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妖魔之海·食人鴿的襲擊

  接下來的幾天簡直如地獄般難熬,而這正合坦塔羅斯的心意。

  泰森終於搬進了波塞冬族的宿舍,每隔一小會兒他就要偷笑幾聲,小聲說:「波西是哥哥?」好像中了頭彩似的。

  我說:「嗯,泰森,事情沒那麼簡單。」

  可是我又無法向他解釋。他現在都樂得飄到天上了。雖然我……很喜歡這個大傢伙,可我仍不自覺地感到尷尬。好吧,是羞恥。啊,終於說出口了。

  我的父親,萬能的海神波塞冬,居然看上了某個自然精靈,而泰森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我讀過關於獨眼巨人的神話傳說,甚至記得其中有很多都是波塞冬的孩子。可是我從未更深一步想過,這樣一來他們就成了我的……親戚。直到泰森睡在我旁邊的舖位上,我才想到了這一層關係。

  營地裡早已是流言四起。轉眼間,我,波西·傑克遜,那個在去年夏天找回宙斯閃電、人人敬仰的英雄,變成了醜八怪的哥哥,變成了一個備受恥笑的狗熊。

  每當泰森不在身邊的時候,我就對別人講:「他不是我的親弟弟!他只是家族中的異類。就好像是……遠親什麼的。」

  根本沒有人理會我的辯解。

  我承認——我現在很生父親的氣。我覺得做他的兒子就如同做別人的笑料。

  安娜貝絲為了讓我心裡好受些,於是提議我們共同組隊參加戰車大賽,這樣就沒有空閒去想那些煩心事了。別誤會——我們都很恨坦塔羅斯,也都擔憂營地的安危——可我們束手無策。在我們能想出解救塔莉亞大樹的好辦法之前,我們也只能參加比賽了。畢竟,戰車是安娜貝絲的母親雅典娜發明的,而我的父親波塞冬則造出了馬。我們組隊參加比賽,冠軍自然唾手可得。

  一天清晨,安娜貝絲和我坐在加農湖邊,擬訂參賽方案。幾個阿芙洛狄忒族的學生從這裡經過,問我需不需要借點睫毛膏塗在我的那隻眼睛上……「噢,對不起,是那雙眼睛。」

  他們大笑著走了,安娜貝絲嘟囔說:「別理他們,波西。有一個魔獸做兄弟又不是你的錯。」

  我生氣地說:「他不是我的兄弟!而且他也不是一個魔獸!」

  安娜貝絲豎起眉毛,不滿地說:「嗨,有氣別衝我撒啊!理論上講,他本來就是魔獸嘛。」

  「好吧,是你給了他通行許可,讓他進入營地的。」

  「因為那是救你的唯一方法!我是說……我很難過,波西。我沒有料到波塞冬會認領他。獨眼巨人是最無賴、最不可信——」

  「他不是!為什麼你瞧不起獨眼巨人?」

  安娜貝絲小臉一紅。我隱隱覺得她藏有什麼心事——不好的事。

  她說:「咱們別再說這件事了。現在看看戰車的車軸。」

  我說:「他在你眼裡就是個可怕的怪物。可是他救了我的命。」

  安娜貝絲把筆一扔,站起身來說:「那你就和他設計戰車好了。」

  「也許我就該這麼做。」

  「那你找他去!」

  「我就要去找他!」

  她怒氣衝衝地跑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心情變得更壞。

  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儘力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阿芙洛狄忒族的塞琳娜給我上了第一堂騎術課,教我如何駕馭天馬。據她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匹真正的天馬,至今他仍神遊不定,仙跡難尋。千百年來,這匹天馬生下了無數子孫,子孫們雖然也被稱為天馬,可是沒有一個如他那樣飛如閃電、英勇神武。

  作為海神之子,因為父親和宙斯是冤家對頭的緣故,我便儘可能地不到天空裡去,因為那裡是天神宙斯的地盤。不過騎上天馬卻截然不同,完全沒有坐飛機時的緊張感覺。也許這是因為馬是父親用大海的泡沫做出來的,所以天馬就像……海天之間的分界線。我能感應到天馬心裡在想什麼。我喜歡天馬,也喜歡那種從樹梢上飛過、在雲間追逐海鷗的感覺。

