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迷宮戰場·偷來的翅膀飛得高

  「往這邊!」芮秋叫道。

  「憑什麼聽你的?」安娜貝絲不服氣地問,「就是你把我們引到了那個死亡陷阱的!」

  芮秋說:「因為那裡是你們的必經之地,如今這條路也是。快呀!」

  安娜貝絲一臉的不高興,但見到我們大家都聽從芮秋的指引,也只得跟上。芮秋看上去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無論遇到多麼詭異的拐彎都不曾停留,就連走到十字路口也沒有任何遲疑。有一次她忽然說:「低頭!」我們急忙蹲下。繼而一柄巨斧貼著我們的頭皮而過。接著我們就像沒事人兒一樣繼續趕路。

  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反正我已經徹底暈頭轉向了。我們一口氣趕到一個體育館大小,裡面豎著大理石柱的房間前。我站在門廊裡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到追兵的聲音。顯然,我們已經把盧克和他的那幫狗腿子甩得不知蹤影了。

  忽然,我發現了一件事:歐拉芮夫人不見了。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不見的,也不知道它是跑丟了還是被那群魔獸抓住了。我心裡如同墜了一個鉛塊沉甸甸的。它救了我們大家的命,而我卻沒能確保它不掉隊。

  伊桑癱倒在地上。「你們都瘋了。」他脫去頭盔,臉上大汗淋漓。

  安娜貝絲吃驚地說:「我認得你!你就是幾年前赫爾墨斯族的那幾個逃兵之一。」

  伊桑瞪著她說:「哼,你是安娜貝絲。我也認得你。」

  「你的……你的眼睛怎麼了?」

  伊桑別過頭去,顯然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我說:「在我的夢中,盧克的手下抓到的那個混血者想必就是你了。原來不是尼克呀。」

  「尼克是誰?」

  「這無關緊要。」安娜貝絲飛快地說,「你怎麼會想要明珠暗投呢?」

  伊桑嗤笑說:「什麼是暗,哪個又是明?諸神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們。我為什麼不能……」

  「加入一個用你的死亡來取樂的軍隊?」安娜貝絲說,「老天,你怎麼不長腦子?」

  伊桑吃力地站起來,說:「我不想和你吵架。多謝援手之情,不過我要離開了。」

  我說:「我們在找代達洛斯。和我們一起吧。如果我們能走出迷宮,歡迎你重回混血營。」

  「如果你們以為代達洛斯會提供幫助,那你們就真的是頭腦不清了。」

  安娜貝絲說:「他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我們有的是手段。」

  伊桑不屑地說:「嘿嘿,那就祝你們好運啦。」

  我抓住他的胳膊說:「你要獨自去闖迷宮嗎?這簡直是自殺啊!」

  他強忍怒氣地看著我。他的眼罩邊緣已經磨損,黑色的布料也有些退色,看起來戴的時間也不短了。「傑克遜,你不該饒我一死。這場戰爭中,仁慈就是自取滅亡。」

  說完這句話,他朝我們的來路跑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安娜貝絲、芮秋和我都已經累得走不動路,乾脆就在這所屋子內支起帳篷歇息。我找來一些木柴生起篝火。屋子內頓時映著四周的大理石柱的陰影,令人有種置身於樹林的感覺。

  「盧克有點兒不對勁。」安娜貝絲用小刀撥著柴火,小聲道,「你們注意到他今天的表現了嗎?」

  我說:「我覺得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呀,興緻勃勃地折磨我們這些英雄。」

  「不對!他有點兒不對勁。他看起來……很緊張。他不許那些魔獸傷害我。他有事情想告訴我。」

  「他也許是想說:『嗨,安娜貝絲!過來坐哥身邊,看哥把你的朋友們五馬分屍。很好玩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安娜貝絲憤憤地把匕首插回鞘內,對芮秋說,「嗨,指南針,接下來該往哪條路走?」

  芮秋沒有理會她。自從逃出角鬥場後,芮秋就變得沉默寡言。不論安娜貝絲的話講得多麼刻薄,她都一概置若罔聞。芮秋拿起一根前端被燒成黑炭的木棍,不停地在牆上畫那些魔獸的形象。寥寥幾筆,一個蛇女的畫像便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牆上。

