲音卻透著決絕:「只要能再把你拖下水,再多的溫柔我都能給,再多的事我都會做。而且我會一直對你好,過去是我錯,是我該死,但以後不會了。」
李以誠不可置信的看著楊肖文,說好的八點檔呢?
楊肖文伸手刷過李以誠的頭髮,用著同樣溫柔的語調繼續說:「我原本只想能再見你一面,見了面又覺得只要你過的幸福就好,可是越和你相處,越放不下,我沒辦法在旁邊假裝是朋友看你叫別人親愛的,以前我錯了一次,後悔四年,我不想再錯第二次。」
你是誰。李以誠幾乎要忍不住脫口問出。你是誰?這不是他知道的那個楊肖文。
「我知道你跟他感情好,連你媽都認同他…但我會等的。」說完,楊肖文低頭輕輕吻了他。
「如果等不到,那我就動手搶。」
他知道了,這個是現在的楊肖文,是這四年裏新長出來的,更加直接俐落,自信沉穩,但都藏在看似依舊的溫柔之下。如同當年他們的痛,李以誠外顯張揚,而楊肖文內隱深藏。
這個人變成巨型飛碟紅豆餅了,不對,這種程度應該叫鯛魚燒。李以誠不忘活絡腦內劇場。
楊肖文抱著他繼續說:「所有的相遇都有原因,我昨天晚上才想通,我們在北京不是錯過,而是時間未到,四年前的事也是為了讓我們變成現在的我們,然後我們才能好好在一起。四年前我們身上都是傷,真的在一起,也只會…」
「我知道。」四年前他們各有執著,各有魔障,無論如何走不到一起。
楊肖文用臉側輕輕蹭了蹭:「給我一個機會,我會等的,我會一直對你好。」說完又輕輕吻了他:「好好玩,我等你回來。」
「…走吧,飛機要飛了。」
李以誠送楊肖文到機場,楊肖文要了他的MSN,拿過他的手機在備忘錄裏輸入住址,「我會打電話給你,你MSN要常開,好嗎?去玩的時候記得寄明信片給我。」
「入關了,」李以誠說:「你回去慢慢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