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泰坦魔咒·臭氣熏天的龍息

  若依愁眉不展地說:「照我們這個速度,走八百年也到不了。可是又不能丟下蛇尾牛頭怪,這可怎麼辦?」

  「哞——」貝茜叫了一聲。我們沿著碼頭行走,貝茜貼著岸邊游。金門大橋望過去沒多遠,走起來卻沒完沒了。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到西方的地平線上了。

  我問:「為什麼非得在太陽落山前趕到呢?」

  若依說:「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是落日女神。只有在日夜交替時,我們才能夠進入她們的花園。」

  「如果錯過了,會有什麼事嗎?」

  「明天就是冬至日。如果錯過了今天,我們就得等明天晚上了。可是,那時候眾神會議已經結束。所以說,我們必須在今晚救出阿耳忒彌斯。」

  否則,安娜貝絲也活不成,我心裡暗想,但沒有說出口。

  塔莉亞說:「不如我們搭車去吧。」

  我問:「可貝茜怎麼辦?」

  格洛弗忽然停下腳步,說:「有主意啦!蛇尾牛頭怪能夠適應不同的水體,對嗎?」

  我說:「應該是吧。我是在長島海灣遇到它的。後來它從胡佛大壩冒了出來。現在,它又出現在這裡。」

  格洛弗說:「對啊,也許我們能把它哄回長島灣呢。到了長島灣,喀戎會送它上奧林匹斯山的。」

  「哞——」貝茜可憐地叫著。

  「我……我認路,就讓我帶它走吧。」格洛弗說。

  我深深地看了格洛弗一眼。他一向怕水,去年夏天差點淹死在魔獸之海。拋開恐水症不說,他先天也沒這個條件呀。一對羊蹄子跑起路還行,游泳嘛,可就差多了。

  格洛弗說:「咱們當中,只有我能跟它通話交流。」

  他彎下腰,在貝茜耳邊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貝茜立刻發出柔和的聲音,似乎很是滿意。

  格洛弗說:「讚美你,自然之神,請你為我們提供一條安全通道吧。波西,你也向你的父親祈禱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能夠為我們在海裡提供一條安全通道。」

  雖然我不明白他們究竟怎樣才能從加利福尼亞州回到長島灣,不過,所謂「獸有獸道」,估計魔獸和人類走的不是一條路吧。這種怪事我見過的也不少。

  我將精神集中在海的波浪、海的氣味和海的聲音中,禱告說:「父親,幫助我們吧。讓蛇尾牛頭怪和格洛弗平安返回混血營。請您在海中保護他們。」

  塔莉亞說:「口說無憑,這種祈禱還需要一點像樣的祭祀品。」

  我想了一下,然後脫掉身上的獅子皮大衣。

  格洛弗說:「波西,你真捨得嗎?這件獅子皮……用處很大啊。海格力斯就曾用過它!」

  聽到這句話,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瞅了眼若依,她的目光也投射過來。我頓時恍然大悟,知道若依所說的那位「負心郎」是誰了——那個英雄毀了她的人生,害得她被逐出家門,卻對世人隱瞞自己曾受過若依的恩惠:海格力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英雄。

  我說:「如果我能活下來,那決不是因為獅子皮。我不是海格力斯。」

  說著,我將獅子皮投入海中。陽光下,金燦燦的獅子皮在波浪中起伏了幾下,隨即消失在水裡。

  海面風生水起。

  格洛弗深吸了口氣,說:「不能浪費時間。」

  他跳進海裡,沒等他往下沉,貝茜見機地游過去,讓格洛弗摟住它的脖子。

  我對他們說:「路上小心。」

  格洛弗說:「沒問題,呃……貝茜?我們去東邊的長島灣。那個方向。」

  「哞——」貝茜叫。

  格洛弗回答說:「對,長島灣。島嶼的島,呃……長短的長。出發吧。」

  「哞——」

  隨著貝茜下潛,格洛弗嚇得大叫:「我不能在水裡呼吸!剛才忘說啦……」

  撲通!

