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我適應了這裡的作息,如果不去在意我在跟著半羊人、寧芙和一位半馬人學習的話,這種生活幾乎和普通人一樣。
每天早上我都會和安娜貝絲學習古希臘語,然後我們會用現在式來談論諸神和女神們,這實在是很奇怪。我發現安娜貝絲說的關於我閲讀障礙症的事情是對的:古希臘文對我來說就沒那麼難懂了。至少,比英語簡單得多。在兩個上午以後,我已經能磕磕絆絆地讀完幾行《荷馬史詩》,而且還不會覺得有多麼頭痛。
這一天餘下的時間裡,全都是戶外課程,還要嘗試找出某項我擅長的運動。喀戎儘力教我學射箭,但我們很快就發現,我對弓和箭一點也不在行。儘管喀戎還要把我失手射到他尾巴上的一根箭矢拔掉,他也絲毫沒有抱怨。
徒步賽跑呢?也完全不擅長。森林寧芙教練遠遠地把我拋到一團塵土之後。她們告訴我不用擔心,她們可是花了幾個世紀練習跑步,專門為了避開那些得了相思病的神祇。儘管這樣,跑得比一棵樹還慢依然還是很丟人的。
那麼摔跤呢?別提了。每一次我站到摔跤墊上,克拉麗絲都會把我碾得粉碎。
「還有顏色給你瞧呢,笨蛋。」她在我耳邊如是說。
唯一讓我覺得擅長的事情是划獨木舟,但那可不是什麼人們想要在打敗米諾陶的孩子身上看到的英勇的技能。
我知道高年級的營員和輔導員們都在看著我,想確定我的爸爸是誰,但這並不容易。我並不像阿瑞斯的孩子們那樣強壯有力,也不像阿波羅的孩子們那樣精於弓箭。我完全沒有赫菲斯托斯在金屬加工方面的技術,也沒有(諸神已經禁止的)狄奧尼索斯那種讓葡萄藤生長的能力。盧克跟我說我可能是赫爾墨斯的孩子,十八般武藝都會,卻樣樣稀鬆。但我能感覺到他只是在努力安慰我。他也完全搞不清楚我到底應該是誰的孩子。
拋開這點不提的話,我很喜歡這個營地。我已經習慣於海邊的晨霧,午後高溫下草莓田的味道,甚至夜晚樹林裡怪物們發出的奇怪聲響。我和十一號小屋的營員們一起吃晚飯,把食物切下來丟進火裡,然後努力去感受和我親生父親的某種連連。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有那種我一直以來都能感受到的溫暖的感覺,就好像記憶裡他的笑容一般。我努力不去想太多有關媽媽的事情,但心裡仍然在疑惑著:如果諸神和各種怪物都是真實存在的,如果這些魔法事物也是可能的,那一定就有什麼辦法能夠救媽媽,把她帶回來……
我開始理解盧克的苦澀,還有他對他父親赫爾墨斯的怨恨了。那麼好吧,也許諸神真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可是他們就不能花點時間來打個招呼,在天上打個雷,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狄奧尼索斯能從空氣中變出健怡可樂來,為什麼我的爸爸,無論他是誰,不能打一通電話過來呢?
在星期四的下午,也就是我來到混血大本營的三天後,我上了第一堂劍術搏鬥課。十一號小屋的每個人都聚集在圓形竟技場裡,盧克是我們這節課的教練。
我們開始進行最基本的穿刺和揮砍動作,用穿著希臘式盔甲的稻草人傀儡當做對象來練習。我猜我做得還不錯。至少,我完全明白自己都要做什麼,而且我的反應也很不錯。
問題在於,我沒法找到一把稱手的劍當做武器。它們不是過重,就是太輕,要麼就是太長了。盧克儘力幫我尋找適合我的,但最後他也認為沒有一柄練習用劍適合我用。
我們兩人一組開始進行決鬥練習。盧克宣佈說,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次,所以他自己要來當我的搭檔。
「祝你好運,」其中一個營員對我說,「盧克是近三百年以來最優秀的劍客。」
「也許他會對我放放水。」我說。
那個營員對此嗤之以鼻。
盧克把穿刺、格擋、盾牌防禦等招式展示給我看。每一次重擊以後,我身上就會多些淤青和傷痕。「注意你的防守,波西。」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劍身的鈍面狠狠地擊打著我的肋骨。「不對,不要那麼靠上!」狠狠一下!「突刺!」再狠狠一下!「現在,注意後面!」又是狠狠一下!
