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能比大清早就得乘著出租車趕長途更令人掃興了,更何況車裡還坐著一個怒容滿面的女孩兒。難熬啊!
我幾次逗安娜貝絲說話,但她根本不答理我,看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我揍了她家的長輩似的。經過一番艱苦卓絶的努力,我好歹知道了她在魔獸聚居的舊金山市住了一個春天;聖誕節後,她曾兩次回到營地,至於原因嘛,她卻不肯說(這令我感到有些窩火,因為我都不知道她竟然在紐約);還有,她對尼克·德·安吉洛的下落也不清楚。
我問:「盧克有什麼消息嗎?」
她搖了搖頭。我就知道這個話題能觸動她。安娜貝絲曾經很崇拜盧克,他是赫爾墨斯族的前任輔導員,後來背叛營地加入到泰坦巨人克洛諾斯那一邊。儘管安娜貝絲嘴上不承認,但我知道她對盧克仍舊餘情未了。去年冬天在塔梅爾佩斯山的一場大戰中,盧克從數十米高的懸崖上落下,居然僥倖逃生。據我目前所知,他現在正乘著他那艘裝滿魔獸的輪船周遊世界呢。克洛諾斯也在他的船上休養生息,一點點地恢復肉體,等待機會捲土重來。借用神之子的行話,我們管這個叫「麻煩」。
安娜貝絲說:「塔梅爾佩斯山上仍然魔獸橫行,我不敢太過靠近。不過我覺得盧克不在山上。如果他在上面,我會有感覺的。」
我聽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問:「格洛弗怎麼樣?」
她說:「格洛弗在營地。我們今天就能見到他。」
「他在尋找潘神的事情上有什麼進展沒有?」
安娜貝絲用手指輕撫著陶珠項鏈。每次她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都表明她有所擔心。
但她沒有多解釋,只是簡單地說了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前往布魯克林的路上,我用安娜貝絲的手機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一般情況下,混血儘量避免使用手機,因為無線電信號會把我們的聲音向周圍散發出去,這就好比向魔獸們發出了邀請函:「我在這裡!快來吃我吧!」不過這個電話的確很重要。我在家裡的語音電話上留了一條信息,把我在古德中學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通;然後告訴她無須擔心,我打算在營地住一陣子,等事態冷卻後再說。我還請她向保羅·布勞菲斯轉達我的歉意。
打完電話,我和安娜貝絲都沉默良久。我們從高速公路上下來,拐進一條鄉間小路,經過許多蘋果園、釀酒廠和農莊。
我看著芮秋寫在我手上的電話號碼,心裡湧起一股給她打電話的衝動。或許她能幫我想明白艾婆薩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火燒營地,囚禁我的朋友們。還有,凱莉怎麼會炸成了一團火焰呢?
對於魔獸來說,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最終——也許幾個星期,幾個月或者幾年之後——凱莉會在地獄中從一團噁心兮兮的混沌形態重新恢復原形。但這一個過程漫長而艱難,因此魔獸們臨被消滅前總要反抗一番。問題是:凱莉真的被消滅了嗎?
出租車載著我們穿行在北岸的樹林裡,直到一排低矮的山脈出現在視線內。安娜貝絲讓司機把車停在山腳下。
司機皺起眉頭,說:「這附近荒無人煙的,小姐。你真想在這裡下車嗎?」
「是的,謝謝您。」安娜貝絲遞給他一疊鈔票。司機接了錢,自然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安娜貝絲和我徒步走到山頂。只見那條年輕的守衛龍正盤在大松樹上打盹。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守衛龍抬起深銅色的頭,任由安娜貝絲在他的下巴上輕輕撫摸,鼻孔像茶壺一樣向外噝噝地噴著熱氣,兩隻鬥雞眼充滿了愉悅的光芒。
「你好,珀琉斯。」安娜貝絲說,「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吧?」
上次我見到這條龍的時候,他只有六尺長,如今卻長了足有一倍,身子也和旁邊的大松樹一般粗。在他頭頂上方的枝頭上懸掛著金羊毛,營地的防護魔法就是由金羊毛來推動的。從守衛龍安逸的樣子來看,目前營地運轉良好。