  我暗暗求父親保佑,別忘了細節上的照顧,比如呼吸問題。

  若依說:「終於解決了一個難題。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去我姐姐的花園呢?」

  我說:「就按塔莉亞說的,找一輛汽車。現在想搭順風車不容易。這樣吧,呃,我們借一輛去。」

  我對自己的這個建議大不以為然,雖然事關生死,但偷竊仍然屬於可恥的行徑,而且,我們還可能因此而引起別人的注意。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好墮落一次吧。

  「等等,」塔莉亞說著,開始在背包裡摸索,「在舊金山市,有一個人能幫我們。我有他的地址。」

  我問:「誰啊?」

  塔莉亞掏出一張皺巴的紙片,說:「他叫切斯教授。是安娜貝絲的父親。」

  兩年來,我經常能聽到安娜貝絲對她父親的抱怨,因此切斯教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個典型的青面獠牙的大惡魔。驟然見到真人,沒想到他居然是一個戴著舊式飛行員帽子和護目鏡的普通人。雖然樣子古怪了些,但絶對不是惡魔。

  「你們好,」他的聲音很友善,「你們是來送飛機的吧?」

  塔莉亞、若依和我面面相覷。

  我說:「呃,不,先生。」

  他說:「見鬼,我還需要三架『駱駝』飛機。」

  「好吧。」我順著他的話說,雖然壓根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們是安娜貝絲的朋友。」

  「安娜貝絲?」他如遭電擊,身體登時挺直了,急切地問,「她還好嗎?出什麼事了?」

  我們沒有回答。不過他從我們的表情上猜到了不好的消息,於是焦急地摘下帽子和護目鏡,顯露出淺黃色的頭髮和深棕色的眼睛。安娜貝絲頭髮的顏色大概來自她父親的遺傳。切斯教授算得上是個英俊的中年男子,不過就是有些邋遢,鬍子看上去像是好多年沒刮過一樣。襯衫的鈕子也扣錯了,導致領子一邊高,另一邊低。

  「快請進。」他說。

  看樣子,切斯教授一家在這裡住的有些日子了。樓梯上站了幾個「樂高」牌玩具機器人,兩隻懶貓在客廳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咖啡桌上高高壘起一摞雜誌,一件小孩子的冬衣被扔在地上。整個房間內充滿了新烘烤出來的巧克力曲奇的甜香味。屋子很凌亂,但令人感到溫馨。

  「爸爸!」一個小男孩兒叫道,「他把我的機器人拆開了!」

  切斯教授心不在焉地說:「鮑比,不許拆你弟弟的玩具。」

  那個小男孩兒撅起小嘴說:「他是馬修,我才是鮑比!」

  切斯教授喊道:「馬修,不許拆你弟弟的玩具!」

  「好吧,爸爸。」

  切斯教授對我們說:「跟我來,咱們去樓上的研究室裡說話。」

  「親愛的?」安娜貝絲的繼母走進客廳,一雙手在圍裙上擦著。她是一位漂亮的亞洲婦女,染成紅色的頭髮挽成一個小圈。

  她問:「這幾位是誰?」

  切斯教授說:「呃,這位是……」

  他茫然地看著我們。

  安娜貝絲的繼母嗔道:「弗雷德里克,你竟然沒問客人的名字?」

  我們頗為尷尬,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切斯夫人熱情好客,關心地問我們肚子餓不餓。聽到我們承認確實有些餓,她對我們說,她已經準備了曲奇、三明治和飲料。

  切斯教授說:「親愛的,他們是為了安娜貝絲的事情來的。」

  我以為切斯夫人的臉色會立馬掉下來,沒想到她神情關切地說:「那好,你們趕快上樓,一會兒我把吃的送上去。」然後她衝我微笑地說,「很高興見到你,波西。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呀。」

  走進切斯教授的研究室,我驚訝地說:「哇噢!」

  屋子內堆滿了書,不過更為扎眼的是屋子中央的大沙盤。上面有假山、假樹,還有用藍色油漆畫的河流。沿著河流兩岸,停放了許多坦克模型和士兵模型。沙盤的上方,懸吊著老式的雙翼飛機。飛機被調整成各種空中格鬥的姿勢。

  切斯教授微笑說:「這個沙盤模擬的是伊普爾第三次戰役。我現在正在寫一篇論文,主題是如何利用『駱駝』戰機轟炸敵軍前線。我相信,如果運用得當,『駱駝』戰機將會在戰場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說著,他從吊繩上摘下一架飛機模型,持著它從敵軍上空俯衝轟炸,嘴裡還模擬著發動機的轟鳴聲,表演得十分熱鬧。