當他叫停喊休息的時候,我全身已經大汗淋漓。眾人都蜂擁到冷飲機那邊。盧克把冰水倒到自己頭上,看起來是個好主意,於是我也跟著照做了。
頃刻之間,我就感覺好多了。有力量重新湧入我的雙臂。那把劍握起來也沒有那種笨拙的感覺了。
「好了,所有人都圍過來!」盧克命令道,「如果波西不介意的話,我要和你一起為大家做個小示範。」
真棒,我心想,讓所有人都來看看波西是怎麼被打倒的吧。
赫爾墨斯家的孩子們圍攏了過來。他們都忍俊不禁。我明白他們以前肯定都經歷過這種事情,現在等不及要看盧克把我當成沙袋痛打了。盧克告訴大家,他將要演示一個解除敵人武裝的技巧:如何用你自己劍身的鈍面扭轉敵人劍刃的方向,讓他毫無選擇只能繳械投降。
「這很困難,」他強調說,「我要波西用這個招式來和我對打。現在大家不要嘲笑波西。絶大多數劍客都要花上好多年才能練成這招。」
他用慢動作向我演示招式動作。不出意料,長劍哐啷一聲從我的手裡飛了出去。
「這次就是實戰演示了。」在我重新拾起武器以後他說道,「我們一直繼續下去,直到其中一個人的武器脫手。準備好了嗎,波西?」
我點點頭,盧克進入了戰鬥。不知為何,我一直避開他,讓他碰不到我的劍柄。隨後我忽然靈機一動,看到他攻過來,便給予回擊。我向前踏了一步,嘗試自己做出突刺的動作。盧克很輕易地化解開了,但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他的眼睛眯了起來,開始用更大的力量壓制我。
手裡的劍變得越來越沉,開始失去平衡。我知道再過幾秒鐘,盧克把我擊倒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想,這算怎麼回事啊?
我試著使用那招解除武器的策略。
我的劍刃擊中了盧克的劍柄,隨後繞了一圈,把我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向下的猛力一擊中。
哐啷!
盧克的劍撞到了石頭上。我的劍尖離他毫無防備的胸膛只有咫尺之遙。
其他的營員全都鴉雀無聲。
我放低手裡的劍:「呃,對不起。」
有那麼一瞬間,盧克驚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他那留著疤痕的臉上綻出了一個笑容,「看在諸神的分兒上,波西,為什麼你要說對不起啊?再做一次給我看看!」
我不想如此。那短暫迸發出來的狂熱力量已經完全棄我而去。但是盧克堅持如此。
這一次就沒什麼好爭取的了。我們兩把劍接觸的那一刻,盧克就擊中了我的劍柄,把我手裡的劍打飛,在地板上滑出了很遠。
在一段很長的沉默之後,觀眾之中有人說:「也許剛才那只是新手的運氣。」
盧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以一種全新的眼光來評價著我。「也許吧,」他說,「但我很想知道如果波西有一把稱手的劍,他能到什麼水平……」
星期五下午,在經歷了一場差點累死人的攀岩體驗之後,我和格洛弗坐在湖邊休息。格洛弗就像一隻真正的山羊那樣蹦跳著爬上了攀岩的頂端,但我卻差點被岩漿吞沒。我的衣服上全是冒著煙的破洞,頭髮也燒焦了不少,落在胳膊上。
我們坐在碼頭,看著水中仙女在水下編織著籃子。最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向格洛弗問起他和狄先生的談話進行得怎樣。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滿臉發黃。
「挺好,」他說,「就算很好了。」
「你的事業生涯仍然在軌道上吧?」
他緊張地瞥了我一眼。「喀戎告訴……告訴你我很需要一個搜索者執照了嗎?」