  泰森也想騎這種「小馬駒兒」,可他一靠近,天馬便驚恐不安。於是我用傳心術告訴他們泰森是好人,可他們不相信我的話。這令泰森傷心痛哭。

  營地裡,唯一和泰森較為友好的是赫菲斯托斯族的貝肯道夫。那火神時常需要用獨眼巨人為他照看火爐,因此貝肯道夫也帶泰森去兵器庫教他打造兵器。他說要做泰森的師父,教他一手高超的鍛造手藝。

  用罷午飯,我和阿波羅族的戰士們到習武場練劍。若論劍法劍術,我一向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人們說百年來除一人之外只怕無人能與我比肩。這個人就是盧克。大家總喜歡拿盧克和我相提並論。

  阿波羅族的戰士均不是我的對手,三兩招過後無不敗下陣來。也許我該找阿瑞斯族和雅典娜族切磋,因為他們當中不乏用劍高手。可是既然我和克拉麗絲及其同族素來不睦,而現在又不想見安娜貝絲,是以切磋比武的事只好作罷。

  我似乎缺乏射箭的天分,加之現在教課的已不是喀戎,所以射箭這門課對我來說實在缺乏吸引力。至於藝術手工課,起先我準備塑一個波塞冬的半身石像,但完成之後卻怎麼看怎麼像是史泰龍,只好扔掉了。我還在火山爆發的模擬環境下進行了幾次攀岩訓練。到了夜晚,我便巡視邊界。雖然坦塔羅斯一再強調我們不必操心營地安全的事,可不少人卻仍利用課餘時間,堅持進行防範工作。

  我坐在山頂,看著一撥撥的山林仙子輪流為奄奄一息的塔莉亞大樹唱歌。賽特們也拿起簧管,吹奏出美妙絶倫的自然靈曲。聽了這美妙的音樂,大樹似乎長出了新的松針,山裡的野花飄出了香氣,草地也恢復了幾分嫩綠的生機。然而一旦音樂聲停止,各種生物又回到病懨懨的狀態。毒藥已經通過塔莉亞大樹的樹根,侵蝕了整座大山。我坐在那裡,不由得越想越氣。

  都是盧克幹的好事。我回憶起他的臉龐,他的臉上有一道被龍抓過後留下的傷痕,笑起來顯得十分詭異。他假裝是我的朋友,其實卻是巨人王克洛諾斯的頭號爪牙。

  我的掌心至今留有他的暗淵魔蝎蜇刺後的星狀疤痕。雖然疤痕已不很明顯,但仍能看見白色的殘跡。

  盧克殺我時說的話在我耳邊響起:「再見,波西。黃金時代即將來臨,可惜你看不到了。」

  我時常夢見格洛弗,夢裡依稀聽見他似乎在說什麼。有一回,我終於聽清楚了,是「它在這裡」。還有一次,我聽到他說的是「它喜歡綿羊」。

  我本想告訴安娜貝絲,可轉念又覺得這件事太過荒唐。它喜歡綿羊?安娜貝絲聽了之後肯定以為我發神經了。

  大賽前一晚,我和泰森終於造好了戰車。這輛戰車實在太酷了。車子上的金屬部件都是由泰森鍛造出來的,我從森林裡拉回木料,把它們拼成了一輛戰車。車身漆為藍色和白色,兩側是波浪線條,我們還在車頭處畫了一幅大大的三叉戟圖案。戰車建成後,泰森作為製造者,理應和我一同乘車比賽。可我覺得戰馬肯定不答應,而且泰森的重量也會減緩戰車的奔跑速度。

  我們回到宿舍,泰森見我一直陰沉著臉,於是問:「你生氣了?」

  我說:「沒有。我沒生氣。」

  泰森躺倒在床上一聲不吭。由於他身材巨大,床鋪顯得短小,如果他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兩腳便只好露在外面了。他說:「我是個魔獸。」

  「不許你亂講!」

  「沒事。我會當一個好魔獸,那樣你就不會生氣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怔怔地盯著天花板,感覺到自己就如同塔莉亞大樹,生命從體內一點一滴地流失掉。