  雖然安娜貝絲對我說過她的父親是一位軍事歷史學教授,但從沒提過他還會玩士兵模型大戰的遊戲。

  若依走上前,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沙盤上的排兵佈陣,然後說:「德軍士兵距離河邊太遠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

  切斯教授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

  若依認真地說:「我當時在場。阿耳忒彌斯為了讓我們瞭解戰爭的殘酷和人類的自相殘殺,特意帶我們親身經歷了一次。戰爭是一種浪費資源的人類行為。」

  切斯教授吃驚得合不攏嘴:「你是?」

  「她是一名狩獵者。」塔莉亞說,「但我們不是為這個來的。我們需要……」

  「你見過『駱駝』戰機?」切斯教授問,「戰場上有多少架?他們用的是哪種飛行編隊?」

  塔莉亞忍不住又插話:「先生,安娜貝絲有生命危險。」

  切斯教授這才醒過神,急忙放下手中的雙翼飛機模型,說:「快把事情經過告訴我。」

  太陽已經偏西,眼看剩餘的時間不多了,於是我們長話短說,挑一些重要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切斯教授無力地坐在沙發上,交叉著雙手,說:「我可憐的、勇敢的小安娜貝絲。我們得抓緊時間。」

  若依說:「先生,塔梅爾佩斯山距離這裡很遠,我們需要您立刻幫我們找一個交通工具。」

  「我送你們過去。嗯,如果乘坐我的『駱駝』飛機會快許多,可飛機上只有兩個座位呀。」

  我驚喜地說:「你有一架真飛機?」

  「當然,我把它停放在克里斯大草坪上。」切斯教授得意地說,「我就是因為它才搬來這裡住。我的贊助人是一個私人收藏家,收集了許多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古董。他讓我保存『駱駝』飛機……」

  塔莉亞說:「先生,你只需找一輛車來。而且,我們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險,你最好留在家裡。」

  切斯教授緊皺眉頭,生氣地說:「姑娘,你在說什麼啊?安娜貝絲可是我的女兒。無論危險與否,我……我不能……」

  「點心來啦。」切斯夫人端進來滿滿一盤子的花生果醬三明治、可樂和剛出爐的餅乾。在塔莉亞和我吃餅乾的時候,若依說:「我會開車,先生。別看我長相年輕,但實際年齡並不小。我保證不會弄壞你的車。」

  切斯夫人關心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切斯教授說:「安娜貝絲有危險。我本想開車送他們去塔梅爾佩斯山,可……在這種事情上,凡人顯然插不上手。」

  因為不能幫忙救出自己的女兒,切斯教授感到十分痛苦。

  我以為切斯夫人會拒絶。要知道,誰家的父母會放心讓三個孩子把車開走呢?不料切斯夫人卻點點頭說:「那他們得趕緊上路了。」

  「沒錯!」切斯教授從沙發上跳起來,拍了拍口袋,「呃,我的鑰匙……」

  切斯夫人嘆了口氣,埋怨說:「唉,這麼大的人,還整天丟三落四的。要不是頭上戴著飛行帽,恐怕你連腦袋都不曉得丟到哪裡了。鑰匙就掛在前門的釘子上。」

  若依抓起一個三明治。「謝謝你們。我們該走了。」

  我們匆匆忙忙跑下樓梯,切斯夫婦跟在後面。

  切斯夫人叫住我說:「波西,告訴安娜貝絲……這裡仍然是她的家,好嗎?請記著提醒她。」

  安娜貝絲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正在爭搶「樂高」牌機器人,屋內飄散著餅乾的香味。我看著凌亂的客廳,竟然感到一絲留戀。

  我說:「您放心,切斯夫人,我會告訴她的。」

  我們開著切斯教授的大眾牌黃色小型貨車向東行駛。太陽開始落山了,我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營救安娜貝絲。

