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戎堅持要我們到第二天早晨再向他報告我們的奇遇。我聽了總有種「嗨,你已經危在旦夕了,抓緊時間多睡會兒吧!」的味道。本以為會睡不著,哪知道頭一挨著枕頭便立刻沉入了夢鄉。這一次,我夢見了一個監獄。
我看到一個身穿希臘式長袍的男孩兒正蜷縮在一間寬敞的石屋裡。石屋雖然露天,但四面的大理石牆壁卻足足有二十尺高,而且牆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屋子裡散落著許多木箱,一些已經完全裂開了,似乎是被人隨意扔進來的一樣。其中一隻破木箱內的銅製工具被抖落出來,有一個指南針、一把鋸子,還有許多我不認識的玩意兒。
那男孩兒雙手抱胸,縮在角落裡,不知是因為恐懼或是寒冷,身體抖個不停。他的身上黏滿了泥巴,胳膊、腿和臉部全是擦傷,看上去像是和這些木箱子一道被人拖進來的。
我正在打量的當口,卻聽那兩扇橡木門吱嘎一聲開啟,兩個全身銅甲的守衛夾著一個老年男子走進來,往地上一摜。
「父親!」男孩兒撲了過去。那個老年男子的長袍已經被撕扯得不成樣子,頭髮已成灰白,臉上的鬍子長得都打捲兒了。他的鼻子和嘴唇都爛了,血肉模糊的一片。
男孩兒將父親的頭抱在懷裡。「他們怎麼把您打成這個樣子?」然後他悲憤地衝著兩名守衛怒吼,「我要殺了你們!」
「休要口出狂言。」一個聲音說。
守衛向兩側讓開,顯露出一位身穿白袍的高個男子。他的頭上戴了一個細細的金環,濃密的虯髯根根直立,雙眼射出凌厲的目光。「是你幫著那個雅典人殺了我的人身牛頭怪,代達洛斯,是你蠱惑我的女兒背叛父親。」
老年男子聲音嘶啞地說:「那是您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陛下。」
一個守衛狠狠地在他的肋骨上踢了一腳,痛得他悶哼了一聲。那個男孩兒驚叫:「住手!」
國王說:「既然你那麼喜歡你的迷宮,我索性就成全你,讓你待在這裡,為我工作,供我取樂。每座迷宮都要有一隻魔獸來坐鎮。而你,就是這裡的魔獸!」
老年男子呻吟說:「我不怕你。」
國王呵呵冷笑,目光鎖在男孩兒身上。「可是天下沒有不愛惜子女的父母,是嗎?下次若再膽敢忤逆我,老東西,遭受皮肉之苦的可就不是你了,而是你的兒子。」
國王說完,帶著守衛走出房間。大門砰的一聲關閉,黑暗的屋子裡只剩下一對父子。
男孩兒哀聲道:「我們該怎麼辦?父親,他們會殺了你的!」
老年男子艱難地嚥了口唾沫,臉上強擠出一絲微笑。但是,這絲笑容從他那血肉模糊的嘴角浮現,反而顯得可怖。
「千萬要振作,兒子。」他仰頭望著星空,「我……我會找到一條出路的。」
咣當,門閂落下。我猛然驚醒,發覺渾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濕。
直到第二天早晨喀戎召集大家開一個軍事會議的時候,我仍然有些魂不守舍。會議的地點定在劍擊場,現場的情景顯得有些怪異——我們在討論混血營前途命運的時候,歐拉芮夫人卻在旁邊對一隻橡皮牛發起猛烈攻擊。
喀戎和昆圖斯站在兵器架的前方。克拉麗絲和安娜貝絲坐在一起,向大家簡要彙報近來發生的事情。泰森則距離格洛弗遠遠地坐著。其他參加會議的還有茱妮弗、賽勒娜、斯偷爾兄弟、貝肯道夫和李·弗萊徹。由於此次會議的重要性,就連百眼巨人也列席了會議。要知道,除非重大事情,他可是很少出現在類似場合的。他的一百雙藍眼睛死死盯著正在發言的安娜貝絲,整個身體因為充血而發紅。
