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神火之賊·騎摩托的戰神

  第二天下午我們的火車抵達了丹佛。當天是六月十四日,距離夏至日還有七天。自從火車在堪薩斯州那晚在餐車吃過東西之後,我們就再也沒吃過任何東西了。自從離開混血大本營,我們就全都沒有洗過澡,我確定這一點是顯而易聞的。

  「讓我們試著聯繫一下喀戎。」安娜貝絲說,「我想要告訴他你和河水精靈對話的事情。」

  「我們不能使用電話吧,對嗎?」

  「不是電話。」

  我們在鬧市區閒逛了半個多小時,我還是不知道安娜貝絲到底在找什麼。空氣乾燥而炙熱,在經歷過潮濕的聖路易斯之後,這裡讓人感到不大習慣。不管我們轉到哪個方向,落基山脈似乎都在盯著我看,就好像要化身潮水來粉碎這個城市一樣。

  最後我們找到了一個沒人的自助洗車場。我們挑了一個離街道最遠的車位,小心翼翼地留意著有沒有巡邏的車子經過。我們三個都是未成年人,沒有汽車還在洗車場裡閒逛,任何一個對得起自己職業的警察都能看出我們絶對是沒幹好事。

  「我們現在到底在幹嗎?」看著格洛弗拿出噴水槍,我忍不住問。

  「這要七十五美分,」他抱怨著,「我只有兩個二十五分的。安娜貝絲呢?」

  「別看我,」她說,「在餐車時我就花光身上的錢了。」

  我摸出自己的最後一點零錢,遞給格洛弗二十五美分。現在我身上只剩下兩個十分硬幣,和一個從美杜莎那裡拿來的古希臘金幣。

  「非常棒,」格洛弗說,「我們當然也可以用噴水壺來做,不過那樣的話連接效果就不是很好了,而且我的胳膊會弄得特別痠痛。」

  「你們倆到底在說什麼啊?」

  他把硬幣挨個塞進機器裡,把開關打到「細霧」這項。「伊利斯連接中。」

  「一粒絲?」

  「伊利斯的消息傳遞業務。」安娜貝絲糾正說,「彩虹女神伊利斯是為諸神傳遞信息的。如果你知道如何請求,而她又正好不是很忙的話,她也會為混血者傳信的。」

  「你在用一支噴水槍召喚女神?」

  格洛弗指著空中的噴嘴,水飛濺出來,在空氣中形成一片厚重的白霧。「除非你知道還有更簡便的方法能製造出彩虹來。」

  無疑,傍晚的光線通過蒸汽中水滴的折射,變成七彩的顏色。

  安娜貝絲手心向上朝我伸過來:「古希臘金幣,請給我。」

  我遞給了她。

  她把金幣高舉過頭:「噢,女神,接受我們的供奉吧。」

  她將金幣扔進彩虹。它化成一道金光消失了。

  「混血大本營。」安娜貝絲請求說。

  有那麼一小會兒,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然後我就從霧氣中看到了草莓田,還有遠方的長島海峽。我們似乎來到了主樓的天台。站在欄杆旁的人背對著我們,一頭沙色的金髮,穿著短褲和橘紅色的馬甲。他手裡握著一把青銅劍,似乎在心無旁鶩地盯著下面的草地。