「哦……沒有。」我不知道搜索者執照是個什麼東西,不過現在好像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是說你有個很偉大的計劃……而且你需要完成一次看護人的任務以博取信任。那麼你算完成了嗎?」
格洛弗低下頭看著水中仙女們。「狄先生把裁判暫緩了下來。他說我在保護你的這次任務上不算成功,也不算失敗。所以我們的命運依然連在一起。如果你獲得了一個任務,我會和你一起去並且保護你。當我們兩個都活著回來的時候,他也許就會認為我的工作完成了。」
我精神一振。「是嗎,那事情也不算太糟糕,對吧?」
「咩——哈哈! 他仍然可以把我調走去清理馬廄什麼的。你能獲得一個任務的機會實在是……而即使你真的得到了機會,你會想要我跟著一起去嗎?」
「我當然想要你跟我一起去!」
格洛弗陰鬱地盯著水裡看。「編籃子……擁有一項有用的技能的感覺一定很好。」
我想向他保證,他其實有很多天分的,但這樣只能讓他更加痛苦。我們談了一會兒划獨木舟和劍術的事情,然後又討論了不同神祇的正反兩面。最後,我問起了有關那四間空著的小屋的事情。
「第八號,銀色的那間,屬於阿耳忒彌斯,」他說,「她發過誓言,永遠不嫁。所以當然不會有小孩。那間小屋是為了……你也知道,是出於榮譽的考慮。如果她沒有的話,肯定會很不高興。」
「噢,明白了。但另外三個呢?在最裡面的那三個。他們就是三巨頭?」
格洛弗緊張了起來,這表示我們接近了一個敏感的話題。「不,其中一間,也就是第二號,是赫拉的。」他說,「那也是一間從榮譽角度上蓋的小屋。她是已經結了婚的女神,所以當然不可能和人類到處糾纏不清。那是她丈夫愛做的事情。而我們所說的三巨頭,是指力量最強大的三兄弟,克洛諾斯的三個兒子。」
「宙斯,波塞冬,哈迪斯。」
「是的。你也知道,在和泰坦巨魔驚天動地地大戰之後,他們從其父親的手裡接管了這個世界,並且抽籤決定誰分得哪部分。」
「宙斯得到了天空,」我記得這個,「波塞冬得到了海洋,而哈迪斯則得到了冥界。」
「嗯嗯。」
「但是哈迪斯在這裡並沒有小屋。」
「沒有。他在奧林匹斯也沒有王座。他就好像一直悶在冥界做著他自己的事情。如果他在這兒也有小屋的話……」格洛弗打了個寒噤,「呃,那不會是令人很愉快的事情。我們還是別討論這個了。」
「但是宙斯和波塞冬——他們倆在神話中都有過,也願意有數不清的小孩。為什麼他倆的小屋也是空著的呢?」
格洛弗不自在地挪動著蹄子。「大概六十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三巨頭就達成了共識,他們不再留下任何混血英雄的子嗣。他們的孩子力量太過強大,會對人類各種重大事件的過程影響太深,也會導致太多的殺戮。第二次世界大戰,你知道,基本上就是宙斯和波塞冬的孩子們站到同一陣營,去對抗另一邊哈迪斯的孩子們的戰爭。獲勝的一方,宙斯和波塞冬,逼著哈迪斯和他倆一起發下誓言:不再和凡間女子戀愛生子。他們仨全都指著冥河斯提克斯發誓了。」
雷聲隆隆。
我說:「這可是諸神能發出的最嚴重的誓言了。」
格洛弗點點頭。
「那麼這三兄弟遵守了諾言,不再有孩子了嗎?」
格洛弗的臉色沉了下來。「十七年前,宙斯馬失前蹄。有一位電視明星,留著八十年代那種大蓬蓬頭——她讓宙斯不能自已。隨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是一個叫做塔莉亞的小女孩,於是……冥河斯提克斯對待諾言可是十分嚴肅的。宙斯自己因為是不朽的神祇所以逃過了懲罰,但他卻為自己的女兒帶來了可怕的命運。」
「但這樣是不公平的。根本不是那個小女孩的錯。」