「盧克肯定知道魔幻迷宮的這個入口所在。」安娜貝絲說,「哪怕是營地裡的一棵草,他都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我怎麼聽怎麼覺得她這句話裡帶有一絲的驕傲,似乎她沒有因為盧克的邪惡而減弱對他的欽佩。
茱妮弗清了清嗓子,說:「我昨晚就想說這件事了。迷宮的這個入口存在已久,實際上,盧克曾經從那裡進出過。」
賽勒娜秀眉微蹙。「你既然知道營地裡有迷宮的入口,為什麼不早點彙報?」
茱妮弗的臉綠了一下,扭捏地說:「我本來沒放在心上。不就是一個破洞嘛,我躲還躲不及呢。」
格洛弗讚歎說:「她的視力的確很好。」
「要不是……要不是盧克,我連注意都不會注意呢。」說到這裡,她越發不好意思了。
格洛弗氣鼓鼓地說:「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有意思。」昆圖斯一邊抹拭著寶劍,一邊說道,「這麼說,你們認為盧克會利用這個入口作為突破口了。」
「他絶對會這麼做。」克拉麗絲說,「如果他帶領大批魔獸從這個入口進入營地,一定會將我們打個措手不及。不用費多大工夫,他就能將整個混血營一鍋端。幾個月來,他肯定一直在佈置這項計劃。」
安娜貝絲說:「他不停地派人進迷宮內探察。我們之所以知道這個情況,是因為……因為他派出去的人當中,有一個落到了我們的手裡。」
「是克里斯·羅德里格斯。」喀戎一邊解釋,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昆圖斯一眼。
昆圖斯驚訝地「啊」了一聲,說:「就是那個……噢,我明白了。」
我好奇地問:「哪個呀?」
克拉麗絲瞪了我一眼,說:「重點在於,盧克一直在打迷宮的主意。他的目標就是代達洛斯的工作室。」
我想起昨晚夢中那個身穿破舊長袍的老年男子,於是說:「你指的是建造迷宮的那個人?」
「沒錯。」安娜貝絲說,「史上最偉大的建築師和最偉大的發明家。如果傳說所言不虛,他的工作室就位於迷宮中央。代達洛斯是唯一一個能夠通曉迷宮內各處通道的人。一旦盧克找到了他的工作室並且得到了代達洛斯的幫助,他就不必像沒頭蒼蠅似的在迷宮內亂闖亂撞了。他可以率領魔獸軍隊安全快捷地到達任何地方。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混血營。然後……就是奧林匹斯山。」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劍擊場內只聽那個玩具橡皮牛在歐拉芮夫人的啃咬下發出「唧唧」的聲音。
良久,貝肯道夫將一雙大手往桌子上一拍,說:「安娜貝絲,你剛才說『得到代達洛斯的幫助』。難道代達洛斯還活著?」
昆圖斯咕噥說:「難以置信。他那個時代距離現在有三千多年了,是嗎?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沒死,希臘神話中怎麼說來著,他不是已經從魔幻迷宮中逃出去了嗎?」
喀戎來回踱了幾步,說:「問題就出在這裡,昆圖斯。沒有人知道確切情況。那些都是謡傳……呃,關於代達洛斯,長期以來一直是眾說紛紜。其中有一個說法是他最後又回到了迷宮,後來再也沒有出來過。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麼他有可能還在那裡。」
我回想夢裡的那個老年男子。他看上去很虛弱,似乎連一個星期都撐不下來,更別說三千年了。
安娜貝絲決然地說:「我們必須趕在盧克之前,找到代達洛斯的工作室。如果他還沒死,務必要將他爭取到我們這一邊。總之,我們決不能讓『阿里阿德涅的線繩』落入盧克之手。」