低頭俯瞰,混血營洋溢著平和的氣息——綠草茵茵,樹木繁茂,白色的希臘式建築煥然一新。那座被我們稱為「大堂」的四層農舍巍然矗立在草莓田的中央。北邊的長島灣在陽光下波光粼粼。
不過,這裡仍然有些不大對頭。空氣裡隱含著一絲緊張的意味,彷彿整座大山都在屏住呼吸,給人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我們走進山谷,發現暑期訓練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大部分的營員早在上個星期便已到達,相比起來,我倒是一個落後分子了。半羊人們在草莓田裡演奏樂曲,用叢林魔法使植物加速生長 員們正在上騎術課,騎著天馬在樹林上空折衝往返。濃煙從匠爐中滾滾而出,只聽叮叮咣咣的一片打鐵聲,那是藝術品與工具之族的孩子們在為自己打造兵器。雅典娜族和得墨忒耳族的營員們則繞著跑道進行戰車比賽。獨木舟湖裡,一些孩子乘著一艘古希臘式戰船,正在和一條橘紅色的巨型海蟒奮勇搏鬥 地內,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安娜貝絲說:「我要找克拉麗絲談談。」
我驚詫地看著她,就好像聽見她剛才在說「我要吃一隻臭烘烘的大靴子」。我瞪著眼睛問:「你找她幹什麼?」
阿瑞斯族的克拉麗絲是我的死對頭。她卑鄙無恥、忘恩負義、欺負弱小。時不時地,她會找上門來修理我一頓,就差把我打成肉醬了。除了剛才我提到的那些外,克拉麗絲為人還算不錯。
安娜貝絲說:「我們一直在合計一些事情。晚些我再去找你。」
「你們在合計什麼?」
安娜貝絲瞅向樹林,說:「我去跟喀戎說一聲,就說你回來了。他想在聽證會開始前和你談談。」
「什麼聽證會?」
抬眼一看,安娜貝絲已經朝射擊場小跑而去,連頭都不回一下。
我抱怨說:「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走在營地裡,遇到相識的朋友我便打個招呼。大堂的車道上,赫爾墨斯族的斯偷爾兄弟(康納和特拉維斯)正趴在一輛越野車上,手持兩根電線對碰,想要通過短路的方式啟動車輛。阿芙洛狄忒族的首席輔導員騎著一匹天馬從上方經過,揮手向我致意。我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格洛弗的影子。於是,我信步走到了劍擊場。平時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經常來這裡找個對手比比劍,舒緩一下情緒。這麼做或許是為了從我的強項中獲取一些心理安慰吧。
剛邁進圓形廣場,我的心臟忽然間幾乎停跳了。廣場中央,一條體型巨大的地獄犬正背對著我趴在地上。
我發誓,這是我見過的地獄犬中個頭最大的一個。在我十二歲時,差點被一條犀牛般大小的地獄犬殺死。可是眼前的這一條竟然比坦克的體積還要大。這麼大個頭的地獄犬,居然能躲過營地的魔法防護,想到這裡便令人產生陣陣寒意。而且,這頭地獄犬神態安閒,就像是臥在自個兒家裡一樣,一邊對著一個假人的腦袋撕咬,一邊嘴裡還發出愜意的嗚嗚聲。儘管它沒有注意到我,但我知道自己稍有動作,它便會立刻驚覺。現在找人幫忙是不可能了。於是,我緩緩拿出激流筆,拔開筆帽。
「殺!」我暴喝一聲,衝過去舉劍朝地獄犬的後背劈過去。
噹的一聲巨響。橫空裡忽然伸過來一柄劍,擋住了我的殺招。
那只地獄犬立刻豎起耳朵。「汪!」
我縱身後退,想都沒有多想,反手揮劍,直接朝阻擋我的那名劍手削了過去。揮出劍後,才注意到那名劍手一頭灰髮,穿著希臘式戰甲。他輕鬆地擋開我的攻擊。
「誤會!快住手!」他連聲叫道。
「汪!」地獄犬的叫聲之大,連廣場都為之微微顫抖。
我說:「這是只地獄犬,錯不了!」
那劍手急忙說:「它是歐拉芮夫人,不傷人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那只地獄犬又叫了一聲。我聽出它的聲音裡並沒有憤怒,而是興奮。它用鼻子將那個被咬得稀巴爛的假人推給我面前的劍手。
劍手誇讚道:「好姑娘。」伸出沒有持劍的那隻手一把抓住假人的後領,甩到了露天看台上,對地獄犬說:「抓回來!抓回來!」
「歐拉芮夫人」立刻撲了過去,狠命地咬假人的頭盔。
劍手乾笑了幾聲。
我抽空仔細打量了這個劍手一番。他大約五十歲左右,健壯的身材,灰白色的短髮,修剪整齊的鬍鬚,顯得頗為精神。他穿著黑色的登山褲,橘紅色的營地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精銅護胸甲。在他的脖頸下有一塊青斑,可能是胎記,或者是刺青。還沒等我進一步看清楚,他拉了一下戰甲繫帶,就把青斑遮住了。