  「你就不能開快點嗎?」塔莉亞問。

  若依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路擁堵關我什麼事?」

  我說:「你們都省省吧,說起話來像我老媽一樣嘮叨。」

  「閉嘴!」她們的意見罕見地一致。

  若依在馬路上左右穿梭。我們一直到達馬林鎮後,才拐進小路。這時,太陽已經沉入了地平線。

  小路彎彎曲曲,出奇的狹窄。穿過森林後盤山而上。若依開得很快,就連在懸崖邊拐彎的時候,速度也絲毫不減。

  我問:「怎麼到處是咳嗽糖漿的氣味?」

  「這是桉樹的氣味。」若依指著周圍的大樹說。

  「考拉就是吃這種樹葉?」

  若依說:「不止考拉,魔獸也喜歡嚼桉樹的葉子,尤其是那些龍。」

  「沒想到龍居然還吃桉樹的樹葉?」

  若依說:「這有什麼奇怪的。如果你的嘴巴和龍一樣難聞,也得嚼這種樹葉除口臭。」

  我懶得和她吵。

  前方大概就是塔梅爾佩斯山了。雖然被稱做「山」,但它的海拔卻並不是很高。

  我問:「這就是所謂的『絶望之山』?」

  「是的。」若依有些緊張。

  「人們這樣稱呼它?」

  若依沉默了一會兒,說:「泰坦巨人與眾神之戰過後,許多泰坦巨人都成了囚徒。克洛諾斯則被撕成碎片,扔進地獄深淵。他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泰坦大軍的將軍,被關押在這座山的山峰上。過去金蘋果園就是他被關押的地點。」

  「啊,原來是那個將軍。」我這才知道那位將軍的來歷。

  山頂上空的烏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問:「那是什麼?龍捲風?」

  若依沒有回應。我有種感覺,她肯定清楚那些烏雲形成的原因,而且,那正是她擔心的事情。

  塔莉亞說:「大家提高警惕。這裡的霧很濃。」

  我問:「是魔法迷霧還是普通的霧?」

  「兩者都有。」

  烏雲越聚越多。我們開著大眾貨車駛出森林,進入一條寬闊些的盤山公路。

  行駛間,我隨意朝海上瞟了一眼,頓時驚得差點從坐椅上跳起來,大呼小叫說:「快看!」

  這時正好經過一處拐彎,大山阻擋住我們和海面之間的視線。

  塔莉亞問:「你看到了什麼?」

  我說:「一艘大船,白色的,就停在海岸邊,看樣子像是一艘遊艇。」

  塔莉亞吃了一驚:「是盧克的船?」

  我很想說,那艘船隻不過碰巧和盧克的船外形相似罷了,但我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說那是「安德洛墨達公主」號,再加上我知道盧克曾命令他的船駛向巴拿馬海峽,另外那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也可以被排除了。因為只有經過巴拿馬海峽,「安德洛墨達公主」號才能從美國的東海岸航行到位於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州。

  若依臉色陰鬱地說:「看來這次我們要和克洛諾斯的軍隊碰面了。」

  我正要回答,忽然感覺到脖子上的汗毛豎立起來,只聽塔莉亞驚叫:「剎車!」

  若依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沒有問為什麼,直接一腳踩上了剎車板。汽車打了兩個旋轉,停在了懸崖邊。

  「快出去!」塔莉亞打開車門,用力將我推了出去。我們剛從車裡出來,就聽見轟的一聲。

  一道霹靂閃過,汽車就像手榴彈一樣炸得四分五裂。無數的碎片向四周激射,我躲在塔莉亞的宙斯盾下,只聽金屬碎片如同密集的雨點噼噼啪啪打在盾面上。待到睜開眼睛,濃煙滾滾,到處是汽車的殘骸。

  我感激地看著塔莉亞,說:「是你救了我。」

  「好一個『父母痛下毒手,兒女萬難存活』。」塔莉亞的臉色很難看,「該死。難道他想殺了我嗎?」

  我呆了一下,這才明白她在懷疑自己的父親,於是安慰說:「呃,別胡思亂想。剛才那一道閃電絶對不可能是宙斯發的。」

  塔莉亞問:「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我不知道。剛才若依提到了克洛諾斯的名字,或許……」