「等等,」我說,「既然大家擔心敵人會從這處入口入侵營地,為什麼不乾脆炸了它得了?豈不一了白了?」
「好主意!」格洛弗立刻附和,「炸葯包在我身上!」
「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白痴。」克拉麗絲氣沖沖地吼道,「這一招我們在鳳凰鎮的那個迷宮入口已經用過了,根本無效。」
安娜貝絲點頭對我說:「魔幻迷宮會運用自身非常強大的魔法力來保住入口。在鳳凰鎮的時候,克拉麗絲曾經推倒了一整棟大樓,想封住入口,但那道入口僅僅往旁邊挪開了幾尺,就令克拉麗絲的一番努力化為烏有。眼下最好的應對之策就是阻止盧克探察迷宮。」
李·弗萊徹說:「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入口的位置,就可以在周圍佈置防禦。一旦敵人露頭,我們便給他們來一個迎頭痛擊,豈不甚好?」
喀戎同意說。「防禦自然是要做的。不過克拉麗絲說得沒錯,混血營之所以能夠安然存在成百上千年,全在於強大的魔法防禦。但如果盧克能率領大軍繞過魔法防禦,直接從營內突襲的話……以我們目前的力量,只怕是以卵擊石啊。」
我們聽了心裡都為之一顫。喀戎向來為人樂觀,如果連他都對營地的前景不看好,那麼只能說明現在的事態的確是非常嚴峻了。
「我們必須要先一步到達代達洛斯的工作室。」安娜貝絲毅然地說,「搶在盧克之前將『阿里阿德涅的線繩』拿到手。」
我說:「話是這麼說,可進去之後,又有幾個能活著出來呢?」
她說:「我在建築學方面頗有造詣。以我對魔幻迷宮的瞭解,不會遜於任何人。」
「就憑你看的那點文字資料?」
「這個嘛,是啊。」
「那只怕遠遠不夠。」
「不夠也得夠!」
「還是不夠!」
「你到底打不打算幫我?」
大家看我們兩個鬥嘴,就像看一場勢均力敵的網球公開賽似的。這時就聽「噗哧」一聲,橡皮牛的頭被歐拉芮夫人扯掉了。
喀戎清了清嗓子,說:「萬事也分個輕重緩急。探秘行動是必不可少的。我們要派人進入迷宮,找到代達洛斯的工作室,最終粉碎盧克利用迷宮入侵營地的企圖。」
克拉麗絲說:「這次行動非安娜貝絲莫屬。」
大家齊聲同意。我知道安娜貝絲從小就盼望著能夠領導一次探秘行動,但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她卻有些過意不去了。
「你出的力氣不比我少,克拉麗絲。」安娜貝絲說,「你也應該去啊。」
克拉麗絲搖了搖頭。「我不會再回那裡去。」
特拉維斯·斯偷爾笑道:「別告訴我你害怕了,嗯,小妞?」
克拉麗絲霍然站起。我還以為她要衝特拉維斯發飆呢,誰知她卻顫聲說:「你懂什麼,臭流氓。我決不會再去那裡,決不!」
說完,她旋風般衝出劍擊場。
特拉維斯訕訕地說:「我不是有意……」
喀戎抬起手,說:「可憐的姑娘今年過得很不順。言歸正傳,你們同意此次探秘行動由安娜貝絲帶領嗎?」
眾人一致點頭。只有昆圖斯沒有表態,抱著手,呆呆地盯著桌面。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他的異常了沒有。
「很好。」喀戎轉頭對安娜貝絲說,「親愛的,你現在該去找先知了。等你安然無恙地從先知那裡回來之後,我們再討論下一步的安排。」
等安娜貝絲比我自己去找先知更令人心焦。
之前,我曾兩次親耳聽到先知宣佈預言。第一次是在她住的那間閣樓上。第二次嘛,她竟然跑到了樹林裡,向大家宣佈預言。為此,我至今還在做噩夢呢。
我在先知身邊的時候倒沒什麼感覺。不過聽人說有的營員會出現一些幻覺,其逼真程度足以把人嚇死或嚇瘋。