  「盧克!」我喊出聲來。

  他轉過身,瞪大眼睛。我發誓隔著水霧看來,他站著的地方離我只有一米遠,不過在彩虹裡我只能看到他的一部分。

  「波西!」他那有著疤痕的臉綻出了笑容,「安娜貝絲也在那邊嗎?感謝諸神!你們都還好吧?」

  「我們……呃……挺好的。」安娜貝絲結結巴巴地說,她瘋狂地扯著自己的髒T恤,想把它撫平,還用手理了理垂在臉上的碎頭髮,「我們想……喀戎……我是說……」

  「他在小屋那邊。」盧克的笑容隱去了,「營員們有一些爭端。那個,你們遇到的事情都很酷嗎?格洛弗還好吧?」

  「我就在這兒呢,」格洛弗說,他把噴水槍維持在同一方向,然後走進了盧克的視線,「發生了什麼爭端?」

  就在這時一輛大型林肯車開進了洗車區,車上的音響大聲地放著嘻哈搖滾。當這輛車開進旁邊的車位時,喇叭裡放出的重低音如此之吵,甚至連路面都有些震動。

  「喀戎不得不……那雜訊是什麼?」盧克大吼著。

  「我去搞定。」安娜貝絲喊了回去,因為有藉口逃離盧克的視野,她看上去安心多了,「格洛弗,過來!」

  「什麼?」格洛弗說,「但是……」

  「把噴頭給波西,和我過來。」她命令說。

  格洛弗嘟囔著什麼女孩的心思比德爾斐的神諭還要難以理解,然後把噴水槍遞給我,跟著安娜貝絲走了出去。

  我調整好水管,這樣我既能讓彩虹繼續維持住形狀,又能看得到盧克。

  「喀戎必須去調停一場爭端。」盧克對我大吼,好蓋住音樂聲,「這裡的情況現在很緊張,波西。宙斯和波塞冬僵持不下的事情被洩露出去了。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是如何洩露的——很可能和召喚地獄犬的那個人渣是同一個人。現在營員們開始分成兩派,很像是特洛伊戰爭又要再來一次了。阿芙洛狄忒、阿瑞斯和阿波羅或多或少都站在波塞冬這邊,而雅典娜支持宙斯。」

  一想到克拉麗絲的小屋會站在我爸爸這邊,我就有些不寒而慄。在隔壁的車位裡,我聽到安娜貝絲和什麼人在爭吵著,音響的聲音馬上減小了許多。

  「你那邊狀況怎麼樣?」盧克問我,「錯過了這次聯繫的機會,喀戎會很遺憾的。」

  我告訴了他所有的事情,包括我的夢境。能看到他讓我感覺很好,有那麼幾分鐘,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又回到了營地,我沒有注意到自己到底說了多久,直到噴水機發出嗶嗶聲,然後我意識到,在水流斷掉以前,我只剩下一分鐘了。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在你那兒。」盧克對我說,「我們在這邊恐怕幫不上什麼忙。不過聽著……一定是哈迪斯拿走的閃電權杖。在冬至日的時候他曾經出現在奧林匹斯。我帶隊去的校外實踐,我們都見到了他。」

  「但喀戎說神祇是不能直接接觸其他神的魔法物品的。」

  「那倒是,」盧克看起來很困惑,「我仍然覺得是他……哈迪斯擁有黑暗之盔。還有誰能夠偷偷溜到王座廳去偷走閃電權杖?那可必須得隱身才行吧?」

  我們倆都陷入了沉默,盧克忽然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麼。

  「噢,嘿,」他聲明道,「我可不是在指安娜貝絲。她和我一直都很瞭解彼此。她永遠也不會做……我是說,對我來說她就像個小妹妹。」

  我在想安娜貝絲會不會喜歡這個說法。在我們旁邊的車位裡,音樂聲已經完全停止了。一個男人恐怖地尖叫,車門砰的一聲關上,隨後林肯車衝出了洗車場。

  「你最好去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盧克說,「對了,你穿著飛翼鞋嗎?如果它們對你真正有幫助的話,我會感覺非常棒的。」

  「噢……是啊!」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像是個負罪的撒謊者,「穿著它們很方便。」

  「真的嗎?」他笑了起來,「鞋子很合腳吧?」

  水流關閉了,水霧開始消失。

  「那麼,你們遠在丹佛自己要好好保重啊。」盧克大聲喊著,他的聲音漸漸微弱,「告訴格洛弗,這次好得多!沒有人會變成松樹了,如果他還……」

  霧氣消散了,盧克的影像也消失於無形。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而潮濕的洗車間裡。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從附近笑著走回來,但當他們看到我的臉時,笑聲停止了。安娜貝絲收起了笑容:「發生了什麼,波西?盧克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我撒謊說,同時感覺自己的胃就像是三巨頭的小屋那樣空空蕩蕩,「來吧,我們找點兒吃的去。」

  幾分鐘之後,我們坐在一個燈光昏黃的小餐館裡。周圍的人們都在吃著漢堡,喝著啤酒和汽水。

  最後女招待還是走了過來。她揚起眉毛懷疑地說:「嗯?」

  我說:「我們,呃,想要點些晚餐。」

  「你們這幾個小孩有錢付賬嗎?」

  格洛弗的下嘴唇顫抖著。我擔心他就要開始咩咩叫了,甚至更糟,他會開始嚼起地毯。而安娜貝絲看起來已經要餓昏過去了。

  我正打算衝著女招待編出一個令人動容的悲慘故事,這時一陣隆隆聲搖撼了整個建築:一輛有幼年小像那麼大的重型摩托車停在了路邊。

  餐廳裡所有人都停止了談話。摩托車的前燈發出了紅光。車子的油箱上畫著火焰的圖案,兩側各有一個槍套,裡面都裝好了一桿槍。座位是皮質的——但那皮革看起來很像……很像白種人的人皮。