格洛弗躊躇了一下。「波西,三巨頭的孩子們力量比其他的混血者強大太多。他們身上氣味強烈,這種味道能吸引怪物。當哈迪斯發現了這個女孩的存在後,他對宙斯打破誓言感到非常不悅,所以他放出了塔爾塔羅斯里最可怕的怪物去追捕塔莉亞。當塔莉亞十二歲的時候,一個半羊人被指派為她的看護人,但他什麼忙也幫不上。他想把她和她另外兩個混血者朋友護送到這裡來。他們已經盡全力跑到山頂上來,幾乎就要成功了。」
格洛弗指著山谷那頭的松樹,也就是我曾和米諾陶戰鬥的地方。「三個仁慈女神都在後面追趕他們,還有一群地獄犬。他們馬上就要被追上時,塔莉亞告訴她的半羊人要保護另外兩個混血者的安全,她自己留下來對付怪物們。她當時受了傷,精疲力竭,而且不想活得像個被追捕的獵物一樣。那半羊人不想離開她,但又無法改變她的決定,而且他必須保護其他兩個人。所以,塔莉亞最終獨自一人留在山頂上……在她死後,宙斯十分惋惜,把她變成了那棵松樹。她的靈魂仍然保護著這個山谷的邊界。這也是為什麼這個山丘會叫做混血者之丘。」
我望向遠處的那棵松樹。
這故事讓我感到茫然而負罪。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女孩子為了拯救朋友們而犧牲了自己。她面對的是一群怪物大軍。與她相比,我對米諾陶的勝利似乎微不足道。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改變做法,是不是就能救出我媽媽了?
「格洛弗,」我說,「英雄們會接到前往冥界的任務嗎?」
「有時候會,」他說,「比如奧菲斯、赫拉克勒斯、胡迪尼。」
「那他們有沒有讓什麼人起死回生過?」
「沒有,從來沒有。奧菲斯差一點點就成功了……波西,你不是真的想……」
「不是,」我撒謊說,「我只是想知道而已。那麼,一個半羊人總是要指定去保護一個半神半人嗎?」
格洛弗仔細地打量著我。我還沒讓他完全相信我已經丟開了下到冥界的那個念頭。「也不一定,我們會潛伏在很多學校裡,試著嗅出那些能成為偉大英雄的混血者。如果找到了氣味強烈的混血者,比如三巨頭的孩子,我們就會向喀戎示警。他會一直留意著他們,因為他們真的可能會引起大麻煩。」
「那麼你找到了我。喀戎說我可能是個很特別的存在。」
格洛弗看著我,就好像我正給他挖了個陷阱讓他跳進去一樣。「我並沒有……噢,聽著,別那麼想。如果你是——你知道的——那你就再也不可能會被允許有外出任務,我也就再也拿不到我的執照了。你很可能是赫爾墨斯家的小孩,又或者是次階神祇的孩子,比如說復仇之神涅墨西斯之類的。所以別擔心了,好嗎?」
我覺得,比起讓我安心,他更像是在說服他自己。
那天晚上晚餐之後的活動比起平常可要刺激許多。
最後,到了奪旗大賽的時候了。
當所有的盤子都被收走以後,海螺號角聲響了起來,我們全都站在桌旁。
當安娜貝絲和她的兩位同伴扛著一面絲質的旗子跑進亭子的時候,營員們爆發出一陣歡呼。那面旗子大概有三米長,散發著灰色的光芒,上面畫著一隻貓頭鷹停在一棵橄欖樹上。在亭子的另一端,克拉麗絲和她的夥伴們則扛著另一面旗子走了過來,旗子的大小和另一面相同,但卻是俗艷的大紅色,上面畫著一柄血淋淋的長矛和一顆野豬頭。
我轉向盧克,壓過一片嘈雜聲大喊道:「那些就是要爭奪的旗子嗎?」
「對的。」
「阿瑞斯和雅典娜總是當領隊嗎?」
「也不一定,」他說,「但經常是。」
「那麼,如果其他小屋奪得了旗子,要怎麼做呢?——重新畫一面旗子嗎?」
他咧嘴笑了起來。「到時候你就明白了。不過首先我們得先奪到一面旗子再說。」
「我們要站在哪一邊?」
他詭秘地看著我,就好像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臉上的那道傷疤讓他在火炬的光芒下顯得更加邪惡了。「我們和雅典娜有個暫時的聯盟。今晚,我們要從阿瑞斯那裡奪得旗子。你也得一起來幫忙。」