  「我們應當沿著地上有亮光的方向走。」芮秋說。

  安娜貝絲問:「你說的是把我們引入虎穴的亮光嗎?」

  我說:「安娜貝絲,別跟她過不去了。人家可一直都很努力呀。」

  安娜貝絲氣呼呼地站起身說:「柴火不夠了,我再去找些來。你們兩個人好好商量發展大計吧。」說完,她轉身走進黑暗中。

  芮秋用木棍又畫了一幅安泰被吊在鐵鏈上的圖畫。

  我對她說:「安娜貝絲平時不這樣的。也不知道她犯什麼毛病了。」

  芮秋眉毛一揚,問:「你真不知道?」

  「什麼意思?」

  「男孩兒的眼睛都白長了。」她嘟囔說。

  「嗨,你怎麼也來挖苦我?聽著,我很抱歉把你牽涉到這件事裡。」

  芮秋說:「不,你說得對,我能看見路。我解釋不了原因,反正就是能看得很清楚。」說著,她指著房間的遠端,那裡一片漆黑,「工作室就在那個方向。那裡便是迷宮的心臟。我們現在已經很接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條路會經過角鬥場。我……我對不住你,害得你差點死在那兒。」

  她的聲音有些嗚咽,幾近哭了出來。

  我連忙安慰說:「嗨,這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她仔細看著我,問:「這麼說,你每年夏天都在做這種事情?同魔獸們打仗?拯救世界?難道你從來就沒有過正常的生活嗎?」

  我倒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上次的正常生活是在什麼時候來著?讓我想想……呃,對了,一次也沒有。「大概混血們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吧。即使可能會不習慣,但……」我有些不自然地避開這個話題,「說說你吧?你平時都做什麼?」

  芮秋聳了聳肩膀。「除了畫畫就是大量閲讀書籍啦。」

  我心想:好吧,到目前為止我們之間的相似度為零。「你的家人呢?」

  我發覺自己觸碰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因為她立刻含糊其詞起來。「呃……家人嘛,就是家人嘍。」

  「你曾說就算你失蹤了,他們也不會注意到。」

  芮秋放下手中的木棍。「呵,我真的累了,想睡一會兒,好嗎?」

  「呃,當然可以。我不是有意……」

  沒等我說完,芮秋已經蜷起身子,把背包枕在頭下。她合上雙眼,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但我覺得她並沒有真的睡著。

  過了一會兒,安娜貝絲回來了。她往篝火裡添了些柴火後,看了看芮秋,然後又看看我。

  「我守第一班崗。」她說,「你也該睡了。」

  「你其實不必那樣。」

  「哪樣啊?」

  「就是……算啦。」我心情鬱悶地躺在地上。身體的疲乏很快就將我引入了夢鄉。

  在夢裡,我聽到了笑聲,冰冷、刺耳的笑聲如同磨刀。

  我站在地獄深淵的邊緣。深淵內如墨池一般的黑霧在劇烈地沸騰。

  「小英雄,死到臨頭自己還被蒙在鼓裡呢。」克洛諾斯的聲音響起。

  他的聲音和以前略有不同,相比之下剛才的聲音凝實了許多,而原來的聲音則比較虛幻。如果說現在的聲音像從實實在在的身體裡發出的,則原來的聲音就像從被剁成碎塊的身體發出,還真不好形容。

  只聽克洛諾斯又說:「我簡直對你感激涕零。如果不是你,我能否捲土重來仍是未知之數。」

  洞穴內的陰影愈發黑暗。我想從深淵邊往後退,但感覺就像在油裡游泳,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時間流逝的速度在減慢,我的呼吸幾乎快要停止了。

  「提醒你一句。」克洛諾斯說,「泰坦大人有仇必報,有債必討。或許被你拋棄的那些朋友們的匆匆一瞥……」

  這時,我身邊的黑暗發生了波動,瞬間我就被轉移到另外一個洞穴。

  「快啊!」泰森叫喊著飛奔進洞內。格洛弗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就在他們出來的那個通道內傳來隆隆聲,隨後一個巨大的蛇頭突然進入到洞內。這條巨蛇的身體幾乎將通道堵得死死的,鱗片如銅片一般覆蓋全身。頭呈三角狀,黃色的眼睛裡發出仇恨的目光。當它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我看見它的牙齒的長度都攆上泰森的身高了。