  摩托車上的傢伙塊頭大得能讓職業摔跤手逃著找媽媽。他穿著紅色的無袖健美衫和黑色的牛仔褲,套著黑色的皮衣,大腿上用皮帶綁著一柄獵刀。他長著一張殘酷而野蠻的臉——很帥氣,但是也很邪惡,留著油光鋥亮的黑色短平頭,臉頰上因為長期的戰鬥而有著一道道的傷疤。最奇怪的事情是,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當他走進這家小餐館時,一道乾熱的風吹了進來。所有的人像被催眠了一樣站起身來,而這個摩托車手只是輕蔑地揮了揮手,所有人又都坐了下來,繼續剛才各自的談話。女招待眨眨眼睛,就好像剛才有人按了倒帶按鈕一樣,她又再一次問了我們一遍:「你們這幾個小孩有錢付賬嗎?」

  摩托車手說:「我來付。」他擠進我們的座位,這裡對他來說實在太小了,擠得安娜貝絲抵在了窗戶上。

  他抬頭看了看那個女招待,那個女招待也目瞪口呆地咧嘴看著他。他說:「你怎麼還在這裡?」

  他指著她,於是她全身僵硬,就像牽線木偶一樣轉過身去,直直地走進了廚房。

  摩托車手看著我。我看不到他在紅色太陽鏡後面的眼睛,但有種壞感覺在我的胃裡翻騰著。氣憤、怨恨與苦澀交織。我想要擊打牆壁,想找什麼人來打一場架。這個傢伙以為他自己是誰啊!

  他衝我露出了一個邪惡的笑容。「那麼你就是老海藻的孩子了,啊?」

  我應該感到驚訝,或者被嚇到,但相反,我就像正在看著我的繼父蓋博。我想要砍掉這個傢伙的腦袋。「這關你什麼事?」

  安娜貝絲用眼神給我警告:「波西,這位是……」

  摩托車手舉起了他的手。

  「沒啥,」他說,「我不會介意這些小情緒。時間久了你就會知道誰是老大。那麼你知道我是誰了吧,我的小堂弟?」

  我忽然意識到為什麼這個傢伙看起來如此熟悉。他那惡毒的冷笑就和混血大本營裡的某些小孩一樣,那些五號小屋的小孩。

  「你是克拉麗絲的爸爸,」我說,「戰爭之神阿瑞斯。」

  阿瑞斯咧嘴笑了起來。他摘下了太陽鏡,本該是眼睛所在的地方卻只有火焰在躍動,空空的眼窩裡閃耀著小型核爆炸般的光輝。「沒錯,小傢伙。我聽說你弄斷了克拉麗絲的長矛。」

  「那是她自找的。」

  「很有可能。這倒是很酷。你知道嗎?我不會因為我小孩的事情跟你計較的。我過來這裡是因為……我聽說你來到這個城鎮,我想給你提一個小小的建議。」

  女招待返回來,端了一大盤堆得高高的食物——有牛肉三明治、炸薯條、洋蔥圈和巧克力奶昔。

  阿瑞斯遞給她一些古希臘金幣。

  她緊張地看著那些錢幣。「但是,這些不是……」

  阿瑞斯抽出獵刀,開始清理指甲。「親愛的,有問題嗎?」

  女招待吞吞口水,拿著那些金子離開了。

  「你不能那麼做,」我對阿瑞斯說,「你不能就那樣用刀子來威脅別人。」

  阿瑞斯笑了起來。「你在開玩笑嗎?我愛這個國家。這裡是除了斯巴達以外最棒的地方。你不也帶著武器嗎,小傻瓜?你的確應該帶。這外面就是危險的世界。也正因如此我才會有這個提議。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我能為一個神祇幫什麼忙?」

  「有些事情神是沒時間親自去做的。並不是什麼大事。我把我的盾牌落在這個鎮子上的一個荒廢的水上公園裡了。我當時正有點……正跟我的女朋友在約會。我們被打斷了。我把盾牌留在那裡了。我想讓你幫我把它拿回來。」