團隊的組合方式公佈了。雅典娜與阿波羅和赫爾墨斯這兩個人數最多的小屋結成聯盟。顯然,各種特權已經交易好了——包括淋浴的次數,打雜的時間表,活動時的最佳座位等等——都是為了獲得彼此的支援。
阿瑞斯則和其他的小屋結盟,包括狄奧尼索斯、狄米特、阿芙洛狄忒以及赫菲斯托斯。以我所見,狄奧尼索斯的孩子倒是很不錯的運動員,然而他們只有兩個人。狄米特的孩子們在自然技能和戶外運動方面比較占優勢,但是他們都沒有太大的進取心。關於阿芙洛狄忒的兒女們,我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在每次活動的時候,他們基本上只會坐在一邊,看著自己在湖水裡的倒影,梳理著頭髮,閒談著。赫菲斯托斯的孩子們長得不是很漂亮,而且他們只有四個人,但因為每天都在鐵匠鋪工作,每個人都很強壯結實。他們也許會是個阻礙。剩下的當然就是阿瑞斯的孩子們:十二個全長島,或許是全地球上最強壯也最醜陋、最低劣的孩子。
喀戎在大理石地面上敲打著自己的蹄子。
「英雄們!」他宣佈,「你們都瞭解規則。小溪就是分界線。整個森林都是比賽場地。所有的魔法物品都是允許使用的。旗幟必須明顯地展露出來,而且護旗手不能超過兩人。可以使俘虜繳械,但不能綁住俘虜或是封口。殺人或者讓人殘廢是絶對不允許的。我來擔任裁判和戰地醫生。現在,武裝起來吧!」
他伸開雙手,桌子上忽然間就堆滿了裝備:頭盔,青銅劍,長矛,包裹著金屬的牛皮盾等。
「呀,」我說,「我們真的要用上這些東西?」
盧克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瘋子。「除非你想要被五號小屋的朋友們穿成烤肉串。拿著這個——喀戎覺得這些應該適合你。你的任務是在邊界巡邏。」
我的盾牌跟NBA比賽上的一塊籃板差不多,中間是一個大大的神使雙蛇杖圖案,拎起來感覺有幾百萬磅之重。我應該能把這塊滑雪板舉起來,但我希望沒人真的會指望我跑得很快。我的頭盔就像雅典娜這邊的其他人一樣,上面裝飾著藍色的馬鬃毛。阿瑞斯和其同盟的頭盔上則是紅色的鬃毛。
安娜貝絲大喊:「藍隊,前進!」
我們大聲歡呼,揮舞著手裡的長劍,跟著她衝進南面的森林。紅隊則一邊大聲地叫喊嘲笑我們,一邊衝向北邊。
我成功地在沒有被自己的裝備絆倒的情況下追上了安娜貝絲。「嘿。」
她繼續保持前進。
「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我問道,「有什麼魔法物品可以借給我嗎?」
她的手移向了口袋,就好像擔心我會偷走什麼東西似的。
「只要小心克拉麗絲的長矛就行,」她說,「你不會想要那東西刺到你的。其他的就不用太擔心了。我們會從阿瑞斯那裡奪得旗幟的。盧克分配好你的工作了嗎?」
「邊界巡邏,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這很簡單。站在小溪邊,攔住紅隊的人。剩下的就交給我吧。雅典娜總會有辦法的。」
她衝向前去,留我一人在揚起的沙塵中。
「好吧,」我咕噥道,「很高興你邀請我加入你的隊伍。」
這是一個溫暖而潮濕的晚上。樹林中十分黑暗,只有螢火蟲明明滅滅地閃著光。安娜貝絲安排我停留在小溪旁,溪水在卵石上汩汩地流淌著,隨後她帶著隊伍裡的其他人分散到了林子裡。
獨自一人站在這裡,頭上戴著大號的藍毛頭盔,手裡握著巨大的盾牌,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那把青銅劍,就像所有我試過的長劍一樣,拿起來還是不稱手,平衡上有問題。皮革包裹的劍柄握在手裡就像個保齡球。
不可能有什麼人真的來攻擊我,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奧林匹斯一定有什麼責任分配的規定吧?