  巨蛇向格洛弗發出猛的一擊,格洛弗倉皇閃躲。巨蛇咬了個空,吃了一嘴泥土。泰森搬起一塊石頭擲了過去,正好砸在巨蛇的雙眼之間,但巨蛇僅僅縮了一下頭,全然不當做一回事。

  格洛弗大聲警告泰森:「它要吃了你!」

  「你怎麼知道?」

  「它剛剛告訴我了!快跑!」

  泰森一個健步朝另一邊跑,卻被巨蛇猛地一甩頭掀翻在地。

  「不!」格洛弗驚叫道。巨蛇哪容泰森站起身,直接撲過去將他死死纏住。

  泰森使勁向外撐,但巨蛇越纏越緊。格洛弗用蘆笛瘋狂地擊打巨蛇的身體,但每一擊都像打在了石牆上一般堅硬。

  隨著巨蛇肌肉的繃緊,整個洞穴開始搖晃起來。

  格洛弗開始用蘆笛吹奏音樂,洞頂上的鐘乳石如雨般紛紛砸下。眼看洞穴就要坍塌……

  我被安娜貝絲晃醒了。「波西,快醒醒!」

  「泰森……泰森有麻煩了!」我說,「我們得去救他!」

  「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再說吧。」安娜貝絲說,「大地震啦!」

  我這才發覺整個房間都在顫抖,急忙喊道:「芮秋!」

  芮秋立刻睜開眼睛,抓起背包翻身而起。就在我們三個人快要跑到出口的時候,我們身後的一根大理石柱轟然倒塌,上百噸的石塊四散開來。

  我們終於進入通道時,房間內的石柱正接二連三地開始崩塌,白色的粉塵迅速擴散。

  安娜貝絲一邊跑,一邊嘴裡還不閒著:「你猜怎麼著?我覺得這條路還是蠻好的。」

  沒跑出多久,前方便出現了一道亮光,看樣子像是從普通燈泡發出的。

  芮秋說:「去那邊。」

  我們跟著她跑進一個不鏽鋼的門廳內,那一刻我還以為到了現代太空站呢。天花板上懸掛著螢光燈,地板上則鋪的是金屬格柵。

  猛然從黑暗中進入到光亮中,我只得眯著眼睛看東西。安娜貝絲和芮秋則在強烈的光線下顯得面色蒼白。

  「去這邊。」芮秋說著又跑了起來,「就快到了!」

  安娜貝絲說:「這太荒唐了!工作室應該在迷宮中最古老的地方才對。這裡不可能……」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我們來到了一道金屬雙開門前。就在門上高及平視的地方,刻著一個巨大的藍色希臘字母Δ。

  「我們到了。」芮秋宣佈說,「這裡就是代達洛斯的工作室。」

  安娜貝絲在標記上按了一下,大門緩緩打開。

  「這個古建築未免也太現代化了吧。」我說。

  安娜貝絲對我怒目而視。我們一起走進門內。

  剛一進門,最令我感到驚訝的就是陽光了,強烈的光線透過寬大的窗戶照射進來,陽光這種東西在地牢裡可不常有。天花板距離地面足足有三十英呎高,工業電燈、刨光的大理石地板和窗檯下的手工台,使得這間工作室就像一位藝術家的畫室。一個螺旋式樓梯通往二層樓閣。有六個畫架上陳列著手工製作的建築和機械結構圖,看過去就像在看達·芬奇的畫稿一般。桌子上隨隨便便地擺放了幾個筆記本電腦。一個貨架上擺著盛裝綠色油狀物質的玻璃罐,屬於一種希臘燃劑。室內還有幾個我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的發明裝置。譬如說,有一個上面纏滿電線的銅椅,一個成年人大小的金屬圓蛋,還有一個純玻璃製造的落地鐘,從外面能清楚地看到鐘錶內部齒輪的運轉。在牆上還掛著銅銀打造的翅膀。