  塔莉亞搖搖頭,目光裡有憤怒,更有驚駭:「不,不是克洛諾斯。」

  「等等。」我說,「若依在哪兒?若依?」

  我們從地上爬起來,繞著汽車殘骸探查。殘骸內沒有人。我連最壞的情況也設想了,特意到懸崖邊往下瞅,也沒有發現她的蹤影。

  「若依!」我焦急地大喊。

  若依忽然出現在我身邊,抓住我的胳膊,制止說:「安靜,傻瓜!你想把拉冬吵醒不成?」

  「你是說,我們已經到了?」

  她說:「馬上就到。跟著我,別亂走。」

  成團的濃霧瀰漫在馬路上。若依走進一團霧中,濃霧移開後,若依又不見了。

  我和塔莉亞面面相覷。她說:「進入濃霧後,一定要緊跟著若依。」

  我說:「等一等,塔莉亞。關於碼頭上發生的那些事……我是說,錐刺對你說的那些鬼話,什麼祭祀啊,力量啊……」

  「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件事。」

  「你不會真的……是吧?」

  塔莉亞遲疑了一下,說:「我當時只不過是驚呆而已。」

  「剛才那道閃電絶對不可能是宙斯的。都是克洛諾斯在搞鬼,他在挑撥離間,令你和你的父親反目成仇。」

  塔莉亞深吸了口氣,說:「波西,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過我們還是先照顧好眼前的事再說。進去吧。」

  說著,她走進濃霧,我趕緊跟上。

  濃霧散去後,原先整潔的馬路變得荒涼,雜草更加濃密。夕陽的餘暉在海面上塗抹了一層血紅。距離山頂更近了,上空風捲烏雲,電閃雷鳴。我們面前只有一條通往山頂的小路。小路穿過一處綠草如茵、鮮花遍地的草坪:這裡,就是我夢中見到的暮光花園。

  如果不是那條巨龍,這裡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園。草地上朦朦朧朧,浸潤在輕柔如水的銀色月光中。鮮花嬌艷欲滴,即使是在夜晚,也絲毫掩蓋不住它們絶代的風華。一棵五層樓高的蘋果樹矗立在花園中央,果樹周圍用黑色大理石砌成方便行走的台階。果樹枝頭的金蘋果光燦燦的,將整棵大樹都籠罩在金光之中。我說的可不是超市裡賣的那種金黃色蘋果,而是屬於真金白銀的那種金蘋果。這些金蘋果散發出令人難以抗拒的甜香,我無法用言語形容,只知道如果能咬上一口,將會立刻陷入無與倫比的享受。

  塔莉亞說:「樹上的這些金蘋果是長生果。是宙斯送給赫拉的迎親禮。」

  要不是顧忌盤踞在蘋果樹上的那條巨龍,我早就上前摘一個下來,先嘗嘗鮮再說了。

  聽到我說龍,你的腦海裡可能立刻浮現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形象。快忘了吧,跟眼前的這個怪物相比,普通的龍簡直就像大人眼睛裡的幼兒園小孩兒。這條巨龍粗如掛載航天飛機的火箭,身上佈滿了蟒蛇一般的鱗片。它的腦袋不止一個,而是無數個,乍一看,還以為是成百上千條巨蟒融合為一體。它好像睡著了,腦袋懶懶地躺在草地上,所有的眼睛都閉著。

  忽然,眼前的陰影開始移動。耳邊響起美麗而空曠的歌聲,如同從深井裡傳出一般。我正要拔激流劍,若依伸手制止了我。

  四個身影若隱若現,然後逐漸凝實。四個與若依相貌相似的年輕姑娘。她們穿著潔白的古希臘長裙,身材婀娜,膚如凝脂,烏黑秀髮如波浪般披在肩上。平時跟若依在一起也沒有在意她長得如何漂亮,此時看見她的四個姐姐,方才驚嘆她們傾國傾城的容貌。這五個姐妹的氣質都一樣,高貴大方,但又透著一股子危險的氣息。