  「為什麼你自己不回去拿呢?」

  他眼窩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炙熱了些。

  「為什麼我不把你變成一隻草原土撥鼠,然後用我的哈雷摩托從你身上碾過去?因為我不想那麼做。一位神祇給了你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波西·傑克遜。你想證明自己是個懦夫嗎?」他的身體往前傾,「還是你只能在有河水方便跳進去的地方戰鬥,好讓你的老爸能保護你?」

  我真想狠狠地揍這個傢伙,不過不知怎的,我知道他正等著我這麼做。阿瑞斯的神力能激起我的怒火。如果我攻擊他他會很高興,我可不想順了他的意。

  「我們對此不感興趣,」我說,「我們已經肩負著一個任務了。」

  阿瑞斯那火焰的眼睛讓我看到了不想見到的事物——戰場上的鮮血、硝煙與屍體。「小傻瓜,我知道所有關於你那個任務的事情。當那個東西剛被偷的時候,宙斯就派出了最強大的神祇們去尋找:阿波羅,雅典娜,阿耳忒彌斯,當然,還有我。如果我都沒有辦法嗅出那個威力強大的武器……」他舔了舔嘴唇,就好像想到那個閃電權杖就會讓他感到饑餓一樣,「那麼……如果我都沒找到它,你們也絶對沒戲。不過,我還是在試圖給你一些懷疑的好處。你爸爸和我是在一邊的。畢竟,我才是那個告訴他自己的懷疑的人,老屍臭那個傢伙很可疑。」

  「是你告訴他哈迪斯偷了閃電權杖?」

  「是啊。煽動別人開戰,書裡寫著的老把戲了。我一下子就認清了怎麼回事。可以這麼說,你得感激我為你這個小任務幫的忙。」

  「謝謝了。」我喃喃地咕噥。

  「嘿,我可是個慷慨的傢伙。只幫我做點小事,我就會幫你們繼續上路。我會幫你和你的朋友們安排好去西邊的交通工具。」

  「我們能自己來的。」

  「噢,是啊。沒有錢,沒有車。對你們即將要面對的東西毫無頭緒。幫助我的話,也許我會告訴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信息,比如說關於你媽媽的事情。」

  「我媽媽?」

  他笑了起來。「這下子你感興趣了吧。那個水上公園在德蘭西往西一公里的地方。不會找不到的。進到裡面去找『愛情之旅隧道』。」

  「到底是什麼打斷了你的約會?」我問,「什麼東西能嚇得你落荒而逃?」

  阿瑞斯衝我齜著牙,不過我早在克拉麗絲臉上見過這種威脅的表情。這表示一定有什麼事情出錯了,甚至讓他感到緊張了。

  「你遇到我應該感到幸運,小笨蛋,要是換做其他奧林匹斯諸神,他們可不會像我一樣輕易原諒你的粗魯無禮。你把事情都搞定後我會回來這裡跟你見面。別讓我失望。」

  在那之後我一定是昏迷或者精神恍惚了,因為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阿瑞斯已經不見了。我感覺這次談話就像一場夢境,但安娜貝絲和格洛弗的表情告訴我這的確是真實的。

  「情況不大好,」格洛弗說,「阿瑞斯是衝著你來的,這可不大好。」

  我盯著窗外。那輛摩托車也消失了。

  阿瑞斯是真的知道一些關於我媽媽的情況,還是只是在拿我尋開心?現在他走了,我身上的所有憤怒也隨之耗盡。我意識到阿瑞斯一定很願意攪亂人們的情緒。那是他的力量——當各種情緒被極度調動起來以後,人們的思考能力就會被削弱。

  「這可能只是某種騙局,」我說,「忘掉阿瑞斯,讓我們繼續上路吧!」

  「我們不能這樣,」安娜貝絲說,「你看,我像所有人一樣痛恨阿瑞斯,但你絶對不能無視一位神祇,除非你想得到可怕的厄運。他說要把你變成一個嚙齒動物,可不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牛肉三明治,忽然感覺它不再那麼有吸引力了。「那麼為什麼他會需要我們呢?」