  「不朽的傑作。」安娜貝絲喃喃道,她快步跑到最近的一處畫架前,仔細看著上面的畫稿,「他真是個天才啊。你們看這個建築的曲線!」

  「而且還是個藝術家。」芮秋也驚嘆道,「這些翅膀太神奇了!」

  牆上的金屬翅膀比我在夢裡見到的那兩對要精緻得多。羽毛之間連接得更加緊密,不是用蠟黏合,而是用細鏈將彼此聯合。

  我的手始終握著激流筆。儘管代達洛斯不在這裡,但那幾個正在運行的筆記本電腦,工作台上吃了一半的藍莓蛋糕和咖啡杯,無不表明他離去不久。

  我走到窗戶前。外面的景色令人驚嘆。遠方連綿起伏的正是洛基山脈。我們位於一個五百多英呎高的小山頂,山谷內是凌亂的石堆,彷彿某個幼年巨人用摩天大樓般大小的石頭堆砌了一個城市模型,然後又將其推倒。

  「這是哪裡?」我問。

  「科羅拉多斯普林斯。」我們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諸神花園。」

  抬眼看去,只見螺旋樓梯上站著一個手持長劍的劍客,赫然是我們久違的劍術老師昆圖斯。

  「是你?」安娜貝絲說,「你究竟和代達洛斯有什麼勾結?」

  昆圖斯微微一笑。「相信我,親愛的。見到他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安娜貝絲厲聲道:「聽著,叛徒先生,我這一路和龍(蛇)女打過仗,和一個三體男人進行過惡鬥,還差點兒被發神經的斯芬克司吃掉,可不是來見你的。老實告訴我,代達洛斯在哪兒?」

  昆圖斯提著劍走下樓梯。他穿著牛仔褲和牛仔靴,上身套了一件混血營的教官T恤,對於我們這些已認定他為間諜的人來說,這具有幾分侮辱的意味。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打敗他。他的劍術超絶,但我就算明知不敵,也要拚死一戰。

  他說:「你以為我是克洛諾斯的走狗,在盧克手下工作?」

  安娜貝絲說:「事情明擺著。」

  「盧克提到過你。」我說,「吉里昂也認識你。你去過他的農場。」

  昆圖斯說:「當然。我幾乎到過所有地方,即使是這兒。」

  他視若無睹地從我身邊走過,站在窗戶前。「這裡的景色每天都在變化。」他若有所思地說,「但不論怎麼變,都是出現在某個地方的高處。昨天是在能夠俯視曼哈頓的摩天大樓上。前天呢,能將密执安湖一收眼底。不過最後總是回到諸神花園。我覺得魔幻迷宮喜歡這個地方,大概是因為名字的緣故吧。」

  我說:「你以前來過這裡?」

  「嗯,是的。」

  我問:「外面是幻景嗎?還是迷宮安裝有推進器一類的東西?」

  「才不是呢。」芮秋嘟囔說,「外面的景色是真的。我們的確在科羅拉多州。」

  昆圖斯打量了她一番,說:「你能夠看穿幻影,是嗎?你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凡人姑娘。她是一位公主,但下場並不好。」

  「別再打哈哈了。」我說,「你和代達洛斯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昆圖斯凝視著我。「孩子,你真的該從你的朋友身上學學如何認清真相了。我就是代達洛斯。」

  我本來可以對此有多種回答,比如說「我就知道」、「你撒謊」以及「我還是宙斯呢」等等。

  但當時我唯一想到並且脫口而出的話卻是:「但你不可能是發明家啊!你是劍手!」

  昆圖斯說:「我兩者都是,而且還要再加上建築師和學者的頭銜。還有,作為一個從兩千多歲才開始練習籃球的人來說,我打得相當不錯了。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必定是一位全才。」

  「說得沒錯。」芮秋說,「就拿我來說吧,我用腳畫畫和用手畫得一樣好。」

  昆圖斯說:「看到了吧?想不到小丫頭還多才多藝呀。」

  我不服氣地說:「但我在夢裡見過代達洛斯,你和他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我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是的,」昆圖斯說,「你終於猜到真相了。」