  我說:「其實……我原來從沒有過同父異母的兄弟。事情來得太突然。而且我還擔心營地的安危。還有我的另一個朋友格洛弗……他可能遇到麻煩了。我想去幫忙,可又不知道如何幫。」

  泰森沒有說話。

  我又說:「對不起,錯不在你。我是在生波塞冬的氣。我感覺他一直在想方設法令我難堪,就好像他要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什麼的。」

  我聽到一陣呼呼的聲音。是泰森在打鼾。

  我嘆了口氣,說:「晚安,大個子!」

  說完,我合上雙眼。

  夢裡,格洛弗穿了一件婚紗。

  婚紗不是很合體。裙袍過於肥大,裙角上還黏有泥巴。領口時不時地從肩頭滑落,一塊面紗遮住了他的臉龐。

  他站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山洞裡,洞裡僅有兩支火把供照明。洞穴的一個角落裡擺放著一張輕便小床,另一個角落裡則有一個老式的織布機,上面還搭了一塊白色的毛紡布料。格洛弗就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彷彿我是他一直期待的電視節目一般。看見我出現,他興奮地叫起來:「謝天謝地!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夢裡的我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我仍在四下打量,注意到洞頂綴滿了鐘乳石。這洞裡有股綿羊和山羊的臊味。山洞的出口被一塊大石頭堵死了,石頭的另一邊似乎有人在發牢騷,聲音低沉而渾厚,還有回音。似乎那裡的空間比這裡更大。

  格洛弗說:「波西?求求你,我沒有力氣讓信號更清楚一些。你一定要聽到我說話啊!」

  我說:「我聽見了。格洛弗,出什麼事了?」

  石頭後面突然傳來魔獸的叫聲:「甜心兒!你做好了嗎?」

  格洛弗打了個寒戰,捏著嗓子回答:「還沒有,親愛的。還得多等幾天!」

  「啊?不是已過了兩個星期了嗎?」

  「沒……沒有呢,親愛的。才過了五天而已。還有十二天才到時間呢。」

  那魔獸不再說話,大概是在掰指頭數日子。他的算術肯定比我還差,因為他數了一會兒,說:「好吧,不過請快一點!我急著想瞧婚紗下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呢,呵呵呵呵。」

  格洛弗對我說:「你一定要幫幫我!時間不多了!我被困在這個山洞裡。在一個海島上。」

  「哪個海島?」

  「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去佛羅里達,路上向左轉。」

  「什麼?你怎麼——」

  格洛弗說:「這是個圈套!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前來尋寶的賽特有去無回了。他是個牧羊人啊,波西!那個東西在他手裡。那個東西的魔力十分強大,能散發出潘神的氣味!來這裡的賽特們以為找到了潘神,但他們卻被波呂斐摩斯(波呂斐摩斯是希臘神話中吃人的獨眼巨人,海神波塞冬和海仙女托俄薩之子——譯者注)關在這裡,最後全被吃掉!」

  「波呂——誰啊?」

  格洛弗急躁地說:「就是獨眼巨人!我差點就逃走了。我一直逃到了聖·奧古斯丁。」

  我頓時想起了第一個夢裡的情景,於是說:「但是他緊追不捨,最後在一家婚紗店裡抓住了你。」

  格洛弗說:「沒錯。你知道這件事,一定是我第一次的心靈感應產生效果了。聽著,若不是這件婚紗,我早就死了。他覺得我身上的氣味很誘人,我騙他說是因為我灑了山羊味的香水。老天保佑,他的眼神不好,自從那只獨眼被人戳壞之後,一直看不清周圍事物。他只給了我兩個星期的期限來做婚紗,現在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等等,這個獨眼巨人以為你是——」

  格洛弗悲慘地說:「沒錯!他以為我是個女獨眼巨人,現在想要娶我呢!」

  若是換一個環境,我聽了這話定然捧腹大笑,可格洛弗卻十分嚴肅,說話的聲音也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