在遠處,我聽到海螺號角響了起來,還聽到森林裡傳出大喊大叫的聲音,金屬碰撞在一起,孩子們在打鬥。一位同樣頭戴藍色鬃毛的阿波羅友軍像一頭鹿一樣從我身邊越過,跳過小溪,消失在敵人的陣地中。
很好,我想,和平常一樣,我又錯過了所有有意思的事情。
隨後,我聽到一陣讓我後脊背發寒的聲響,一陣低沉的狗吠聲,就在附近的某處。
我本能地舉起了盾牌,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潛伏著向我靠近。
隨後那陣吠聲停止了。我感到有什麼東西撤退了。
在小溪的另一側,灌木叢中傳來了爆炸聲。五個阿瑞斯的戰士大喊大叫著從黑暗中衝了出來。
「打垮那些笨蛋!」克拉麗絲嘶吼著。
她那醜陋的豬眼睛從頭盔的縫隙中向外瞪視著,手裡揮舞著一柄長矛,有著倒刺的金屬矛尖閃爍著紅光。她的同伴則只有標準配置的青銅劍當武器——不過這並不能讓我感覺好到哪裡去。
他們開始越過溪水衝鋒過來。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我都找不到什麼援軍。我可以跑掉,或者選擇獨自對抗阿瑞斯小屋的一半成員。
我成功地閃過了第一個小孩揮舞過來的劍刃,不過這些傢伙可不像米諾陶那麼笨。他們把我圍起來,克拉麗絲舉起長矛刺向我。我用盾擋開了矛尖,但仍然感到一陣難受的刺痛遍及全身。我的頭髮根根倒豎,舉著盾牌的手臂整個麻掉了,周圍的空氣也灼熱起來。
是電。她那愚蠢的長矛是帶電的。我明白過來了。
另一個阿瑞斯的孩子用劍柄狠狠地打中了我的胸膛,我被擊倒在地上。
他們本可以把我踢成一團爛泥,但現在他們只是忙著大笑不止。
「把他的頭髮剪掉,」克拉麗絲說,「抓住他的頭髮。」
我努力站了起來,舉起手裡的劍,但是克拉麗絲用長矛把它打到一邊,火花四濺。現在我的兩隻手臂都被打得麻木不已。
「噢,」克拉麗絲說,「我害怕這傢伙,真的好嚇人啊!」
「旗子在那邊。」我對她說。我很想裝得很生氣,但是恐怕沒有什麼效果。
「沒錯,」她其中一個同伴說道,「但是你看,我們才不在意那旗子呢。我們在意的是一個讓我們小屋看起來像笨蛋一樣的傢伙。」
「你們不用我幫忙就已經做到這點了。」我對他們說。不過這大概不是什麼明智的言論。
兩個傢伙朝我靠過來。我往小溪方向後退,同時舉起盾牌,但克拉麗絲的速度太快了。她的矛尖直直地戳到我的肋骨上。如果我身上沒穿盔甲的話,她已經把我刺成烤肉串了。與此同時,帶電的矛尖震得我的牙齒在嘴裡上下打戰。她的一個室友用劍砍到我的胳膊,留下一個很大的傷口。
看到自己的鮮血讓我感到一陣眩暈——那是一種寒冷與溫熱同時存在的感覺。
「規則說不能把人弄殘。」我勉強說道。
「哎呀,」那個傢伙說,「我猜我以後吃飯時會被禁止甜點了。」
他把我推進小溪,我倒在水裡,濺起一片水花。他們全都大笑不已。我明白當他們取笑過後,我就死定了。但這時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溪水似乎喚醒了我的感官,就好像我剛吃下了一袋媽媽給我的雙倍濃咖啡軟糖一樣。