  「你是一個機器人。你為自己造了一個身體。」

  「波西,」安娜貝絲不安地說,「這不可能。他……他不可能是機器人。」

  昆圖斯嘿嘿笑道:「親愛的,你知道『昆圖斯』三個字的含意嗎?」

  「那是拉丁語中『第五』的意思。可是……」

  「這是我的第五個身體。」劍手伸出前臂,在胳膊肘上按了一下,他的手腕上頓時彈起一塊長方形的皮膚。只見他的胳膊內部是急速轉動的銅齒輪和發光的電線。

  芮秋說:「這太神奇了!」

  安娜貝絲說:「你竟然能把魂魄裝在機器裡面?這是……違反自然規律的。」

  「呃,親愛的,你放心,我仍然是代達洛斯。我們的母親雅典娜讓我永遠也忘不掉這一點。」他朝後拽開領子。在他的頸部我看見烙著一個飛鳥的圖案。

  「殺人犯的烙印。」安娜貝絲說。

  「是因為你的侄子波迪克斯吧。」我猜測說,「是你將他推下高塔的。」

  昆圖斯凝望著窗外灰濛蒙的群山。「波西,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非常後悔。我痛恨自己,內心備受煎熬。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而且雅典娜永遠不會讓我忘記。波迪克斯死後,雅典娜將他變成了鳥類——一隻山鶉。她在我的脖子上烙了這個鳥的圖案,就是對我的時時警醒。不論我換了多少身體,這個烙印總會出現在我的皮膚上。」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出他的確是我夢中見到的代達洛斯。儘管他換了一張面孔,但是那種充滿智慧和哀傷的眼神卻沒有改變。

  我說:「你真的是代達洛斯呀。可是你到營地去幹什麼?為什麼刺探我們?」

  「為了看看你們的營地是否值得拯救。盧克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但我要依靠自己的判斷來下結論。」

  「這麼說,你和盧克談過話了。」

  「呃,不止一次呢。他很善於說服別人。」

  「但是如今你已經見過營地了呀!」安娜貝絲說,「所以你知道我們需要你的幫忙。你不能讓盧克通過迷宮!」

  代達洛斯把劍放在工作台上。「迷宮早已不再受我的控制了。沒錯,是我創造了它。事實上,它和我的生命力緊密相聯。但是我允許它自我成長。為了欺瞞,我必須這麼做。」

  「對誰欺瞞呀?」

  代達洛斯說:「欺瞞諸神和死亡。我活了兩千多年,一直都在躲避死亡。」

  我問:「可是你怎麼能瞞過哈迪斯呢?我是說……哈迪斯的手下有復仇女神呀。」

  他說:「他們並非無所不知。波西,你已經和他們見過面了,知道我沒有說假話。一個聰明人能夠潛藏很長時間,而且我把自己埋得很深。就連那位在到處找我的死對頭都發現不了我的蹤跡。」

  我說:「你說的是邁諾斯。」

  代達洛斯點點頭。「他不停地追捕我。現在他是地獄判官了,沒有什麼比把我抓回去定罪更令他上心的事。自從被科卡洛斯的女兒殺死之後,邁諾斯就開始在我的夢裡出現,對我進行百般折磨。他發誓要抓住我。為此,我只有從人間徹底隱退,獨自索居在魔幻迷宮內。我想欺騙死亡可以算得上我今生最大的成就了。」

  「而你卻欺瞞了兩千年。」儘管代達洛斯做了許多惡事,但安娜貝絲的語氣卻依然充滿讚歎。

  就在這時,走廊內忽然傳來狗吠聲,隨後便見歐拉芮夫人衝了進來。先是對著我的臉一陣狂舔,然後又歡快地朝代達洛斯來了一個飛撲。

  「啊,老朋友來了!」代達洛斯摸著歐拉芮夫人的頭說,「在漫長的孤獨歲月裡,它是我唯一的夥伴。」

  我說:「是你讓它救我的。狗哨確實管用。」

  代達洛斯點點頭。「當然啦,波西。那是因為你心腸好,而且我知道歐拉芮夫人也喜歡你。我之所以想幫你,或許也是因為……因為內疚吧。」

  「為什麼內疚?」

  「因為你們的探秘行動要功虧一簣了。」

  「什麼?」安娜貝絲說,「可是你仍能幫我們呀。你不能不幫呀!只要把阿里阿德涅的線繩給我們,盧克就拿不到了。」

  「這個嘛……線繩。我曾向盧克建議一個能看穿幻影的凡人女孩兒才是最好的嚮導,可是他不聽。他對有魔力的事物太過迷信了。線繩的確有作用,只不過比不上你這位凡人朋友定位精確罷了。但是已經夠用了,夠用了。」