  我說:「我會來救你的。你在哪兒?」

  「當然是魔獸之海啦!」

  「什麼海?」

  「我說不清具體方位!聽著,波西……嗯,這件事我對不住你,可是這心靈感應……唉,我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我們的心靈現在已經接通。如果我死了……」

  「我也會死的。我知道這個。」

  「哦,也許不會。也許你會變成植物人後活上幾年。唉,把我從這裡救出去終究比什麼都強。」

  這時那魔獸又喊:「小甜心兒,來吃飯啦!是美味可口的羊肉!」

  格洛弗嗚嚥著說:「我得走了。你要抓緊啊!」

  「等等!你說那個東西在那裡,是什麼啊?」

  格洛弗的聲音越來越弱:「晚安。千萬要救我!」

  夢境漸漸消失,我猛然醒來。天色已經亮了。泰森正站在我的床前低頭看著我,那只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關切的神色。

  他問:「你沒事吧?」

  聽見他的聲音,我的身上頓時泛起了雞皮疙瘩。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夢境裡那個魔獸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戰車大賽的這天早晨,空氣潮悶。地面上飄浮著一層霧氣,如同桑拿浴室裡的蒸汽一般。樹林裡棲息著數不清的鳥兒——灰白色的鴿子,只是叫起來與普通鴿子不同,是那種金屬刮擦的尖厲聲音,聽得我心煩意亂。我不由得聯想起水下雷達發出的聲音來。

  賽道建在射擊場和森林之間的草坪上。火神赫菲斯托斯一族用那兩隻銅牛犁地,幾分鍾不到的工夫就整理出一條跑道來。那兩隻銅牛因為牛頭已被砸爛,失去了魔性,所以溫馴無比。

  觀眾席是由石塊壘成的——上面坐有坦塔羅斯、賽特們、幾位山林仙子和沒有參加比賽的勇士們。狄先生沒有露面,不到十點鐘,他是不會起床的。

  等參賽隊伍各自就位,坦塔羅斯大聲宣佈:「大家安靜!」他的桌上擺著一盤凌波仙子送的糕餅,此時他一邊說著話,右手也不閒著,去追逐盤內的一塊巧克力蛋糕。可那塊蛋糕總能及時避開,令他拿不著。「比賽規則大家都已知道了。四百米賽道,賽程為兩圈。每輛戰車配兩匹馬。各隊由一名駕手和一名鬥士組成。比賽允許使用武器,不禁止下三爛的手段。不過不許傷人性命!」坦塔羅斯說著,沖大家笑了笑,似乎把我們當成了一群頑童。「若有傷害性命者,定然嚴懲不貸。懲罰就是一個星期不許參加營火晚會!現在準備好你們的戰車!」

  貝肯道夫帶領赫菲斯托斯一族走上賽道。他們的坐駕由銅和鐵打造而成,更奇的是,連拉車的戰馬也是銅鐵製作、能自動奔行的機器馬。無疑,這輛戰車上定然安裝了許多機關,簡直比法拉利跑車還要酷。

  阿瑞斯族的戰車為血紅色,由兩個可怖的馬骷髏牽拉。克拉麗絲一身戎裝,手持流星錘,還帶了許多飛鏢、鐵蒺藜等惡毒暗器。

  阿波羅族的戰車則是由純金製造,工藝精良。拉車的是兩匹金黃色的帕洛米諾馬。戰車上的鬥士斜挎一把彎弓,但攜帶的弓箭均已去掉箭頭,以免傷人。

  赫爾墨斯族也不知從哪個車庫裡找來了一輛破車,車身漆成了綠色,樣式十分古舊。別看這輛車毫不起眼,但在斯偷爾兩兄弟的駕馭下,只怕也不能等閒視之。

  餘下的兩輛戰車分別是安娜貝絲和我的。

  比賽開始前,我靠近安娜貝絲,想跟她說說夢裡的事。

  剛聽我提起格洛弗的時候,她還非常關心。可是等我敘述完格洛弗在夢裡說過的話的時候,她卻起了疑心。

  她說:「你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吧?」

  「什麼?不,不是的。」

  「哦,好吧!依你剛才說的,格洛弗誤打誤撞之下,居然發現了能夠拯救營地的那個東西。」

  「你在說什麼啊?」

  安娜貝絲眼珠一轉,說:「回你的戰車上去,波西。」

  「我沒有騙你。他遇上麻煩了,安娜貝絲。」

  一時間她猶豫不決,不知道是否該相信我說的話。雖然我和她之間有過幾次爭吵,可我們一同經歷過許多事情,我瞭解她。如果格洛弗果真有什麼不測,她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波西,心念感應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說不定你真的是做了一場夢呢。」