「歐拉芮夫人是我的寵物。」他解釋說,「我總不能讓你把劍插在它的背上吧,是嗎?它可能會受到驚嚇的。」
「你是誰?」
「我把劍挪開,但你保證不趁機殺我,行嗎?」
「好吧。」
他把劍插回劍鞘,伸出一隻手,說:「我叫昆圖斯。」
我握了握他的手,感覺像握到了一塊粗砂紙。
我說:「我叫波西·傑克遜。很抱歉,剛才差點傷到你的……你是怎麼,呃……」
「弄一隻地獄犬當寵物的,對嗎?說來話長,為了得到它,我在鬼門關轉了好幾趟,其間還廢了一些假人。哦,對了,我是營地新任的劍術教員。狄先生不在,我就過來給喀戎幫把手。」
「噢。」我看見歐拉芮夫人將假人的盾牌連帶著胳膊撕扯下來,像玩飛盤一般噙在嘴裡甩來甩去。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問:「等一等。你說狄先生不在?」
「是啊,哦……最近出了許多事,就連狄奧尼索斯都忙得脫不開身。他外出拜訪幾位老朋友,確保他們不會投靠敵人那一邊。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狄奧尼索斯不在營地是我一天當中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因為他酒後戲弄山林仙子,被宙斯神罰下凡間,擔任混血營的營長。為此他耿耿於懷,於是就拿我們這些營員泄憤。沒有他的混血營,這個夏天應該會好過許多。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狄奧尼索斯真的拍屁股走人,為了應對泰坦巨人的危險而四處招兵買馬,這說明現在的局勢的確不容樂觀了。
咚的一聲響從我的左方傳來。六個野餐桌大小的木箱子堆放在那裡,此時正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歐拉芮夫人警覺地抬起頭,然後跳了過去。
「哇噢,姑娘!」昆圖斯說,「別碰那些箱子。」說著,他抓起銅盾充當飛盤,引逗芮歐拉夫人回來。
我看過去,見木箱子的側面標著幾個大字。因為閲讀障礙症,我花了好幾分鐘才認出來那幾個字是:
三G農場易碎品
此端向上
沿著箱子的底線印有一行小字:小心打開。三G農場對於貨物的毀損或人身傷亡概不負責。
我問:「箱子裡是什麼東西?」
昆圖斯說:「專門為明天晚上的訓練準備的一些小玩意兒。你會喜歡的。」
我說:「呃,好吧。」但我不明白箱子上為什麼要標註「人身傷亡」的字樣。
昆圖斯將銅盾遠遠扔出去,歐拉芮夫人懶洋洋地過去追趕。
昆圖斯說:「你們年輕人需要更多磨煉。我小時候,混血營可不像現在這麼稀鬆。」
「你……你是混血者?」我吃了一驚,因為我還從沒見過一個上了年紀的混血者。
昆圖斯笑了笑,說:「不是所有的混血者都會出現在可怕的預言裡。因此有些還是能活到成年的。」
「你知道關於我的預言嗎?」
「多少聽說過一些。」
我正想問那個「一些」是什麼的時候,喀戎踩著蹄聲來到了劍擊場。「波西,你在這兒啊!」
想必是聽到我到達的消息後他便急匆匆地從射擊場趕過來,所以弓和箭袋還背在身上。因為夏天天熱,他特意把捲毛剪短了,四條腿上沾滿了泥土和雜草。
「我想你已經認識了我們的新教員。」喀戎刻意使用輕鬆的語調,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昆圖斯,我能和波西單獨談談嗎?」
「您請便,喀戎老師。」
「你不用稱呼我『老師』。」雖然喀戎嘴上這麼說,仍掩飾不住內心的竊喜,「跟我來,波西。我有話對你說。」
我向昆圖斯道了個別,又瞅了一眼歐拉芮夫人,見它正在撕咬假人的腿。
走遠後,我小聲對喀戎說:「昆圖斯看上去有點兒……」
「神秘?」喀戎接口說,「看不透?」
「是啊。」
喀戎點點頭,說:「他是混血者中的佼佼者,優秀的劍手。我只希望你能明白……」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忽然止住了口:「先說重要的吧,波西。安娜貝絲告訴我說你遇到了艾婆薩。」
「沒錯。」我把發生在古德中學的那場大戰說了一遍,以及凱莉如何爆炸成了一團火焰。
喀戎沉吟說:「通常實力強大的魔獸都有這個本領。凱莉沒有死,波西。她逃走了。哼,就連女魔怪們都動起來了,這可不是好事情。」
我問:「她們在那兒幹什麼?就為等我嗎?」
「有這個可能。」喀戎皺了皺眉,「慶幸的是你沒有被殺死。她們的魅惑力……但凡遇到她們的男性混血者,幾乎都會被迷惑住心智,最後成為她們腹中的美餐。」
我承認說:「要不是芮秋,我也難逃這一劫。」