克拉麗絲和她那些同伴都跳到水裡來,我站起身來面對他們。我知道該做些什麼。我揮起手中的劍,用劍身打中了第一個傢伙的腦袋,敲掉了他的頭盔。我撞他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於當他跌進水裡時,我都能看到他的眼眶在抽搐。
蠢蛋二號和蠢蛋三號朝我撲過來。我用盾牌擊中了其中一個傢伙的面門,又用劍砍斷了另一個傢伙頭上的馬鬃裝飾。他們兩個人很快都站起身來撤退了。蠢蛋四號看起來不大想進行攻擊了,但克拉麗絲還是繼續撲上來。她的長矛尖在空氣中噼啪作響,帶著能量。當她進行突刺的那一刻,我用盾牌的邊緣和長劍夾住了矛柄,像折斷一根樹枝那樣折斷了它。
「啊!」她尖叫起來,「你這個白痴!你這個呼吸屍臭的臭蟲!」
她也許還會說出更難聽的話,不過我用劍柄敲中了她的鼻梁,讓她四腳朝天摔進了溪水裡。
隨後我聽到了吶喊聲,興高采烈的尖叫聲。然後我看到盧克高高舉著紅隊的旗幟朝著邊界線跑過來。兩個赫爾墨斯家的孩子在側面護衛著他撤退,一些阿波羅家的人跟在他們後面,正把赫菲斯托斯的孩子們打退。阿瑞斯家的人站起身來,克拉麗絲茫然地低聲咒罵著。
「詭計!」她大喊道,「這是個詭計!」
他們搖晃著想要去追盧克,但這已經太晚了。當盧克跑到我方友軍的領地時,每個人都聚攏到了小溪邊。我們這邊爆發出一陣歡呼。紅色的旗幟散發出微光,隨後變成了銀色。野豬頭和長矛被一支巨大的神使雙蛇杖所取代,那是十一號小屋的象徵。藍隊的所有人把盧克舉了起來,將他拋向空中。喀戎從森林中慢慢跑出來,吹起了海螺號角。
比賽結束,我們獲勝了。
我本想加入歡呼的人群,但安娜貝絲的聲音從我右側的小溪附近響了起來。她說:「不錯嘛,英雄。」
我四下望望,但是她並沒有出現。
「你是從哪兒學到那見鬼的招式的?」她問道。空氣中一陣閃光,隨後她現身了,手裡還拿著一頂美式棒球帽,好像剛從頭上摘下來的一樣。
我感到很生氣,連她剛剛隱形了的事實都沒顧得上。「你擺了我一道,」我說,「你把我安排在這裡是因為你知道克拉麗絲會來找我尋仇,這樣你就能讓盧克去側面進攻了。你把一切都計算好了。」
安娜貝絲聳聳肩。「我和你說過。雅典娜總是,總是會有計劃的。」
「一個要害死我的計劃。」
「我已經儘可能快地趕過來了。我本打算跳進來幫忙,不過……」她繼續聳聳肩,「你根本不需要人幫忙。」
隨後她注意到了我胳膊上有傷口的地方。「怎麼弄成這樣的?」
「被劍砍的。」我說,「不然你以為怎麼樣?」
「不不,應該說這裡曾經被劍砍過而已。你自己看看。」
血跡消失了。那個巨大的傷口現在只是一條白線,而且還在逐漸退色。在我的注視下,那裡的痕跡慢慢變小,最後完全消失了。
「我……我不明白。」我說。
安娜貝絲努力地思考,我幾乎都能看到她腦袋裏的齒輪在轉個不停。她低頭看看我的腳,然後又看看克拉麗絲那斷掉的長矛,說:「從水裡邁出來吧,波西。」
「這是什……」
「就這麼做做看。」
我走出溪水,忽然感到全身骨頭就像散架一樣。胳膊也再一次開始麻起來。腎上腺素開始從我體內消失。我差點摔倒,還好安娜貝絲扶住了我。
「噢,冥河斯提克斯啊,」她咒罵道,「這可不大妙。我可不想……我一直以為是宙斯……」