  若依苦澀地說:「姐姐。」

  其中一個姑娘冷冷地說:「這裡沒有你的姐妹。站在我們面前的,是兩個混血者和一個狩獵者。今天全都休想活著離開這裡。」

  我上前一步,氣憤地說:「你說錯了,今天沒有人會死。」

  四個姑娘上下打量我,她們的眸子漆黑明亮,宛如火山岩石。

  一個姑娘說:「他是珀修斯·傑克遜。」

  另一個姑娘滿臉狐疑地說:「就是他。可我看不出來他怎麼會是威脅呢?」

  「誰說我是個威脅?」

  第一個說話的姑娘回頭朝山頂上望了一眼,說:「他們害怕你。這個人至今沒有殺你,令他們很不高興。」

  說著,她指了下塔莉亞。

  塔莉亞坦白說:「雖然我有時恨不得殺了他。不過嘛,可惜他是我的朋友。」

  那個姑娘說:「宙斯的女兒,回去吧。這裡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塔莉亞說:「讓我回去可以,不過我要帶上安娜貝絲。」

  若依說:「還有阿耳忒彌斯。我們必須上山。」

  那個姑娘說:「你不是他的對手,他會殺了你的。」

  若依毅然地說:「我必須救出阿耳忒彌斯。你們快讓開路。」

  那個姑娘搖了搖頭,說:「這裡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沒有說話的權利。我們只要喊一聲,拉冬就會醒來。」

  若依說:「拉冬不會傷害我的。」

  「是嗎?那你所謂的朋友怎麼辦?」

  忽然,若依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大喊說:「拉冬!快醒醒!」

  巨龍蠕動著身子,像一座金幣堆成的小山,金光閃閃。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急忙散開。那個领頭的姑娘怒氣衝衝地說:「你瘋啦!」

  若依說:「姐姐,你的弱點就是太膽小。」

  巨龍拉冬緩緩醒來,上百個頭左右晃動,毒蛇吐芯般伸著舌頭。若依上前一步,張開雙臂。

  塔莉亞急叫:「若依,不要。你現在已經不是赫斯珀裡得斯(希臘神話中看守金蘋果園的仙女——譯者注)了。當心它吃了你。」

  若依說:「拉冬的職責是保護這棵金蘋果樹。你們只要繞著花園邊上走就沒事。我應該能引開它的注意,你們抓緊時間上山。」

  我說:「『應該能』?你也沒有把握吧。」

  若依說:「除此之外沒別的法子。我們三個加起來也打不過它。」

  拉冬張開上百張口,一股酸腐氣頓時撲面而來。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皮膚上好像有無數小蟲在爬行,頭髮直直地豎立起來。這股氣味令我想起暑假期間,在紐約公寓的牆裡發現的那只死老鼠。不,比那還要強烈一百倍,而且還混有嚼爛的桉樹葉味兒。我發誓,再也不向學校裡的護士要止咳糖漿喝了。

  我本想拔劍,但又回憶起夢中的場景:海格力斯狠擊拉冬的頭部,但拉冬卻若無其事。面對這種變態級的怪物,我只好聽從若依的建議。

  於是,塔莉亞往左,我往右,若依則徑直走向巨龍拉冬。

  「是我,小乖龍。」若依說,「若依回來了。」

  拉冬向前湊了湊,旋即後退。一些嘴張著,另一些嘴閉著,似乎舉棋不定。這時,赫斯珀裡得斯四姐妹的身影一閃,消失在黑暗中。只聽那個年紀最大的姑娘低聲罵了句:「真是個傻瓜。」

  若依一邊靠近金蘋果樹,一邊柔聲說:「我還親手餵你吃過東西呢,記得嗎?你現在還喜歡吃羊羔肉嗎?」

  巨龍的眼睛頓時亮了。

  塔莉亞和我繞著花園走了一半的路程。我看見前方有一條石階小路通向山頂。天空的烏雲以山頂為中心旋轉著,那山頂彷彿就是整個世界的軸心一般。

  就在我們將要走出花園的時候,變故發生了。拉冬的興緻急轉直下,或許是若依太接近了,或許是它覺得肚子餓了,反正它突然撲向了若依。

  就在這生死繫於一線的時刻,兩千年的訓練成果發揮了關鍵作用。若依靈活地避開巨龍致命的一擊,踏著奇妙的步伐,在紛紛出擊的龍頭中閃躲騰挪。

  我拔出激流劍想上前相助。

  「別過來!」若依喘息著說,「快上山!」

  她這一分神,立刻被巨龍咬住了側肋,痛得嬌喝一聲。塔莉亞急忙打開宙斯盾,將若依救了下來。我們三人健步如飛,往山上奔跑。

  巨龍拉冬沒有繼續追趕,只是怒氣衝衝地用頭撞地。幸虧這條巨龍訓練有素,儘管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美味又溜走了,卻不敢擅離職守,護著金蘋果樹寸步不離。