  安娜貝絲問:「線繩現在在哪兒?」

  代達洛斯黯然道:「在盧克那裡。對不起,親愛的。但你們來晚了幾個小時。」

  我猛然一驚,頓時醒悟到盧克為何在角鬥場上心情大好。其實他已經拿到了線繩,只不過他的軍隊要經過安泰的地盤。而我則殺死了安泰,幫助他掃清了障礙。

  「克洛諾斯承諾給我自由。」昆圖斯說,「一旦哈迪斯被推翻,他就讓我統治地獄。我能令兒子伊卡羅斯起死回生,能補救對小波迪克斯犯下的錯誤。我要看著邁諾斯的鬼魂被投入地獄深淵,從此擺脫他的糾纏。而且,我再也不需為逃避死亡而東躲西藏了。」

  「這就是你的偉大構想?」安娜貝絲怒斥道,「你要讓盧克毀滅我們的營地,殺戮數以百計的混血戰士,然後攻擊奧林匹斯山嗎?你為了滿足自己的那一點私慾就讓整個世界陪葬嗎?」

  「親愛的,你罵得很對。當我在營地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就發現自己鑄成了大錯。可是,你無法阻擋克洛諾斯的力量。」

  「胡說八道!」安娜貝絲怒喝。

  「我也是身不由己呀,親愛的。克洛諾斯的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對不起。」

  安娜貝絲氣憤之下,猛然將身邊的畫架推倒。建築設計畫稿頓時散落了一地。「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你……你總能造出神奇的東西來,能解決各種疑難問題。現在……我覺得你好陌生。雅典娜的子女擁有的不能僅是聰明,更應該是智慧。或許早在兩千年前你就應該死了,如今的你只是一台機器罷了。」

  代達洛斯並沒有動怒,而是提醒道:「你們應該回去向營地發出警告。現在盧克已經得到了線繩……」

  忽然,歐拉芮夫人豎起雙耳。

  芮秋警告道:「有人來了!」

  工作室的大門砰的一聲爆開,尼克帶著手銬被推了進來。凱莉和兩個食人魔隨後出現,跟在後面的竟然是邁諾斯的鬼魂。這位花白鬍子的國王就像擁有了真正的肉體一樣。

  邁諾斯一進門,眼睛便死死地盯著代達洛斯。「終於找到你了,我的老朋友。」

  代達洛斯怒視凱莉,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盧克派我給你送禮物來啦。」凱莉說,「他覺得您可能想見見您的老僱主邁諾斯。」

  代達洛斯說:「這可不在我們之間的協議之內。」

  「確實不在。」凱莉說,「不過我們已經從你這裡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於是我們就另外簽訂了一個協議。邁諾斯有求於我們,他想推翻這位年輕的混血。」說著,她伸出手指挑起尼克的下巴,「他的利用價值很大。而作為回報,邁諾斯想要你的人頭,老東西。」

  代達洛斯氣得臉色蒼白。「背叛,可恥。」

  「你會習慣的。」凱莉說。

  「尼克,」我說,「你沒事吧?」

  尼克的臉色很難看,點點頭說:「對……對不起,波西。邁諾斯對我說你們身陷危難,把我哄回到迷宮裡。」

  「你是來幫我們的?」

  「我上當了。」他說,「他把我們都騙了。」

  我看著凱莉,問:「盧克在哪兒?他怎麼不來?」

  女魔鬼被逗樂了,好像我剛才說了一個笑話似的。「盧克……很忙。他正為進攻作準備。不過別擔心,我們還有更多的朋友正加入進來。至於現在嘛,我想要吃一頓大餐!」話音剛落,她的手立刻變成了利爪,頭髮爆炸似的散開,雙腿也現出了原形,一條是驢腿,另一條則是青銅假腿。

  「波西,」芮秋悄聲說,「那些翅膀。你覺得……」

  「把它們取下來。」我說,「我儘量給你爭取時間。」

  工作室裡頓時如炸開了鍋一般開始混戰。安娜貝絲和我衝向凱莉,食人魔朝代達洛斯下手,卻被死命護主的歐拉芮夫人攔住。尼克被推倒在地上,只聽邁諾斯怪叫道:「殺了那個發明家!殺了他!」

