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金秋所說,接下來的幾天她忙得腳不沾地,跟著衛天行像個陀螺似的到處轉悠,跟來的幾個下屬都靠咖啡支撐著,一天能瞇上兩個小時就不錯了,其余的時候都在熬夜做事,金秋不僅要忙工作,而且還要打理大家的日常生活,她定了鬧鍾提醒自己及時喊外賣,免得一群人瘋狂工作起來忘記了吃飯。
咖啡攝入過多,越到最後越是覺得困,有的時候她以為自己還在工作,實際上眼皮子已經合上打了個盹,醒過來只能繼續。
衛天行說,這是最關鍵的時候,是勝是敗,就看這幾天的結果了。
這麼忙得昏天暗地的,金秋根本沒辦法分神出來想一想白瑄,也壓根沒想到這一轉眼,竟然過去三天了。
整整三天,白瑄都沒有見到她。按理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連白毅國一開始都沒放在心上,第一天白瑄守在客廳裡不挪窩的時候,他還又好笑又好氣地數落他:「阿瑄,男子漢大丈夫有點出息,一天不見媳婦兒就想的慌,以後你還不被她死死攥在手裡啊?」
第一天的白瑄看起來只是怏怏不樂一點,他還有力氣有心思來回答他的問題:「我喜歡啊,爺爺你不喜歡奶奶嗎?」
白毅國的發妻過世多年,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模糊而陌生了,他只記得她是極其賢惠的,出身農家,幹得一手好活,他的衣食住行,從來沒讓他自己操心過,可是年輕的時候不小心流過一次產,生白少成的時候又大出血,導致身體一直不好,雖然後來家庭條件好起來了,她卻始終沒能養好,不到六十歲就去世了。
現在想想,白毅國不認為自己和她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在那樣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裡,一點點誕生出像是親情的滋味。
這樣的他,自然也沒有辦法體會白瑄此時的相思之苦,不過他倒也理解,感慨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唉。」
年輕人總是會相思的,誰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啊,白瑄雖然表現得強烈了一點,但是白毅國只是發愁金秋對他的影響太大,並沒有想太多。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老人睡眠淺,總是睡不久,天蒙蒙亮他就醒了,準備去院子裡散散步,沒想到一進客廳就看見白瑄像個鬼一樣坐在沙發裡,還維持著昨天晚上的姿勢,白毅國嚇了一跳:「怎麼起那麼早?」
走近一看,發現他眼圈下烏黑一片,神色憔悴,衣衫還是昨天那一套,這哪裡是起得早,分明是一晚上沒睡覺。
白毅國又急又氣,拄著拐杖咚咚咚敲著地磚:「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昨天晚上你沒回房睡覺?」
白瑄乾巴巴開口:「我怕老婆晚上回來,沒人給她開門。」
白毅國被氣了個倒仰:「你傻啊你!」他以前最注重分寸,最痛恨旁人說白瑄一個傻字,怕他聽見了會不開心,但是這會兒被他氣狠了,口不擇言就冒了出來,「快給我回去休息!」
白瑄也不反駁,只是默默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個團,固執地堅守領地,白毅國深吸口氣,好不容易將情緒平復了下來,好聲好氣勸慰:「阿瑄,她回來了,爺爺和你保證馬上告訴你好不好,你先回房休息吧。」
「我不困。」白瑄把下頜擱在膝蓋上,悶悶道。
白毅國沒了辦法,只能拿了條毯子給他披上,心想他要是真的困了,多半自己就先忍不住睡著了。
中午,白毅國說:「阿瑄啊,吃飯了。」
「我不餓。」白瑄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但是這一次白毅國卻不會順著他了,他不吃,他就讓人把飯擺在他面前,白瑄抬頭看了看他,妥協似的拿了勺子,機械地往嘴裡塞白米飯。
吃了半碗,他說:「飽了。」下午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白毅國看過幾回,見他微微合著眼,一動不動的,還以為他睡著了,心裡鬆了口氣,給他把毯子蓋蓋好。
晚飯他吃得更少了,白毅國還以為是飯菜不合胃口,把廚師罵了頓,又坐在他旁邊勸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白瑄時不時嗯一聲,白毅國看他那麼無藥可救,根本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好的一個人,偏偏為個女人弄成這個樣子,像什麼話,所以他抿著嘴,一語不發地回了房間。
半夜不放心,又溜達出去看了一回,發現他換了個姿勢靠在沙發裡,像是睡著了,他氣歸氣,到底是沒有吵醒他,輕手輕腳回去了。
等到第三天一大早,白毅國終於覺得事情不像他想的一樣,白瑄昨天晚上十句話裡還會應他一聲呢,到今天卻是完全沒有了反應,像是雕塑一樣坐在那裡守望著大門,人看起來木愣愣的,他怎麼喊他都沒有了回應。
就好像是……和從前自閉症時候一樣,白毅國嚇了一跳,仔細觀看他的面色,卻覺得比那更糟糕,從前的白瑄雖然自閉,但是面色紅潤,身體健康,整個人有精神氣兒,可是現在,白毅國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就好像是花骨朵漸漸枯萎,河流慢慢乾涸一樣,他覺得他的活力仿佛是被抽走了,徒留下來的肉身只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白毅國不敢耽擱,馬上打電話讓家庭醫生過來,但是檢查之後卻說只是沒有休息好,營養不良而已,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他不相信,甚至於他看著白瑄,竟然升起了一個荒唐的念頭,他覺得他仿佛是油盡燈枯一般,隨時隨地會喪失生命力。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不寒而栗,因此沒有任何考慮的,他撥通了黃家的電話,說來也巧,當時墨大師正好就在黃宅,為了結算尾款,黃母留他吃中飯,一接到白毅國的電話,黃父黃母連飯都來不及吃,帶著墨大師直奔白宅。