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就又聽到了那陣犬吠聲,不過比剛才更加接近了。忽然,一聲嚎叫劃破森林的夜空。
營員們的歡呼聲立即沉寂下來,喀戎用古希臘語大喊著什麼,這種語言我應該能聽懂。只用了一會兒我就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準備好!我的弓箭!」
安娜貝絲拔出了她的劍。
我們上方的岩石上出現了一隻黑色的獵犬,有犀牛那麼大個,長著熔岩般鮮紅的眼睛和匕首一樣鋒利的尖牙。
它直直地盯著我。
沒有人動彈。除了安娜貝絲,她在朝我大叫:「波西,快跑!」
她試圖擋在我前面,但那條獵犬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個龐大的長著尖牙的陰影越過了她,直接朝我撲過來,我向後仰倒時,感覺到它那剃刀般的利爪直接抓破了我的盔甲,隨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嗖嗖聲,就好像四十張紙一張張地被撕開。獵犬的脖子上插滿了一大堆箭矢。這怪物就死在了我腳邊。
我仍然活著,這簡直是個奇蹟。我都不大想低頭看看在撕破的盔甲碎片之下,我的身體傷成了什麼樣子。我的胸口又濕又熱,我知道自己受傷很重。再晚一秒鐘,那怪物肯定就能把我扯成一大盤熟肉片了。
喀戎快步跑到我倆身邊,他的弓箭握在手裡,臉色十分嚇人。
「諸神在上!」安娜貝絲說,「那可是從懲罰之地來的地獄犬啊。他們不會……他們不應該能……」
「有人召喚了它,」喀戎說,「營裡的某個人。」
盧克跑了過來,他手裡的旗幟已經被遺忘了,他那榮光的時刻已經過去。
克拉麗絲大喊道:「全是波西的錯!是波西召喚的它!」
「安靜,孩子。」喀戎對她說。
我們看著地獄犬的屍體在陰影中漸漸融化,被土地慢慢吸收,直至消失。
「你受傷了,」安娜貝絲對我說,「快點,波西,快回到水裡去。」
「我沒事。」
「你這樣不可能叫沒事,」她說,「喀戎,看看他。」
我太累了,不想爭辯。我邁進溪水裡,整個營的營員都聚集在我身邊。
頃刻之間,我就覺得好多了。我能感到胸膛上的傷口正在癒合。有些營員倒吸了一口氣。
「那個,我……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我是想和大家道歉,「我很抱歉……」
但是他們並沒有在看我正在癒合的傷口,而是一直在盯著我頭上的什麼東西看。
「波西,」安娜貝絲指著我頭上,「呃……」
我抬起頭的時候這個跡象正在漸漸消失,但我仍然能看到那種全息激光圖象般的綠色閃光,旋轉閃爍。那是一個有著三個矛尖的長槍:三叉戟。
「你的父親……」安娜貝絲喃喃道,「這樣真的不大妙……」
「已經確定了。」喀戎宣佈說。
圍繞在我身邊的所有人都開始跪了下來,連阿瑞斯小屋的也不例外,雖然他們看上去並不情願。
「我爸爸是?」我完全被搞糊塗了。
「波塞冬,」喀戎說,「撼動大地者,風暴之主,萬馬之父。萬歲,珀修斯·傑克遜,海神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