  「或許這是個需要用頭腦解決的問題。」安娜貝絲說,「阿瑞斯很有力量。但他也只有這個了。即使力大無比,有時候也得向智慧低頭。」

  「但這個水上公園……他好像很怕去那裡。有什麼東西會讓一位戰神如此逃避呢?」

  安娜貝絲和格洛弗緊張地互相對視著。

  安娜貝絲說:「恐怕我們不得不去那裡找答案了。」

  當我們找到那個水上公園的時候,太陽已經沉到了群山的後面。從標示牌看來,這裡曾經叫做「水世界樂園」,但現在有些字母已經剝落了,看上去上面寫的就像「水介元」。

  公園的大門已經被鐵鏈鎖了起來,上面還蓋著有倒鈎的鐵絲網。在裡面,各種滑道、彎道、管道在各處曲折盤旋,都通向空空如也的水池。廢舊的門票和廣告在柏油路面上飄動著。伴隨著夜晚的降臨,這地方看起來既悲涼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阿瑞斯把他女朋友帶到這裡來約會,」我注視著那有倒鈎的鐵絲網,「我才不想知道她會長成什麼樣呢。」

  「波西,」安娜貝絲警告說,「要再謙恭一點。」

  「為什麼啊?我以為你很討厭阿瑞斯的。」

  「再怎麼說他都是一位神祇。而且他的女朋友可是非常敏感的,喜怒無常。」

  「你絶對不會想批評她的長相的。」格洛弗補充說。

  「她是誰?厄喀德那嗎?」

  「不。是阿芙洛狄忒。」格洛弗的語調有點夢幻般的感覺,「愛神。」

  「我以為她和某個神結婚了呢,」我說,「不是赫菲斯托斯嗎?」

  「所以你想說明什麼?」他說。

  「哦,」我忽然覺得改變話題了,「那麼我們要怎麼進去呢?」

  「瑪亞!」格洛弗的鞋子騰起雙翼。

  他飛著越過了圍欄,在半空中意外地跌了個跟頭,接著又搖搖晃晃地跌倒在門的那側。他站起身來拍著牛仔褲上的土,就好像整套動作都是他提前計劃好的。「你們倆也進來吧?」

  安娜貝絲和我就不得不用老辦法爬進去了,我們爬到大門的上頭,在翻身過去的時候互相幫助對方壓住帶倒鈎的鐵絲網。

  當我們走在公園裡面的時候,影子逐漸越拉越長了。我們到處看著,這裡曾經有一些遊樂設施,比如「腳後跟咬人島」、「鞋跟敲腦袋」,還有「我的泳衣在哪裡」等等。

  沒有怪物來找我們,也沒有任何細微的聲響。

  我們找到了一間沒上鎖的紀念品商店。商品都還擺在貨架上:雪球,鉛筆,明信片,還有幾架子的……

  「衣服,」安娜貝絲說,「乾淨的衣服。」

  「是啊,」我說,「可是你不能就這麼……」

  「看著吧。」

  她把架子上一整排的東西都抓起來,消失在試衣間裡。幾分鐘後她走了出來,腿上穿著水世界的印花短褲,身上套著一件肥大的紅色水世界T恤,腳上是水世界的紀念衝浪鞋。一個水世界的背包背在她肩上,很明顯裡面塞滿了更多的東西。

  「真見鬼啊。」格洛弗聳聳肩。很短時間後,我們三個人都打扮成了這個廢棄的主題公園的活動廣告牌。

  我們繼續去找那個「愛情隧道」。我總有種感覺,好像整個公園都屏住了呼吸。「那麼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我努力不去注意越來越深的夜色,「他們之間有些曖昧?」

  「那都是老掉牙的緋聞了,波西。」安娜貝絲對我說,「三千年的老八卦了。」

  「那阿芙洛狄忒的丈夫會怎麼想呢?」

  「這個,你也是知道的,」她說,「赫菲斯托斯,工藝和鐵匠之神。他從嬰兒時就是個瘸子,因為是被宙斯從奧林匹斯上扔下去的。所以他真的不能算是有多帥。但他手很靈巧,人也很聰明,然而阿芙洛狄忒對好頭腦和有才能的人都不感興趣,這下你明白了吧?」

  「她喜歡摩托車手。」

  「誰知道呢。」

  「赫菲斯托斯知道這件事嗎?」

  「噢,當然了,」安娜貝絲說,「他曾經逮到過他倆在一起。我是說,是字面意義上的『逮』到。他把他倆網在一個漁網裡,然後邀請了所有神祇過來參觀並嘲笑他倆。赫菲斯托斯總是準備羞辱他們。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在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約會,比如在……」

  她停了下來,直直地看向前方:「比如在那種地方。」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座空空的水池,在裡面玩滑板的感覺一定很棒。池子的直徑至少有五十米,形狀看上去就像個大碗。

  在池子的邊緣,有十二個丘比特的青銅雕像,他們的翅膀張開,箭在弦上準備發射。在我們這邊的對面有一個隧道的開口,可能是在水池裡的水滿著的時候,讓水流出去的地方。上面的告示牌這樣寫著:「激動人心的愛情之旅,這可不是你父母的那種愛情隧道!」