墨大師一看就驚呆了:「他怎麼會弄成這樣?」
白毅國為自己的疏忽後悔莫及:「我也不知道,他這幾天就是這樣子,其實昨天還好,我和他說話他還理我,飯也肯吃,但是今天就完全沒有反應了,難不成他的魂兒又走了?」
「要是那樣就好了!」墨大師一揚手,將一張符紙貼在了他的額頭上,他急得鼻尖冒汗,「不知道怎麼和你們說的明白,他的魂魄好像在衰弱下去,再過幾天,三魂七魄虛弱到維持不住,那他就必死無疑了。」
這句話一出,屋裡的人頓時面容一肅,黃澤鐵青著臉色:「可有辦法得救?」
墨大師搖了搖頭:「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魂魄為什麼會這麼虛弱……等等,那位金小姐呢?」
「她這幾天忙著上班,沒回來,阿瑄就是為了等她回來才變成這個樣子的,那個禍害!」白毅國憤憤道。
墨大師眉毛一動:「她人呢,馬上讓她回來,說不定就好了。」
「這是為什麼?」黃澤問,「她和我外孫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
墨大師斟酌了一下語言,回答道:「具體說是有什麼聯系,我也說不上來,我的直覺告訴我,有她在他身邊,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但是……我也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場景,總而言之,當務之急是馬上把人找回來。」
「這個簡單。」白毅國吩咐人下午,打算直接派人去把金秋接過來。
金秋那時正好有個空隙喘息,她準備拿了手機給白瑄打個電話,誰知道身體太過疲倦,電話還沒有撥出去,她竟然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一下子就做了個夢。
夢裡漆黑一片,她走著走著,覺得沒有一絲光亮,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四面八方飄過來許多光點,小小的一團,凝聚在一起變成了白瑄的模樣,他渾身發著淡淡的光,對著她微笑,金秋也笑了,走過去想要擁抱他,誰知道他的身形竟然在她懷中化為了萬千碎片,霎時間就把她從夢裡嚇醒了。
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她覺得心慌不安,拾起手機想撥電話,卻發現手機因為沒電已經關機了。
就在她準備強撐著去衛生間洗把臉的時候,一個人匆匆忙忙進了來,看見她二話不說就道:「白先生讓我來接您回府,大少爺出事了。」
「什麼?」金秋錯愕之下,腦袋一片混亂,「他怎麼了?」
「一言難盡,總之請您趕快和我回去。」這個人是當初接他們去白宅的司機,金秋是認得的,一時情急顧不得許多,馬上就跟著他走,因為走得太急,她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膝蓋著地,烏青一片,她也不覺得痛,爬起來就走。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覺得簡直是度日如年,她腦袋裡東想西想,害怕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慌得不得了,簡直是六神無主。
她心急如焚,在那裡等著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倒是白瑄依舊是保持那個姿勢,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會被任何影響。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聽見外面有高跟鞋踩過的聲音,金秋面容憔悴,眼眶發紅,身上的套裝因為熬通宵加班而沒有更換,皺巴巴的,她扶著門框,仿佛站立不穩,張了張嘴,發出的卻只是氣音:「阿瑄……」
那麼輕的一聲呼喚,若非耳力出眾都可能聽不見,但是白瑄卻聽見了,他緩緩抬起頭來,無神的雙眼又重新注入了光彩,嗓音沙啞:「回來了嗎?」
金秋再也忍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把他一把摟住,眼淚撲簌撲簌落下來,她哽咽道:「怎麼會這樣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白瑄卻綻開一個笑容,乖巧地和從前沒有什麼區別,他討好地表功:「阿瑄好乖的,老婆讓我在家等,我就乖乖等你回來哦,阿瑄都沒有走開過,阿瑄好乖的,對不對?」
金秋的眼淚更是洶湧,落在他的臉上,灼燙人心,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她臉頰上的眼淚,然後把嘴唇印在她的面頰上:「太好了,老婆下班了。」他抱著她,搖啊搖,時不時瞇眼笑一笑,又蹭了蹭她的頸窩,自顧自傻樂起來。
墨大師輕聲道:「沒事了,在緩慢恢復過來了。」
白毅國眉頭緊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墨大師和他們做了個手勢,幾個人退開去了旁邊的會客小廳,傭人端了香茗,大家啜了口熱茶,終於漸漸安下心來,黃母最藏不住心事,憂心忡忡問道:「大師,阿瑄這樣,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和往日裡的玩世不恭不同,墨大師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他沉吟了許久,方才慎重地下了結論:「我覺得,白少爺的靈魂和常人有所不同,他的盛衰,和金小姐有著密切的聯系,我簡單講,就是他在她身邊,就好像是樹木能夠獲取養分,這樣他的身體會很好,但是如果分開的時間久了,他的靈魂會慢慢衰弱下去。」
白毅國一驚:「什麼?」難道不僅僅是愛情,他孫子的壽命都要牽扯在那個女人身上不成?
「我覺得是這樣的。」墨大師慢條斯理道,「而且我想說,白少爺小時候的毛病,肯定不會是自閉症,弱智的兒童是不可能一夜之間變回正常人的,所以我做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