我在劍擊場內來回踱步,看著歐拉芮夫人把一百多磅的碎牛肉和幾塊足有垃圾桶蓋子大小的狗食餅乾吃進肚內。也不知道昆圖斯從哪裡搞來那麼大塊的狗食餅乾,反正超市裡肯定買不到。
喀戎正在與昆圖斯和百眼巨人進行激烈的交談。看來三個人意見不合,昆圖斯不停地搖頭。
劍擊場的另一邊,泰森和斯偷爾兄弟正拿著戰車模型進行比賽。那些戰車模型都是泰森用戰甲碎片製造而成的。
我踱了一會兒步子,實在心煩,於是走出劍擊場,遠遠望著大堂閣樓的窗戶。到底是什麼令安娜貝絲在那裡待了這麼長時間?我敢說,她比我曾在那裡待的時間長多了。
「波西。」一個女孩兒的聲音低聲說。
我轉頭看去,只見茱妮弗正從灌木叢裡走出來。說來奇怪,她只要往樹木中那麼一站,立刻就變得好像隱形了一般。
她焦急地搓著手說:「有件事你需要知道,我在石洞附近瞅見的可不止盧克一個人。」
「什麼意思?」
她往劍擊場裡瞟了一眼,說:「我本來想說的,可那個人就在場,當著他的面我不方便說。」
「誰啊?」
「就是那個劍術老師。」茱妮弗說,「我曾看見他在石堆附近轉悠。」
我心裡怦地一跳,急問:「是昆圖斯嗎?什麼時候的事?」
「我不清楚。我的腦子裡沒有什麼時間概念。大概是一個星期以前吧,就在他剛來營地的時候。」
「他都做了些什麼?他進去了嗎?」
「我……我不確定。波西,這件事想起來就令人毛骨悚然。我甚至沒看見他是怎麼到那兒的,忽然間,他冷不丁地就出現了。你一定要叮囑格洛弗,這件事太危險了……」
「茱妮弗?」格洛弗在劍擊場內喊道,「你在哪兒?」
茱妮弗嘆了口氣,說:「我該走了,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千萬別相信那個人!」
大廳的門廊處安靜到了極點,透著幾分詭秘。若在往日,狄奧尼索斯會坐在火爐旁,一邊玩撲克牌,一邊吃葡萄,偶爾還會敲打敲打伺候他的半羊人。但他此時不在營地。
我順著走廊進去,腳下的木地板發出輕微的吱嘎聲。走到樓梯口,我停下腳步。樓梯上四層樓高的地方是一處活板門。安娜貝絲就在上面。我靜靜地聽了一會兒,誰知卻聽到了出乎意料的聲音。
抽泣聲,而且這哭聲不是來自樓上,而是來自樓下。
我悄悄繞到樓梯後,發現地下室的門開了一條縫。我從不知道大堂裡居然還有個地下室。我趴在門縫上往裡窺視,看見屋子的角落裡有兩個人坐在一堆儲備的食品中間。一個是克拉麗絲,另一個是十幾歲的西班牙男孩兒,穿著破爛的迷彩褲和髒兮兮的黑色T恤衫,頭髮油乎乎的,糾結成了一團。他正抱著肩頭哭泣。我認出那是投靠盧克的克里斯·羅德里格斯。
「別擔心了。」克拉麗絲對他說,「再吃點兒仙饌吧。」
「你是我的幻覺,瑪麗!」克里斯縮到角落裡,「走……走開。」
「我的名字不叫瑪麗。」克拉麗絲的聲音很柔和,但卻帶有掩飾不住的悲傷,我還從未見過她能這麼細聲細氣地說話呢,「我叫克拉麗絲。求求你記住我的名字。」
克里斯尖叫:「這裡很黑!太黑了!」
「那就走到外面去。」克拉麗絲循循誘導,「曬曬太陽對你有好處。」
「一……一千個骷髏。大地在為他療傷。」
「克里斯,」克拉麗絲苦苦哀求,聽上去快要哭了,「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求你了。狄先生很快就會回來的,他是治療精神病方面的專家。你千萬堅持住啊!」
克里斯的眼神就像被逼到死角的老鼠,慌亂而絶望。「沒有出去的路,瑪麗。沒有出去的路。」
這時,他眼一瞥看見我,立刻殺豬似的驚叫:「你是波塞冬的兒子!太可怕了!」
我急忙後退,硬著頭皮等克拉麗絲跑出來罵我個狗血淋頭。可等了一會兒,卻聽她在懇求克里斯再吃一點仙饌。也許她以為剛才是克里斯的瘋病又發作了吧,可是……波塞冬的兒子?雖然我和克里斯見過幾次面,為什麼我卻不記得和他說過話呢?