  格洛弗慢慢走到池邊:「各位,快來看。」

  一艘粉白色相間的雙人小船孤單地躺在池底,小船頂上有個遮篷,上面畫滿了小小的愛心。在左邊的座位上,閃爍著微光的東西就是阿瑞斯的盾牌。那是一面打磨得鋥亮的青銅圓盾。

  「這也太容易了,」我說,「於是我們只需要走下去把它拿上來就行?」

  安娜貝絲的手指在距離我們最近的丘比特雕像的底座上摸索著。

  「這裡刻著一個希臘字母,」她說,「埃塔。讓我想想……」

  「格洛弗,」我問,「你聞到什麼怪物的味道了嗎?」

  他在空中抽了抽鼻子。「什麼也沒有。」

  「沒有。在大拱門你聞著厄喀德那也說『沒有』,還是說真的什麼也沒有?」

  格洛弗看上去很受傷。「我告訴過你,那裡是地下室。」

  「好啦,我很抱歉。」我深呼吸了幾下,「我要爬下去了。」

  「我和你一起下去。」格洛弗聽上去並沒有那麼熱心,但我能感覺到,他是想為在聖路易斯發生的事情而做出補償。

  「不了。」我對他說,「我要你穿著飛翼鞋待在上空。你是飛行英雄啊,還記得嗎?如果有什麼東西不對勁的話,我就指望著你能做我的後援了。」

  格洛弗稍微挺起了一點胸膛。「好的。可是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我不知道。只有一種感覺而已。安娜貝絲,和我一起……」

  「你在開玩笑嗎?」她看著我,就好像我剛剛才從月球上掉下來。她的雙頰緋紅。

  「現在又是什麼狀況?」我質問道。

  「我,和你一起去坐這個……『激動人心的愛情之旅』?這多令人難堪啊?假如有什麼人看到了怎麼辦?」

  「誰會去看你啊?」但其實我的臉也開始有些發燒。跟女孩子一起做事就是會把每件事都弄得很複雜。「好吧,」我對她說,「我自己去就好了。」不過當我開始往池子裡走的時候,她還是跟了過來,嘴裡嘟囔著什麼男孩子總會把事情搞砸之類的抱怨。

  我們到達了船的旁邊。盾牌靠在其中一個座位上,旁邊的座位放著一條女用絲巾。我開始想像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在這裡,一對神祇約在一個廢棄了的娛樂公園見面。這是為什麼呢?隨後我注意到了剛才從上面看不到的情況:在水池的邊緣掛滿了鏡子,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去,我們都能看到自己。應該就是因為這個了。當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互相親近的時候,他們仍然可以從鏡子裡看到自己最喜歡的人,也就是他們自己。

  我拿起那條絲巾。它微微閃爍著粉紅色的光芒,上面的香水味不可名狀——玫瑰或者山月桂的味道,很好聞的感覺。我微笑著,感覺有點夢幻。我正要用絲巾摩擦自己臉頰的時候,安娜貝絲從我手裡一把抽走了絲巾,把它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噢,別,你可別這樣。離愛情的魔法遠一些。」

  「什麼?」

  「趕緊去拿起那盾牌,海草腦袋,然後我們就離開這裡。」

  當我碰觸到那盾牌的一瞬間,我就知道我們有麻煩了。我的手弄斷了盾牌上面連接著儀表盤的什麼東西。我估計那是蜘蛛網,然而我發現手掌上繫了一條繩索,好像是某種金屬細絲,非常纖細,幾乎看不見。這是個機關線。

  「等等。」安娜貝絲說。

  「太晚了。」

  「船的內側也有一個希臘字母,還是埃塔。這是個陷阱。」

  我們四周都爆發出很大的雜訊,好像有幾百萬個齒輪一起運轉。整個水池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機械。

  格洛弗大吼:「夥計們!」

  在水池上頭,那些丘比特開始把弓拉滿,準備發射。在我還沒來得及建議大家尋找掩蔽時,他們就開火了,但不是朝著我們。他們互相往水池對面的雕像位置射箭。絲質的纜線繫在箭尾上,在水池上空划過一個弧形。當它們落在對岸的時候,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金色星形。隨後更神奇的是,開始有纖細的金屬線從這些纜線周圍伸出來,交織在一起,變成了一張網。