  山路上,赫斯珀裡得斯姐妹的歌聲又從黑暗中傳了過來。這一次,歌聲不再悅耳——聽在耳朵裡,反倒更像是在哭喪一般。

  山頂上是一片廢墟。僅僅是一塊黑色的花崗岩和大理石磚塊的尺寸,就足以頂上一座普通的房子了。廢墟上豎立著殘破的石柱。銅鑄的神像彷彿被熔化了似的。

  塔莉亞心裡冒起一陣陣的寒意,小聲說:「這裡是奧特裡斯山。」

  若依說:「沒錯。奧特裡斯山原先不在這兒,後來才轉移過來。這是家園的不幸。」

  我聽她們的談話,感覺自己就像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痴,茫然問道:「奧特裡斯山是什麼地方?」

  若依解釋說:「奧特裡斯山是泰坦巨人的發祥地。在第一次諸神之戰中,奧林匹斯山和奧特裡斯山為兩個敵對的陣營,爭霸神界。奧特裡斯山……」她忽然緊皺眉頭,摀住側肋。

  我說:「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不用!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嗯,在第一次諸神之戰中,奧特裡斯山被炸得粉碎。」

  「可是……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破磚爛瓦,殘垣斷壁,處處透著敗落後的淒涼。塔莉亞謹慎地環顧四周,說:「奧林匹斯山移動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無論如何,它都位於文明世界的邊緣。不妙的是,它居然來到了這座山。」

  「有什麼不同嗎?」

  若依說:「這裡是阿特拉斯的地盤,是他……」她忽然驚呆了,顫抖的聲音帶著絶望,「曾經是他扛天的地方。」

  在我們前方不遠之處,旋轉的烏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而漏斗的底部幾乎接觸了山頂的地面,壓在一個赭色長髮、身穿銀袍的女孩兒肩上——阿耳忒彌斯。我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夢中的一幕。只不過阿耳忒彌斯扛起的並不是山洞的洞頂,而是整片天空。

  「主人!」若依哭喊著衝了過去。

  阿耳忒彌斯聲嘶力竭地喝道:「別過來!這是個陷阱。你們必須立刻離開。」

  汗水和泥土遮蓋了她秀麗的容顏。我從未見過一個女神竟然如此狼狽。儘管阿耳忒彌斯是不朽的神靈,但天的重量卻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若依淚流滿面,無論阿耳忒彌斯怎樣呵斥,依舊跑過去用力拉扯困在她身上的鎖鏈。

  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真令人感動啊。」

  我們急忙轉身,看見那位身穿棕色制服的將軍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盧克站在旁邊,手中的劍指著安娜貝絲的咽喉。安娜貝絲的雙手被綁在身後,嘴巴被膠帶封住。另外還有十二個手下抬著克洛諾斯的金棺。

  我看著安娜貝絲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然而,安娜貝絲的目光中只傳遞出了兩個字:快跑!

  塔莉亞怒喝:「盧克,放她走。」

  盧克臉色慘白,比三天前在華盛頓的時候看起來更加可怕。他獰笑著說:「這得由將軍大人說了算,塔莉亞。不過,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塔莉亞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那位將軍嘿嘿笑道:「老朋友久別重逢,可喜可賀呀。至於你,若依,我的小叛徒,這些年過得好嗎?沒想到最後你還是落到我的手裡。」

  阿耳忒彌斯呻吟說:「別和他頂嘴,不要惹怒他。」

  我恍然大悟:「等一下,閣下是阿特拉斯?」

  將軍看了我一眼,嗤笑說:「哼,就連世上最笨的英雄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沒錯,我就是阿特拉斯,泰坦巨人的將軍,諸神的噩夢。不要心急,等我處理掉這個臭丫頭後,就來收拾你。」

  我說:「我不會讓你傷害若依的。」

  將軍冷笑說:「小英雄,這是我們的家事,你趁早滾一邊去。」

  我皺了皺眉頭:「家事?」

  若依苦澀地說:「是的。阿特拉斯是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