喀戎點點頭:「沒想到居然是一個凡人救了你。不管怎樣,我們欠她一份人情。至於艾婆薩說的關於營地遇襲的事情,我們必須進一步商議。現在我們先去樹林裡,格洛弗在那兒等著你呢。」
「在哪兒等我?」
喀戎臉色陰沉地說:「在他的聽證會上。偶蹄族元老會會議正在舉行,這次會議的結果將決定格洛弗的命運。」
喀戎因為要趕時間,所以讓我騎在他的背上。經過宿舍的時候,我朝餐廳瞥了一眼——餐廳採用古希臘式的露天風格,建立在一處小山上,可俯瞰大海。去年夏天以來,這還是我頭一次再看見它。重回故地,不由得勾起心底裡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山林仙子躲在樹後看著我們經過。林中的陰影處隱隱可見一些龐大的軀體,那都是專門為營員們進行實戰演練而關押的魔獸。
經過兩個夏季的奪旗比賽後,我以為對這一帶的樹林已經瞭如指掌了,但喀戎帶我走的這一條路卻陌生得很。穿過一條柳樹林蔭道,經過一處小瀑布,最後來到一片鮮花遍地的林間空地。
一群半羊人在草叢間席地而坐,圍成圓圈。格洛弗坐在中間,對面是三個玫瑰花編織而成的王座,上面分別坐著三個年老體胖的半羊人。看樣子,他們應該就是偶蹄族元老會了。
格洛弗似乎正在向他們敘述什麼事,兩隻手不安地揉搓著衣角。或許是半羊人的年齡比人類長得慢的緣故,格洛弗的樣子看上去和我去年冬天見到他時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他的臉上也開始長出了粉刺,頭上的小角略微長了一點,剛好冒出鬈髮。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個子已經比他高了。
安娜貝絲站在圈外,旁邊是克拉麗絲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兒。喀戎馱著我走過去。
克拉麗絲的棕色頭髮向後梳起,用一塊迷彩手帕裹住。或許是經常鍛鍊的緣故,她的膚色變深了一些。
看見我到來,她瞪了我一眼,嘀咕說:「小無賴。」我心裡頓時一寬,知道她現在心情不錯。因為平時她都是用拳頭來向我打招呼的。
安娜貝絲挽著的那個女孩兒好像在哭泣。她嬌小的身材外穿了一件長裙,黃褐色的頭髮梳成小綹,模樣精靈般美麗。
那女孩兒用手帕抹著眼角,抽泣說:「格洛弗這次完了。」
「別亂講。」安娜貝絲輕拍她的肩頭,「他會沒事的,茱妮弗。」
安娜貝絲看著我,用口形對我說:「格洛弗的女朋友。」
我看懂了她想說的話,卻覺得有些荒唐。格洛弗有女朋友了?我仔細看了茱妮弗幾眼,發現她的耳朵尖尖,眼睛並沒有因為哭泣而發紅,而是淺綠色的。原來她是一位樹精靈。
「格洛弗!」左邊的一位元老打斷格洛弗的闡述,呵斥說,「你真的以為我們會相信這些鬼話!」
格洛弗結結巴巴地說:「可……可這都真的呀,賽勒訥斯。」
那個叫賽勒訥斯的元老轉頭對另外兩個同伴低聲交談起來。喀戎慢跑到前面,和三位元老站在一起。我這才想起喀戎是元老會的榮譽會員。坦白地說,那三個老半羊人的模樣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看見他們,我立刻聯想起兒童愛畜動物園裡的山羊——肥大的肚子,昏昏欲睡的神情,昏花的眼睛只看得見身邊的同類。我不明白格洛弗為什麼會緊張。
賽勒訥斯拽了拽肚皮上的黃色球衣,正襟危坐後,開口說:「格洛弗,六個月以來——六個月了——一直不斷地有流言傳出,說你聽到了潘神講話。」
「這不是流言,是真的!」
左邊的一名元老厲聲呵斥:「放肆!」
喀戎說:「馬隆,耐心點嘛。」
馬隆聲色俱厲地說:「耐心點!哼,就是因為太耐心了,才會坐在這裡聽他胡說八道。裝模作樣,好像自然之神真的會和……和他講話似的。」
茱妮弗氣得俏臉通紅,就要衝過去打架。安娜貝絲和克拉麗絲急忙抓住她。克拉麗絲沉聲說:「現在打不是時候,小姑娘。等開完會再說。」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平日裡好勇鬥狠的克拉麗絲居然制止別人打架。而且,她和安娜貝絲本來看彼此都不順眼,此時卻貌似合作得還不錯。
「六個月了。」賽勒訥斯繼續說,「我們一直對你容忍有加,格洛弗。我們授予你搜尋者執照,讓你周遊四方。我們在等你拿回可靠的事實依據,來證明你荒謬可笑的宣稱。你在外面跑了六個月,可曾有什麼發現嗎?」
格洛弗懇求說:「我只要再多一點點時間而已。」
「什麼都沒有!」居中的那位元老喝道,「你什麼都沒發現!」
「可是,萊尼爾斯……」