  「我們必須衝出去。」我說。

  「可惡!」安娜貝絲說。

  我抓起盾牌,我們開始跑路。可是沿著這個水池的斜坡往上跑,可不如溜下來時那麼容易。

  「快點啊!」格洛弗大喊。

  他試圖幫我們扯開一片金網,但當他的手指一碰到絲線,那些金線也開始纏住他的手掌。

  丘比特的頭砰的一聲打開來,出現了一排攝影機。聚光燈從水池底下升起,強光照得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睛。一個擴音喇叭響起了低沉的聲音:「一分鐘後,開始奧林匹斯現場直播……五十九秒……五十八……」

  「赫菲斯托斯!」安娜貝絲尖叫起來,「我也太笨了。埃塔就是英語字母裡的H。他造了這個陷阱是想抓住他老婆和阿瑞斯。現在我們要被現場直播到奧林匹斯了,我們看起來就像是絶對的蠢蛋!」

  當我們就要跑到水池邊緣的時候,那一整排鏡子都像艙口蓋那樣打了開來,成千隻細小的金屬……物件傾倒了出來。

  安娜貝絲大聲尖叫。

  那是一支會讓人毛骨悚然汗毛倒豎的爬蟲大軍:它們有著青銅齒輪連接的身體,好多細長的腿,還有鉗子一樣尖利的小嘴,在一片呼呼的金屬浪潮聲中朝我們咔嗒咔嗒地襲來。

  「蜘蛛!」安娜貝絲說,「蜘……啊啊啊啊啊!」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怕成這個樣子。她恐懼得不斷後退,幾乎完全被這支蜘蛛機器人大軍擊潰了。我把她拉起來,拖著她往小船的方向退回去。

  那些東西現在不斷地從水池邊緣湧出來,大概有幾百萬隻,如同洪水一樣朝著水池中央衝過來,完全地包圍了我們。我告訴自己,它們也許不是為了殺戮而設計的,只是想圍住我們,咬我們幾下,讓我們看起來像個傻瓜。再說了,這是為神祇設計的陷阱,而我們又不是神。

  安娜貝絲和我爬進小船裡。我開始不斷地踢掉這些蜂擁而來想登上小船的蜘蛛。我對安娜貝絲大吼,讓她幫我,但她完全癱在那裡,除了尖叫什麼也做不了。

  「三十,二十九……」擴音喇叭繼續數著。

  蜘蛛開始吐出金屬的絲線,想把我們纏起來。那些絲線最開始很容易扯斷,但絲線纏得越來越多,蜘蛛仍然不斷地湧過來。我踢掉一隻爬到安娜貝絲腳上的蜘蛛,它那鉗子嘴巴把我的新衝浪鞋扯掉一大塊。

  格洛弗穿著飛翼鞋在水池上空盤旋,極力想把網子扯鬆,但無濟於事。

  思考,我對自己說,好好思考一下。

  愛情隧道的入口在網子的底下。我們能把它當做逃生出口,不過那裡已經被幾百萬隻機械蜘蛛堵住了。

  「十五,十四……」擴音喇叭裡的聲音繼續響著。

  水,我想到,這個愛情之旅的水流是哪裡來的?

  隨後我找到了來源:鏡子後面各有一條巨大的水流管道,也就是蜘蛛們湧出來的地方。在網子上方,其中一尊丘比特的旁邊,那個玻璃窗的亭子,一定就是控制室了。

  「格洛弗!」我大吼,「進到那個亭子裡!找到開關打開它!」

  「可是……」

  「快去做!」這是一個瘋狂的希望,但同時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蜘蛛現在已經跑上船頭了。安娜貝絲尖叫得腦袋都快掉了。我必須想個法子讓我們離開這裡。

  格洛弗進到控制室裡了,挨個猛敲著按鈕。

  「五,四……」

  格洛弗絶望地看向我,舉起了手臂。他這是要我知道,他已經按過了每一個按鈕,但仍然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閉上眼睛,想像著波浪,奔騰的水流,密西西比河。我的體內湧出一股熟悉的力量,我努力想像著自己正在把海水拉到丹佛來。

  「二,一,零!」

  水流從水管裡洶湧而出,咆哮著衝進水池,把那些蜘蛛席捲而去。我把安娜貝絲拉到我旁邊的座位,幫她系好安全帶。隨後潮水衝入船中,蓋過小船上方,將蜘蛛一掃而空,也灌了我們一個透心涼,不過並沒有讓我們傾覆。小船搖搖晃晃,在洪水中轉彎上升,在漩渦中打著轉兒。