  我說:「對了,我們可以去請教神諭。」

  安娜貝絲皺起眉頭。

  去年夏天,在我去尋寶之前,曾經到大堂閣樓上拜訪那位神諭。神諭給我說了一個預言,這個預言在日後完全應驗。之後的幾個月,每當念及此事我都心有餘悸。安娜貝絲知道若不是事態嚴重,我是絶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的。

  還未等她開口,那邊已吹響了海螺號角。

  坦塔羅斯喊道:「所有戰車都到比賽位置上排好!」

  安娜貝絲說:「我們遲些再說這件事。看我先拿下這場比賽再說。」

  我只得回到戰車上。這時樹林裡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鴿子——這些鴿子都瘋了似的亂叫,十分聒噪。這些鴿子沒有引起旁人的過多注意,卻令我非常緊張。我看見鴿子的嘴巴閃著奇異的微光,眼睛也比普通鴿子的亮。

  我的兩匹馬不願意讓泰森上車,我安撫了半天,他們方才平靜下來。

  戰馬向我抱怨說:「他是魔獸啊,主人!」

  我說:「他是波塞冬的兒子。和……哦,和我一樣。」

  他們堅持說:「不一樣!他是魔獸!是食馬者!不可信!」

  我只好說:「好好聽話,比賽過後我給你們糖塊吃。」

  「糖塊?」

  「大大的糖塊。還有蘋果吃。我剛才說有蘋果了嗎?」

  最後他們終於肯讓我給他們套上馬具。

  如果你見識過希臘戰車,就能看出來這種戰車的設計理念絶不是為了乘坐安全和舒適,而是為了高速行駛。結構非常簡單,拖鬥就是一個尾部敞開的木頭盒子,架在兩輪之間的一根車軸上。駕手始終站著,跑起來十分顛簸。戰車的拖鬥用重量很輕的木頭做成,一旦在急轉彎時翻車,車上的人就有被甩出去和戰車一道粉身碎骨的危險。這種車疾行如飛,比滑板還過癮。

  我拽著繮繩,將戰車引至起跑線上。遞給泰森一根竹竿,告訴他他的任務就是當其他戰車過於靠近時,就把他們捅開。如果對手朝我們扔暗器,就把暗器擋開。

  泰森認真地說:「不能用竹竿打小馬駒們。」

  我說:「對,也不能傷人。我們要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比賽。你只要替我擋開干擾,讓我專心駕車就行。」

  他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一定贏!」

  我心想:只怕是一定輸吧。但我必須全力以赴,我要證明給別人看……哦,我不知道要證明什麼。證明泰森不是壞人,證明我不以和他在公眾場合露面為恥,還是證明我不把他們的恥笑放在心上?

  各隊戰車在起跑線上一字排開。這時樹林裡的鴿子越發多了,它們的叫聲終於引起勇士們的注意,紛紛抬頭朝上望。每一棵樹上都落了許多鴿子,鴿子一叫,樹幹都跟著簌簌發抖。

  坦塔羅斯看上去毫不介意,高聲喊道:「各位選手!各就各位!」

  他揮了揮手,起跑信號落下。戰士們嗷嗷叫著衝了出去,馬蹄四起,揚起漫天塵土。觀眾們歡呼一片。

  我奮勇爭先,突然聽見咔啦一聲巨響。朝身後望去,只見阿波羅族戰車被赫爾墨斯族戰車撞得人仰馬翻——也不知赫爾墨斯族是意外衝撞還是有意為之。車上的人摔在地上,安然無恙,但受驚的馬匹拖著那輛黃金戰車斜斜地奔過賽道。駕馭赫爾墨斯族戰車的斯偷爾兄弟初戰告捷,不由得放聲大笑。只可惜好景不長,衝來的阿波羅戰車和他們撞在一起,塵煙過後,兩輛戰車一起報廢,四匹戰馬暴跳嘶鳴。

  起步不到十米,就有兩輛戰車退出比賽。這項活動真是太刺激了!