賽勒訥斯舉起一隻手。喀戎斜過身去對那三位元老說了幾句話。三位元老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們低聲爭論起來。最後不知喀戎又說了些什麼,賽勒訥斯嘆了口氣,不情願地點點頭。
他宣佈說:「格洛弗,我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格洛弗欣喜地說:「謝謝各位元老!」
「多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
「什麼?可是,先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可能有進展啊!」
「就多一個星期,格洛弗。期限屆滿之日,如果你仍然不能拿出可靠的證據,我看就給你換份工作好啦。一份能發揮你演戲天分的工作,例如木偶表演,或者跳踢躂舞。」
「可是,先生,我……我不能沒有搜尋者執照啊。我這一生都……」
「元老會現在休會。」賽勒訥斯宣佈,「現在,請大家盡情享用豐盛的午宴吧!」
他拍了兩下手,一群端著各種蔬菜、水果、罐頭和其他山羊美食的山林仙子從樹林中走出。本來圍成圓圈而坐的半羊人們頓時如餓虎撲食般衝了過去。格洛弗灰心喪氣地朝我們走來,退色的藍T恤衫上印著一個半羊人的圖案。
「嗨,波西。」傷心的格洛弗甚至忘記了和我握手,「會議的結果還不錯,是嗎?」
茱妮弗憤憤地說:「這些老古董!唉,格洛弗,他們不知道你是多麼的努力啊!」
克拉麗絲陰沉著臉說:「你還有另一個法子。」
茱妮弗搖頭說:「不,不,格洛弗,我不會讓你那麼做的。」
格洛弗面如死灰。「我……我好好想想。可我們連一點頭緒都沒有啊。」
我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遠處,號角聲隱隱傳來。
安娜貝絲撅起小嘴說:「我遲些再告訴你,波西。現在還是先回宿舍吧,內務檢查開始了。」
本來嘛,我剛回到營地,連屁股都沒碰到椅子就開展內務檢查,實在對我不公平。但這種事我說了也不算,頂多腹誹兩句罷了。每天下午,都會有一名高級輔導員在營區裡轉悠,手裡拿著的捲軸上列著必要的檢查項目。獲得第一名的宿舍能夠優先享受洗澡水,這種情況下,就能自始至終洗到熱水。最後一名的宿舍則要在晚餐後打掃廚房。
這對我是個難題:因為在波塞冬族的舍區裡住宿的只有我一個人,而且我這個人也不怎麼講究整潔。負責打掃衛生的鷹身女妖們只在暑假的最後一天才來舍區清理一次,因此,屋子裡的衛生是我在寒假離開時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糖紙和零食袋子散落在床上,奪旗比賽時穿的盔甲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
因此,聽到要進行內務檢查,我就像屁股著了火似的衝向舍區。舍區裡建有十二個木屋——每一個木屋都代表了一位希臘主神——呈U字形排列。得墨忒耳族的營員正興高采烈地大掃除,窗檯上擺滿了花盆(得墨忒耳是掌管農業的豐饒女神,因此該族在植物生長方面有特殊優勢——譯者注)。只需要打個響指,金銀花藤便自動纏繞上門廳,茉莉花舖滿屋頂,這簡直是欺負人嘛。有這種魔法,得墨忒耳族根本就不用擔心排名靠後。赫爾墨斯族的營員們則慌亂成一團,急忙把髒衣服臭襪子塞到床底下。這些混血也夠邋遢的,不過我比他們強不了多少。
經過阿芙洛狄忒族的時候,只見賽勒娜一邊往外走,一邊審視捲軸上所列的檢查項目。我在心裡狠狠腹誹了幾句。賽勒娜人不錯,只是絶對有潔癖,讓她檢查內務,別人還活不活了?她喜歡漂亮的事物,可我瞅瞅自己,覺得怎麼著自己也同「漂亮」兩個字不沾邊呀。想到這裡,我眼前幾乎浮現出自己在廚房裡辛辛苦苦擦地板的慘狀,連胳膊都沉得抬不起來了。
波塞冬族的宿舍在男生區的最後一個。它是由掛滿貝殼的灰色海岩砌成的,看起來活像個碉堡。唯一的好處就是窗戶朝向大海,因此經常能夠享受到海風的吹拂。
我衝進宿舍,如果抓緊時間,說不定能把內務整理成赫爾墨斯族的標準呢。一進門,赫然看見我的弟弟泰森正在掃地。
「波西!」泰森驚喜地叫著,扔掉手中的掃帚朝我奔過來。看著這位身材巨大、穿著碎花圍裙和橡膠手套的獨眼巨人如一座小山般壓過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嗨,大個子!」我說,「噢,小心我的肋骨。肋骨啊!」
我使足力氣才沒被他的熊抱擠成肉餅。他將我放下,咧開大嘴呵呵傻笑,那只棕色的大眼睛充滿了激動的神色。他的牙還是那麼黃,頭髮也蓬亂。碎花圍裙下是一身破爛的牛仔褲和法蘭絨襯衫。就是這麼個醜陋的大個子,在我的眼睛裡卻顯得無比親切。自從他去海底在獨眼巨人匠爐廠那裡工作後,我們快有一年沒見面了。