而克拉麗絲所展現出來的溫柔——我從未想過她除了剛硬之外,居然還有另一面。聽她稱呼克里斯的口氣……嗯,想必在克里斯背叛營地之前,克拉麗絲就已經認識他了,而且兩個人的關係肯定不一般。如今看著昔日好友躲在陰暗的地下室裡不敢出去,嘴裡還不停念叨著瑪麗這個名字,難怪克拉麗絲不想再去魔幻迷宮呢。克里斯在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時我聽見樓上嘎吱一聲,像是活板門開啟的聲音,於是我急忙往大門跑,免得別人在大堂裡撞見。
「親愛的,你回來了。」喀戎說。
安娜貝絲走進劍擊場,坐在石條凳上,一言不發地盯著地面發呆。
「怎麼了?」昆圖斯問。
安娜貝絲先瞅了我一眼,我不清楚她是在警告我呢,還是在發洩內心的恐懼。然後她的目光轉向昆圖斯:「我得到預言了。尋找代達洛斯工作室的探秘行動將由我帶領。」
沒有人歡呼。雖然安娜貝絲的人緣一向不錯,而且我們也都想讓她領導一次探秘行動。可這一次非同尋常,太危險了。見過了克里斯的結局,我甚至不敢想像安娜貝絲進入那個詭異的迷宮之後會發生什麼。
喀戎的一隻蹄子摩擦著地面,說:「預言是怎麼說的,親愛的?每一個字都非常重要。」
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氣:「我,呃……好吧,預言說,『你們將在迷宮那無盡的黑暗中探尋……』」
我們聽她往下說。
「死人、叛徒和失蹤者將得勢。」
格洛弗馬上說道:「失蹤者!那肯定在指潘神了!太好了!」
「還有死人和叛徒。」我說,「那就不好了。」
「還有呢?」喀戎問,「剩下的幾句是什麼?」
安娜貝絲說:「你們的繁榮與衰亡將操於鬼王之手,取決於雅典娜之子女的最終立場。」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不自然起來。安娜貝絲就是雅典娜的女兒,而「最終立場」這四個字聽起來也很刺耳。
賽勒娜說:「嗨……我們不應該急於下結論。安娜貝絲又不是雅典娜唯一的孩子,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我想起那段關於尼克正在蒐集靈魂的彩虹信息,心裡隱隱覺得預言可能和此事有關。
「還有嗎?」喀戎問,「聽起來預言似乎不完整啊。」
安娜貝絲遲疑了一下,說:「我記不起來了。」
喀戎雙眉微微上揚。安娜貝絲的博聞強記是出了名的。只要她聽過一遍,萬萬沒有記不住的道理。
安娜貝絲有些坐立不安,說:「大概是什麼……『隨著一位英雄的最後一口氣而滅亡』。」
「還有呢?」喀戎問。
安娜貝絲站起身。「聽著,關鍵在於我必須去迷宮。我要找到工作室,阻止盧克。而且……我需要幫手。」她轉頭問我,「你來不來?」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算我一個。」
她嫣然一笑。這些天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她的笑容,值啦。
她又問格洛弗:「你也去嗎?自然之神在等著你呢。」
預言裡那句「失蹤的人」已經徹底激發了格洛弗的血性,就連自己對地下的排斥心理都忘記了,大聲說:「我再去找些環保袋子來,好多裝些食品!」
安娜貝絲說:「泰森,我們也需要你。」
「萬歲!又可以打打殺殺嘍!」泰森激動地用力鼓掌,把貓在角落裡打瞌睡的歐拉芮夫人都吵醒了。
「等一下,安娜貝絲。」喀戎說,「你這麼做可就違反古法典了。一個英雄只能帶兩個同伴。」