  我扭過頭盯住前方。這時我們已經把阿瑞斯族戰車甩在身後,但安娜貝絲卻遙遙領先,繞過了第一根標竿。她身旁的那位箭手衝我們揮手大喊:「還要加把勁啊!」

  赫菲斯托斯族戰車逼了上來。

  貝肯道夫按動了一個按鈕,他的車身立刻打開了一個窗口。

  他叫道:「波西,對不住啦!」三對鏈子錘從窗口中飛出,砸向我的車輪。轉瞬間,泰森運臂揮竿,已將鏈子錘擋開,避免了翻車之運。泰森緊接著握住竹竿又往前一送,對方的戰車立時被他的大力推開。

  我興奮地大叫:「幹得漂亮,泰森!」

  泰森忽然喊道:「好多的鳥!」

  「什麼?」

  戰車飛奔之中,很難聽清或看清周圍發生的事。不過泰森衝著前方的樹林裡連連指點,我這才看到他所擔心的事情。原來那許多鴿子都已從樹上飛了起來,在天空中往複盤旋,恰似一個巨大的龍捲風,直奔賽場而來。

  我心裡暗想:「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群鴿子而已。」於是不再理會,全身心投入比賽。

  我們轉過了第一圈時,車身開始劇烈搖晃,發出吱嘎聲響。但我們距離安娜貝絲僅餘數米,只要再近一些,泰森就能用他的竿子……

  安娜貝絲的鬥士再也笑不出來,張弓搭箭對準我們。在他即將射出弓箭的時候,就聽後方響起尖叫聲。

  回頭看時,只見成千上萬隻鴿子俯衝式降落,有的飛向看台,有的襲擊戰車。貝肯道夫被一群鴿子裹在當中,他的鬥士想把鴿子趕跑,可是眼前灰濛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兩匹機械戰馬噴著蒸汽,拉著戰車衝出賽道,在草莓田裡飛奔起來。

  阿瑞斯戰車也好不到哪裡去。克拉麗絲大呼小叫,向他的鬥士連發口令。那位鬥士張開一面大網,舉起來遮擋在兩人頭頂。鴿群落在網上,伸嘴去啄鬥士的手。克拉麗絲則視若無睹,咬緊牙關繼續趕車。他們的骷髏戰馬根本不怕鴿子的干擾,依舊展開四蹄飛馳。若是尋常戰馬,此時只怕眼睛早已被鴿子啄瞎了,可是這兩匹骷髏戰馬原本就沒有眼睛,那些鴿子們也只能在它們空蕩蕩的眼眶內一頓亂啄,在骨骼間飛來飛去,不起任何作用。

  看台上的觀眾們可就沒那麼幸運了。這些鴿子見肉就上,咬得人人叫苦不迭。等這群鴿子飛近了你再看它們,就會發現這些鴿子一個個兩眼血紅,面目猙獰。它們的尖喙是黃銅製作,單聽那些被啄之人的慘叫,就知其猶如刀刃,鋒利無比。

  安娜貝絲大叫:「是斯廷法利斯(斯廷法利斯是希臘神話中阿瑞斯的寵物怪鳥,銅翅,以人類為食,後來被大力士海格力斯殺死——譯者注)怪鳥!」她減緩車速,和我的戰車並轡而行。她說:「如果不把它們趕走,它們會把每個人吃得只剩骨頭!」

  我說:「泰森,我們掉頭!」

  他問:「那豈不跑錯方向了?」

  我自言自語地說:「家常便飯啦。」掉轉車頭,朝看台奔去。

  安娜貝絲隨後跟來,喊道:「英雄們,快拿武器!」然而現場一片混亂,無人能聽見她的呼聲。

  我一手執繮繩,一手拔出激流劍。這時一群鴿子張著利嘴朝我咬來,我連連揮劍,有幾隻扁毛畜生中劍後立刻化為一團煙霧,僅餘幾根羽毛在空中飄蕩。激流劍固然厲害,無奈這群魔鬼鴿子數量太多,我的後背被一隻鴿子抓了一下,痛得我幾乎要從戰車裡跳下去。