  水裡全都是短路了的蜘蛛,有些甚至用力撞向水池邊的混凝土牆壁,力量之大讓它們爆成了碎片。

  聚光燈照耀著我們,攝影機正在工作,向奧林匹斯實況轉播。

  不過此刻我只能集中精神控制著小船。我用意念操縱著水流,避免小船撞向牆壁。也許這是我的想像,但小船好像有所反應。至少,它並沒有撞成碎片。我們轉了最後一圈,現在的水位線幾乎高到能和金屬網子一起把我們擠碎。接著船頭轉向隧道入口,我們一下子衝入一片黑暗之中。

  安娜貝絲和我緊緊抱在一起。每當船急轉彎,或者緊貼著拐角,或者四十五度角衝入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圖片或者其他情人節的什麼東西之內時,我們兩個就一起放聲尖叫。

  隨後我們衝出了隧道,夜晚的空氣從我們的頭髮間呼嘯而過,小船直直地朝出口加速衝了過去。

  如果一切運轉正常的話,我們會衝下一個斜坡,通過軌道盡頭的愛之金門出口,再安全地落到出口的水池裡。但現在有一個問題。愛之門被鐵鏈鎖了起來。兩艘船在我們之前被衝出隧道,現在變成了擋在我們面前的路障——一艘沉到了水裡,另一艘斷成了兩截。

  「解開你的安全帶。」我對安娜貝絲大吼。

  「你瘋了嗎?」

  「除非你想要撞死在那裡。」我把阿瑞斯的盾牌綁在自己手臂上,「我們必須跳船。」我腦子裡的想法簡單而瘋狂。當船撞過去的時候,我們應該用衝擊的力量當做跳板,衝過那道門。我聽說過有人在車禍中就是這樣倖存下來的,被丟出現場十幾米遠,保住了性命。如果幸運的話,我們還能降落到水池裡。

  安娜貝絲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當越來越接近出口的時候,她緊抓住了我的手。

  「聽我口令一起。」我說。

  「不!聽我口令!」

  「什麼?」

  「簡單物理學!」她大吼著,「力的大小乘以軌道傾角……」

  「好吧!」我大喊,「聽你的!」

  她等待著……等待著……然後大喊:「就是現在!」

  嘭!

  安娜貝絲是對的。如果按我以為的起跳位置跳的話,我們就會撞到門上。她算出了最大的上升角度和距離。

  不幸的是,這距離比我們需要的多了一點點。我們的船撞進了破船堆裡,我們則被拋向空中,直接越過出口大門,越過水池,朝著堅硬的柏油路落下去。

  有什麼東西從背後抓住了我。

  安娜貝絲大喊:「哎呀!」

  格洛弗!

  在半空中,他抓住了我的襯衣和安娜貝絲的胳膊,努力把我們往上拉,不讓我們墜在地上,但安娜貝絲和我的衝擊力太大了。

  「你們太沉了!」格洛弗說,「我們要落下去了!」

  我們盤旋著下降,格洛弗盡自己的最大力量減慢下落的速度。

  我們撞在了一塊供遊客拍照的看板上。格洛弗的頭直直地撞進了看板上的大洞,這是用來供遊客把自己的腦袋放進去,裝做自己是板子上那條友好的鯨魚的。安娜貝絲和我砰的一聲撞在地上,不過我們都還活著。阿瑞斯的盾牌也仍然綁在我的手臂上。

  我們全都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安娜貝絲和我把格洛弗從拍照看板中拉出來,感謝他救了我們的命。我回頭看看這個「激動的愛情之旅」,水正在慢慢消退。我們剛才坐的船已經在出口處被撞成碎片了。

  一百米之外,在入口的水池那邊,攝影機仍然工作著。青銅雕像轉動著角度,好讓攝影機對準我們,聚光燈打在我們臉上。

  「表演結束了!」我大吼,「謝謝各位!晚安!」

  丘比特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燈光也熄滅了。公園又回歸黑暗與寂靜,只有一道細細的水流還在流向激動的愛情之旅的出口水池裡。我在想奧林匹斯的轉播會不會插播廣告,也不知道我們這個節目的收視率好不好。

  我討厭被戲弄,討厭被欺騙。我也有足夠的經驗去對付那些欺負我的惡棍。我掂了掂胳膊上的盾牌,轉過身去對我的朋友們說:「我們要跟阿瑞斯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