泰森問:「你還好嗎?沒有被魔獸吃了?」
「你看,連一個零件兒都沒少。」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手腳齊全的身體,泰森高興地拍起巴掌。
「萬歲!」他說,「現在我們能一起吃花生醬三明治,騎海馬駒兒玩啦!我們還能一起和魔獸打仗,一起看安娜貝絲,還有,一起把東西炸成稀巴爛!」
我告訴他事情要一件一件地辦,這個暑假肯定樂趣多多。泰森對每件事都表現出高漲的熱情,在他的感染下,微笑也不知不覺地爬上了我的臉龐。
我說:「不過,我們先得把內務檢查應付過去再說。我們應該……」
我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這才發現泰森剛才並沒有閒著。地板掃好了,床鋪好了,屋角處的海水噴泉被擦得鋥光瓦亮。窗檯上,泰森擺了幾個盛著海水的花瓶,裡面是他特意從海底採集的幾種奇光異彩的植物。論視覺效果,得墨忒耳族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兒科。
「泰森,宿舍裡看起來……太神奇了!」
泰森樂不可支地說:「看見那些海馬駒兒了嗎?我把它們掛在天花板上了!」
只見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群用精銅製作的海馬迷你雕塑,看上去就像在空氣中游動一般。我瞅著泰森的巨手,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出如此精巧的工藝品的。我的目光朝床鋪那邊瞥了一下,居然看見我的盾牌掛在牆上。
「你補好它了!」
去年冬天與獅身蝎尾魔的一場大戰中,我的盾牌遭到嚴重損毀。可是它現在再次完好無損,就連一絲裂紋都沒有。
我看著泰森,內心的感激無以言表。
忽然,我身後有人驚嘆道:「天啊!」
賽勒娜正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捲軸。她走進屋內迅速轉了一圈,然後詫異地看著我:「呃,我本來沒料到是這個樣子。你竟然把屋子打掃得這麼漂亮,波西。我記住啦。」
說著,她衝我眨了眨眼睛,轉身離去。
整個下午,泰森都和我在一起廝混。早上被兩個魔鬼拉拉隊長襲擊後,能過一個這麼輕鬆的下午,什麼煩惱都忘記了。
我們一起到貝肯道夫那裡坐了一會兒,泰森把他學到的製作魔法武器的技能略微進行了展示。他打造的雙刃戰斧,速度快質量好,就連貝肯道夫都讚不絕口。
打造戰斧的時候,泰森把一年來的情況說了一遍。當他談起獨眼巨人的匠爐和波塞冬的宮殿時,眼睛都發亮了。不過他也說起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泰坦時代曾經統治海域的上古神靈們開始向我的父親宣戰。到泰森離開時,大西洋已經是戰火連連。聽到這個消息,我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過去參戰。不過泰森說父親囑咐我們兩個務必留在營地。
「大海外面也有許多壞蛋。」泰森說,「我們能把他們全都炸成稀巴爛。」
從貝肯道夫那裡出來後,我們又去湖邊找安娜貝絲玩耍。泰森的到來令安娜貝絲十分高興,但她仍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往樹林那邊瞅。這也難怪,會議結束後格洛弗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我知道他心情很糟,因為尋找潘神可以說是他的人生目標。為了這同一個夢想,他的父親和叔叔都已失蹤了多年。去年冬天,格洛弗在腦海裡聽到了一個聲音:「我等你。」他堅信這是潘神的聲音,但這種事顯然虛無縹緲,根本無從著手。如果這時再被元老會吊銷了搜尋者執照,格洛弗只怕會立刻崩潰。
我問安娜貝絲:「克拉麗絲曾提到『別的辦法』,那指什麼?」
她撿起一塊石頭,朝湖面打了個水漂。「那是克拉麗絲找出的一個方法。這件事上我也出了點兒力。不過,這個辦法太危險了,尤其是對格洛弗。」
泰森咕噥說:「我害怕山羊男孩兒。」
我聽了大感奇怪。泰森是誰?他可是面對噴火魔牛、深海魔獸和食人族巨人時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主兒啊!「你怎麼會害怕格洛弗呢?」
泰森心有餘悸地囁嚅道:「他又長蹄子又長腳的,而且羊毛撩得我鼻子怪癢癢的。」