  安娜貝絲也在那裡苦苦支撐。我們越是靠近看台,鴿子的密度就越大。

  看台上的一些戰士開始進行反擊。雅典娜族不斷地召喚護盾,阿波羅族則拿出弓箭,可是此時人鴿已混成一片,要想射死鴿子而不傷及旁人,實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對安娜貝絲喊道:「鴿子太多了!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她手中匕首上挑,一邊刺死一隻鴿子,一邊回答說:「海格力斯當年使用噪音!用的是銅鈴!這種鴿子聽到噪音後驚飛,他就能——」

  說到這裡,她突然眼睛一亮,說:「波西……喀戎的唱片!」

  我立刻明白過來,問:「你覺得能行嗎?」

  安娜貝絲把繮繩遞給身邊的鬥士,腳下輕輕一點,恰似飛天仙子一般縱身跳進我的戰車裡,動作煞是靈動美妙。

  待身子落定,她對我說:「去大堂!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克拉麗絲沒有對手干擾,恰於此時衝過了終點線。環顧四周,似乎方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她看見我和安娜貝絲正要驅車離開,厲聲喝道:「你們想逃跑?有種就留下來戰鬥,膽小鬼!」說著,她拔出寶劍,向看台衝去。

  在我連聲催促下,我的戰馬們抖擻精神,如蹄下生風般疾馳飛奔。戰車一路顛簸,穿過草莓田、網球場,終於在大堂門前停了下來。安娜貝絲和我跳下車跑了進去,順著廳廊直奔喀戎的宿舍。

  喀戎的留聲機仍舊擺在床頭櫃上,旁邊就是他精心收藏的唱片。我二話不說,抓起平素最討厭的那張唱片,安娜貝絲則抱起留聲機,二人一起往外跑。

  賽場上,毀棄的戰車已燃起大火,受傷的戰士們四散奔逃,扁毛畜生在後面緊追不捨,撕扯他們的衣服,拖拽他們的頭髮。再看坦塔羅斯,卻在繞著看台追趕眼前的蛋糕,時不時叫喊一聲:「局勢都在掌握之中!大家不要驚慌!」

  我們趕到賽場邊,安娜貝絲已將唱片放進留聲機內。

  我暗暗禱念留聲機裡的電池千萬別沒電了,然後按下播放按鈕,開始播放喀戎最愛的曲子——迪恩·馬丁的白金典藏。轉眼間,周圍的空氣中到處充斥著小提琴聲和幾個男人用意大利語詠歎出的歌聲。

  說也奇怪,這些凶神惡煞般的鴿子聽到音樂聲立刻變得瘋狂起來,它們開始在空中轉圈圈,彼此狠狠撞過去,彷彿恨不得把腦漿撞出來似的。不久之後,這群鴿子終於不得不捨卻嘴下的美食,黑壓壓一片朝天上飛去。

  安娜貝絲大喊說:「放箭!」

  由於不再顧忌誤傷同伴,阿波羅族的箭手們紛紛拉弓放箭,朝鴿子們射去。這些神箭手們都訓練有素,一次能發五六支長箭。僅一頓飯工夫,地上便堆滿了鴿子的屍體,沒有被射中的則一溜煙逃得不知去向。

  營地得救了,賽場上狼藉一片。大部分戰車被徹底毀掉。幾乎人人掛綵,鮮血不斷從啄出的傷口中往外流。阿波羅族裡有幾個小孩子則因為髮型被破壞,衣服被撕爛而大哭大鬧不止。

  坦塔羅斯說:「幹得太漂亮了!」但他並沒有看我和安娜貝絲,而是徑直走到終點線,把金色桂冠戴到一臉驚訝的克拉麗絲的頭上,說:「祝賀我們產生了第一位冠軍!」

  然後,他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現在,該懲罰破壞比賽的搗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