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九月初的北京鹵煮

李以誠睡到隔天中午,醒來後在桌上看到楊肖文留的紙條,說他去公司,六點下班後再一起去吃飯。這是李以誠第一次看到楊肖文的字,果然銳利沉穩,筆劃清楚沒牽絲,字如其人。他把紙條收進背包裏,出去找東西吃,然後回飯店繼續睡覺。

多睡一點,明天楊肖文回臺北後就沒彈簧床了,睡飽了再去東北玩。他想著,然後把臉在柔軟的枕頭上磨蹭兩下,又睡著了。

過去兩個月,李以誠睡的都是青年旅舍最便宜的多人間木板床,有時味道怪異,有時人多吵雜,雖然身體慢慢調整成適合旅行的狀態,但底層還是積壓了許多疲累,所以一碰到飯店裏的彈簧床,他就陷入雷打不動的冬眠狀態。

再次醒過來時,李以誠看見楊肖文坐在窗邊入神的看著書。這場景跟醫院那天還真是一模一樣啊。他在心裏嘆口氣。不過現在我兩隻眼睛都是雪亮的哼哼哼。

他伸了個懶腰,翻身在床上滾兩圈。

「醒啦。」楊肖文放下書走過來,伸手就狠狠的抱住了李以誠,委屈的說:「昨天沒抱到你就睡著了。」說完用頭蹭了蹭,活像李以誠這幾天在草原上看到的牧羊犬。

唉我只是說要給你機會沒說要跟你交往啊這位大哥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有一位親愛的你沒有意識到你是小三嗎…「我餓了。」李以誠伸手摸了摸楊肖文的頭,說:「我們去王府井吃東西吧。」

李以誠熟門熟路的帶著楊肖文坐地鐵到王府井,九月初的北京有微悶的風,兩人並肩往小吃街的方向走,走到小吃街牌樓前面靠近步行街的地方時,李以誠突然停下說:「那時我停在這裏看地圖,想找東華門夜市,雪就落下來,掉在地圖上,我還想這是什麽,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就是雪。」

那時他舉起手臂看著細細的雪落在他的羽絨衣上,激動的傻笑,然後在雪中繼續朝著東華門的方嚮往前走。

「我在裏面的一個鹵煮攤子前。」楊肖文往小吃街裏面指,於是兩人往小吃街裏面走。

李以誠在心裏算著步子。

「就這家。」楊肖文停下來。

76步。

當他笑著在雪中往前走時,楊肖文在他左手邊76步的地方吃著一碗鹵煮。

2008年5月14日,地震讓他們在網路上重遇,一個在成都,一個在臺北。

2008年12月10日,他們在北京看著冬天的初雪,兩人距離76步。

2009年6月12日,他們在人潮洶湧的上海街頭相逢,一步不岔。

緣份緩步的向他們侵逼,每隔半年就將他們往對方推近。他們不是錯過,是還不到相遇的時刻。

李以誠指著鹵煮,笑著對楊肖文說:「你跟這攤子有緣,再給鹵煮一次機會吧。」

回去要用這個號碼買彩券。李以誠吃鹵煮時,在心裏下了慎重決定,緣份重逢什麽的都比不過上億彩金啊。

那天晚上,兩人吃飽喝足回到飯店,李以誠指著床邊說:「你坐下,我們把事情說清楚。」他打算開誠佈公的把事情都說明白,他要一個清清楚楚的開始,就像武林高手要堂堂正正對決。

楊肖文緊張的在床邊坐下,李以誠拉過椅子,坐在楊肖文對面。

「你想跟我在一起?」李以誠發問。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楊肖文直直凝視著他說,「我『要』跟你在一起。」

「即使我不愛你也沒關係?」李以誠也直直的凝視回去。

「你會愛上我的,我會等你愛上我,我會讓你愛上我。」楊肖文放柔了目光,「…小誠,我們都30了,對自己誠實點吧,你明明知道我們互相吸引,而且我們比誰都適合。」

李以誠默默看著楊肖文,決定使出殺手鐧:「我那個親愛的是邱天。」

「………」楊肖文的表情瞬間只剩絕望灰敗,整個人如死屍般攤坐在床邊,許久之後才喃喃的說:「你們在一起了…」

你也知道對手是他的話,你完全沒希望啊,哼,你什麽級數敢跟天天比,我們家天天溫柔善良會打架又是我哥就可惜沒腦子… 李以誠默默享受著楊肖文的絕望帶給他的莫名快感。啊,好爽。

直到楊肖文快化為塵煙被風吹散時,李以誠才接著說:「我們沒在一起,我們平常講話就是這樣噁心,不過他現在是我哥,你最好…」話還沒講完,楊肖文就撲上來抱著他猛親。

「你別高興的太早,坐回去!」李以誠把楊肖文的頭推開,看進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的說。「我知道我們互相吸引,我也知道你適合我,可是這四年我們變的太多,你對我而言幾乎像個陌生人,我對你的感情在這四年都磨光了,現在我心裏對你沒半分情意,所以我們先做朋友,重新開始,慢慢來好嗎?」

「好,」楊肖文緊抱住李以誠:「我會等。」我會等你愛上我,我會讓你愛上我。李以誠知道楊肖文沒說出口的部份。

「嗯。」李以誠撫著楊肖文的背。我也會努力愛上你,只要你別再傷我的心,不然這次我會自己把你扁成武大郎叫你爹娘都認不出你。

「我會好好巴結大舅子的。」楊肖文補上一句。李以誠聽的大笑。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靜靜並躺在彈簧床上,就像上海的那個夜晚,玩著對方的手指和頭髮,李以誠把兩個月來看到的點點滴滴的美景,在廣濶的戈壁裏聽到風聲吹動的每一個片刻,在無邊草原看到夏日夕照的色澤,都分了一些給楊肖文。

他沒有告訴楊肖文關於拉卜楞寺的事,那是他的秘密,壓放在日記底層裏真正的秘密。

但是他給了楊肖文一顆石頭,他說:「小禮物,在一座寺廟的大殿外撿來的。」楊肖文笑著收下,慎重的放到隨身背包的夾袋裏。

後來在李以誠幾乎睡著時,他感覺到楊肖文輕撫著他的頭髮,輕輕的說:「76步,只差76步。」

他在微笑著睡著前,跟楊肖文說:「明天我們一起回臺北。」他有種想快點愛上楊肖文的迫不及待。

他喜歡臺北,臺北有這麽多的愛來揮霍,有這麽多的恨來消耗,真是好地方。

隔天的週六下午,他們一起到了機場,李以誠看著機場玻璃印出的倒影,他不修邊幅衣衫落拓,楊肖文西裝筆挺人模人樣。

「我們這是帥哥與野獸。」李以誠笑著說。

楊肖文看了看倒影,說:「我覺得比較像浪盪少爺與純情管家。」然後轉向李以誠,用極曖昧的語氣說:「少爺,我會把你『伺候』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以誠踢了一腳。

下午四點,李以誠買了機票,和楊肖文一起回到濶別三個多月的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