安娜貝絲堅持說:「我需要他們全都去。喀戎,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肯定,不過我也不願把泰森孤零零地留在營地裡。他長得五大三粗,對機械方面的東西又很在行。而且,他不像半羊人那樣對地下有排斥心理。
「安娜貝絲。」喀戎緊張地晃著尾巴,「你要三思啊!違反了古法典,後果會很嚴重的。去年冬天,他們五個人參加營救阿耳忒彌斯的探秘行動,結果只回來了三個。『三』是一個神聖的數字,例如,命運三女神、復仇三女神、克洛諾斯之三神子。這個數字蘊涵著強大的魔力,能夠對抗許多危險。『四』這個數字嘛……太不吉利了。」
安娜貝絲深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但我們一定要去。求你網開一面吧。」
我看出喀戎十分不以為然。
昆圖斯的目光在我們幾個的身上轉來轉去,彷彿在掂量哪一個才是最終能夠活著回來的幸運兒。
喀戎嘆息說:「好吧,會議到此結束。這次行動的成員必須親自打點行裝。明天拂曉,我們便送你們進入魔幻迷宮。」
會議解散後,昆圖斯將我獨自叫到一旁。
「我對這次行動並不看好。」他對我說。
歐拉芮夫人奔跑過來,歡快地搖著尾巴。它將那面用盾牌充當的飛盤噙到我腳邊,我撿起後扔了出去。昆圖斯看著歐拉芮夫人蹦蹦跳跳地過去追趕。我忽然想起茱妮弗剛才對我說過的話。雖然我並不信任昆圖斯,但我在他的目光中卻看到了切切實實的擔憂。
他說:「我覺得不管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該到那下面去。但如果你們非去不可的話,我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情。魔幻迷宮能夠迷惑人的心智,分散人的注意力。這一點,對於我們這些天生注意力不集中的混血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你去過那裡?」
「很久以前的事了。」沙啞的聲音裡難以掩飾那股子蒼涼,「我這條命差點兒便丟在那裡。可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我算幸運的了。」
他抓住我的肩頭,說:「波西,在迷宮裡的時候你要把所有的意念都放在重要的地方,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你或許能找到迷宮的出路。喏,這是我給你的東西。」
他遞給我一根小銀管。我接過來後頓時感覺觸手極度冰冷,一驚之下差點兒失手掉在地上。
「這是一根哨子?」我問。
「是狗哨。」昆圖斯說,「用來召喚歐拉芮夫人的。」
「呃,謝謝。但……」
「在迷宮裡怎麼用,是嗎?我對這根哨子的效果也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歐拉芮夫人是地獄犬,只要一聲哨響,無論相距多遠,它都能立刻出現在眼前。緊急時你可以啟用它;不過提醒你一句,這根哨子的材料是地獄玄冰,使用的時候小心一點。」
「什麼冰?」
「這種冰是從冥河中取的,質地脆弱,難以加工。這把哨子雖然不會融化,只不過你一旦吹過,它便會化為碎末。因此,你只能使用一次。」
我想起當年盧克也是在我執行探秘行動之前送給我一份禮物——魔法鞋子。但那雙鞋子最後害得我差點兒喪命。但昆圖斯看上去人不錯,也很關心我。既然歐拉芮夫人如此喜歡他,多少說明了這個人有值得信賴的地方。這時,歐拉芮夫人將口水淋漓的飛盤放在我的腳邊,興奮得汪汪直叫。
我有些慚愧,感覺自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不過我轉念一想:以前我不是也稀里糊塗地就信任了盧克嗎?