我和安娜貝絲一起無語。
晚飯前,我帶著泰森回到劍擊場。昆圖斯見有人來,表現得十分熱情。雖然他不肯透露木箱子裡到底裝的什麼,但教了我幾手劍術。這個昆圖斯在劍術上確實造詣非凡。他就像一位象棋大師在布棋局——你根本看不出他每個動作的用意,但這些表面上毫無意義的招式一經組合,立刻便發出超強的攻擊力,導致最後你總是以咽喉被劍指著而收場。
「這招不錯。」他對我說,「可是你的防守偏低了點兒。」
他撲了過來,我橫劍封擋。
我邊打邊問:「你是不是專攻劍術啊?」
他躲開我的當頭豎劈,回答:「我會的可不止一項。」
說著,他挺劍疾刺,我向旁邊跨了一步。這時,他肩膀上的繫帶向下滑落,我頓時看清了他脖子上的那塊印記——那是一塊紫色的斑痕,而且圖案頗為規則——是一隻收攏了翅膀的鳥,像是鵪鶉什麼的。
我脫口問道:「你脖子上的是什麼?」這個問題很唐突,但我有閲讀障礙症,說話向來不經大腦。
昆圖斯的招式有些散亂,我瞅準破綻,重重砸在他的劍柄上。他的劍頓時脫手而飛。
他搓了搓手指,將繫帶拉回來蓋住脖子上的印記。那絶對不是刺青,而是一塊被燙傷的傷疤,貌似他被人燒了一個烙印。
「這是個紀念。」他撿起地上的劍,強笑道,「咱們還接著比嗎?」
接下來的對打中,他加重了攻勢,逼得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這邊打得激烈,泰森在那邊和歐拉芮夫人也玩得熱鬧。他們為了一面銅盾在地上扭打。泰森還把假人扔出去,然後叫歐拉芮夫人追回來。太陽落山時,昆圖斯的額頭上乾乾的,一滴汗也沒出,真是奇怪。我和泰森卻都是大汗淋漓,身上黏糊糊的。於是我們去痛痛快快地衝了個澡,準備吃晚飯。
這才是正常的營地生活嘛,我就喜歡這樣。晚飯時間,所有的營員都依其所屬的神族排成隊列進入餐廳。大部分營員都沒有留意入口處大理石地板上的足有十尺長的裂紋,但我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好大的裂縫。」圍著餐桌坐下後,泰森說,「發生地震了?」
我搖了搖頭:「不是地震。」
這個秘密只有我、安娜貝絲和格洛弗知道,我拿不準是否該告訴泰森。但是當我看著他那只大眼睛時,卻又不忍心對他隱瞞真相。
我壓低嗓門說:「這條裂縫是尼克·德·安吉洛弄出來的。他是我們去年冬天帶回來的一個小混血。在一次探秘行動中,他……呃,他請我照顧他的姐姐,但我沒能做到。於是他把姐姐的死歸罪到我的頭上。」
泰森皺眉說:「所以他就在地上弄出了條裂縫?」
我說:「當時我們遭到幾個骷髏武士的襲擊。尼克大叫著讓他們離開,接著地板就裂開了,把骷髏武士們全都吞了進去。尼克……」我環顧四下,見沒有人聽我們的談話,於是繼續說,「尼克是冥王哈迪斯的兒子。」
泰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那是掌管死人的神靈。」
「是啊。」
「這麼說,尼克現在走了?」
「我……我想是吧。整個春季我都在找他。安娜貝絲也在找,但都一無所獲。泰森,這件事別告訴別人,好嗎?如果被人發現他是哈迪斯的兒子,他就處境危險了。就連喀戎你都不能讓他知道。」
泰森說:「又是關係到那個預言吧。泰坦巨人們若是知道有尼克這麼個人,肯定會大作文章。」
他這句話倒著實有幾分人情練達的味道,我幾乎無法把眼前的他和那個孩子氣十足的小獨眼巨人聯繫起來。按照預言所示,「三巨頭」的孩子們當中,下一個年滿十六歲的將是奧林匹斯神界生死存亡的關鍵。大多數人都認為我就是那個孩子。但是,如果我未滿十六歲時就夭折了,眾人的目光自然會轉移到尼克身上。
我說:「你說得一點都不錯。所以……」
「封好嘴巴。」泰森答應說,「就像封住地板上的裂縫一樣。」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聽著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海岸,樹林中不時傳出貓頭鷹的梟鳴和魔獸的低吼。我睜大了眼睛就是不敢入睡,因為害怕自己會再做噩夢。
我們混血者能夠在夢中獲得某種信息。夢裡的情景撲朔迷離,通常是正發生在朋友或敵人身上的事。但有時我們也能夠看到過去或未來。當我睡在營地的時候,所做的夢尤其生動,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
我睜著眼睛,看著上方的床板發怔。忽然,屋子裡多了一抹奇異的光彩,原來是海水噴泉在發光。