  沒有人注意到芮秋正從牆上取下翅膀。凱莉把進攻矛頭對準了安娜貝絲,我想從側面擊倒她,但這個女魔鬼不但出手狠辣,而且行動敏捷。為了阻擋我們的接近,她推倒了桌子,隨手撿起代達洛斯發明的小玩意兒朝我們砸來 鬥中,我的眼角餘光看見歐拉芮夫人咬住了一個食人魔的胳膊,後者頓時發出慘叫,一揮臂膀將歐拉芮夫人甩了出去。代達洛斯正要取檯子上的長劍,但另一個食人魔已經搶先一步,舉拳砸爛了工作台,那柄長劍立刻橫飛出去。一個裝著希臘燃燒劑的罐子跌落在地,轟地一下,綠色的火焰迅速擴散開來。

  「聽我的召喚!」邁諾斯叫道,「亡靈們!」他舉起雙手,周圍的空氣開始活躍起來。

  尼克驚叫道:「不!」他已經站了起來,正努力去除手上的鐐銬。

  「你根本控制不了我,小傻瓜。」邁諾斯嘲諷道,「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控制你!一魂換一魂,固然不錯。可起死回生的卻不是你姐姐,只要我殺了代達洛斯,那個人將是我!」

  無數的亡靈開始朝邁諾斯身邊聚集,閃著微光,從虛無中變幻出克利特島的士兵。

  「我是哈迪斯的兒子。」尼克喝道,「你們都給我回去!」

  邁諾斯大笑道:「比力量你根本不如我。我是亡靈之王!天下的鬼王!」

  「不。」尼克拔出寶劍,「我才是。」

  說著,他用力往下一刺,黑色長劍頓時刺豆腐般插入地面。

  「痴心妄想!」邁諾斯的身形開始了晃動,「我不會……」

  大地開始顫抖。窗戶瞬間爆成碎片,新鮮空氣頓時吹入室內。地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縫,邁諾斯和他的亡靈們在哀號聲中被吸入了那道裂縫的虛空中。

  儘管邁諾斯被解決了,但戰鬥仍在繼續。凱莉的身手實在敏捷,打得我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稍不留神之下,激流劍被她砸飛,我站立不穩摔倒,頭部磕在工作台上,眼前頓時冒起無數的星星。

  凱莉大笑道:「你的肉吃起來一定很鮮美!」

  她露出獠牙,正要朝我咬來,忽然身體一僵,血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張大了嘴,臨死前說道:「你……偷……襲……」

  安娜貝絲從她的背後抽回匕首。只聽一聲慘叫,凱莉化成了一團黃煙。

  安娜貝絲上前兩步扶我站起。雖然我的頭仍感眩暈,但此時不容休息。歐拉芮夫人和代達洛斯仍陷於同食人魔的苦鬥當中,我聽到通道內傳來叫喊吆喝聲。大批的魔獸就要攻進來了。

  我說:「我們必須幫幫代達洛斯!」

  「沒時間啦。」芮秋說,「敵人殺進來了!」

  她已經套上了翅膀,並且正幫助尼克穿上另一件。後者因為和邁諾斯經歷了一番生死較量,已是臉色慘白、大汗淋漓。芮秋動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幫尼克穿好了。

  「該你穿了!」她對我說。

  瞬間,尼克、安娜貝絲、芮秋和我都已經裝配完畢。雖然還沒有起飛,我已經感覺到從窗外吹入的氣流隱隱地將我往上抬升。火焰已經吞噬了桌子和傢俱,順著樓梯向上蔓延。

  「代達洛斯!」我高聲叫道,「快走!」

  代達洛斯遍體鱗傷。但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金色的油。他一手拿著劍,另一手舉著一塊桌板充當盾牌。

  「我是不會丟下歐拉芮夫人的!」他說,「你們快走!」

  現在顯然不是爭辯的時候。何況即使我們留下幫忙,唯一的結局也是陪葬而已。

  尼克叫嚷道:「我們對飛行一竅不通啊!」

  「現在正是學習的時候!」我說著,和安娜貝絲、尼克、芮秋一起跳出窗外。