尋思到這裡,我道了聲謝,將冰冷的口哨揣進兜裡,心裡卻打定主意,這把哨子以後說什麼也不能用。
說起來我也算是個老營員了,但我還從來沒進過安娜貝絲的宿舍。
這是一棟樸實無華的銀色建築,素白的窗簾,門廊上雕刻了一隻石貓頭鷹。當我走近的時候,貓頭鷹的兩隻瑪瑙眼珠也隨著我移動。
「有人嗎?」我朝門裡喊。
沒人應答。我徑直邁步進屋,按捺不住心中的一絲緊張。這個地方算得上人才濟濟,住的都是些頭腦發達的傢伙。所有的床鋪都被推到牆邊,似乎這裡的人都不怎麼睡覺似的。大部分地方擺放著書桌、凳子以及工具和武器。屋子的最裡面是一間寬敞的實驗室,裡面也都塞滿了古老的捲軸和羊皮書。實驗室裡還有一張建築師專用的畫圖桌,上面胡亂堆放著尺子、分度儀和幾個3D建築模型。天花板是用石膏吊頂,圖案竟然是古戰爭的戰場推演圖。成套的盔甲掛在窗戶上,精銅甲片在陽光下燦燦生光。
安娜貝絲就在實驗室裡,埋頭在一堆古捲軸中翻找。
「咚,咚,咚。」我嘴裡唸著敲門聲。
她轉頭一看。「呃……嗨。沒聽見你進來。」
「你沒事吧?」
她看著手裡的捲軸,秀眉凝成了一團。「我在研究一些資料。代達洛斯的魔幻迷宮實在太龐大了。這些傳說各有各的說法,根本沒有一致的意見。再有,我雖然看了大量的地圖,但仍然找不到一條清晰的線路。」
我想著昆圖斯剛才所說的「魔幻迷宮能夠迷惑人的心智,分散人的注意力」那番話,不知道安娜貝絲是否已經知道了這個情況。
她說:「自打七歲那一年起,我就想領導一次探秘行動了。」
「你一定會做得很棒。」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隨即移到她從書架上抽出的那一大摞書和捲軸上。「我很擔心,波西。或許我不該讓你,或者泰森和格洛弗,加入這次行動。」
「說什麼呢,我們可是你的朋友啊。有難同當嘛。」
「可是……」她頓了一下。
我問:「什麼事?是預言嗎?」
「預言沒什麼問題。」安娜貝絲的聲音細不可聞。
「最後一句是什麼?」
出乎意料的是,她眨了眨黑眼睛,忽然將頭埋進了胳膊裡。
我走上前抱住她,心裡如同有一隻小鹿似的在狂跳。
「嗨,這……這不都挺好的嘛。」我輕拍她的後背。
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的感覺變得異常靈敏,彷彿就連書架上任何一本書上的最小的字,我也能認得出來。安娜貝絲的秀髮散發出陣陣的檸檬清香。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喀戎也許說得對。」她喃喃說,「我違反了法則。可是,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啊。我需要你們三個的力量。我也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應該叫上你們。」
我安慰她說:「別再亂想這些事了。無論發生什麼,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這次不同。我不想讓任何事情發生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上。」
這時,我身後有個人清了清嗓子。
原來是安娜貝絲同母異父的兄弟馬爾科姆。他紅著臉說:「呃,打擾。劍術課就要開始了,安娜貝絲,喀戎喊你去呢。」
我從安娜貝絲身邊走開,搭訕著說了一句蠢話:「我們剛剛在看地圖。」
典型的照貓畫虎,越描越黑。馬爾科姆做出心照不宣的樣子說:「明白,嘿嘿,明白。」
安娜貝絲說:「你去告訴喀戎,我隨後就到。」馬爾科姆得到消息後,急匆匆地離去。
安娜貝絲揉了揉眼睛,說:「你去忙你的吧,波西。我要準備上劍術課了。」
我點了點頭,心頭生出一種生平未有的迷茫。我真想跑出這間屋子,但我沒有。
「安娜貝絲?」我說,「關於預言中所說的那句一個英雄最後一口氣……」
「你想知道指的是哪一個英雄嗎?實話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啊。」
「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在想,預言的最後一句通常都會和前一句押韻。能和『滅亡』這個詞押韻的……最後一個詞是不是『死亡』啊?」
安娜貝絲低頭看著捲軸,說:「你該走了,波西。好好準備一下。咱們……咱們明早見面。」
我離開的時候,她仍盯著那些錯綜複雜的地圖;我忽然生出一個念頭,覺得這一去,我們當中將有一個人不能夠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