我從被窩裡爬出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一團團的蒸汽從熱海水表面冒起,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霧氣中形成一條彩虹。接著,一個悅耳動聽的女子聲音從水霧中傳出:「請投入一枚德拉克馬金幣。」
我回頭看了眼睡在上鋪的泰森,聽他呼嚕打得震天響,顯然睡得正香。
我以前從未接收過彩虹信息,頓感有點手足無措。一瞥眼看見池底的一枚金幣,於是伸手進水中撈出來,將其投進水霧中。金幣一眨眼間便消失了。
「彩虹仙子,幫我接通……」我忽然想起這是接收信息,於是改口說,「呃,把信息接通進來吧。」
水霧中泛起波紋,一條大河的景象出現在眼前。河面上大霧瀰漫,河岸是漆黑嶙峋的火山岩石。一個小男孩兒在岸邊生起篝火,火焰發出藍瑩瑩的詭異光芒。火光的掩映下,我看清了小男孩兒的臉——是尼克。他正往篝火裡添加紙片。我認得那些紙片是他在神話遊戲中所用到的交易卡片。
尼克只有十歲左右,但卻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匹配的深沉。他的頭髮長可及肩,眼眸漆黑深邃,原本黃褐色的皮膚如今卻多少有些蒼白。他穿著破爛的黑色牛仔褲和多處磨損的飛行員夾克。他的臉色陰鬱,眼神桀驁不馴,看起來就像一個街頭小混混。
我原以為他會轉頭看見我,然後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是我害死了他的姐姐,但他卻似乎並有注意到我。
我靜靜地站著,不敢走開,心裡生出疑問:如果不是他發送的這條彩虹信息,那會是誰呢?
尼克又朝火裡扔了一張卡片,喃喃說:「全是垃圾。真不敢相信我以前竟然喜愛這些東西。」
「這種遊戲的確太幼稚了,主人。」附和的聲音從火堆旁響起,但我看不清說話的人是誰。
尼克面朝河水。河對岸霧濛濛的,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氛。我認出那裡是地獄,隨即知道眼前的這條大河正是環繞地獄的冥河。
尼克喃喃說:「我失敗了。她再也回不來了。」
剛才說話的人沒有做聲。
有個東西晃動了一下。起初我以為是火光投影的緣故,後來才發現那是形態似人的一股藍煙,一團黑影。正眼看他時,什麼也看不到。只有側過頭用眼角餘光去瞅,才能看到他的形態,原來是一縷鬼魂。
鬼魂說:「這件事確實很棘手。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
尼克的眼中閃過一道凌厲的目光,他命令說:「說來聽聽。」
鬼魂說:「可以進行靈魂交易。以靈魂換取靈魂。」
「我已經把靈魂奉上了!」
「不是用你的靈魂換。」鬼魂說,「你的父親要你的靈魂沒用。一來無法蒐集,二來也不忍心讓你死去。我所說的靈魂是那種使用欺騙的手段來躲避死亡的人的靈魂。」
尼克臉色一沉:「這種話我以後不想聽第二遍。你這是讓我去謀殺啊!」
鬼魂說:「我說的不是謀殺,而是復仇,是替天行道。」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鬼魂乾笑兩聲,說:「等你再長幾歲,就不會這麼看了。」
尼克凝視火焰,沉聲說:「為什麼我連召喚她都不成?我好想和她說說話。她會……她會幫我的。」
鬼魂說:「幫你的人是我。難道不是我救了你很多次嗎?難道不是我領著你走出迷宮,並且教會你使用自己的力量嗎?你到底還想不想為你的姐姐報仇了?」
鬼魂說話的語氣令我回想起在學校裡的一位同學。那個無賴總是慫恿別的同學去幹壞事,例如偷學校裡的實驗器材,破壞教師們的車子等等。許多同學都為此被學校嚴重處分,他卻一點事也沒有。
尼克不想讓鬼魂看見他的臉,於是側過了頭。我恰好看得分明,只見一滴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說:「你有什麼計劃嗎?」
「哈,是的。」鬼魂暗暗竊喜,「前面的路不會輕鬆。我們必須開始……」
這時,畫面忽然產生波動,尼克的圖象消失了。只聽那個女子的聲音提示:「如繼續接收下一個五分鐘的信息,請投入一枚德拉克馬金幣。」
水池裡唯一的金幣已經被我用了。我摸了摸睡衣口袋,然後又跑到床頭櫃去翻找零錢。然而彩虹視屏已經消失了,屋裡又陷入黑暗。
屋內,噴泉汩汩;屋外,浪濤嘩嘩。我失落地站在原地。
尼克還活著,並且正努力將姐姐從地獄中救出來。我心裡隱隱感覺到那個鬼魂想用誰的靈魂作交易——用欺騙的手段躲避死亡,復仇。
這兩條綜合起來,我知道尼克就要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